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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人文化”与“潮人”的身份认同

2017-03-09林伦伦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潮人潮汕潮州

林伦伦

(韩山师范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潮人文化”与“潮人”的身份认同

林伦伦

(韩山师范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潮人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分支,它不同于以地域为绝对特征的地方文化,而是一种由潮人创造出来的带有地域性的群体文化。潮人文化的重要内容是:潮人文化的创造者的主体——潮人、潮人的有声LOGO和潮人文化的载体——潮汕方言、体现潮人文化最根本特征“精细”的农业技艺和民间工艺美术等等。潮人文化有优秀的一面,但也存在着负面特性,主要表现为:耽于传统文化、缺乏创新意识,文化单元、集体无意识排外等等。因此,潮人文化必须扬优汰劣,并注入新的时代精神,以实现文化的创新。界定“潮人”的概念应该具有时空意识和认同意识,潮人的身份认同要强调心理上对潮人文化的认同。

潮人;潮人文化;文化特征;文化创新

一、潮人文化的名称

关于潮人文化的名称,近些年来,媒体上有不少文章在讨论其应该叫“潮州文化”,抑或叫“潮汕文化”,甚至有人说应该叫“揭阳文化”。[1-2]但在上个世纪,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争论。20世纪80年代以来,有叫“潮州历史文化”的,有叫“潮州文化”的,也有叫“潮汕文化”的。例如泰国著名侨领郑午楼《在首届潮学国际研讨会开幕式上的致辞》说:“潮州历史文化……是中华民族涵盖下的一种地方文化。”[3]原汕头大学潮汕文化研究中心杜经国教授在《潮汕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一文中说:“潮汕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分支……,潮汕文化包含着不少的文化特质,这些特质构成了既与共存于同一地域中的畲族文化、客家文化不同,也与周边其他地域文化有异的一个体系。”[4]10暨南大学詹伯慧教授也使用“潮汕文化”之称:“潮汕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中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一支。”[5]

客观上讲,上述论者在谈论潮人文化的问题时,通常都没有想到日后会有地域名称的冠名之争。从笔者个人来说,在写此文之前,自己通常使用的是“潮汕文化”这个名称,但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个后起的名称,因为有了“汕头”才有了“潮汕”之说,而“汕头”只不过是个1860年才开埠的“百载商埠”而已。但时至今日,整个粤东闽语区已经分成汕头、潮州、揭阳和汕尾4个地级市了,“潮汕”这个概念可以泛指大潮汕,而“潮州”由于泛指的大概念与专指潮州市的小概念完全重合,确实容易造成歧义。当然揭阳人也站出来,指出“揭阳”这个概念,比“潮州”更早,而“潮汕”只是“潮+汕”,没有包含“揭阳”,所以提出异议。[2]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另辟蹊径,去找一个更加适合的名称,以避免这种毫无学术意义的狭隘的地名之争。

众所周知,文化这个概念,每种词典都有相近而不尽相同的说法,但其中有一个定义比较普及:“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6]这也就是说,“人”是文化的创造者。潮人文化是潮汕人创造出来的,杜松年先生在他的《潮汕大文化》一书中认为:“潮汕文化,是居住在本土的潮汕人、居住在国内其他地方及海外的潮汕人和关心潮汕人士所创造的有鲜明地方特色的潮汕文化,属广义文化也即大众文化范畴,包括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总和,其外延包括潮人文化,是一种地域性群体文化。”[7]1他的这种提法把“地域性”放在修饰语的位置上,中心语是“群体文化”。

笔者认为,潮人文化是中华文化中的一个分支(这一点是大家都有共识的)。这个分支带有强烈的地域性色彩,但它又不同于以地域为绝对特征的地方文化,如齐鲁文化、荆楚文化等等。黄挺教授在他的《潮汕文化源流》一书中指出:“潮汕文化包含着许多文化特质……。在这些文化特质中,语言是最具区别性特征的一种。因而,我们把潮汕文化理解为,由讲潮汕话的民系所创造的一个文化共同体。”[8]既然潮汕文化是“由讲潮汕话的民系(也就是潮人)所创造的一个文化共同体”,而潮人又遍布海内外,潮汕本土1 000多万人,世界各地也有1 000多万人,那么,如果仅仅用“地域性”来概括潮人文化的特质,那显然是欠妥当的。虽然,潮人文化的产生缘于地域,至今也仍带有浓重的地域色彩。但是经过长期的传播和发展,特别是在海外的传播和发展,与海洋文化有过很长的交流融合的历史,其演变和发展的轨迹清晰可见,并且形成了潮人文化中很有特色的海洋文化成分。潮人文化的性质也不仅仅是“地域”两字所能代表的。因此,用“带有地域性的群体文化”来表明潮人文化的性质,也许更恰当一些。依笔者之见,把“潮汕文化”或者“潮州文化”改称为“潮人文化”或许更为准确一些,也可避免近些年来媒体上甚为热闹的“潮汕文化”抑或是“潮州文化”的名字之争。“客家文化”的概念就避免了地域的局限,它所概括的就是包括全国各地和海外“客家人”所共同创造的文化,因为“客家”的名字所指是人,是一个族群(或曰群体)。把“潮汕文化”或者“潮州文化”改称“潮人文化”正可以跟“客家文化”相对应。

