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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林散之草书的画境与禅境

2017-03-08孟宝跃

关键词:禅境林散之用墨

孟宝跃

(淮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论林散之草书的画境与禅境

孟宝跃

(淮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林散之草书境界甚高,是他精神境界的表露。他的草书作品呈现了幽美的景致,有画境,这种画境源于其绘画修养对书法的长期渗透。林散之草书还传递出一种淡定、从容和安详的气息,呈现一派铅华去尽的醇和景象,透过笔墨能够看到林散之含蓄、淡泊、空灵的内心世界,这是一种绚烂之极而返璞归真的精神境界,极具禅境。林散之被誉为当代草圣,他不仅以笔胜、以墨胜,更取胜于他的草书所呈现的画境和禅境。

林散之;草书;画境;禅境

书法不但能够表达汉字本身所具有的语义,还可以传递语义以外的意趣、意象、意念等,高妙的书法作品还可以超越点画呈现出某种意境来,这种书法作品上生发出来的意境我们称之为书法境界。书法境界是作者精神境界的呈露,虽然难以指陈,但却实际存在。并非所有书法作品都有境界可言,达到一定境界是一般书法作品所难以企及的,满篇市井气的作品根本与境界无缘。

林散之被称为“当代草圣”,他的草书没有气势磅礴的气象,却有沁人心脾的境界,值得咀嚼、涵泳。站在他的草书作品面前,常常让人感到进入了一片澄明之境:景致妙曼,梵音在耳,是画境,更是一种禅境。本文拟通过寻象探意去体悟林散之书法的画境与禅境。

一、画 境

1.画境的表现

林散之的草书常给人一种水墨写意画的印象,这是不同于一般书法作品的特殊感觉。宏观地看,他的草书作品用笔多变,水墨淋漓,节奏跌宕起伏,使人产生峰峦参差、烟笼雾绕、如梦如幻的感觉,殊多韵致。就其单字而言,由于离合、收放、正欹等对比因素的介入,字字都有画意,姿态横生,妙不可言。林散之线条的质量特别高,在作品中穿插呼应,有层次,呈立体感。他的线条意象特别丰富,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壁坼纹,时而秀若劲铁,时而枯如老树。林散之特重用墨,有时惜墨如金,枯涩见丝,干裂秋风;有时用墨如泼,润含春雨。细看林散之的笔墨,变化之大前无古人,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会让你赞不绝口、唏嘘不已。涨墨与飞白的结合,墨块与线条的对比,都使作品呈现幽美的景致。从林散之的草书中我们明显能体会到画境的存在。

2.画境形成的原因

林散之自称“我是江南一画人”[1],绘画是其一生的追求。他十二岁时便随张青甫学画人像,以后跟随黄宾虹学习山水画。其出游得画稿八百余幅,也主要是为绘画积累素材。在林散之自己的排序中,诗为第一,画为第二,书为第三,绘画是排在书法之前的。他被认为是真正能够继承黄宾虹衣钵的画家,“学黄宾虹山水画的人十分多,但真正学到黄宾虹的笔法和精神者,林散之是最杰出的一人”[2]。黄宾虹在绘画上强调“六法全从八法出”[3],而林散之在书写时明显是用画家之笔作书,在他那里书画是相通的。林散之的字看起来就很轻松,没有一般书家的刻意,这是其绘画修养长期影响的结果。林散之说:“余之学书过程即余学画过程。以作画之理写字,以写字之理作画,互为影响,畅其机趣。”[4]林散之绘画修养对其书法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表现在写字的状态、用笔、用墨、结构、章法等各个方面,在用笔、用墨上的表现尤为突出。

林散之擅长使用长锋羊毫笔。长锋羊毫笔,笔毫长、蓄墨量大,笔底能够产生大的变化,但非常难于驾驭。林散之用笔能够因势利导、运用自如。他写字时特别讲究留、圆、平、重、雅,或提或按、或拖或绞、或撮或捻,不受任何传统的束缚,有时竟用绘画写意的皴擦笔法写字,这使他的线条丰富多彩,极具画意,但毫不做作,依然保持着书写性。需要指出的是,林散之的线条虽然具有画意,却没有刻意描摹的地方。林散之说:“写字不能画字。”[5]70如果画字,那就俗了。

