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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体裁理论与圣经的“长篇小说化”

2017-03-10侯春林

关键词:巴赫金圣经体裁

侯春林

(河南大学 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言语体裁理论与圣经的“长篇小说化”

侯春林

(河南大学 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1)

“言语体裁”是巴赫金从超语言学角度进入文学文本研究提出的重要术语,深刻揭示了体裁的言语交际本质。言语体裁是连接生活话语与艺术话语之间的桥梁,是文学世界里主体之间进行对话的方式。借助言语体裁理论,可以发现圣经文本呈现出先天的对话性质,在体裁风格上显示出“长篇小说化”的叙事特征。

圣经;言语体裁理论;“长篇小说化”

任何有关文学文本的研究都必然要涉及体裁、主题、情节、人物等典型的文学问题。然而,圣经的体裁问题一直都是学者们少有涉及的研究领域,这首先自然与圣经并非一部典型的文学作品有关。因此,本文对圣经体裁问题进行探讨,并不是为了对之进行划分归类,而是意图揭示潜隐在圣经体裁背后的深层元素。

一、传统体裁理论视阈中的圣经体裁

先从圣经中摘取两个片段,并就其体裁问题进行分析。

1.神吩咐这一切的话,说 :“我是耶和华你的神,曾将你从埃及地为奴之家领出来。除了我你不可有别的神;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不可妄称耶和华你神的名;当纪念安息日,守为圣日;当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出20:1-17)*引文有精简,详参和合本圣经《出埃及记》第20章1至17节。

2.良人属我,我也属他;她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歌2:16-17)

以上两个片段分别引自《出埃及记》和《雅歌》,如果用亚里士多德的体裁分类法*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根据文艺模仿对象的不同,将体裁划分为叙事、抒情、戏剧三大类,开后世体裁研究之先河。进行归纳的话,很显然,第一个片段属于叙事类,是“神”与“摩西”的言谈,叙述了神对希伯来民族的诫命;第二个片段属于抒情类,是“新娘”对“新郎”真挚爱情的优美抒发。之所以如此毫不犹豫地对之进行清晰界定,首先来自于片段文字本身传达的信息,更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读者了解这两段文字的语境,自然将其还原到圣经文本中对它们的体裁进行界定。如此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完全不了解圣经的读者看到这两段文字,并让他们对之进行体裁分类,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呢?当然,他们也有可能在自身认知经验的作用下进行语境设想,进而作出类似的体裁划分。不过,是不是也有可能存在不同的结果呢?

亚里士多德的体裁分类法建立在其“模仿说”的基础上,是对文学“类型”进行的粗略划分,在一定范围内是具有合理性的。然而,一旦将之应用于言语的语言学范畴,就显得捉襟见肘。以上面两个片段为例,如果有戏剧家将“摩西十诫”放在自己的剧作中,将“神”和“摩西”用演员的名字来替代,并将之搬上舞台进行表演,那么这段文字的体裁属于戏剧类,还是叙事类呢?

为了对亚里士多德的体裁“三分法”进行修正,西方的体裁研究者提出了多种划分标准。比较著名的如体裁“四分法”,在“三分法”的基础上将文学体裁细分为小说、戏剧、散文、诗歌四种,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亚里士多德体裁学说的困境。但是,一旦涉及具体的文本类型,体裁“四分法”也会显得“不够用”。很多著名大作家都遇到了这种情况,果戈里不把他的《死魂灵》叫做小说,而称之为“长诗”;普希金称《叶甫盖尼·奥涅金》为“诗体小说”。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也不乏其例,“散文诗”、“小小说”等新兴体裁层出不穷,这种现象其实暴露了体裁研究与现实生活脱节所导致的混乱现象。

20世纪语言学研究取得很大进展,主要表现在对言语功能的重视上。功能语言学派划分出科学语体、公文事务语体、政论语体、文艺语体和口语语体五大功能语体,企图一举解决困扰文学界已久的体裁分类问题。然而,这种源于结构主义的体裁划分思想终究是一种“宏观体”,仍旧难脱自上而下地对体裁进行划分的窠臼,在实际语境中,看似科学的功能语体依然显得“尴尬”。

这里并不是要研究体裁理论的演进史,然而通过对西方体裁研究的状况进行粗略勾勒,不难发现上述体裁划分理论的共有症结在于忽视了体裁的言语本质。从亚里士多德到功能语言学派,都人为地将体裁与实际生活进行程度不等的分离。文学虽然高于生活,但终究来源于生活,在忽视言语交际本质的前提下进行的体裁分类,实在难以尽如人意。

