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愈书信中的人才观
2017-03-09刘美玉
刘美玉
(闽江学院中文系,福建福州 350108)
论韩愈书信中的人才观
刘美玉
(闽江学院中文系,福建福州 350108)
韩愈书信59篇,内容为干谒求引荐、推荐新人后生、探讨社会人生、论文说道、述说真情等等。通过对韩愈有关人才问题的内容做一个梳理,从书信这种最能真实反映作者心声的文体中概括韩愈的人才观:“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从中表现韩愈对人才来自心底的呼唤,体现出他可举而举、可进而进、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不拘一格地任用人才的人才观。
韩愈书信;人才观;英才;伯乐;相资
书信是韩愈散文中的重要文体,正如明朝茅坤《昌黎文钞引》所言:“书记序辩解及他杂著,公所独倡门户,譬则达摩西来,独开禅宗矣。”[1]2韩愈书信对中国书信文学史具有开创性的贡献,他以唐宋“文章宗师”的地位,以文学性的笔法,高度的思想认识,赋予了书信这种原本实用性的文体以文学的生命力,在中国书信发展史和中国文学史及人类思想精神世界中占据了重要位置,早于南宋谢枋得《文章轨范》即称道:“古来书自司马子长《答任少卿》后,独韩昌黎为工。”书信类写作文体更能真实自由地反映作家的思想情感,鲁迅《日记与尺牍》曾评价:“日记与尺牍是文学中特别有趣味的东西,因为比别的文章更鲜明地表现出作者的个性。诗文小说戏曲都是做给第三者看的,所以艺术虽然更加精炼,也就多有一点做作的痕迹,信札只是写给第二个人……自然是更真实天然的了。”韩愈书信即是以真实的艺术手法表达了他的人才观。
当前最全面的《韩愈全集校注》五册本(屈守元、常思春主编,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收有韩愈书信59篇,内容为干谒求引荐、推荐新人后生、论文说道、述说真情、探讨各类社会问题、人生问题等等。本文就其中韩愈对人才问题的探讨做一个梳理,从书信这种最能真实反映作者心声的文体中概括韩愈的人才观,探究他之所以成为文坛领袖屡屡提携后辈的内心推动潜力。
一、“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
苏轼曾高度评价韩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2]韩愈是当时文坛领袖,对后生晚辈多有提拔推荐,如《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与祠部陆员外书》《为人求荐书》《代张籍与李浙东书》,即为人求荐信,韩愈竭尽全力为国家推荐英才。如其中《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写于贞元四年(788),当时韩愈虽自己尚未显达,却不遗余力向徐泗豪节度使张徐州张建封推荐友人,写信极力称赞薛公达“抱惊世之才,发言挺志,夐绝天秀,服仁食义,融内光外,直刚简质,与世不常。”希望张徐州“惟高公之清风,驱马千里,又以为贽”。[3]字里行间尽显出“己未达而达人”的高风亮节。韩愈还曾向浙东都团练观察使兼御史中丞李逊推荐患有眼盲症的张籍,《代张籍与李浙东书》一信中充分肯定了张籍的贤能和是非分明,“李中丞取人,固当问其贤不贤,不当计其盲与不盲”,“若籍自谓独盲于目尔,其心则能别是非”。张籍虽然眼盲,心则是一点也不盲,能别是非,贤能出众,堪为英才。韩愈还曾向陆员外陆参推荐尉迟汾等人,尉迟汾等人即于当年登科。进贤荐能,“执事之志在乎进贤”,“为国家树根本之道”,[1]128是韩愈此类书信的主题思想,爱惜人才,为国选才,拳拳之心明明可鉴。
“士不通经,果不足用。”[1]272这是韩愈选拔人才的标准。韩愈思想始终立足于根本之道,他以孔孟儒道传人自居:“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1]445继承孔孟正统的是韩子,他无论为文或为人都是以道为根本,《答尉迟生书》言:“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馀。”《答李翊书》亦言:“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重视实质,培植根本,这种观念直接继承了孟子“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的思想,同时一脉相承地表现在对人才的选用上,即人才选用注重内在的道义而非外表。即使在韩愈为人所垢病为躁进的干谒书信中,他也是在反反复复强调人才内在德才的重要性,如《上张仆射书》区别了“好利者”和“好义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直己而行道的好义者,才是不会忘其君主的忠臣,而好利者只是为利益而奔走,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即使是站在实用角度的选才,也是以道义为根本。《上张仆射第二书》引用《春秋传》:“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书信表面是在劝说张仆射击球事要适度、符合德义,从而可以成为养寿命之一端,韩愈价值观念中德义至高无上的地位,更是体现在人才观念上。
二、“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著名的《杂说》四之一的《马说》喻人才为千里马,感叹于“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很多人才因此而辱没、不能出现于世,所以人才的现世、能为社会服务,还要倚仗伯乐的赏识、提携。对此,韩愈深有体会,他早年生活坎坷,三岁而孤,青年时代求仕,直到三十四岁才真正踏上仕途,开始担任京师国子监的四门博士。求仕期间,三《上宰相书》诉说了青年时代求仕的苦楚:“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辛酸境况,历历在目。
韩愈深切体会了人才被埋没的痛苦,他有十余篇干谒书信,如三《上宰相书》、二《上张仆射书》、《上兵部李侍郎书》,写来情真意切,渴望伯乐出现,渴望援引,渴望走上仕途。而在之后自己走上仕途,在政坛有了一定地位,并居于文坛领袖之后,他就自己成为了发现和提拔人才的伯乐,积极向各级各地官员推荐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呼吁赞叹伯乐对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巨大价值:“伯乐一顾,价增三倍。”[1]133
