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时间主题

2017-03-09王宛颍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1期
关键词:马尔克斯阿里形式

王宛颍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1)

论《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时间主题

王宛颍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1)

时间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线性时间和循环时间两种不同的时间形式标注了乌尔比诺和阿里萨两种不同的生命形式,并由此体现了马尔克斯对生命深受束缚的固有形式的打破和对生命有限性的超越这一命题的思考。

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时间主题

在马尔克斯的作品里,时间是他特别喜欢的描述对象,不仅在故事的发展时间上经常出现详细的时间标注,而且在叙事技巧上对时间进行了种种超出常规的处理,从而产生出令人惊讶的艺术效果。《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时间除了具有以上特点之外,更是标识了生命的不同形式,以谋求对固有的生命形式的突破。

一、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时间

乌尔比诺医生的时间结构形式如亚里士多德所描述的时间那样,是一条连接具体时刻的直线。“这是客观时间,所有人都知晓并一致承认,用日历和时钟的手段加以记录。”[1]乌尔比诺医生的时间有着钟表一般的精准,每个刻度都是清清楚楚,“每日的行踪都有律可寻”[2]7。每早鸡鸣即起,先在书房呆上一个小时备课,并且从不在早上阅读文学,备完课要做十五分钟的呼吸运动,然后洗澡、整理胡子,用早餐;上完课,照例去参加社会活动;午餐后,有十分钟午睡,之后,花一个小时阅读新书,四点钟,他喝下一大杯加冰柠檬水后,去出诊。他每天的工作井井有条,“如果出现什么紧急事件,他的妻子向来知道该往哪儿给他捎口信”[2]。每星期日,带全家准时去做八点钟的弥撒,然后回家,一整天都在院子的露台上休息、读书。即使在他去世的那个星期天,尽管他已经八十一岁高龄,时间依然精准到依小时来计算,早上去拜访去世的赫雷米亚的神秘女友,十点钟回家,十一点去参加他的爱徒奥利维利亚医生庆祝从医二十五周年的午宴,下午五点去参加赫雷米亚的葬礼(但意外的是,他死在了下午的四点零七分)。在乌尔比诺医生漫长的人生中,他对时间的把握与安排是一丝不苟的。

同时,乌尔比诺医生的时间符合客观时间的线性属性,这种线性其实是伴随着逝性的。他走过了一条符合自然规律的由青春到衰老直至死亡的过程。乌尔比诺医生在故事中的出场可以追溯到他二十八岁时,当时他是加勒比地区最受人青睐的单身汉。显赫的出身、欧洲求学的教育背景、以及在霍乱防治方面的显著成效迅速地把他推向人生的巅峰,娶了加勒比地区最美的姑娘费尔明娜则为他的完美人生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随着衰老的逐渐降临,他感觉所有上了年纪的病人所有真实或假想的病症,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觉得心脏乱了步伐,觉得脉动延迟了一下;但逐渐的,他发现这已不再是感觉上的问题,而是真正变成了现实,小便时开始把马桶沿子弄湿,在浴室中滑上一跤都可能是致命的,在老友赫雷米亚去世之时,他甚至庆幸,上帝向他揭示死亡这个奥秘所用的工具居然不是自己;最后随着他的去世,他的一生画上了句号。从这样的时间结构形式可以看出,乌尔比诺的时间其实就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形式,也是公认的最符合现实性原则的时间。