从文体角度来说,圣经的体裁不属于目前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严格来说,体裁有文体、语体之分,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并未对之进行明确区分,本文所指“体裁”是从整体意义上而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圣经首先是一部宗教典籍,虽具有文学属性,但并不是典型的文学作品;其二,圣经的成书经历了漫长的时期,实际上是一部文献汇编,虽有整体上的统一风格,但各部分在文体上的多样性显而易见;其三,起于亚里士多德的文体分类理论由于诸多局限性,不适合对圣经进行文体分析。

二、言语体裁理论

圣经是一幅记录希伯来民族跌宕起伏的壮丽画卷,可以说圣经本身便是对实际生活的记录,完整地反映了外部世界和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这是对圣经体裁进行研究必须考虑到的前提。下面尝试用巴赫金对话理论下的言语体裁理论对圣经文体进行分析。

言语体裁理论是建立在巴赫金语言学思想上的,而巴赫金的语言学思想主要是在对索绪尔语言学的批判中成型的。索绪尔最主要的贡献之一在于将语言和言语进行分离,认为言语现象极为复杂,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他虽然原则上坚守着语言通过言语形式转换进行演变的观点,但还是建构了一种无视言语和语言演变的共时语言学理论,将语言结构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巴赫金明确反对索绪尔的共时语言学观点,提出超语言学(或称元语言学)理论,主张还原语言的交际本质,历时地、动态地研究实际使用中的言语现象,指出“超语言学不是在语言体系中研究语言,它恰恰是在这种对话交际之中,亦即在语言的真实生命之中研究语言”*[苏]巴赫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铃译,钱中文主编 :《巴赫金全集》第5卷,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264页。。相对于索绪尔在语言系统内部对语言要素进行分析,巴赫金主张从语言的外部进行言语的研究,在语境、生活中揭示语言的交际本质,语言不是抽象的客体符号,而是具有鲜活涵义的交流工具。

客观地说,索绪尔和巴赫金的语言学理论各有所长,共时语言学在揭示语言单位(语音、词素、词、词形、句子)和语言结构方面具有很大价值,而巴赫金的超语言学思想则在语言的语用功能研究方面有着独到优势。

在超语言学思想的基础上,巴赫金提出言语体裁理论,有关文字散见于他的多部论著中。最早出版于1928年的《文艺学中的形式方法》中,巴赫金就提出“对现实的认识和理解完全不是借助准确的语言学意义上的语言及其形式来进行的。在认识和理解现实中起着极其重要作用的是表述,而不是语言形式”*[苏]巴赫金 :《文艺学中的形式方法》,李辉凡、张捷译,《巴赫金全集》第2卷,第282页。。在1929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中,巴赫金首次提到“言语体裁”的概念 :“社会心理主要形成于各种各样的‘表述’形式,小型言语体裁形式之中。”*[苏]巴赫金 :《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华昶译,《巴赫金全集》第2卷,第353页。在长文《言语体裁问题》中,巴赫金对“言语体裁”进行了明确的定义 :“每一单个的表述,无疑是个人的,但使用语言的每一个领域都锤炼出相对稳定的表述类型,称之为言语体裁。”*[苏]巴赫金 :《言语体裁问题》,晓河译,《巴赫金全集》第4卷,第138页。

不难看出,理解言语体裁问题的关键在于“表述”一词,巴赫金指出,“表述”的问题在普通语言学领域几乎被完全忽略。表述是人们日常生活交际的基本单位,不仅属于个人,还稳定地存在于使用语言的口头和书面领域。从范围上来讲,表述可以小到一个词语和句子,大到一部文学作品和科学论著。同时,表述是言语交流的单位,完全不同于作为语言单位的句子。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 :其一,作为语言单位的句子并不因言语主体的更替而发生边界上的伸缩,而表述则是对句子的两极进行限定,使之在具体的语境中获得意义;其二,表述具有内在完成性,由于言语主体的交替,对话双方需要作出回应,而明确的回应必然需要表述在意义上的完成,而句子则只是作为构成表述的语言单位帮助其完成意义;其三,表述还具有稳定性和多样性,单个表述在反复使用的过程中被赋予相对稳定的话语结构、表达形式和主题涵义,可以成为某一领域的固定体裁,而不同的表述类型则体现于言语体裁的多样性上。具体语境的具体涵义可以使表述发生微妙的涵义变化,进而形成特有的体裁风格。表述的这些特征,都是作为语言单位的句子所不具备的。

