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摄影式观看”
2017-03-09姚光明
姚光明
(淮南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艺术研究
论“摄影式观看”
姚光明
(淮南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从个体与社会现实相互之间普遍联系的理念和从观看到被观看合理转换的视角,在理论、方法、视点、立场的对照基础上,探索构建“摄影式观看”的理论体系,构筑从摄影认识论、方法论和系统论综合研究影像语言创新表达方式的框架。
摄影;观看;影像
摄影和其它视觉艺术相比较而言,拍出一张曝光正常的照片,技术因素相对较低,特别是随着数码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人都随时能拍照,每人都感觉自己会拍照。但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的,当拍照变得简单了,大多数照片都成了视觉的旅游,反之,拍出展示内心世界的深度和观念的好照片来,却更难了。如此一来,大家认为“看”在摄影中往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讨论大多着眼于如何看。甚至于,人们把摄影看作是一门关于“看”的学问。具而言之,就是摄影技术不再是问题,最最根本的问题是拍摄者看的方式决定了会获得怎样的照片。因此,“摄影式观看”就成了当代摄影领域中讨论的核心问题。
一、观看与被观看
最早提到“摄影式观看”的是美国苏珊·桑塔格,她曾经把通过摄影扩展了的视域和摄影中常常使用、超越了日常观看的方式称为“摄影式观看”。①李树峰:《“摄影式观看”与摄影之路》,《中国摄影家》2011年第7期,第3页。在这里,桑塔格认为摄影正是摆脱平庸视角、培养敏锐观察力的一种方法,借助镜头,可以弥补人们在视觉上的慵懒习惯,重新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而我国李树峰认为“摄影式观看”就是在某个方面发挥了相机的独特记录功能形成的,比如:运用镜头的焦距功能和快门、光圈的特殊功能;相机强化焦点和在构图中裁切现实、强化关系、逼迫观众联想的功能;聚焦的强化和光线的情感功能等等。李树峰更多地从摄影是人眼视觉的延伸与拓宽——摄影所形成的人眼视觉的感知所不能及的特殊视觉效果,即摄影语言的角度来理解“摄影式观看”。事实上,“摄影式观看”从字面来理解是指借助于机械设备——镜头来延伸我们的视觉器官的一种观察方法,或者指一切不同于常规习惯的观察手段与方式。从广义上讲,“摄影式观看”包括摄影观看以及作品的被观看,摄影观看即生理之眼,机械之眼,内心的观看;作品的被观看即筛选处理照片的过程。“摄影式观看”正是通过摄影观看以及被观看最终完成作品的。
客观事物充满矛盾性与复杂性,摄影中的观看与被观看带有公共性和社会性。因此,固化和物化的被观看,就会使被观看者和观看者之间有诸种社会伦理关系问题,而摄影的权力关系,同时也体现在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中。事实上,被观看的客观物象是“常数”,而主观的观看是“变数”。你这么看会得到这样的结论,那么看会有那么一种评价,看的方法、手段与途径决定了对被看对象的认识,正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再比如,黄庭坚看别人的书法作品,看到的是这个人胸中的千卷书,正是说明了一个人的知识经验与品格决定了自己所能看到的客观对象。当摄影家端
二、看与见
人类用来“看”世界的是眼睛吗?从某种程度上说,眼睛只是一种视觉器官,它无法对真善美、假丑恶做出任何判断,能做出准确判断的是我们的大脑,或者说是我们的心灵世界,所以人类用来看世界的其实并不是眼睛,而是心灵。众所周知,相机成像与人类的视觉是相通的,相机的“机械之眼”是根据人类的“生理之眼”来设计的,相机的镜头也只是“机械”的眼睛,即相机中的暗盒、镜头、快门、光圈、图像传感器对应于人眼中的巩膜、角膜晶状体、眼皮、虹膜、视网膜。因此,不会用眼睛的人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现象,会用眼睛的人一定是善于用脑的人,即会用心去看,则能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同理,如果看什么就拍什么,结果就会错把现象当本质,照片就成了被抽空的苍白的物像外壳,自然就显得单薄、不厚重、缺少美感、缺乏深度。这就是说,看是思的表达,看的透彻一定加入了思维的成分,而思维的基础是建立在个人的人文素养与艺术修养之上的。此时,相机虽然仍然是复制工具,但相机不再是中心,它复制的已不再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事物或现象,而是去除伪装形式后事物的本质。从这点说,“摄影式观看”是一种感觉的,从表及里,由浅入深唯心认识事物的方法,更是微观与宏观的结合,看与见的统一。又或者可以说,“摄影式观看”等于看的是个人的立场、观点、方法以及人文素养、艺术修养。
