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B1
2017-03-10蒋瑞雯
蒋瑞雯
他叫陈得意,春风得意的得意。
空气仿佛如冰块般死死地冻结在一起,老陈抽着闷烟,烟气在空气凝结的缝隙间艰难地蔓延着。老陈的媳妇盯着衣角,良久,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般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他喜欢,便随他去吧,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可那忧心忡忡的语句,也像是被冻结的空气吸去了热度,说着便兀自没了声儿。
“啪!”老陈把旱烟枪猛地砸在桌上:“小时候他摆弄那些我也没说什么,如今别家的孩子早就帮忙分担家务了,得意倒好,整天唱那没用的女儿腔!我怕他以后误入了歧途,成了个戏子!”老陈越说越生气,拿起烟枪又猛吸了几口。“咳咳,你看那隔壁老李家的那个小子不仅会干活,书也读得好。我们家那个孬种……”老陈顿了顿,“我定要打得他不敢再唱一个字!”说着,便径自抄起皮带,冲进了房里。
“听说昨夜老陈家又不太平。”
“那可不是,生了个这样的戏痴儿子,搁谁家里都不好过。”
“想当年,陈得意可是给他爸长了不少脸呢!”
十年前的陈得意,是乡亲们口中的天才。
那时的他瘦瘦小小的,话还说不清楚,却像是生而知之般的,但凡是聽过一遍的戏词,必定是熟稔于心。他总是将枕巾披在肩上,有板有眼地做着戏中的动作,微微扬手,竟也有几分水袖轻舞的影子。每当有人因“天才”的传闻慕名而来,老陈家的前院便成了戏台子。那时的老陈总是忙不迭地将儿子推到前院。笑容,将他脸上的每一寸都挤得满满当当。
“得意,给大家来一个《霸王别姬》。”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头一次,人们发现,稚嫩的童音也能浸满虞姬的悲苦。
“我老陈家的儿子,怎能不春风得意呢?”每当宾客散去,老陈都这样对他的媳妇说。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没人再去看戏,也没人再看得起戏子。
一次又一次的打骂,从之前的号啕大哭,到最后,就只剩下老陈的咒骂和皮带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了。
戏曲最终还是在陈家噤了声。
1993年,电影《霸王别姬》上映,全国轰动。一时间,戏子们被拍去了世俗的尘土,被人们恭恭敬敬地摆到了艺术的台面上。特别是那些精于唱《霸王别姬》的戏子,一夜之间,都被捧成了名角儿。
1993年,陈得意33岁,已过了而立之年。他没上完高中,早早辍了学,回到了陈家那一亩三分地里,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听说老陈家的那个儿子,小时候是戏曲天才?”
“陈得意……程蝶衣,本是命中定好了的前程。”
“唉,可惜了。祖师爷赏饭吃,却愣是让他爸带上了歧途。”
“嘘——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