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提格尼1918：美国远征军处子攻势

鸿渐

在刚进入1918年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打了40个月。曾经抱定在短时间内打败对手决心的交战双方都变得精疲力竭。同盟国中的保加利亚和土耳其已近瓦解，奥匈帝国只能靠德国的支援勉强维持，德国自己也已经失血过多。协约国方面，意大利在卡波雷托遭到近乎毁灭性的大惨败；法国还没有从1917年4月血腥的尼维尔攻势及随后爆发的大规模哗变中缓过劲来；英国已经前所未有的扩大了自己军队的规模，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损耗。而就在几个月前，美国加入了一战，但这个新来者的能力尚有待检验，开抵法国的美国远征军也迟迟没有开上火线。要到1918年的初夏，美国人才会迎来自己的第一次攻势作战。

对峙坎提格尼

美国远征军是在1917年4月踏上欧洲大陆的，不过这支新力量此后一直忙于战时训练和等待更多兵员到来而并未实际参战，到了1918年初，这支部队终于达到了可观的规模。不过在这支生力军发挥作用之前，德国人抢先采取了攻势。

德军的实际最高指挥官鲁登道夫将军深知，必须赶在美军充分形成战斗力之前就在西线取得决定性胜利。而那时的条件也有利于德军发动新的攻势，由于十月革命后的俄国退出了战争，一直苦于双线作战的德国得以把全部力量投注到西线。对德国人来说，新的一年是咬牙坚持的一年，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年。

西线德军为他们的春季攻势调集了庞大的兵力和充足的物资并采取了新颖的战术。1918年3月21日，德军在索姆河地区动手，始获成功，却继而乏力，鲁登道夫不得不在4月5日叫停了进攻。不过通过这次主动出击，德国人仍然在协约国战线上打进了一个宽80千米、深65千米的突出部。

在索姆地区，此次交战暂时停止于蒙特迪迪耶以西一线，战线正好穿过一处名叫坎提格尼的小村，此地战前有大约200名村民，现在则涌入了大量德国人。这个地势较高的村落和周边的丘陵地带提供着观察西面和西南面的良好位置，对于占据那里的德国人来说非常重要。

德军迅速在坎提格尼周边的树林里部署了90门火炮，并把多处村内房屋改造成视野良好的炮击观察哨。这批火炮的使用是德军未来行动的一部分。按照鲁登道夫的新设想，德军将在恩河一线展开新的攻势，继而在瓦兹河和马恩河之间直取巴黎。

此战将由穆德拉将军的第1集团军和波恩将军的第7集团军联手实施，布置在坎提格尼的炮队就负有保障恩河攻势右翼安全的责任，此地同时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前进跳板，整场攻势的发起时间定于5月末。

那时与坎提格尼德军对峙的，除了法国部队之外，还有美国远征军第1步兵师。在此之前，远征军司令潘兴将军一直在同英国和法国的将军们做斗争，后者希望把美国部队拆散使用，填充到各自部队的战区中，而潘兴则坚持美军应以独立完整的序列统一参战。

不过在德军春季攻势的紧张局势之下，潘兴还是同意把8个开抵法国的美国步兵师紧急投入战场，视战况需要分赴不同的区域参战。其中第1师就奉命进入皮卡迪地区，划归德伯尼将军的法国第1集团军指挥，后者刚刚被德国人打得焦头烂额。到4月23日，美第1师的阵地就在坎提格尼的正西面，介于法第9军第45师和第6军第162师之间，在那里开挖战壕严阵以待。

检阅第1师

和相邻以及对面的那些久疲之师不同，美国步兵师不仅状态饱满，而且兵员众多。每个师标准编制达28000人之多，编成2个步兵旅、1个炮兵旅、1个工兵团、1个机枪团以及若干保障单位。仅就兵力而言，1个美国师就相当于2～3个英国师，或者1个法国军。

将在法国战场上赢得“大红一师”绰号的第1师下辖第1旅的第16和第18团，第2旅的第26和第28团，其中第18团占据本方阵地左翼，第16团在右翼，第2旅担任预备队。该师师长为李·布拉德少将，在4月末有26500人。

之前鲁登道夫已有严令，一旦发现美国部队，就要立即施以包括毒气弹在内的猛烈炮轰，好给美国人一个下马威。果然到了5月3日，坎提格尼的德军就向第18团发射了15000枚高爆彈和毒气弹，炸死炸伤800余人。