摄影作为视觉艺术,其构成画面内容的形式是观者第一目之所及,而形式恰恰是视觉构成美的要素。王国维曾说: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法国画家塞尚也说:“如果你想画好一个苹果,就应该忘记它是苹果。”“摄影式观看”要求观看者对于人、事、物始终处于“半生不熟”阶段,即对不确定性的关注。也就是说在观察事物时,尽量避免从概念出发,以反恒常性的方式“看”,才能使构成事物的形式进入你的视觉世界。因此,若想拍出具有审美价值的照片,就要在平凡的地方找到有趣之处,必须对作为客体所处的特定时代、地域、语境及其寓意进行系统的研究、归纳,分析总结客体的线条意象、有机构成、纹理组织、形体与空间的力动性质,透过事物的内容,“见”到构成此内容的形式,从分解物象的外在整体的规定性中引出旨在改变视觉常性的平面意象、意象构成及形体和空间的虚构真实,再从中提炼出符合审美的形式,获得摄影创新表达的启示,丰富摄影表述文法。亦即,用摄影自身的方法去看,按照摄影的语言来表达,通过自己对图像结果的预想判断,采用各种摄影的方法去观察和预见摄影画面的各种视觉效果,最终,把胸中之影,眼中之影变成真实的物质存在。简单地说,“摄影式观看”是要看到事物的色彩、影调、质感、量感、动感、空间、线条、对比和统一、节奏和韵律等因素。李树峰说,摄影即看法:看法就是看事物的方法。“看”不一定是“见”,“看”是扫描,“见”才能有心领神会。如果只是去“看”而没有达到“见”的层度,那就捕捉不到有意义的事物。①李树峰:《看与见——摄影小札》,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第45页。这就要求摄影人先不要急于拍摄,要通过仔细观察研究思考被摄对象,胸有成竹才能游刃有余,也就是要怀着“敬畏”之心去按动快门,即,看准了、想好了、心中有数了再拍。李少白也认为,前期的观察与发现,就像深埋于泥土中的种子,对于最终的摄影作品这颗果实来说,种子的品质当然至关重要。说得通俗点,如果“看”而不“见”,即使拥有再好的器材,具备再卓越的构图能力,再善于运用光线也都白搭。北京电影学院唐东平教授在摄影实践中总结了“看”的“十二字决”,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他强调的也是多维、多观、多觉、多象地观察和感知对象,更全面地重新品评外部世界。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图像不是在眼睛中,而是在人的头脑中想象产生的。眼睛所看的是动态的客观事件与物像,而图像是对其扁平化压缩的结果,视觉图像意味着是一种心灵图像。“摄影式观看”强调在面对动态的客观事件或物象时,大脑要能产生蒙太奇式的拼接,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一个个不同景别的动态的镜头画面,在空间中有时间的穿越,在平面中有立体的想象,形成整体系统的视觉印象,才能准确把握事物的主旨与本质。正是凭借这种“看”的方式,相机所及和能“见”的世界一步步扩展。显然,确定的结论就是,有一双独“见”的眼睛,相机才能框出“有意味的形式”。
作为社会共同体的世界是一个重新被塑造的世界,摄影作为艺术给了我们最大的便利和可能去诉说。在这样的前提下,摄影艺术与生存维度必然关联。如此说,影像要产生灼痛感以及否定性的作用——这意味着摄影面对罪恶要承担判断和批评的能力,也意味着,摄影人要有“见解”,不要“骑墙”,要用个体差异来对抗同质性,在罪恶面前,影像不能选择逃避或者保持缄默,甚至成为罪恶潜在的附议者。一件伟大的摄影艺术作品必然既相关于个体,又相关于时代命运与历史传统,甚至超越经验。因此,“摄影式观看”的本体意义和品格就是要具有主体意识,即对现实生活强烈的互动性和参与性,应当以建立个体命运与现实处境、历史沉思、精神浩劫等时代的复杂“相关性”为使命。这种“相关性”的建立,也是一种不可规避的关于自我和时代关系的深度思考。换句话说,“摄影式观看”要求每一个个体都紧紧保持对自己时代的凝视,这种凝视需把物理场通过影像搬运,让读者透过视觉图像产生心理场,在唤起和净化危险情感方面有“医疗”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摄影式观看”一方面是强调思想能力,召唤精神性的复位———重要的不是主体在“看”现实,而是把现实“看作”什么;另一方面就是对于思想、理念、信仰等精神层面的探索,最终涉及个人的价值判断、批判精神以及后续的意义追问。对于摄影艺术作品的决断,“摄影式观看”就是要拉开时间的距离,以时间来换取历史空间,因为它不带有任何现实的利益和纠葛,是绝对的自由判断和评价。事实表明,不具备“摄影式观看”的处境,就会转向趋媚时尚,迎合浮华或利益,遮蔽自由的精神,沦为批量的审美匮乏的图像生产。观众很难在其作品里见到明晰的判断力与立场的坚守,其作品难免不会变成一种被技术统治的观看和生产方式,随后,摄影艺术创作将被迫转向“生产—娱乐”的单一链条。②艾蕾尔:《被技术性与艺术论阉割的青年艺术》,http://www.21ccom.net/html/2015/pinglun_1229/230_3.html。