人生存于时间之中,而且“人赖以生存的时间同时是人的生命时间,它构成了人的本质”[3]105。一个人的时间结构形式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生命形式,或者说,其与一个人的生命形式是存在一致性的,因为一个人的时间结构形式关系到这个人的生命历程被安排的方式。乌尔比诺的时间结构形式反映出的正是他一丝不苟、合乎规范的生命形式。在乌尔比诺从欧洲回家的最初日子里,加勒比地区的混乱、落后与颓败是他难以习惯的,但他还是屈服了,“很快,他便为自己的屈服想出了一个简单理由。这里就是他的世界,他对自己说,这个悲伤而压抑的世界是上帝安排给他的”[2]122;他以一丝不苟的精神和坚决的态度有计划地逐步推动当局革新了混乱的城市卫生设施和霍乱救治措施,使得霍乱得到有效控制。在婚姻上,他如愿娶了费尔明娜,但他内心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爱她,同她结婚是喜欢她的高傲、严肃和力量,也因为自己的一点儿虚荣心,唯独没有爱情,以后也永远不会谈到它。在家庭上,他甘愿屈从于家族礼教,不承认自己半疯的母亲和几个妹妹是造成压抑气氛的根本原因,而把夫妻的失和归咎于婚姻本身的性质:“一项荒谬的、只能靠上帝的无限仁慈才得以存在的发明……这一切本身就是完全违背科学的”[2]239。而他让费尔明娜感到难以忍受的名言则是:“你要永远记住,对于一对恩爱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2]345在乌尔比诺的生活里,纹丝不乱的秩序感自始至终都是占据上风的。甚至在乌尔比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冲动中,时间仍然是被精准地琢磨并算计过的,这一情节颇具有反讽的意味。他见到芭芭拉·林奇的那一刻,便知道一段疯狂的激情在自己的生命里无可挽回地出现了,但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不打乱自己时间安排的常规及不违背自己的做事风格,他把约会的时长缩短至刚好一次常规治疗中静脉注射的时间,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神父面前深深忏悔了自己的罪过,断了和林奇的来往。这是他循规蹈矩的生命中最具活力的绽放,但终成昙花一现。总之,他的人生是符合社会常规要求的,但就其生命形式来说,是深受束缚的。

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时间

不同于乌尔比诺医生的以客观时间为参照的高度理性而精准的线性时间,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时间是可以不断地回到原点的,这个原点就是和费尔明娜短暂相处的日子,这个原点是阿里萨计时的开始。每到命运的紧要关头,或者每当遇到费尔明娜,甚至是每当结束一段露水情缘的时刻,阿里萨的记忆便会不断地回到和费尔明娜的最初时光:他在福音花园中阅读伤感诗句的一个个下午;费尔明娜在门廊旁的老杏树下刺绣;漫天黄叶中,费尔明娜说出那句“没有我的通知,请您不要再来了”的声音;他送给费尔明娜的白色山茶花;费尔明娜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的日子,阿里萨的时间便一次次地从这时候开始。“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都已经三十年了”、“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这样的时间成为了阿里萨的时间标注。马尔克斯曾经在访谈中评论道:“弗洛伦蒂诺总是愿意回到那个名叫福音的小公园里去,因为他过去总在那里张望费尔米娜……弗洛伦蒂诺在将近八十岁的时候所想望的,是要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公园,回到写情书、等女友放学、赠发辫的时代里去。”[4]“他的过去的唯一的参照点就是与费尔明娜·达萨短暂的爱情,只有和她相关的事才能让他找到岁月的支点。”[2]345至于客观时间,已经不再是阿里萨所关注的对象,他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活得就仿佛时间从没有在自己身上流走,而只是在他人身上留下痕迹似的”[2]250。

对于阿里萨来讲,他这样的时间结构形式其实是不符合客观的理性原则的。与乌尔比诺一切(包括个人生活方式)都走在时代的最前端相比,阿里萨就个人生活来说,无疑是活在客观时间之外的,即使他在加勒比河运公司扶摇直上并成为商界传奇的时候,他的穿着依然挑战着时代和潮流:“过时的礼服外套,始终不变的一顶帽子,母亲杂货铺里卖给诗人的那种窄条领带,还有那把阴沉的雨伞”[2]255,依然停留在和费尔明娜最初相识的时间里。这样的时间坚守意味着阿里萨已经脱离了客观世界的种种芜杂的束缚,并遁入到纯粹的心灵自由境界之中。而支撑这样的自由境界的力量,则是源于他诗人气质的激情,这种激情并进一步转化为一种信仰。他奉为格言的一句话是:“死亡让我感到的唯一痛苦,便是不能为爱而死。”[2]193费尔明娜在阿里萨的心中,其实并不是信仰的本身,而是信仰的对象化,他以诗歌的魔力把她理想化了,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和想象中的情感全都赋予了她,并称其为“花冠女神”。无疑的,这种信仰与现实并不属于同一层面。也正如阿里萨害的相思病具有霍乱症状一样,同样都是对社会常规的僭越。

