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雷起时惊春梦

翁秀美

惊蛰是物候节令。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节万物出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古人称冬眠为蛰，蛰为守。虫子们为什么要冬眠呢？南宋吴自牧《梦梁录》卷六描述道：“十月孟冬，……月中雨，谓之‘液雨，百虫饮此水而藏蛰。至来春惊蛰，雷始发生之时，百虫方出蛰。”

原来百虫是在阴历十月喝下“液雨”后开始冬眠的。大地深处，无数个阴暗的暖和的洞穴或泥土里，众虫儿各自酣睡，沉醉梦里，不知年月，不饮不食，叫做入蛰。到了第二年仲春，春雷初动，这雷声震向四方，声透大地，撞破美梦，蛰伏的虫儿被雷声惊醒，又一个个从枯木墙角、泥土岩壁中钻出，忙忙地奔出来，抬头一看，哦，春日暖阳，久违了！这般的冬眠可真有趣。

春雷响，万物长。惊蛰时节正是数九之最后一九，是大好的“九九”艳阳天。农谚说：惊蛰地门开，过了惊蛰没冻地。

这一天田里耕牛成行，春耕开始。唐代韦应物《观田家》诗也记录了惊蛰时的农家劳作：“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这一天农人忙着播种插秧，民初时安徽含山有民谣《春雷动》形容道：春雷动，春雷响。春雷下来农人忙；早晨春雷忙播种，中午春雷忙插秧，晚上春雷把米藏。惊蛰这天的雷声，预示着农人心中秋时丰收的希望。

节气与农人劳作息息相关，千百年来积累了不少农谚俗语，比如“雷打惊蛰前，二月雨连连。”如此，这一年必定是个丰收年。“惊蛰一犁土，春分地气通。”此时地气上升，如果此时春耕，开犁松土，便会有一股热气从土壤里升腾起来。

还有诸如“惊蛰不犁地，好似蒸笼跑了汽”“过了惊蛰节，一夜一片叶”“过了惊蛰节，耕地莫停歇”“春日农家闲不住，赶马牵牛耕作忙”等许多耳熟能详的农谚。

惊蛰时节有三候。

惊蛰初候“桃始华”。惊蛰时节，桃花鲜艳艳，青叶翠生生，一树芬芳，一片春意，嫩红的桃花或伴绿柳，或陪青麦，或倚老墙，或偎流水，怎么看都是绝妙风景。

惊蛰二候“仓庚鸣”。惊蛰后五日，仓庚鸣，仓庚就是黄鹂鸟。黄鹂最早感春阳之气，嘤其鸣，求其友。曾读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春天来了，树木扑向它们的鸟。诗意顿生、春意四溢呀！这鸟儿里，必定有那小小的黄鹂鸟，在树头蹦跳来去，一啼一啭，啭出美妙无比的天籁之音。

惊蛰三候“鹰化为鸠”。再五日，鹰化为鸠。《礼记》中的《月令》说：“仲春之月，鹰化为鸠。”鸠，即今之布谷。意思是春天的二月份，鹰变化成了鸠鸟。因为大自然的气候温和，鹰感受到了生生不息的春意，从而化为鸠鸟，从猛禽变成温顺的良禽。

在柔风里，在暖阳中，蓦地打雷了，下雨了，于是花红了，草绿了，一切是那么自然，顺理成章。

在这氤氲的气息里，有人闲着看花。

让我们感受一下范成大《秦楼月》中的惊蛰：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惊蛰这天，雷声轻，鸟声重，风声急，雨里花湿，因湿而疏朗，是以，可看到，在花梢疏朗的地方，画楼上有人凭栏，是观景、念远人、抑或思春？花枝缺处，佳人来补；人之心缺，花可能填？

亦有人临门待燕。晋陶渊明有《拟古·仲春遘时雨》：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雷起，雨落，蛰虫惊醒，草木舒展，在这大好春天里，诗人却有“无人可语，但以语燕”的寂寞孤独，我问燕子，自分别以来，虽门庭荒芜，但心坚定如一，君情定何如呢？但不知您的心情如何呢？幽默风趣的一问，那燕子该如何作答？唯有那一天的春天知道吧。

这期间的二十四花信风——桃花、常棣、蔷薇三花竞放。尤其桃花最盛，朵朵绚烂，开得欢欢喜喜，娇娇媚媚，春天都感到无上荣光。

桃花开时，有人相遇了。茅屋柴扉，倚门而立，桃花掩映了谁的羞色，对面书生一揖到地，眼角眉间，有桃花开、桃叶舞，春意流淌，春情相望。桃花开时，有人出嫁了。《诗经·周南·桃夭》有描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盛放的春日，姑娘找到了与之偕老的那个人，轻快地随着春光嫁进夫家。桃花一路追随，芳香盈路。桃花，一树树，一行行，那片美丽的桃花林，是人们心中永远理想的世外桃源，陶渊明妙笔生花，我们曾经都有与渔人同样的梦想：……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想那冬眠的虫儿们，不管益虫还是害虫，梦里或许也是这般的甜美芬芳吧？

当虫儿梦醒、现身人间之时，人们为了保佑人畜平安，正一心要“消灭”虫害。这期间的民俗活动，基本上与“除虫”有关。在这天要吃梨，意谓与虫害相“离”，还有射虫、扫虫、炒虫、吃虫，使农作物不受虫害，保证有个丰收年。

惊蛰前后，农历二月初二，是一个节日，叫做“龙抬头”。“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据说春气温暖，龙也要醒来，俗称龙抬头，这一天要理发，称为剃龙头，能吉祥如意，福星高照。这一天妇女不做女红，因龙在这天要头观天下，用针恐会刺伤龙的眼睛。山东有习俗画“引线龙”，二月初二这天用灶烟在地上画一条龙，称作引线龙，一是请龙回来，呼风唤雨，祈求农业丰收；二是龙为百虫之神，龙出来有驱逐百虫作用。北京等地以水井为起点开始抛撒石灰，直撒到屋内墙要灶角，蜿蜒地看起来像龙，表示吉祥。《析津志辑佚》中记载：“二月二日，谓之龙抬头。五更时，各家以石灰于井畔周围糁引白道，直入家中房内，男子妇人不用扫地，恐惊了龙眼睛。”目的是祈盼好运。

“龙抬头”这天，因各种昆虫包括毒虫开始出来，这一天里人们开始驱虫。用棍棒、扫帚、鞋子等敲打梁頭、墙壁、门户、炕沿等处以驱虫。天津的主妇一早用鞋或扫帚击打炕沿，边打边念：“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不露头。”山东菏泽，人们在击打房梁、床沿和破瓢时唱：“二月二，敲房梁，蝎子蚰蜒无处藏。二月二，敲瓢碴，蝎子蚰蜒双眼瞎。”在徐州，老人早晨醒来，不起床先敲床桄，边敲边念：“二月二，敲床桄。俺送香大姐（臭虫）上南乡。”哦，虫儿虫儿，可不要与人捣乱了，天大地大，天气和暖，快去寻找自己惬意的栖息之地吧。

都说惊蛰是雷声惊醒了虫儿们，其实，乃是气温和地温升高，已不适合它们冬眠，所以即使没有打雷，它们也会跑出泥土和洞穴，出来觅食活动。当然，我们更愿意相信是雷神的力量，想那雷神云端里一声轻喝，众虫惊而醒，醒而奔，纷纷涌出，给生机盎然的春天，平添了几分诗意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