林散之草书的画意更突出地表现在他的用墨上。林散之的用墨有两大特点,一是润燥的两极。林散之说“极浓与极干的放在一起就好看”[5]25。他常常饱蘸浓墨,一笔写去,到了笔干墨枯时候,再“于无墨处求墨”[5]55,润燥对比十分强烈;二是以水破墨。他将典型的绘画的用墨方法移植到书法创作中。他说“笔是骨,墨是肉,水是血”[5]27。画家对墨的变化更敏感,对墨分五色有更深刻的理解,更注重对墨的变化所呈现的意象的探求。林散之用墨,积墨、宿墨、焦墨、破墨、淡墨、浓墨、渴墨齐备,如点如染,或浓或淡,层次分明,活泼而有生气,最为出彩。林散之墨的无限变化使人思绪翩翩,遐想无尽。

沈曾植在《海日楼扎丛》中说:“自宋以前,画家取笔法于书。元世以来,书家取墨法于画。”在书法史上墨法变化的推手往往不是单纯的书家,而多是兼善绘画的书家,如董其昌、程邃、王铎、黄宾虹等。墨法的拓展常常使书法的境界得到提升,程邃的焦墨法、董其昌的淡墨法、王铎的涨墨法以及黄宾虹的宿墨法在林散之这里融会贯通,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这种境界的获得无疑是他的绘画修养对书法最深刻的影响。

纵观书法史,林散之的用笔和用墨都是独一无二的。线条是中国书法最主要的艺术因素,线条在林散之这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将黄宾虹五笔七墨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几千年文人精心玩味的线条,想推进一步谈何容易,独具品味的“林氏线条”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林散之对黄宾虹的继承绝不是优孟衣冠,在他的笔墨中黄宾虹倡导的“内美”被丰富了。

二、禅 境

1.禅境的表现

林散之晚年的草书呈现出一种新的气象:线条更加放松、洗练,用墨趋于枯淡,飞白明显增多,虚实轻重变化巨大,但又毫不唐突,只是娓娓道来,笔墨关系和谐自然。枯笔淡墨里不乏筋骨血肉,若有若无中启人无限遐思。作品传递的是淡定、从容和安详,呈现一派铅华去尽的醇和景象。透过笔墨我们仿佛看到了林散之含蓄、淡泊、空灵的心境,一种绚烂之极而返璞归真的蓬莱之境,禅意盎然。难怪有人说林散之的作品有仙人之气。

林散之这一时期书写与佛教有关的内容也渐多起来,如“多情佛心”“山花春世界,云水小神仙”“生天成佛谢灵运,旷世知音钟子期”“不俗即仙骨,多情是佛心”等等。林散之在即将驾鹤西去的1989年10月书写的“生天成佛”四字绝笔,用笔多取圆势,墨淡神凝,整个作品从形式到内容禅意甚浓。“生天成佛”是林散之追求的最高境界,作品传递的禅意尤其耐人寻味。

2.禅境形成的原因

林散之一生深受儒、道、佛思想的影响,其中自小从母亲那里获得的佛教影响更为深刻。这种影响从林散之一生的行踪及其诗文所表现的对佛的虔诚中不难感受到:“懒归思常卧,禅悦亦为宝”[6]283、“三生灯火秋堂梦,一路梅花古衲心。”[6]246如果说诗、书、画是他一生最大的爱好,那么“生天成佛”可以说是他最高的精神追求。如果缺少佛教的相关知识,就根本读不懂散之老人。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虽然印度没有与书法对等的艺术,但由于文字的作用强大,佛教也与书法这门由汉字书写而产生的艺术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佛家弟子抄写经文等可以看作是以笔墨作供养。佛家还有“禅书若舟,渡人渡己”之议①归元禅寺昌明法师有此说法。参见《世界宗教文化》2007年第2期黄超《书禅禅书透禅幽——昌明禅书三昧》一文。。佛教对书法艺术的影响更在于对意境的渗透上。进入禅境也就进入了一种空虚的状态,要“心如明镜台”,一尘不染方能复归婴儿。林散之有诗曰:“天际乌云忽助我,一团墨气眼前来。得了天机入了手,纵横涂抹似婴孩。”[5]82该诗正是体现了他的这种追求。林散之终身信佛,精于禅理,又谙于书道。他关于学书有段重要的论述:“艺贵参悟!参是走进去,知其堂奥;悟是创造出来,有我的面目。参是手段,悟是目的。参的过程中有渐悟,积少成多,有了飞跃,便是顿悟。悟之后仍要继续参,愈参愈悟,愈悟愈参,境界高出他人,是为妙悟。参悟是相辅相成,互为促进的。参是吃桑叶,悟是吐出好丝来。不参而悟,如腹中无叶而难吐丝。”[5]34-35在这里林散之以禅理阐释书理。