在阿里萨的脱离常规的生活中,最受人诟病的莫过于他前后经历了622名情人,这里当然有马尔克斯式的夸张成分在内。但我们应该注意到,阿里萨在这样的经历中,见识到了对自由的种种渴望以及实现自由的种种形式。比如莱昂娜·卡西亚尼,一个黑女人,在阿里萨的事业上给予了极大帮助,在阿里萨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但她同阿里萨从不存在肉体关系,最初她向阿里萨恳求的也不是爱情,而只是想得到加勒比河运公司的一份工作,以实现自我的价值;又如一个不知名的从疯人院逃出的年轻女人,在狂欢节的舞蹈中,跳得优美而富于想象力,使阿里萨大为倾倒,但她很快被疯人院的工作人员给捕获,这一次的自由在她的生命中如烟花般闪现;而从拿撒勒的寡妇开始,阿里萨结识了太多的寡妇,他意外地发现,寡妇们不再是被固化的单薄的凄苦形象,而是在孤独中快意地享受着自由,因为不必再进行日复一日的伪装和顺从,自已终于成为了自己的主人。当然,这样的自由相对于19世纪的社会氛围是隐秘的,突破禁忌的,不能为外人道的,阿里萨就充当了这样的心照不宣者,默默地与其分享着隐秘的自由所带来的隐秘的快乐,在19世纪的戒律中,阿里萨支持了这些离经叛道者,成为了她们寻找自由的同谋。同时在这样的经历中,阿里萨对生命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和更广博的包容。

三、时间与生命意识

《霍乱时期的爱情》虽然是以爱情为主线,但对生命、流逝和死亡的思考是贯穿小说始末的。小说开篇就写到了热雷米亚的死亡事件,接着就是乌尔比诺医生的死亡。对衰老和死亡的焦虑,乌尔比诺有之,阿里萨亦有之。乌尔比诺对死亡的回忆可以追溯至九岁或十一岁时的那个下午,他在父亲身上看到了死亡早早发出的信号,而他到三十岁左右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也快到了当年父亲的年龄,并且和父亲一样,他也是会死去的。这种焦虑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挥之不去,与死亡的抗衡成了他生活中一项重要内容。而阿里萨从发现自己长得开始像父亲的那一天起,便意识到自己衰老将至。 “人的生存证明自己是一种受时间制约的历史性的生存”[3]29,死亡和时间的流逝紧密相连。公元前500年前后的A.冯·克罗顿医师曾写道:“人之所以消亡,乃是因为他不能将开端与终结合而为一。”[3]35人的客观时间历程是线性的,无法形成一种生死循环,乌尔比诺医生的中规中矩的线性时间结构形式暗示出他的生命紧紧地被现实世界的原则所束缚,而没有任何超越的可能性。他把延缓死亡的希望寄托于药物手段,每天起床后要服用一些秘方,提神醒脑的、缓解骨痛的、克制眩晕的、保证睡眠的,如此种种,全面而细致,在不同时刻服用不同的药物,但这些努力并没有杜绝死亡的来临。由于他上树去捉鹦鹉,结果导致了他从芒果树杈上摔下来,跌断了脊椎而死。这种猝不及防的死法跟他一贯防患于未然的计划性构成了反差,上树捉鹦鹉这一行为与他一向不越雷池的行事作风相比显得如此心血来潮,所有这一些都使乌尔比诺之死显得如此荒唐(甚至阿里萨都认为“一个人的死法最能彰显其为人,可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死法与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更不相称了”[2]316),从而对他恪守规则的一生构成了沉重的讽刺,表明了恪守理性并以自由为代价的生命形式的脆弱及无价值感,并最终归于虚无。马尔克斯认为:“从全书来看,医生这个人物虽然气度不凡,门第高贵,却有很多地方使人觉得他实际是个弱者。”[4]