“摄影式观看”就是不断认识变化万千的客观事物中存在着的普遍规律的过程。罗丹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吴冠中也认为:大自然丰富、社会繁杂,情况总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们强调的也都是发现的“慧眼”。但这种“看见”的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需要学习、训练、积累、体验,只有持续地研究客观事物的共性规律,在生活中、在大自然中观察感悟,积累艺术感受,并经过反复实践才能获得。比如,中央美院摄影系的姚璐教授为了训练学生“摄影式观看”的能力,曾经带学生外出摄影考察,就要求学生不带相机,直接用眼睛来拍(眼皮一眨就是一张照片),要一眼就看出某个环境里可能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即“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这种方式可以让学生的手解放出来,让位于心,能够用心去拍。
三、影像与隐象
摄影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是人与社会的关系在发生互换的过程中对自身本质的观照,因此,摄影画面的艺术形式只是外衣,是物境,透过“影像”,显现“隐象”,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则是摄影艺术的本体。相机面对的是历史是一个时代,如何让照片承载时代的沉重,使之成为有内涵的本土文化符号,建立自主的影像文化立场和身份,为传统文化的现代利用和发展提供有价值的索引,则是“摄影式观看”的重点所在。唐东平认为,应将自己的摄影经验与所知所学归零,回到原点,从头开始,从生命的本源之中感悟生命,从生活与自然的真实状态中感受摄影语言表达的无限丰富的可能性。鲍昆说,当摄影离开了对现实的思考,那就没有了力量。这就要求摄影人要从纵向思维转向横向思维,要具有现实主义人文关怀,以及参与历史生活的深度和广度。由此看出,“摄影式观看”不要只是用眼睛来看,要把心放在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视觉教养的沃土里,从文化语境、影像多义性等方面对所摄对象从有所感,到有所想,再到有所悟,构建一种“唯心倾向”的摄影观,简言之,“思”甚于“行”。这就要求摄影人在“用心看”的过程中,通过眼看、脑思、心记,以现代系统性多极辩证思维为依托,应用和开发想象的能动性,由我们所不知道和看不见的“隐象”着手,从理论层面上认识中国影像与本土文脉、生活经验和当代文化之间的关系,在现实中通过对超现实的窃取,边“采矿”边“炼钢”,“无中生有”,以发现新的意义和美,叙述一个完整的意念,抽出更深层的真实。也就是说,“摄影式观看”不是唯美地欣赏自然,而是要感受生活,关注社会,从视觉文化建构的层面,用生态有机联系的方式来看世界看问题,用影像中的“隐象”触动思考,探求事物背后的事物——“隐象”的文化隐喻,使“摄影式观看”成为一种积极能动的“事件”,赋予事实影像以现实意义。
结语
摄影离不开看,离不开观察。摄影家李少白认为,在摄影过程中,“看”应当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用眼睛看;第二阶段,通过镜头看;第三阶段,看拍摄完成的照片。①李少白,何星:《解密摄影眼》,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15年,第19页。只有经过这三个阶段的“看”,“摄影式观看”才算圆满。摄影是一种“观看”的伦理学,也是观察中的感觉艺术,“拍”什么更多的是由怎么“观看”来决定的,而怎么看就是对所“知”的思考理解的过程。摄其所“识”而不是摄其所“知”,就是强调有识的眼光对所见的表面现象进行本质思考,即“摄影式观看”。“机械之眼”最终是按照创作主体的思维、情感与经验需要来使用“真实”的片段,在影像文化与审美的差异性、普适性的张力关系中,只有有了知识武装的头脑,从中国影像文化的立场出发,才能掌握“摄影式观看”的语法,使“隐象”成为“影像”,参与世界影像文化的书写与阐释。那么,中国摄影影像语法创新表达世界性意义的呈现才有可能。