表述(即言语体裁)存在于一切口头和书面话语中,不同的表述形成不同的言语体裁,即不同的话语交际方式。在进行言语交际时,必然需要选择一定的言语体裁,选择的过程便是话语建构的过程。普通语言学研究的句子、词语甚至段落篇章只是作为语言材料构成特定的语言单位,而超语言学则根据它们的体裁属性来选择词语。巴赫金对言语体裁问题极为重视,并不简单地将之作为话语交际的方式,而是从社会学角度赋予其更深的内涵。“体裁的现实性是他在艺术交际过程中得以实现的社会现实性……体裁的真正诗学只可能是体裁的社会学。”*[苏]巴赫金 :《文艺学中的形式方法》,《巴赫金全集》第2卷,第284页。巴赫金对体裁社会现实性的高度重视还表现在,“他认为每个言语体裁都代表着人们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视角、一种思考方式,隐含着根据语境而选用的体裁的价值评判,换言之,体裁本身就代表群体对事物或现象的共同的社会评价”*凌建侯 :《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71页。。从本质上来说,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是对语言存在形态的还原,将言语体裁界定为使语言参与生活的桥梁。换言之,不同的主体在言语体裁的作用下使用语言进行沟通、对话、生活,并在这一过程中维系或参与创造新的言语体裁。因此,言语体裁既是真实存在的对话交际方式,又是具有潜在话语主体性的社会评价手段,还是主体进行新的话语建构的言语资源。巴赫金进一步指出,言语体裁是介于语言与话语(文本)之间的过渡现象,而文学体裁则被当作普遍的言语体裁中的一个特殊领域。*凌建侯 :《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第169页。

从以上关于言语体裁理论的分析可以看出,巴赫金所构建的言语体裁理论是为其对话理论服务的,他之所以反对以索绪尔为代表的普通语言学,主要是因为其回避鲜活的现实生活,无视言语的交际本质,人为地关闭语言与生活之间的大门,在封闭的空间内进行主观的研究,这种“一厢情愿”的研究方法是毕生追求对话主义理想的巴赫金难以容忍的。现实生活是语言诞生和成长的地方,离开生活和交际的语言,就像离开了水的鱼,了无生气。无论是生活话语还是艺术话语,都应该存在于对话交际中,而言语体裁就是主体之间进行对话交际的方式。生活话语存在于现实世界,艺术话语存在于文学世界,对话和言语体裁(对话方式)却并不因两种世界的变换而停止。正是言语体裁的存在使得现实世界与文学世界拥有了沟通的桥梁,文学世界亦由此而富有生机与活力。换言之,对话的存在让文学世界具有了类似(甚至超出)现实世界的迷人魅力。

三、圣经的“长篇小说化”

结合圣经特有的体裁风格,如上所述,圣经文体很难采用传统的体裁划分标准在整体上予以清晰界定。圣经中有以叙事为主的《创世记》《出埃及记》、福音书等,以抒情为主《诗篇》《雅歌》等,以人物传记为主的《撒母耳记》、先知书等,还有以书信体为主的保罗书信等,《利未记》《申命记》等篇章还具有明显的法律条文性质,此外《箴言》还具有明显的格言体特征。总之,传统的体裁划分标准对圣经的混合体裁模式似乎根本就无从下手。然而,既然人们能够津津乐道于给不合乎既有体裁划分标准的作品起一个新的名字或者赋予旧有体裁以新的内涵(如上文提到的“诗体小说”、“散文诗”、“小小说”、“长诗”等),却为什么偏偏对圣经的混合体裁风格视而不见呢?这实际上是在对圣经的体裁界定问题进行回避。

当然,笔者并不是要(也完全没有必要)为圣经的体裁取一个所谓的名称,而是试图从言语体裁理论的角度对圣经的体裁问题进行深层的揭示。巴赫金将言语体裁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称为基本体裁或简单体裁,包括日常对话的简短对白、书信、或简短标准的命令,还有各种事务性文件及社会或政治性的评论文章;第二类称为复杂体裁,指的是形式上独白化的专门性体裁,包括科学著作以及全部的文学体裁(从一句俗语到多卷的长篇巨著)。