为了避开这种无谓的地域名称之争,有的先生也提出了“潮文化”的概念。窃以为,“潮文化”可以与“潮菜”、“潮剧”、“潮曲”、“潮乐”等一系列“潮”字号的名称相呼应,也确实避开了古今、大小地域名称的误解和争议。但相比之下,笔者还是更愿意用“潮人文化”这个名称,因为它更能突出文化的创造主体——人,而不是地域。当然,这只是个人的一管之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欢迎方家批评指正。

二、潮人文化的内容

什么是“潮人文化”的内容?很多年来,谈及“潮人文化”的内容,或曰“潮学”所要研究的具体对象的文章较多,认识也比较一致。饶宗颐教授在《潮州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一文中指出潮人的海外开拓史、潮人与畲族的关系、潮汕的考古、潮剧、潮汕方言、潮汕之外贸等诸方面,为当然主要研究对象。[9]12杜经国教授则把它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是“广大潮人所创造的一系列风格独特并在海内外有一定影响的文化成果”,如潮剧、潮州音乐、潮汕工艺、潮汕农艺、潮汕饮食、潮汕文化、潮州歌册等。二是“创造这些文化成果的广大潮人所特有的文化心态,即他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如多神崇拜的习俗、善于经营的潮商、强大的凝聚力、众多的海外潮人等。三是“涌现了一大批在海内外有一定知名度的文化名人”,如古代的“前八贤”、“后七贤”,现当代的杜国庠、张竞生、许涤新、蔡楚生、秦牧、饶宗颐先生等。四是“音调、结构及内涵自成一体,覆盖面又特别广阔的潮汕方言”。[10]杜松年先生则归纳为“古雅丰富的潮州话、艺苑奇葩——潮州戏、优美抒情的潮乐、誉满环球的潮州菜、高洁精致的工夫茶、精美卓绝的工艺品、富有风味的民俗和精明的文化心态”等八大方面。[7]10笔者认为,饶公重在“钩沉致远”,指出潮学要主攻的方面;而杜松年先生则八大方面未分主次轻重;相比之下,杜经国教授之归纳较为科学。

窃以为,潮人文化的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是创造出这种文化的主体——潮人。

文化是人创造出来的,研究他们的文化首先就得研究创造出这种文化的主体——人。潮人起码有两个方面的特质是举世闻名的:一是善于经商,二是善于读书。

“潮人善经商”的名声远播海内外。潮人在家乡善务农、在外地善经商,当然都源于长期的精耕细作的农业经济生产模式养成的细心、精明的心态特征。自从1860年汕头开埠以来,汕头内外贸易得到迅速的发展,经商者日益增多,以至于潮海关英人税务司辛盛在《1882-1891年潮海关十年报告》开篇中就写道:“汕头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商业,居民基本上都是商人。”[11]潮商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海外潮商,从清朝到现当代,世界各地的潮商可谓人才辈出、富商如云。过去有陈慈黉、陈弼臣等等,现在有李嘉诚、谢国民、马化腾等等。潮商当可与过去的晋商、徽商,现在的浙商并肩。而潮商又与华侨史、与潮人不经意创造而留给后人的一笔全国绝无仅有的财富——侨批密切相关。要研究潮人的开拓性、潮人文化的开放性等等独具特色的东西,如果不探讨潮商,不探讨海外潮人及其与家乡的联系,就得不到潮人文化的精髓。正如饶宗颐教授所云:“潮州学之内涵,除潮人在经济活动之成就与侨团在海外多年拓展的过程,为当然主要研究对象。”[9]12“中国文化史上,内地移民史和海外拓殖史,潮人在这二方面的活动的记录一向占极重要的篇幅,……久已引起专家们的重视而且成为近代史家崭新的研究对象。”[9]10潮商研究多了,今后自可以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潮商学。近年来,散见的潮商研究论文不少,专门的著作则有黄挺教授的《潮商文化》和隗芾教授的《潮商学引论》等。[12-13]李闻海、陈平原等有识之士也奔走呼吁,倡建潮商学。[14]

潮人崇尚儒家学说,重视读书、晴耕雨读是潮人的风俗。潮汕地区,或者眼光再放大些说,岭东地区出的文人学者其实也很多,真正的地灵人杰、俊采星驰,以前称之为“岭东人文”现象,也很值得研究。如果说,李嘉诚先生是潮商的突出代表,那么,饶宗颐教授这位硕学大儒,就是“潮儒”的代表。他们是群星闪烁的潮汕名人中最光艳夺目的标志,可谓巅峰巨人,是潮汕名人中之“双子星座”。他们及其他潮汕名人就是潮人文化的优秀代表,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潮人文化的优秀特质。

除此之外,创造了水稻亩产千斤县、吨谷县的潮汕农艺师群体,创造了著名的潮州木雕、潮州刺绣、潮州陶瓷的巨匠大师群体,以温婉贤惠、秀外慧中的特质而在海内外享有很高声誉的潮汕“姿娘”(女人)群体,他(她)们身上都具有潮人文化特殊DNA结构,具有潮人文化的特质。