林散之书法里的禅境是他以心运手所造之虚境。长期的佛教信仰使他归于平淡,心底清净,杂念全无。林散之三岁患耳疾,“六根已断一,喧寂两无妨”[6]13,一生处于寂静的世界中,这有利于他禅定之心的养成。他毫无名利观念,“笑把浮名让世人”[7]35。通过对林散之成名前后的书风比较,可以看出林散之的书法是逐步提高的,蜚声海外的书名并没有改变他的恬淡之心。他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道路,别无牵挂,不为物累,甚至不知有书协的存在。林散之成名之晚,影响之大,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林散之晚年的草书天真自然,刚而不露,是大味必淡的意象。林散之的草书结构很多并无独到之处,但他信手写来也增加了这种自然的感觉。

以禅入诗的现象人多注意,以禅入书的现象往往被忽略。《宣和书谱》卷十九谈到释文楚的书法时说:“所书《千文》,落笔轻清,无一点俗气,飘飘若飞云之映素月,一见使人泠然有物外之兴。岂其书足以洗人之心如是耶!”这是说他的书作中就存在一种禅境。历代书作中有这种“物外之兴”的作品并不多见,王羲之、杨凝式、董其昌、林逋、弘一数人而已。

林散之有一段谈论黄庭坚的话:“中岁之后渐变为自己的风格,中宫紧抱,长撇捺向四周扩张,形成辐射般的力度。佛印和尚还说他的字俗,因为一心求好,处处取势,铮棱外露,在纵横中失去了天真烂漫之趣……,可见写字之难。”[8]这段话借佛印之口颇能反映林散之的认识。黄庭坚的字那么有个性,一生唯恐避俗不及,反遭“俗”字的诟病。平心而论,说黄庭坚字俗有点冤枉他,但说他没有达到天真烂漫的境界还是符合实际的,关键是他过于用心,未能平淡,天真烂漫才是禅的最高境界。

林散之作品的不可企及之处就在于他的禅境。赵朴初评其书法:“风雨潇潇惊笔落,精神跃跃着花开”。同为具有禅境的书作,弘一法师的作品是通过线条粗细的均等来表现禅定之心,林散之则以笔墨的空灵来展示内心的安宁。空谷可以传声,可以给人一种无上清净、梵我合一的幽邃之感。林散之的禅境是可以体味到的,用不着更多的解说,这本身也符合禅境“无理”的特征,佛家常说“开口便错”“言语道断”,言多必意远,读者还应多体味。

三、结 语

“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9]715书法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林散之说过写字“可以寄托精神”[5]63“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5]2。从林散之的诗句“横皴竖点笔和墨,不重形骸独重神”[10]238“书法由来智慧根,应从深处悟心源”[5]75以及赵朴初称赞林散之的诗句“蚕丝蜂蜜诚良喻,岁月功深化境初”中不难看出,在林散之那里,精神境界是他的主动追求。

高水平的书法不是高在技术,而是高在境界。以境界审视书家,则高低立判。林散之境界之高才是他获得“当代草圣”殊誉的最主要原因。他在书法史上能站住脚,不但以笔胜,以墨胜,更以境界胜。林散之的绘画修养和佛学思想是其书境的基础,画境和禅境在林散之作品中是融为一体的。研究林散之的草书,不研究他的绘画修养以及禅学思想只能是隔靴搔痒。

[1]邱世鸿.林散之书法的文化意义[J].中国书画,2004(3):92.

[2]陈传习.评现代名家与大家·续——林散之[J].国画家.2011(5):7.

[3]顿子斌.“六法”与书法关系的再认识[J].美术研究,2008(1):97.

[4]汪军.画家林散之[J].美术,2002(5):26.

[5]陆衡.林散之笔谈书法[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1994.

[6]钱征.林散之与禅[M].合肥:黄山书社,2005.

[7]陆衡.林散之[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1999.

[8]陆衡.林散之先生论书家、碑帖[J].书法之友,1996(2):49-51.

[9]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10]林昌庚.当代草圣林散之[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

责任编校 人云

J292.1

A

2095-0683(2017)03-0106-03

2017-05-16

孟宝跃(1966-),男,安徽萧县人,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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