关于简单体裁和复杂体裁的关系,巴赫金认为二者的区别是“巨大而又具有原则性的” :第一类体裁是基础,具有现实生活本身的对话性质;第二类体裁“是在较为复杂的和相对发达而有组织的文化交际(主要是书面交际)条件下产生的……它们……把直接言语交际条件下形成的各种第一类(简单)体裁吸收过来,并加以改造,这些第一类体裁……便同真正的现实和真实的他人表述失去了直接的关系”*[苏]巴赫金 :《言语体裁问题》,《巴赫金全集》第4卷,第140-141页。。

简而言之,生活中的对白话语形式属于第一类体裁,当作者将日常生活中的对白加工改造后写进作品,对白本身便在形式上转变成作者的“独白”话语,而作品则成为在第一类体裁基础上被创造的复杂体裁。巴赫金显然意识到将言语体裁如此粗略地进行分类的“草率” :“要知道,这里放在一个平面上研究的是差异极大的现象,如只言片语的平常对白和多卷本的长篇小说,如标准的甚至带强制性语调的军事口令和个性鲜明的抒情作品,如此等等。”*[苏]巴赫金 :《言语体裁问题》,《巴赫金全集》第4卷,第139页。然而,他也清晰地认识到正是由于言语体裁的复杂多样性,导致该问题从来没有从整体上和根本上得到过彻底的研究。不管是亚里士多德还是以索绪尔代表的语言学派,主要地都是从语言而非言语的角度对体裁问题进行归纳总结,由此得出的体裁划分标准显然难以适用于全部的言语体裁类型。

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虽具有某些局限性,但不妨碍将之应用于圣经的混合体裁研究时,对圣经体裁产生新的认识。就第一类简单体裁而言,保罗书信和使徒书信较为典型。书信在开头和结尾分别会有问候和祝愿(由于圣经的宗教属性,问候和祝愿以对上帝和耶稣的虔信文字进行表达),如“请你们问引导你们的诸位和众圣徒安。从意大利来的人也问你们安。愿恩惠常与你们同在。阿们”(希13:24)、“作神和住耶稣基督仆人的雅各,请散住十二个支派之人的安”(雅 :1)。此外,圣经中的《箴言》也可划入第一类简单体裁。《箴言》共31章,每章皆由长短不等的格言组成,各章相对独立。具有题记性质的第1章第1节“以色列王大卫儿子所罗门的箴言”表明,下文所有格言都是大卫对所罗门进行教诲的话语。从语言风格上来看,这种教诲的话语具有鲜明的日常口语色彩 :“智慧在街市上呼喊,在宽阔处发声,在热闹街头喊叫,在城门口、在城中发出言语。”(箴1:20-21)此外,圣经中还有多处属于第一类简单体裁。《利未记》中大段的条例和律法都是通过耶和华与摩西口头对话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且有明显的对话标志,如“耶和华从会幕中呼叫摩西,对他说”(利1:1)、“耶和华对摩西说”(利4:1)、“耶和华晓谕摩西说”(利6:1、8 :1、24)。另外一类隐含在圣经中的简单体裁多以呼召或命令形式表现出来,如 :“这些事以后,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 :‘亚伯拉罕!’他说 :‘我在这里。’”(创22:1)又如,耶稣在施神迹救人时多用非常简单的命令式短语 :“耶稣怒目周围看他们,忧愁他们的心刚硬,就对那人说 :‘伸出手来!’他把手一伸,手就复了原。”(可3:5)与简单体裁相比,圣经中的复杂体裁更为明显,《创世记》中的伊甸园故事,《出埃及记》中关于摩西的生平事迹,《诗篇》《路得记》以及《以斯帖记》等都是具有典型文学性的作品,属于言语体裁理论中的复杂体裁一类。

四、结论

通过采用言语体裁理论对圣经体裁进行分析,可以得到以下三点 :其一,要在具体语境中进行文本体裁的界定;其二,建立在巴赫金超语言学基础上的言语体裁理论与圣经的多体裁风格都强调现实生活性;其三,圣经体裁之所以难以进行清晰界定,是因为其中共存有多种传统意义上的体裁类型(如诗歌、小说、戏剧等),而这种混合体裁的多语体风格来源于圣经成书时代的现实生活。