潮人文化的第二个重要内容是这种文化的载体和有声LOGO——潮汕方言。

一方面,“汕头话是现今中国方言中最古远,最特殊的”。[15]高本汉(B.Karlgren)所说的“汕头话”就是潮汕方言。潮汕方言中所保留的古代汉语的成分和特点,历来受到汉语方言学、汉语音韵学、汉语史学界的重视。潮汕方言的研究成果,是潮人文化诸多内容中研究成果最为丰硕的,在海内外颇具知名度。尤其是自从清末民初张世珍的《潮声十五音》韵书式同音字典面世以来,至今已出版的字典数十种,估计发行量可达两三百万之多。其中《潮声十五音》和陈凌千编著的《潮汕字典》发行量都各近百万。1949年后吴华重等编的《潮州音字典》和李新魁编的《普通话潮汕方言常用字典》发行量都超过50万。[16-17]这在国内外的任何一种语言或者方言文化中,都是绝无仅有的。而且,19世纪的英国和美国传教士也编写了不少英潮对照的课本、字典和词典,客观上也为潮汕方言的传播和“走向世界”起到了作用。[18]144-152,[19-20]

另一方面,语言既是人类进行思维和表达交流思想的工具,同时也是文化内容的载体,像潮剧、潮州歌册、潮州歌谣等等文化内容则更是以潮汕方言为表现形式,没有潮汕方言,就没有这些颇具特色的民间文艺形式。这一点,笔者在《潮汕方言:潮人的精神家园》一书中已有论述,此处不赘。

潮人文化的第三个重要内容是最能体现其精细特质的农艺和工匠精神。

潮人精湛的农业技艺和民间工艺美术是潮人文化中的重要内容。笔者曾经论述过,潮人文化的根本特质应该用“精细”二字来概括,无论是潮人文化性格上的精明细心,还是潮州菜的精美可口,民间工艺美术的精雕细刻,民间建筑的精心构筑,工夫茶之精细香浓,潮剧、潮乐的柔婉精致,都源于精耕细作的潮汕农业经济模式和精雕细琢的手工业经济模式对潮人文化性格的磨炼和陶冶。[21]“潮汕老农”(农业技术员)在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曾经到海南、广西、云南、贵州、湖南等省份去指导当地的水稻生产,誉满南中国。故此,从潮人文化形成的重要性来看,“种田如绣花”的潮汕农业技艺和“刻木石似微雕”的工艺美术,确实是最能体现其“精细”特质的重要内容。潮州市委市政府提出的潮州文化特质中的“精致”,提倡两种精神中的“一条牛索”精神,总结的都是这个方面的精神特质,其实这正是李克强总理提倡的“工匠精神”在潮人文化中的具体体现。

当然,以上所述的,只是潮人文化之最具代表性、最重要、最有特色的三个方面的内容。还有其他方面,如民间文化艺术,也即潮剧、潮州音乐等,民俗文化,如食俗之潮州菜、工夫茶,建筑民俗中之潮派建筑(潮汕民居)等等,也是潮人文化的重要内容,但其他专家学者已多有著述,此处便不再啰嗦了。

三、潮人文化的两面性

所谓的两面性,就是事物的正面和反面都存在的特性。潮人文化也不例外,有优秀的一面,也有粗劣的一面,这是毋庸讳言的。正是我们在对潮人优秀的传统文化建立了牢固的自信之后,我们才可以勇敢地来面对一些负面的东西,以便更好地扬优汰劣,对传统文化注入新的时代精神,建设一种具有优秀传统文化特色的新的潮人文化。

批评潮人文化的负面,文章不少,但多数是就事说事,比较杂碎。概括起来,潮人文化负面性较为突出者有如下两个大的方面:

(一)耽于传统文化,缺乏创新精神

对于潮人中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多数会沉溺于传统文化之中而不自觉,因而缺乏分辨优劣的能力。而研究传统文化的先生们,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的研究对象过分地“热爱”,津津乐道,缺乏积极的反思和批判精神。一谈到潮人的文化性格,就是勇于开拓、刻苦耐劳、团结友爱、善于经商等等;但对于潮人小富即安的保守、缺乏创新的能力和动力却三缄其口。其实,潮人文化本来就具有两面性:潮人重人文文化,却轻视科技文化;潮人重农商,却对大工业望而却步;潮人重家庭伦理文化,却忽视社会(公益)文化;潮人重视传统民俗文化,却耽于迷信等等。

