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编修之缘起
2017-03-08易雪梅岳欣
易雪梅+岳欣
公元1772年,在中国为乾隆三十七年,论干支为壬辰年。当时中国的统治者是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历史上有名的乾隆皇帝,此时这位皇帝已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在位37年的时间里,他励精图治,平定准回之胜,拓疆两万里,巩固了多民族封建国家的统一,奠定了今日中国的版图;百业兴旺,经济繁荣,府库充盈,中国封建社会进入康乾盛世的顶峰。乾隆在1772年的正月十五日谕告军机大臣时指出:“谕防此时部库所积,多至八十余万,朕每以存积太多为嫌。天地生财止有此数,今较乾隆初年已多至一半有余。”国库存银8000余万两,在清朝统治的278年里,是空前绝后的。
國强才能文盛,国富也需有文盛加以衬托。乾隆在其统治初期曾说过:“人无书气,即为粗俗气、市井气,而不列于士大夫之林矣。”乾隆皇帝少年时就接受儒家基本理论教育,长年沉浸于中国典籍,每天都要花一定的时间来认真阅读并进行思考,定期听取翰林院的博学鸿儒为其讲授儒学经典,同时还亲自为大臣们讲述一些重要的篇章,强调道德品行和统治之间的关系、忠诚的价值,以及如何通过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来实现社会的秩序和繁荣。他一生撰诗4万余首,著文一千多篇,积卷帙达576份之多。清朝皇帝中对文化事业的重视和功绩当以他为最。在他统治期间,各种官修书籍达100余种,其中一些重要的经典注释中包含了他的评注,直接反映了乾隆本人对政治哲学和历史文化的理解。这样一位深刻知晓文化典籍对政权统治会产生何种影响的帝王,认为“今内府藏书,插架不为不富,然古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时采集,汇送京师,以彰稽古右文之盛……”乾隆决定接纳登基之初山东藏书家周永年提倡的“儒藏说”,依照佛家、道家贮藏经典的办法,汇集整理天下典籍,稽古右文,用集权来塑造一个巍然屹立的书籍宝库,实现古圣贤的教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责任和使命。
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初四,一番酷寒之象,路边的积雪尚未消融。凌晨5点,京城的百姓还沉浸在农历新年的爆竹声中,准备养好了精神在午后迎接灶神重返人间。北方独有的灰暗天空中云层很厚,太阳尚未升起,北京的中轴线上,乾清宫中烛火通明,透过窗棂照在盛装朝服的各级官员脸上—早朝即将开始。
在“三阳交泰,日新惟良”、吉祥崭新的羊日,乾隆坐在龙椅上,颁布了这样一道诏书,其言曰:
朕稽古右文,聿资治理,几余典学,日有孜孜。因思策府缥缃,载籍极博,其巨者羽翼经训,垂范方来,固足备千秋法鉴。即在识小之徒,专门撰述,细及名物象数,兼综条贯,各自成家,亦莫不有所发明,可为游艺养心之一助。是以御极之初,即诏中外搜访遗书,并命儒臣校刊“十三经”、“二十一史”,遍布黉宫,嘉惠后学。复开馆纂修《纲目三编》《通鉴辑览》及三通诸书。凡艺林承学之士,所当户诵家弦者,既已荟萃略备。第念读书固在得其要领,而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惟搜罗益广,则研讨愈精。如康熙年间所修《图书集成》,全部兼收并录,极方策之大观,引用诸编,率属因类取裁,势不能悉载全文,使阅者沿流溯源,一一征其来处。今内府藏书,插架不为不富,然古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时采集,汇送京师,以彰稽古右文之盛……但各省搜辑之书,卷帙必多,若不加之鉴别,悉行呈送,烦复皆所不免。着该督抚等先将各书叙列目录,注系某朝某人所著,书中要旨何在,简明开载,具折奏闻。候汇齐后,令廷臣检核,有堪备览者,再开单行知取进。庶几副在石渠,用储乙览,从此四库七略,益昭美备,称朕意焉。
这道圣旨词句间流露出乾隆帝惯有的自信高卓之文气,先略述本朝的编书、修书萌起至兴盛,彰明社会经济结构稳固的盛世,更需征书、修文以明道,并开列了在各地征书的种种细节,对其夙愿极力铺陈,勾勒出“从此四库七略,益昭美备”的愿景。这个承前启后的诏书,对翰林院的官员们甚有启发和鼓舞,对征书和编修《四库全书》具有纲领性的开启作用。然大臣在接旨之后,虽应承其事,但也许因为奏折语句平缓温和,未有时间和责成严令执行之限,因此迟至十月,应之者寥寥。对此情形,乾隆大为失望,故于十月十七日再下谕旨,敦促各省督抚、学政实心从事,无论刊本、抄本,一一汇收,以备采择。自此,地方大吏始渐次展开该项工作。