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是在对亚里士多德、索绪尔、功能语言学派等多种思想批判和继承的基础上提出的,具有超语言学重视生活对话交际的独有特征。在言语体裁理论的观照下,可以发现圣经的体裁问题实际上反映了圣经的创作指向问题。圣经作者的真正目的是力求真实地记录希伯来民族的历史、耶稣及早期基督教徒的信仰生活,从而突出圣经的“天启”性质。采用多种体裁无疑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这种创作意图,不同体裁有其各自擅长的应用范围,中国古代文论讲究“诗言志、文载道”也是同样的道理。巴赫金指出,“多语体体裁在古代各国文学中就已占有重要地位,但在随后的时代它们却为单语体体裁所淹没(在官方文学中)。因此人们感觉多语体性是现代文学所特有的”*[苏]巴赫金 :《言语体裁问题》,《巴赫金全集》第4卷,第274页。。既然圣经的混合体裁风格在世界文学中并非个案,那么能否从言语体裁理论的角度对圣经体裁进行现代意义上的概括呢?

有学者主张,“(长篇)小说化”是文化转型时期的语言特征,亦如巴赫金所言,小说给其他的文学类型注入了一种不确定的因素,造成了语义的开放,与未完成的、继续发展着的当代现实产生了生动具体的接触。*[美]刘康 :《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48-149页。巴赫金认为,小说是唯一一种正在形成的、未完成的体裁类型,这种特质使其相对于其它体裁来说具有更大的可塑性,在其它体裁中互不兼容的风格可以共存于小说体裁中,共同作用于小说体裁的塑造。根据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长篇小说是能够利用各种各样的体裁因素描写实际生活的一种新兴体裁,而对于作品中出现的不同形式和含义交织在一起的现象,巴赫金称之为文学作品的“长篇小说化”*凌建侯 :《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第210页。。巴赫金极为重视长篇小说在体裁问题上具有的内在对话性 :“话语处于他人话语中间而含有对话意向——这一点为话语增添了新的重要的艺术潜力,造就了话语特殊的艺术散文性,而这一艺术散文性最全面最深刻的表现,就在长篇小说中。”*[苏]巴赫金 :《长篇小说的话语》,白春仁译,《巴赫金全集》第3卷,第53页。长篇小说的内在对话性主要是指这种体裁具有极大的包容性,能够在其内部为多种不同的体裁提供生存空间,同时亦不破坏体裁在整体上的稳定性。

从巴赫金的言语体裁理论来看,圣经在体裁问题上呈现出“长篇小说化”的特征。圣经在叙事层面的“长篇小说化”并不等于说圣经就是一部典型的长篇小说作品。从言语体裁角度来讲,所谓“长篇小说化”,并不是一种体裁类型,而是代表了复杂体裁吸收简单(对话)体裁的风格。易言之,圣经的“长篇小说化”实际上反映出圣经文本具有先天的“对话”性质,即广泛吸收众多简单体裁,并使之融合共生,彼此交际,进而在整体上形成一种混合体裁风格。

文学是对现实的模仿,亚里士多德提出并实践了这一伟大思想,然而他对文学体裁的机械划分束缚了这一伟大思想的发展潜力,使得圣经这样最接近现实生活的文本反而在传统体裁理论面前成为“弃儿”。我们虽然无法确定圣经体裁属于哪种传统体裁类型,但它在体裁上显现出的特征恰恰要比那些典型的文学作品更接近现实生活,同时也正由于现实生活的对话本质,使得圣经文本不可避免地具有了先天的对话性质。

不得不说,以上对圣经体裁的探讨并没有真正解决圣经的体裁归类问题。但是,通过巴赫金言语体裁理论的观照,圣经在叙事层面呈现出的“长篇小说化”特征对圣经的混合体裁风格进行了有效解释。此外,圣经在体裁问题上的“模糊”也使圣经文本的对话性质得以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责任编辑 :晏 洁)

The Speech Genre Theory and the “Novelization” ofTheBible

HOU Chun-lin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The “speech genre” is an important term in the study of literary texts by Bakht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uper-linguistics, which profoundly reveals the genre’s verbal communication essence. The speech genre is a bridge between life discourse and art discourse, and it is the way of dialogues between subjects in the literary world. With the theory of verbal genre,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text ofTheBiblepresents a congenital dialogue, showing the narrative features of “ovelization” in genre style.

TheBible; the theory of speech genre; “novelization

2016-09-10

侯春林(1989-),男,河南商丘人,河南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圣经文学和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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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5310(2017)02-006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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