韩愈所指的伯乐,最直接的理解是当时在位的具体的宰相、尚书、给事、员外、侍郎等等,而伯乐之善相首先是有人才意识、能重视人才。韩愈曾在《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大胆反问宰相:“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首先,他认为在人才面前,高则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低则不宜默默而已,这是年青时代的韩愈在京城求职时屡屡受挫下发出的呐喊,也是一般士子对伯乐的呼唤。其次在于他能奉行“大君子之道”。即《为河南令上留守郑相公启》所言:“宜行则行,宜止则止,自以为以此真得大君子之道”。即做事符合中道,能够实事求是,不偏不倚,宜行则行,宜止则止,符合人才规律,能够识拔真正的人才。再次,什么是真正的人才,伯乐心中有衡量人才的标准。一是人才不是汲汲于富贵名位者。韩愈在多封书信中都谈到富贵名位和道德理想的关系,如《答陈生书》,陈生求教如何速取功名,韩愈回信说:“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於聋,求道于盲。”社会上流行的急功近利的速化之术,韩愈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虚妄不实,成功没有捷径,“愈之志在古道”。二是“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不执着于汲汲于富贵。《答崔立之书》有:“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这封书信真实地诉说了韩愈对于为官的认识,先是年轻读书时,不知深浅,未知人事,读圣人书,抱有理想的利他思想,后来亲尝生活艰辛,说出“知仕之不唯为人耳”,他对富贵名位的追求并不执着,可以两全,所以有“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的提法。韩愈对人才的要求不以汲汲于富贵名位为目的,也不执着于此,这是唐朝这个开明的时代圆融的地方。三是人才在于志在于贤,“小行乎其志”。《与卫中行书》称赞卫中行:“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人才最根本在于能够以救世为事,是圣贤的事业,是要能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韩愈自己为官求道、道德己任的理想,也是他选拔人才的标准。对此,韩愈谦逊道:“如愈者又焉能之?”他只是谦逊地表明自己:“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韩愈对自己为官求道、道德己任的仕途,谦称为“小行乎其志”,而实际是在真正地奉行道义,这是韩愈本人真实不虚的践行。对韩愈的仕途经历,一些研究者急躁冒进的评价,也待商榷,韩愈一生的作为,包括两次在仕途得志时的不顾个人名位甚至是不顾个人安危的直言敢谏,关键时刻见真意,仅凭简单的急躁冒进是不可能发生这类振聋发聩的举动的。韩愈对于人才的信念是:“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1]155人才内心的道德修养在于贤,表现在外又体现为维护正义的勇气,关键时刻的正义行为,即《答吕毉山人书》所提的“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的勇气,孔孟古道的标准贯穿于韩愈一切的行为事业中,包括对于人才的判断标准。四是以此为标准鉴别选拔出人才。“欲求士之贤愚,在于精鉴博采之而已。”[1]114韩愈身边聚集了一批文学人才,象孟郊、张籍、李翱、李贺、贾岛、樊宗师等,他还推荐尉迟生等走上仕途,韩愈所呼吁的对人才的重用和他的实践,这在唐朝中期的“元和中兴”时期,为当时文坛乃至社会局面的中兴毋庸置疑地起到了一定促进的作用。
三、“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
“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1]114相须相资,一方是英才,一方是伯乐,相须相资,感应相生,构成人才呈现缘起的磁力场。《上贾滑州书》虽为干谒书信,却也写来富含哲理,耐人寻味:“丰山上有钟焉,人所不可至,霜既降,则铿然鸣,盖气之感,非自鸣也。”所谓“气之感”,小为奉行“大君子之道”的伯乐们,大为适宜人才出现的大的社会环境,相须相资的人才观念形象而哲理的体现于此比喻中。“四海之所环,无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时也,拾遗公不疾起与天下之士君子乐成而享之,斯无时矣。”《与少室李拾遗书》名为劝说隐于少室山的李渤出为东都拾遗,实际也描绘了一个人才可以大有作为的时期,即孔子所说的“邦有道”时代,“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韩愈劝说李渤出世:“想拾遗公冠带就车,惠然肯来,抒所蓄积,以补缀盛德之有阙遗,利加于时,名垂于将来。”时代呼唤伯乐,呼唤英才。韩愈对人才的选拔是不拘一格的,“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在下者,也要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1]82可举而举,可进而进,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不拘一格地任用人才,唯才而是举。
韩愈的人才观是当时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促成当时人才辈出局面的形成,在如今呼唤各类人才涌现的现代社会重提,也不无意义。
[1]高海夫.唐宋八大家文钞校注集评:昌黎文钞[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
[2]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M]//高海夫.唐宋八大家文钞校注集评:东坡文钞.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5699.
[3]韩愈.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M]//屈守元,常思春.韩愈全集校注.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1137.
On Talent Concept in Han Yu’s Letters
LIU Mei-yu
(Chinese Department of Mingjiang University,Fuzhou,Fujian,350108)
The contents of Han Yu’s 59 letters are about calling on superiors to introduce and recommend new young talents,disussing society,life and writing,moralizing,and stating truth etc.By sorting out the contents which most truely reflect his voice,we can conclude that his talent concept are as follows:he was happy to discover talents all over the country and educate them;where there was Bole,there was the swift horse;the aristocrat should aid the poor talent financially and they should support each other.From all these propositions,it follows that Han Yu held that talents should be selected and appointed to posts without constraint.
Han Yu’s letters;talent concept;talents;Bole;financial aid
I 206.2
:A
:1007-6883(2017)01-0028-03
责任编辑 温优华
2016-07-05
2011年福建省教育厅B类社科项目(项目编号:JB11209S)。
刘美玉(1968-),女,福建福州人,闽江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