缺乏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是潮人文化最大的弱点。早在中国经济特区建设初期,当时的文化部长高占祥同志就曾经说过:“特区的经济要求与之相适应的文化形态,如果没有这个形态,早晚要吃大亏。”汕头经济特区缺乏的就是这种文化创新的精神。所以,未能创造出一种与经济特区相适应的文化形态来,结果被高占祥同志不幸言中而吃了大亏。正如在汕头大学工作过十几年的郭剑鸣博士所批评的:“潮汕在现代文化发展中,一直将文化发展的重心放在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上,而没有以汕头特区成立为契机,与时俱进地推动潮汕文化的嬗变,催生出特区文化来。”[22]郭博士是外地入潮人士,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看得清,说得明。而我辈潮汕“家己人”(自家人),却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当然,也有看得清的,当时还是年轻硕士的苏少鑫就曾经一针见血地说:“汕头作为特区仅仅是经济意义上的特区,而非政治、文化上的特区。……因而特区并不能成为文化发展的前沿,其城市文化的发展仍然依靠的是传统文化发展的惯性,在地域文化与特区文化之间,我们远不能完成向特区文化的转变。”“作为一种类型文化的塑造,它的特质主要不在于本地祖先的那些遗产,而在于它有别于一般城市的超前性、外向性与创新性。只有在这三方面的优势凸显出来,潮汕文化的价值才会为人所承认,潮汕文化才不会淹没在一般的地域文化中。因此,潮汕文化的任务除了要繁荣本地的文化生活之外,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带,应该有担负起中国文化发展的先行与创新使命的勇气和魄力,让内地其它地区从我们身上看到中国文化的新走向!”[23-24]与创造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的深圳特区文化比起来,潮人的“工夫茶”心态是何等的落伍!《人民日报》驻深圳记者站站长胡谋认为:“深圳层出不穷的自主创新、制度创新,其核心动力就是‘文化’,是‘敢想、敢试、敢闯’的移民文化和以‘竞争’为灵魂的企业文化。”[25]所以,“重振粤东”的当务之急当然是上工业大项目、搞好经济等等,但从文化的角度看,根据时代的特点进行创新,让潮人走出“工夫茶”心态,是必须解决的更加“根本”的问题。

所谓“工夫茶心态”的提法,并非笔者首创。早在1990年,时在汕头市委宣传部工作的青年干部马灿龙同志(现任汕头市社会科学联谊会主席)就在他的《潮汕文化特点浅析》一文中,敏锐地指出了潮人小富即安、不思进取的弱点,并形象地把它比喻为“工夫茶心态”。[26]可惜20多年过去了,没有引起潮人足够的重视。汕头和潮州仍然还是那个没有大工业污染的“最适合人居”的慢城:空气好、水质好、潮州菜好、工夫茶好,但同时缺乏的就是像深圳人那样的激烈竞争的意识,看不到的就是像广州人那样的步频很快的脚步,更缺少由潮人在潮汕本土创建起来的产品品牌。从汕头特区创立到如今,从文化的角度讲,“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潮汕还是那个潮汕”。于是,潮汕地区的一些不愿意自甘落后的企业家便放弃家乡这种优哉游哉的“优越环境”而自愿到深圳、广州等珠三角城市,甚至长三角城市去参与激烈的竞争,一家一家的潮人企业活跃在全国各地,一个又一个的品牌在全国乃至世界闪闪发亮:腾讯、奥飞动漫、立白……

(二)文化单元,集体无意识排外

在广州、深圳等珠三角的潮人圈子里,有一个“出生入死”的诙谐的说法,说的是到外面去就能发展,因为外面的软、硬环境都好;留在本地的,都很难发展,甚至会“死”掉。虽然这话说得有点难听、过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只要看看在外面发展的潮人红红火火的情况,看看每年春节和清明节、中秋节从深圳和广州回来的大车小车不绝于路,乃至造成深汕高速公路大塞车,高铁、动车一票难求的繁忙景象,就不难认同这个共识。这里面,除了外头的软硬环境比我们好之外,还有一个思想意识改造的问题。出去发展的潮人在思想意识方面往往受到了外地文化的冲击而有所改善提升,以至于没有那么“潮汕”了,甚至于开始批判“潮汕(文化)”了。在广州、深圳、上海、北京等地发展的朋友们回来后,喜欢的当然还是美味的潮州菜、甘醇的工夫茶。那碗热乎乎的白米粥,往往令多少名人和凡人都回味无穷。但他们回味的仅仅是儿时的浪漫记忆和对“妈妈的味道”的深情怀念,却对这里的软环境不以为然,甚至颇有微词,经常吐槽,乃至禁不住一边吃着“天底下最好吃的潮州菜”,一边数落着自己家乡落后的软环境和文化意识。

有一位中央电视台的导演跟笔者聊天,谈及汕头经济特区的经济为什么没有像其他的经济特区发展得那么好,问是什么原因。笔者不懂经济,当然无以奉告,但想了想,还是半开玩笑地跟他说:“像您这样说普通话的人太少了。”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其实笔者要告诉她的,是自己比较清楚的人文软环境的问题。

一个地区的经济社会要发展,就要建设多元文化的软环境,就要不断地、大量地引进外地人才来参加建设,给这个地区输进新鲜血液。但潮汕的软环境,引进人才难,留住人才更难。一方面,是客观的原因:潮汕地处深圳、香港与厦门、台湾的中间,我们自己戏称它的地理位置是“省尾国角”。珠江三角洲建设规划纲要里几乎没有潮汕的项目,海西经济圈里我们也只在边缘。笔者在汕头大学和韩山师范学院工作过,深知引进人才和留住人才的难度。另一个方面就是主观的问题,我们是否做足了引进人才和留住人才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例如家属的安排、子女的读书问题能否妥当解决等。二十几年前在汕头大学工作的时候,眼瞅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才调走,笔者就关注到这样的问题;现在在韩师工作,对这个问题的感受就越来越强烈了。