值得注意的是,今天讨论“摄影式观看”并不是目的,它实际上是为了如何更好地为摄影创作乃至艺术创作服务。其实,观看是每一个健全的人了解周围事物以及自然现象的主要渠道,也是认识客观对象的常规手段,更是快速、方便、直接获取知识的一种途径。但对于摄影创作者来说,创作是“唯心”的,看是心的外化物,仅仅停留在看的阶段还远远不够,“摄影式观看”更多的还要基于“五感”的基础上,720度了解认识客观对象,更深入地思考人与自然、人与客观对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出发点落脚点,感受体验人生、生活的酸甜苦辣,配合娴熟的表现技巧,总结视觉经验,才能创作出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作品。
总之,“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摄影人直觉的判断力,即眼力和捕捉瞬间的能力,其实更多地来自于长期的拍摄实践,在“得于心”和“应于手”之间。
On the photographic viewing
YAO Guangming
Guided by the belief that the individual and the social reality are universally linked,and the angle of view that viewing and being viewed can be reasonably conversed,the author explored how to construct the theoretical system for photographic viewing and the comprehensive research framework for innovative image language of expression in terms of photography epistemology,methodology,and system.
photography;view;image
J404
A
1009-9530(2017)03-0078-04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摄影式观看’与创新表达研究”(SK2013B478)
姚光明(1975-),男,淮南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从事设计艺术学研究。起相机观看时,各种历史的、艺术的视觉经验都会不期然地干扰和影响他的观看准备,那一刻,他已将自己放进了一种社会关系之中了。当然,由镜头框定并被固化的客观物象,也立即起到判定观看者的态度、立场等主体意识的作用。摄影人的观看视角、立场和观看方式也迅即成为被再观看的“观看”。人们可以从他的“观看”中辨认他观看的立场、动机以及他观看的手段特点,也能从他的观看中看出他观看的社会的关系。①鲍昆:《观看·再观看》,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第4-5页。或者更彻底地说,从世界和历史的维度,面对自然一如面对将来世代的人类同胞,你是以什么视觉关系来看,以何种世界观和自然、生命对话。“摄影式观看”要避免视觉经验的前置和被摄者在镜头前的仪式感,就需要“观看”与“被观看”在空间、心灵上建立起一种平等、相互尊重信赖的关系,使他与他们能够在生活状态和内心经验这一层面上达成“观看”与“被观看”的默契,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与之呼吸交流,使“观看”成为双方进行心灵沟通的媒介,才能够进入他们最私密的心灵世界,保证了“观看”无障碍和纪录角度的多样化。比如赵铁林在纪录那些因无助而被迫沉沦的女性和弱势人群时,双方的默契消解了可能因拍摄造成的权利关系。②同①,第25页。当然,为了避免事实与价值、阐释分离,从读者向观者转变的可能性和必然性的角度分析,从具象的“观看”到抽象的“被观看”,从感性的“被观看”到理性的“观看”,不会仅仅是单向的“拿来”和“移植”,“观看”与“被观看”应该是双向对流和互补的关系。因此,影像的产生是在互动的视觉效应建构过程中,使这两种角色得以有效交融、合理转换的结果。也就是,对于创作者来说,以“摄影式观看”来观察社会生活,才能创作出生动的、有感染力的艺术作品。相对观众而言,以“摄影式观看”方法来看作品才能更容易接近作者,全面理解艺术作品。
2017-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