在此背景之下,安徽学政朱筠以其敏锐的洞察力,连上两道奏折,第一道《购献遗书折子》,以示对乾隆之谕的积极响应;第二道《谨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反映在翰林院时翻阅《永乐大典》的体会,指出《永乐大典》“其书编次少伦,或分割诸书以从其类”,但对《永乐大典》保存“古书之全而世不恒觏者”的贡献加以肯定。提出组织人力“择取其中古书完者若干部,分别缮写,各自为书,以备著录”,以使“书亡复存”。朱筠所上奏折引起了乾隆的高度重视,随即命军机大臣详加议复并要及时奏明。大学士刘统勋等奏议《覆朱筠所陈采访遗书意见折》载:“……俟各省所采书籍全行进呈时,请敕令廷臣详细校定,依经、史、子、集四部名目,分类汇列,另编目录一书,具载部分卷数,撰人姓名,垂示永久,用昭策府大成,自轶唐宋而更上矣。”乾隆随后颁旨:“……朕意从来四库书目,以经、史、子、集为纲领,裒辑分储,实古今不易之法。是书(指《永乐大典》)既遗编渊海,若准此以采撷所登,用广石渠金匮之藏,较为有益……将来办理成编时,著名《四库全书》。钦此。”四库馆遂自此启,集中帝国知识分子精英,开始编辑一部“为往圣继绝学”的旷世大典—《四库全书》。
乾隆皇帝先后为纂修《四库全书》颁发了30多道旨谕,题诗达59首。对《四库全书》编纂中的诸多问题,如征书、体例、辑刊《永乐大典》、底本发凡、建七阁、督查速度与质量等事,无不躬亲。既设官拨款,又奖罚分明,直到退位仍然孜孜不倦,在书尾钤“太上皇帝之宝”大印。360多位皇子王公和专家学者从事编纂,参与七阁和两部《四库全书荟要》抄录的人达4500余人。再加上献书、建阁等诸方面的人手,参与此项工程的人数该是多么惊人的数字。
《四库全书》的编修,从乾隆皇帝客观的愿望和后世影响来说,确如他引用张载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著名的“横渠四句”,在乾隆皇帝的倡导下,成為编书的驱动力和践行主轴。为社会重建精神价值,为民众确立生命意义,为前圣继承已绝之学统,为万世开拓太平之基业,这是一个帝王的责任,而一部《四库全书》所担负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往圣继绝学。如同希望能够巡查全国的每个角落一样,乾隆也希望能够对历史、文化、艺术及当代文化进行考察,并将此作为加强自己权力的一种途径,同时树立一个骁勇又博学的君王形象,建立一个具开拓性的军事帝国,不失儒雅和文治的完美平衡。因此,我们从不同角度都可以窥见这位帝王的不同形象。
站在后世的角度仰望这座承载着五千年历史的文化纸镇,《四库全书》是一部整合梳理了先秦至清乾隆地文化基本典籍,反映了华夏民族数千年的思考、智慧和力量,中国传统的文、史、哲、理、农、医……几乎所有的学科都可以从中找寻它的源头和血脉,多元化的内涵和登峰造极的学术水平,让人们从中领会到人类文化的巨大力量;《四库全书》几乎涵盖了所有创作风格与体裁,360多位学者以共有的概念、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对书籍进行了一场挑剔的评审之后,这部著作鲜明而直接地表现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向往、人间追求、道德准则和价值取向;朗朗分明的分类标准和部别原则,发挥了古典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主旨,充分体现了中国古典文献传承的科学体系,成为整理中国传统文献的标准与圭臬,沾溉后人,厥功至伟;对藏书文化的倡导,体现了传统文化的尊严和价值,书成后抄成七部,建造南北七阁分贮,让它在时间历史的转变和推移中永屹不毁,表达了千秋万世的帝王思想。
正如乾隆《文渊阁〈四库全书〉题记》所言:“礼乐之兴,必藉崇儒重道,以会其条贯,儒与道,匪文莫阐,故予搜四库之书,非徒右文之名,盖如张子所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胥于是乎系。”
乾隆缔造盛世文明这种出发点,可以说契合并践行了历代先哲对天理、道统、文明之传承不坠与创新发展的终极观念。今天我们看到的这部皇家巨著《四库全书》,携带着崇仰书的威望和力量,反映了这个国家和时代的文化多元性,并铭刻在人类的整体经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