说我们潮人主观上有意排外,打死我我都不承认。因为潮人热情好客、礼貌谦恭。“客来主唔顾,便是衰家厝”(客人来了主人不管不顾,绝对不是好人家)、“寒夜客来茶当酒”是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但是,在具体的言行举止中,我们不自觉地有了让外地人感到见外的地方。例如在有不懂潮汕话的人的场合中我们“家己人”自顾自地讲潮汕话,让他们感到一种隔阂,甚至连买菜都会产生被“坑”的错觉,笔者称这种现象为“集体无意识排外”。这客观上造成了对引进人才和留住人才很不利的软环境。当然,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自我批评,可以称为“客观排外论”。但外地入潮者的看法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湖南永州籍的原汕头市委党校副教授冯祥武有过这样的亲身体会:“在潮汕地区,潮汕本地人会有一种心理上的强势,这种心理上的强势进而会大大强化他们的方言强势。相反,对非潮汕籍的外地人来说,他们会感到语言上的歧视,这种歧视也会转变成心理上的弱势感,进而产生对该地区整个的排斥感,使他们不再尝试与潮汕本地人交流和融合……”,“这些外地人很难获得潮汕人的文化认同,缺乏心理归属感,从而引发心理上的孤岛现象”。他进而认为:“(汕头)经济发展之所以落后于其他经济特区,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潮汕方言绝对强势,排斥和打压外地文化的交流与传播……”[27]同是外地人的萨支辉(福建人)、郭杏珍(从化人)、尤立川(茂名人)也认为,潮汕地区缺乏“社会包容性”,“汕头市近些年来出现的人才外流的趋势却不得不让人担忧,对外地人才的吸纳能力也处于一个较低的水平,汕头缺乏浓郁的文化氛围和聚集人才的高地……外地人在与汕头人接触的过程中难以找到认同感。”[28]笔者虽然不完全同意冯、萨等的观点,但也相信,他们的体会是真切的,很值得我们潮人自己反思。

以上说的只是语言环境的问题,在其他方面,有没有类似的“集体无意识排外”现象存在呢?笔者敢说:一定有。这样的现象多了,外地人会有“孤鸟入人群”的生分感觉,很难融入这个群体,便只好走人了。外地人大部分都走了,外来文化难以融合进来,多元文化就难以产生并和谐共存。于是,留下来的还是一个不利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南蛮舌”的单元“潮人文化”。广东省委党校原副校长、经济学家陈鸿宇教授说得好:“地域文化不能过度强化,文化的内聚力太强,就不容易看到文化本身的缺陷,就不会与时俱进。”[29]

当然,潮汕地区处于“省尾国角”,这里虽有平原,奈何人多地少、资源匮乏。这也许是潮汕地区经济不发达的客观原因,不能归结为潮人和潮人文化本身。1991年底潮汕三分,经济、文化、教育等各方面资源进一步地“碎片化”,使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资源更加匮乏。“在扭曲的行政权力主导下,将潮汕文化分割成小汕头文化、小揭阳文化、小潮州文化,这种自我封闭的‘小地域文化’,必然阻碍粤东经济一体化和汕潮揭的同城化。”[29]陈鸿宇教授所批评的,也许是潮汕地区成为广东省的“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另一主要原因。

有幸的是,潮汕各市已达成了“三市同城化”建设的战略共识,潮汕各市的领导们都已经意识到了精神文化停滞不前对于社会发展的严重影响,各自开展了关于潮人精神的讨论。例如汕头市就曾经发动全市人民热热闹闹地讨论了“汕头精神”,最后归结为“海纳百川,自强不息”。笔者认为,要赋予它们以带有时代特征的新的内涵才有实践指导意义。不然的话,未免失之宽泛。

“海纳百川”其实是潮人文化中优秀的内容之一。潮汕是滨海地区,从明清以来,受海洋文明的影响很大。首先是潮人由于“讨海”(出海捕捞)而锻炼形成的拓殖精神。其次,潮人出海“过番”之后能够随遇而安、艰苦开拓以成基业,也经过与侨居国文化的接触融合到认同的漫长过程。经过这个漫长过程的历练,成功者都是具有“海纳百川”精神者。否则,都将成为被淘汰者。潮州市委和汕头市澄海区提倡的“红头船精神”,讲的就是这种勇于开拓创业的精神。而在今天的潮汕,要敞开我们的宽广的胸怀,听取四面八方的不同意见和建议;在发扬重视人文文化、传统文化的同时,培养重视工业文化、科技文化的精神;克服“集体无意识”的“不自觉”排外现象,招揽天下英才而用之;创造各种优越的条件,广迎四方宾客前来考察投资,使潮汕成为真正的闽西南、赣东南和粤东的中心城市群。

四、潮人的概念及其身份认同

上面我们探讨了“潮人文化”,认为它是一种潮人创造出来的带有地域性的群体文化。那么,自然而然地,我们就会涉及对“潮人”这个概念的界定及其身份认同的问题。

所谓的“潮人”,就是平日里我们所说的“潮州人”、“潮汕人”,或者被外地人用作代词来特指的“家己人”(自家人)。这个概念很容易被大家地理化,理解为潮汕地区(潮汕三市)里讲潮汕方言的居民。汕尾市讲“鹤佬话”(闽南话的一支)的居民是否属于“潮汕人”,还经常有人提出疑问。