而阿里萨的时间形式则展示了对死亡的超越,尽管这种超越属于精神层面,是由激情和信仰来作为支撑的。他的时间可以不断回到原点,“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而言,我们能够回想过去,也就意味着时间是可以倒流的:‘然后,一切都开始倒退,她说’(《枯枝败叶》)”[5]。在阿里萨的时间一次次回到原点的时刻,时间得到了一次次的拯救,也意味着有了一次次重新开启他自己的时间流动的可能性,那么,阿里萨的时间其实构成了一个个的小循环,其圆形属性打破了客观时间的线性属性,意味着生生不息,这实际上也是对于时间的取消。小说中写道阿里萨甚少从自己身上体会到时间的残酷,从来没有想过年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文中称其为“一个没有年龄的男人”,很多人都十分肯定见过他多次,但没有人能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的确如此:他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的影子”[2]233。可以说,阿里萨的时间是马尔克斯式的拯救时间的方式,在这部偏重于现实主义的小说中具有了超验的意味。

而每一次在时间上回到原点,都将意味着阿里萨的人生将会有重新的开始,拥有人生更多的可能性,阿里萨从最开始的电报员,转向加勒比河运公司,辗转于河运公司的一个又一个部门,胜任了每一个岗位,经由了三十年的磨炼,洞悉了公司运作的方式和每一项秘密,直至成为河运公司的董事长。而他每一个阶段与不同情人的交往,使得他见识并体验了各种各样的人生可能性,就这一点来讲,是他对生命有限性的突破,认识到他本不可能拥有的生命形式的多样性,这也使阿里萨的生命获得了超越时间限制的丰富与自由。从形而上的意义上讲,这也是浮士德式的探索历程,总是能够尝试新的开始,总是能够打破人生固有形式的壁垒,最终通往无限。

这样生生不息的时间形式是对于流逝与衰朽的拯救,其实质是蓬勃的热情和强悍的生命力。与乌尔比诺专注于逃避“死亡”不同,阿里萨专注于“活着”,为着他的信仰,“健康地活着,直到自己的命运得到费尔明娜·达萨庇护的那一刻”[2]308,他把重新得到费尔明娜看做是势不可当的结果。也正如莱昂十二叔叔对他的评价:“侄子的这种坚韧……源自一种爱的雄心,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将他摧垮。”[2]190船长最终由阿里萨顿悟到:“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2]401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里萨的时间已超出了凡俗人生,而指向了神性的永恒,并体现出马尔克斯对超越生命有限性的热望和对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的礼赞。

[1][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M].彭发胜,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75.

[2][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2.

[3][德]E.云格尔.死论[M].林克,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

[4][西班牙]弗朗切斯克·阿罗约,[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马尔克斯谈其新作《霍乱时代的爱情》[J].外国文学,1986,(11):69-73.

[5][英]史蒂芬·哈特.马尔克斯评传[M].王虹,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14:57.

On the Motif of Time inLoveintheTimeofCholera

WANG Wan-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Henan 466001, China)

Time is an important motif in García Márquez’s works. InLoveintheTimeofCholera, two different forms of time as linear and cyclical describe the two different life forms of Urbino and Ariza, which implies García Márquez’s delibration on the proposition of breaking the constraint of life form and surmounting the limited life.

García Márquez;LoveintheTimeofCholera; the motif of time

2017-10-02

王宛颍(1981-),女,河南周口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I775.074

A

1674-344X(2017)11-0009-04

陈君丹

猜你喜欢

马尔克斯阿里形式
云上阿里
辰辰带你游阿里
小议过去进行时
微型演讲:一种德育的新形式
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点点体面
搞定语法填空中的V—ing形式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叙事研究
发现“形式” 践行“形式”
阿里战略
阿里是个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