正是这样的炮击让英法军队的士气普遍低迷，不过初尝滋味的美国人倒未受太大影响。第1师的炮兵旅立即以1个155毫米炮团和2个75毫米炮团施以回击，打出了超过1万发炮弹。当然，由于德军在坎提格尼地区挖有布局良好的掩体阵地，所以人员损失比较小。

经此一轮炮战，负责评估第1师战斗力的法军少将范登堡少将对初上战阵的美国人的坚忍和纪律严明产生了深刻印象，遂在12日告诉德伯尼将军，他认为美国人已经做好发动一场进攻的准备。

德伯尼同意范登堡的判断，考虑到这将是美军在一战中的第一次攻势作战，德伯尼觉得应该选择一个相对容易、同时又不失战术重要性的目标。5月15日，德伯尼正式向布拉德少将发出指令，命其攻取坎提格尼。在法国人看来，如果美军一击得手，便将改善战场态势，同时令法军的士气受到鼓舞；反之，如果进攻失利，对于协约国方面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进攻日期定在5月28日，也就是说第1师还有13天的准备时间。这个日子恰好和德军计划中发起恩河攻势的时间对上，当然协约国方面并不知道这一点。美国的参战已经为协约国注入了宝贵的人力资源，现在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年轻人将接受战场的检验。

由于美国的战争机器刚刚启动，远征军的装备情况并不理想，军工厂交付武器的进度落后于军方需求，因此美国士兵使用的武器并非清一色的“MADE IN USA”。大兵们身穿一身笔挺的国产制服，不过头盔却是英国式的，武器既有国产的柯尔特11.4毫米 M1911型手枪、春田7.62毫米M1903型步枪和布朗宁7.62毫米M1917型机枪，也有法国提供的8毫米M1915型轻机枪、8毫米哈乞开斯M1914型机枪，还有英国提供的轻型迫击炮和手榴弹。

不难看出，这种多样式多渠道的装备方式对后勤保障要求极高，有赖于第1师的副参谋长乔治·马歇尔中校的努力，第1师才得以用度不缺。是的，就是将在下一次世界大战中出任美军总参谋长的那个马歇尔。

经过慎重考虑，师长布拉德把主攻的任务交给了第28团。团长汉森·伊莱上校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块头，身高1.83米，体重100千克，声音宏亮，行事果断。他是1917年最早一批到达法国的美国军人之一，当时的任务是组织远征军的宪兵队。之后伊莱成为第1师的参谋长，不过他宁愿带领一线部队，经过多次申请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指挥第28团。在布置这次任务的同时，布拉德告诉伊莱，如果攻击奏凯，就让他指挥一个旅。

旗开得胜

为了打好处子战，第1师做了充分准备。根据侦察机提供的航拍照片，工兵部队按照德军工事的样式建起了一道模仿工事，第28团的各连队分批在这里集中进行了攻坚演练。

法军也慷慨相助，他们提供了12辆配齐全部车组的“施奈德”式突击坦克。虽然美国人从未接受过步坦协同的训练，但是法军坦克部队已经多次经受战火的洗礼，将在攻坚中发挥重要作用。

在第1师原有炮兵之外，法军亦增调132门75毫米野炮和36门155毫米榴弹炮参与到炮火准备中，由查尔斯·苏梅勒尔准将统一指挥。这是一名行事大胆泼辣的法国炮兵军官，同僚对他的评价是“这真是个杂碎，好在是我们这边的杂碎”。而在外围地段，还有另外6个法军炮兵团的178门炮参与助战，其中甚至包括1个280毫米口径的重型臼炮连，这种大号火炮原本是设计用来攻打要塞的。

5月27日，第28团为第二天的进攻做着最后的准备。这天晚上，已经对美军的异动有所觉察的德国人派出两支各有30人的侦察分队，指望抓几名俘虏来探消息。一支分队走错了道，另一支则摸进了美军阵地，经过短暂交火后抓走一名俘虏。美军方面立即派出一队人马追击，结果在德军分队返回他们的阵地前成功抢回了那名战友，并将德国人击溃。

后半夜，第1工兵团在第18团的配合下在美军主阵地前开挖了两道新阵地，一条明显暴露在外，乃是希望吸引德军炮击的假阵地。另一条施以巧妙伪装的战壕才是真正的前进阵地，那里距离坎提格尼不到300米。

5月28日凌晨4时45分，苏梅勒尔的炮兵部队众炮齐鸣，炮击30分钟后，外围炮队亦纷纷开火。在隆隆炮声中，第28团的步兵们纷纷进至出发阵地，他们在那里最后检查自身装备，等待6时45分攻击时刻的到来。