笔者认为,讨论什么是“潮人”,必须具有两种意识:一是时空意识,一是认同意识。

先说说时空意识。所谓的“时空意识”,就是历史和地理的意识。讨论什么是“潮人”这个问题,不但要有地理的视野,更应该有历史的眼光,不能被目前行政区域上的这种“三分天下”的现状所囿。从历史的视角看,界定“潮人”这个概念应该从旧潮州府的地理概念来考虑,再延及粤东(岭东)地区和省外的、境外的、国外的潮籍乡亲。以前讲“潮州九县”或者“八邑”,这“九县”、“八邑”是包括了现在属于梅州市的丰顺县和大埔县的。在这两个县里,都有讲潮州话的居民。甚至,“在清雍正十年嘉应直隶州未设立以前,整个梅州原是潮州地区所属的程乡(后来分出镇平、平远),长期受到潮州的统辖。说客家话的大埔、丰顺二县亦属潮州所管,至近时方才割出。所以研究雍正以前的潮州历史,梅州、大埔都应该包括在内。”[9]10

因此,从历史的角度看,“潮人”这个概念的地域界定完全可以放得宽松些,放到“粤东”甚至“岭东”都没有问题。“岭东”在大庾岭之东南侧,地处今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区的“汀(汀州,今龙岩、三明市部分)、虔(虔州,今宁都、瑞金、石城等)、梅(今梅州市)、循(循州,今惠州、河源、兴宁、五华等地)之地”,而梅州、汀州等则属“岭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清朝到民国,“岭东”、“岭东人文”、“岭东名士”、“岭东画派”之说常被媒体提起。民国时汕头市更有《岭东日报》等以“岭东”为名的媒体和文化教育单位。岭东操客家话的居民与操潮州话的居民常来常往,交流频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陈平原教授在《六看家乡潮汕》一文中指出:“谈‘岭东’,不全然是地理概念,更关切的是历史及人文,约略等于今天的潮汕以及梅州市。所谓‘潮客一家亲’,一是历史上行政区划来回变动,二是经济往来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方言不同,但风俗相近,属于同气连枝。因此,潮汕学者谈岭东,一定要关注梅州以及客家文化。眼下的梅州市,包括2区1市5县,人口543万,加上旅居海外的华人华侨700多万,实在不可小觑。这里同样文教昌盛,我参观 过 黄 遵 宪 (1848-1905)、 丘 逢 甲(1864-1912)、叶剑英(1897-1986)、林风眠(1900-1991)等名人故居,允文允武,有学有艺,真的人才辈出。……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不妨追忆兴宁的两海会馆以及汕头的岭东同文学堂。前者创建于清嘉庆十一年(1806),因此地乃明清两代水路交通枢纽,聚集不少潮州商家,故集资兴建了这一联络乡谊的处所,人称‘潮州会馆’。至于原籍嘉应的丘逢甲1899年在潮州开办‘同文学堂’,后迁至汕头并改名为‘岭东同文学堂’,其开展新式教育,在潮汕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十多年前,我撰写《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丘逢甲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曾论及‘丘逢甲之所以能够由‘归籍海阳’而迅速融入潮汕文化,除了祖上屡次迁徙养成的热爱乡土的‘不二法门’,更有潮、嘉两州地理相邻、习俗相近、经济互补,比较容易互相渗透的缘故’;‘而日后创办岭东同文学堂,其《开办章程》所透露的目光,依然将潮、嘉及闽南视为一体’。”[30]

海外的潮州八邑会馆,多数至今仍有丰顺、大埔同胞参加,这是一个很好的传统。

从这一个角度看,则历代在旧潮州府地理区域内工作和生活过的人(包括外地人、外国人定居在潮州)的后裔都应该属于“潮人”。笔者现在履职韩山师范学院,披阅《韩山师范学院史稿》时注意到,韩山书院开设之初,仅作为潮州府属11县(含后设的嘉应州属3县)优秀士子修业的场所。后来该书院扩大招生范围,每年由分巡道主持,录取惠、潮、嘉三府(州)属的生员与童生入院读书,成为了明清两季岭东地区的学术中心、最重要的学府。韩山书院通过省、潮州府甚或民间团体和私人渠道,挖掘获得翰林、进士职位的在职或退隐的客籍文化名人,以优厚的待遇,聘请到该院当书院山长或主讲。自入清以来,任主讲的15位文化精英中,就有11位梅州客家人,且其中有3位出任书院山长,成为清朝时期在该院的中坚力量。这些客家文化名人如:黄香铁(原名黄钊,蕉岭人)、丘建猷(大埔人)、何如璋(大埔人)、丘逢甲等。[31-32]由于韩山书院大量引进这些亦客亦潮的文化名人执掌从教,从而吸引了梅、潮、惠等地的莘莘学子入读该院,这些学子也视在该院就读为荣耀。韩山书院也正是由于这种踞于学术制高点造就的文化优势,从而在晚清涌现了一批志士名人,例如国民党元老、中山大学首任校长邹鲁先生等,成为以后推动岭东文化发展的主要力量。

民国时期,在汕头投资建设项目的客家人也很多。潮汕铁路投资兴建人张煜南(1851-1911)、张鸿南(1861-1921)兄弟原籍是广东梅州市梅县区松口人,他们兄弟俩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印度尼西亚的著名华侨实业家和地方侨领。虎牌万金油创始人胡文虎(1882-1954),原籍福建龙岩,也是客家人,1932年,他把总行从新加坡迁到香港,并在广州、汕头建制药厂。他们都认为汕头是他们的第二家乡,所以才积极地在汕头投资建设。

现在在潮汕地区工作和生活的外地人,举笔者熟悉的人作为例子,不少外地教师在汕头大学、韩山师范学院任教二三十年直至退休,甚至在潮汕地区终老。他们的第二代也在这里读书、工作了,现在有的已经有了说着一口标准的潮汕话的第三代了,难道你还好意思不认他们为“潮人”吗?原籍安徽的汕头大学历史系杜经国教授、原籍东北满族的汕头大学中文系隗芾教授,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来汕头大学工作后,把精力用于潮人文化的研究工作,毕其终生。杜经国教授创建并主持汕头大学潮汕文化研究中心的工作,在饶宗颐教授指导下创办《潮学研究》,并担任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还与黄挺教授、陈占山教授合著《潮汕史》一书,为潮学研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功莫大焉。如果说,饶宗颐教授是潮学研究的提倡者、引路人,是统帅,杜经国教授就是冲锋陷阵的前锋大将。隗芾教授临终前,仍然在病榻上撰写《潮商学引论》一书,其境其情,感人至深。原籍四川的老一辈革命家杨方笙先生,在潮汕地区当过著名的金山中学校长、汕头教育学院院长,桃李满天下。后来他又担任潮汕历史文化中心的副理事长,潜心研究潮汕文史,对潮汕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贡献巨大。这些人原籍虽非潮汕,但对潮汕这片热土的亲情,对潮人文化之热爱,虽其原籍不是“潮人”,却胜似“潮人”。我们能不承认他们就是“潮人”吗?不但要承认,而且还要把他们当成“潮汕名人”,立为榜样。

把“外地(籍贯)人”当成“潮人”,行吗?其实,了解潮人移民史的人都不会有否定的回答,因为再往前几百年追溯一下,我们的祖先不也是来自福建等地的移民吗?潮州市著名文化人、潮剧作家李英群先生写了一篇文章,用自己的亲身体会批评对“潮州人”的界定局限得太小的“小家子气”,标题就起得很好,叫做《来了就是潮州人》。他写道:“‘潮州人’的定义好像不知不觉在变化。自称为潮州人和被认定为潮州人的人越来越少了。从行政区域去界定自己,称为饶平人、揭阳人或潮汕人的很普遍,那个文化概念上,即讲潮州话、认同潮州文化的潮州人只存活在海外或外省的潮人圈……府城人认定只有出生在古城区的人才算潮州人,却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存在着,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大气量的表现……”[33]

关于“潮人”的身份认同,笔者以前曾经讲过,潮人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讲一口潮州话。在《潮汕方言:潮人的精神家园》一书中,笔者写道:“语言(方言)还是一个国家、地区、族群的文化标记,就像LOGO之于品牌。”[18]2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在潮汕地区工作、生活的外地人多数不会讲潮汕话;还有,第二、第三代生活在异乡的潮人的潮州话水平已经越来越低,甚至不会讲了。不要说境外、国外,就是在广东省的广州、深圳等地的第三代潮人,也都基本不会讲潮州话了,在国内其他各地创业的潮人后代就更是这样。

先说说这些已经不会讲潮汕话的潮人后裔还算不算是“潮人”吧,笔者现在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们身上的DNA结构还是潮人的,他们有着一颗以潮汕本土为祖籍原乡的心,他们对故乡还是十分认同的。世界潮团联谊会之外,有一个青年组织叫作“国际潮籍青年联谊会”(简称“国际潮青”),各国潮州会馆(八邑会馆)也都有自己的“潮青”组织,国内各地的潮州会馆或者潮汕商会等都下设“青年委员会”,其工作主旨就是联系潮人后裔、加深交流、敦睦乡谊。香港潮属社团总会创会会长陈伟南先生的公子陈幼南博士于上个世纪创立了“国际潮青”之后,又于2014年创立了“国际潮籍博士联谊会”,得到了世界各地潮籍中青年学者的积极响应,至今登记参加者已经有1600多名。这些博士中,就有不少是讲不好潮汕话的,我们能说他们不是潮人吗?显然不行!所以,时过境迁(用潮汕话来说,就是“一时一局”),我们得与时俱进,再也不能用“会不会潮汕话”来作为潮人身份认同的标志了。对潮人在境外、国外的后代是这样,对在潮汕地区工作、生活的外地人也是一样。这可以看做是笔者根据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而对以前的观点做出的修正。