炮火准备在6时45分准时停止，代之以逐步向前延伸的炮火，每2分钟向前推进100米，第28团就紧随这道火线之后发起了冲锋。伊莱上校以自己的3个营平行进攻，分别指向村子本身、村北和村南。在步兵上前之际，师属机枪团、第16团和第18团的团属机枪连也纷纷前压，对敌施以火力压制，在接下来的48小时里，平均每个美军机枪连打出了10万发子弹。

美军进展顺利。守在坎提格尼地区的德军是由冯·安格中将指挥的第82预备步兵师，这支部队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坦克，也没有装备反坦克枪之类的武器。所以，当中路的美军营和法国坦克一道出现时，坎提格尼村的防御立即崩溃了，许多人掉头就跑，留在村子里的德国人非死即伤。

同时，攻向村北和村南的另外两个营也未遇太猛烈的抵抗。之前，法军向第1师额外提供了大量火焰喷射器，这些武器在当日的进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面对着火焰喷射器的威胁，许多守在据点里的德国人往往选择高举双手走出来，而不是继续射击。

战至7时20分，第28团已经达成全部进攻目标，并开始巩固既得阵地，占据德国人的战壕以备敌人反击。马歇尔组织的后勤队及时送上了大量铁丝网，工兵们架设了野战电话，确保团部和师部的联络畅通。美国远征军在欧陆的处子进攻成功了，他们夺取了一片宽2200米、深1600米的新阵地。

阵地仍在手中

客观来看，美军的迅速胜利，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德军对这次攻击准备不足。当他们反应过来后，便陆续投入了反击兵力。附近的德军部队在8时过后发动了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但很快被美军火力击退。到了9时30分，德军投入更多兵力发动第二次进攻，最终在坎提格尼村外的林地中被阻止。

虽然第82预备师并不适合这种难度较大的反击战，但是坎提格尼对德军的下一步行动意义重大，因此必须把这里夺回来。10时过后，德国侦察机飞临坎提格尼上空，炮弹亦开始落下。刚刚从后方开上前线，甚至还没有到达指定集结区的第271和第272预备团，立即接到命令攻击向前。这种仓促组织的反击自然不会有太好的效果，只是白白增加着德军的伤亡：不少连队都降到了60～70人的规模。

战斗至此，伊莱部下的3900人中只有300人傷亡，而当面的德军已经损失了800人，还有200人被抓作俘虏。现在，第18和第26团的2500人开上前来帮助第28团巩固阵地。马歇尔亦身临一线，他在和伊莱会面后打电话给师长布拉德：“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

德国人在下午不再贸然投入步兵，只是加大了炮击力度，这让美军蒙受了较大的伤亡，情况最糟的一个步兵连损失了所有军官，兵员减少了三分之一。到了18时，德军第272团又发动了大规模反击，由赫茨贝格少校所指挥的营打头阵。这次反击一共分为三个波次，第一波次包括多个爆破组，但都在前进途中被打倒，剩余的人几乎打到美军阵地才被击退。至于其后的两个波次，则很快就被击退。

德军在这个晚上施以更加猛烈的炮击，美军和法军的炮队猛烈还击。小村坎提格尼到处密布弹坑，按照美军第1机枪团团长鲍温中校的说法：“在坎提格尼的战壕已经漫灭不清。我们的战斗几乎就是在双方炮击的弹着区里进行的。”

5月29日天亮后，在77毫米、105毫米、150毫米和210毫米等各种口径火炮的支援下，冯·安格中将的第82师再度发起反攻。德国人冲了三次，但都被击退。白天行将结束时，伊莱向他的师长报告：“阵地仍在手中。但是这个晚上必须有人来接替我们，否则我就再也无法向您发出报告了。”那时，第28团的每个营平均只剩下2名军官，人数最少的连队还有12个人能提枪。

幸运的是，德军没有在这个晚上补上致命的一击。入夜后，第28团得以从容撤出阵地，由第16团接防。德国人直到5月30日上午才发动新的反击，但是被第16团的生力军击退。这次反击也是德国人试图夺回坎提格尼的最后一次尝试，这座法国小村终于牢牢握在美国人手中。

投入进攻时，第28团的参战兵力是122名军官和3752名士兵；到他们撤出战斗时，伤亡人数已经达到1600人，损失比高达41%。以鲜血的代价，美国远征军在坎提格尼取得了处子进攻的胜利，而这场胜利意义深远，它让美国成长为协约国阵营中有力的新成员，也永远改变了德军取道于此进攻巴黎的态势。

责任编辑：彭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