当然,这也就涉及上面讲的第二种意识——认同意识。所谓的认同意识,就是对潮人和潮人文化的认同。对于讲不好潮汕话的潮人后代来说,这不是个问题。但类似陈平原教授所说的,像丘逢甲那样“‘归籍海阳’而融入潮汕文化”的外地人,就得放宽眼界来看问题了。有人可能会说,丘逢甲原籍蕉岭,祖上前三代人已移民台湾,明明是客家人,甚至说台湾人,你硬要说他是潮人。这就有个双重认同的问题了。认同潮人和潮人文化,其实与认同原籍及其文化并没有矛盾,并不是非得两者选一不可的命题。原来操客家话的客家人到了潮汕地区工作、生活后又学会了潮汕话、认同了潮人文化,在潮汕地区愉快地工作和生活着,还为潮汕社会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做出了各自的贡献,他们可能就把潮汕视同第二故乡了。他们也保留着对原籍及其文化的认同,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最近看中央电视台《开讲了》的节目,演讲人是中国第一代攻击型核潜艇和战略导弹核潜艇总设计师黄旭华院士。笔者原来就知道黄院士是潮汕人,听了他的演讲,才知道他祖上是客家人,说的是客家话,他是客家籍贯的潮汕人。这也是一个当代客、潮双重身份认同的很好的例子。

与此相同的道理,我们的华侨华人,到了侨居国之后,绝大部分已经融入了侨居国的社会,加入了该国的国籍,成为了该国的国民,由“华侨”变为“某国华人”了,尤其是他们的后代。但虽然国籍变了,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睛没有变,他们还是“华人”,还是中国人的血统,还是一颗中国心。每到中国需要的时候,海外华侨华人就会站出来支援祖国,支援家乡,从支援孙中山的革命经费,到抗日战争时期从人力、财力、物力支持中国抗战,就是证明。他们从来都认为自己就是华人(华裔),但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某国公民了。或者倒过来说,他们现在已经是某国公民(有的已经是第三、第四代,甚至更远了),但他们还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华人。潮人的前辈不管到了哪里,总把祖(籍)国叫“唐山”,到中国来、到潮汕家乡来都叫“回唐山”,一个“回”字体现的就是潮人对家乡的认同心理。每逢潮汕地区遭受灾难,捐款救灾最踊跃、最积极的就是在外地、外国的潮人,包括不会讲潮汕话的潮人后裔。

以上讲的,这就是对祖籍故乡与新的家乡的双重认同。同理,外地来潮汕工作、生活的人,既认同原籍文化,又认同潮人文化,也是一种类似的双重认同。东莞市把来东莞工作、生活的人叫做“新莞人”,笔者觉得挺好的,我们可以学习,称外地来潮汕工作、生活的人为“新潮人”。陈幼南博士领导的“国际潮籍博士联谊会”秘书处设在韩山师范学院,刚设立时学校搞了个揭牌仪式,学校通知所有的博士都前来参加。外地来的博士们一开始还“嘀咕”:“我们算不算是潮籍啊?”笔者在揭幕致辞中专门讲了上面所讨论的心理认同与双重认同的道理。再说了,户籍都在潮汕了,说是“潮籍”,这也没错啊(这是户籍身份的事实认同)。笔者的讲话获得了外地博士们的热烈的掌声,由此也更坚定了自己的这种观点。当然,心理认同或曰感情认同比事实认同更重要,如果一个人在潮汕居住了十几二十年以上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从事实认同来说,潮汕已经是他的第二故乡了,但他就是认为潮人和潮人文化不好。或者一位在外地或者外国的潮人后裔,羞于承认自己的潮人的身份,强扭的瓜不甜,那我们不承认他是潮人也罢。这又是一个新的“认同”——双向认同的问题了。你情我愿,才是心理认同或曰感情认同,才是真正的认同。

最后,我们还是希望在外地、外国的潮人后代,在潮汕地区工作、生活的外地人及其后代都能够学会说潮汕话,最少是能听懂潮汕话,以便更亲近、更自由流畅地与潮人交流,更深入地了解潮汕的民情风俗,更愉快地学习、工作和生活,最后成为LOGO鲜明、道道地地的“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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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haozhouese Culture and the Identity of Chaozhouese

LIN Lun-lun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Chaozhouese culture is a branch of Chinese culture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local cultures characterized by the absolute features of regions.Instead,it is a group culture created by Chaozhouese with regional traits.The core of Chaozhouese culture consists of Chaozhouese,creators of the culture;Chaoshan dialect,Chaozhouese vocal logo and carrier of Chaozhouese culture;farming and the folk art and craft which incarnates the essence of Chaozhouese culture,meticulousness.Despite the good traits,Chaozhouese culture has some negative traits.Among them are indulging in traditional culture,lack of consciousness of innovation and cultural diversity,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of exclusion.Therefore,Chaozhouese culture should develop the good and eliminate the negative,and absorb the new spirit of times so as to realize cultural innovation.Defining Chaozhouese should take space-time and identity into consideration.The identity of Chaozhouese should highlight the mental identification of Chaozhouese culture.

Chaozhouese;Chaozhouese culture;cultural characteristics;cultural innovation

G 127

:A

:1007-6883(2017)01-0010-10

责任编辑 黄部兵

2016-07-24

广东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大项目《潮汕文化的海外传播》(项目编号:粤教科函[2013]120号)。

林伦伦(1957-),男,广东澄海人,韩山师范学院院长、中国语言文学学科二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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