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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的性义:善性、知性及自性
—— 从孟子到王阳明

2017-03-08凡,黄

关键词:性善自性知性

杨 凡,黄 炼

(1.天津理工大学法政学院,天津 300384;2.益阳市赫山区审计局,湖南益阳 413000)

“良知”的性义:善性、知性及自性
—— 从孟子到王阳明

杨 凡1,黄 炼2

(1.天津理工大学法政学院,天津 300384;2.益阳市赫山区审计局,湖南益阳 413000)

从孟子到王阳明,中国哲学始终存续着一个“良知”的主题,并在历史的演进中生发出善性、知性与自性的三个面向。并基于此三个面向的性义,而结构为一种独具中国特色的人性观。善性的良知为这种人性观奠定了一个道义准则的基调;知性的良知为这种人性观开放出一个形上源力的空间;自性的良知则为这种人性观明确了最终落实的主体。

良知;善性;知性;能知;自性

简单地说,“文化是人类知与行的总和。”[1]对于“知”的认知本身构成了人的认识的起点,反过来也构成不同文明对于人的认识起点。在中国哲学史上,“良知”一词有着独特而丰富的含义。它不仅是一种道德,还是一种智能;不仅是一种学理,还是一种实践;不仅是一种道理,甚至还是一种信仰。它集善性、知性与自性于一体,在“掘进”中成为信仰,在“自立”中成就自信,最后圆满为一种人我无碍的人的意义。善性的良知观以善为良知的本体;知性的良知观以知本身为良知的本体;自性的良知观则以自我,或者说以主体自身为良知的本体。由此构成一种人物性理上的“三性一体”,并进而形成一种人文性格上的“三位一体”。

一、善性的“良知”

明白提出“良知”二字,并影响深远的是孟子。其论“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这种“良能”、“良知”可以说是一种人的“固有”的能力。这种“固有”的能力如紧随其后所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尽心》)这是就个人而言。另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而“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或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公孙丑》)最后,既然这种善性的良知为人之所固有,并能终其一生而表现出不同的“理义”,如幼时的“爱其亲”与长时的“敬其兄”,则个人之心固有,而人人之心“同然”——同是如此①参见《孟子·告子》: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

他甚至还推演了后世葬礼的起源,用以证明以上“良知”二义的真实不虚: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孟子·滕文公》)。即设若有人目睹父或母亲的弃尸被狐狸和蝇蚋所食嘬,必定是心中震颤、难过到汗流满颊。于是从其住处拿来掩装之物礼葬亲人。这种难以言说的悲戚,甚至不只发生在至亲至爱之间,因为人之恻隐心乃人所固有并人所共有的“良心”。这颗“心”不待后天教化,本自具有、生而知之。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即人人均有做圣成贤的先天条件。且人心也是向善的,有向善的“性向”:“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告子》)之所以有不善者,若“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其势则然也”(《孟子·告子》)。即在外部势力的影响之下,人心也会迷失变恶。但这外面的“势”并非内在的“情”,因此有学者乃进一步引用“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孟子·告子》)[2]还有学者并《孟子》全书为释读对象,将所谓“恶之起原”归纳为“因势为恶”、“物欲陷溺”、“夜气存亡”(清明正气的消亡)以及“放心”(丢失本心)[3]。但总难脱离外物或外因的影响。

由此可知孟氏“良知”的特点:首先,孟氏“良知”有其深宏的思想背景,这个思想背景便是“性善论”。孟子通过性善来谈良知,一方面,性善是良知的总纲,是良知的根因,因性善而有良知,因性善而不失良知;另一方面,性善需从良知体认,性善需用良知落实,良知是性善的“题眼”、“心眼”,是性善的“证据”,是性善的“支持”与“支点”,因良知而可知性善、可识性善。其次,孟氏“良知”有其内在的思想结构,并有其自身体系化的义理逻辑。是以恻隐之仁、羞恶之义、恭敬之礼、是非之智为“四端”的“善性”,是人所“固有”,并人所“同然”的“良知”。因之“固有”与“同然”,“善性”与“良知”得以成为一种普适的,因而普世的道德经验与道德实践,或者说能够使这种普世的道德经验和道德实践成为一种可能;另一方面,因之“善性”与“良知”,乃有“固有”的,所以“恒常”的人心,乃有“同然”的,所以“平等”的性命。总而言之,孟氏“良知”乃以“善”为本性,或以“善”为良知之本体。

二、知性的“良知

作为先天“能知”的“良知”一直得到后世学者的肯定,并以其哲学“本体”的地位得以捍卫始终。但先天的“固然”又怎会有类似“性相近,习相远”的后天困惑?以至于真实世界的善恶邪正泪斑斑、血淋淋。孟子将其总括为外部势力或其他外界原因的影响,但外界原因总归是要在内在的心行上起作用的,这就很难避免对于“良知”性善本体的撼动。关于“良知”性义的理解恐怕还需诉诸于儒家经典的体系化释义,如王阳明答学生问修身工夫次第的如何用力[4]971-972:

“何谓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何从而用其正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

此段论理,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大学》修身次第为释义蓝本,直指“明明德”的“致良知”路径。其以“明德”为“良知”别称,是以《大学》、《孟子》相互印证,以示孔门一脉相承,内中义理一以贯之。更强调经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可达明其明德、知其良知的返本复源,确有其现实可行的着力之处。其实,这既是一条由外而内,由后天复返先天的外王内圣之路,也是一条由内而外,以先天德能开拓后天事业的内圣外王之途。或前者用朱熹的话来讲,是要以“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格物“不挠”来善始善终那个性本纯良的自己;后者寓以禅宗说法,便是以“一超直入圣地”的“一孔之明”,而觉现“万丈金光”的世界人生。两条路的交口便在“致知”,即致人自有之良知;同时,两条路的隘口也在这个“致知”。盖“致知”是起点也是终点,是目的也是工具,是理论也是实践,是主体也是客体,是主观也是客观。对此,本文将留待下文详述,此处但说有此两条道路,还因“渐修”与“顿悟”这两种“法门”确实也在儒家获得承认和举证。还如阳明指点门人[5]:

“我这里接人,原有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性,即是工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姑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利根之人,世亦难遇,本体工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

不仅方法论上存在着以释论儒的不拘一格,结合上文“王阳明答学生问修身工夫次第的如何用力”所引,诸如“意念”、“习心”的引入,实则是帮助中国哲学将对于“良知”性义的探讨掘进到一个更为形上,也更为究竟、彻底的层面。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很清楚,“知善知恶是良知”即是说“良知”便是“知善知恶”,而不是“善恶”,或说良知乃是一种知善知恶的“能力”。由此也可以说,“良知”似以“知之能”,或者说以“智能”为本体;以“知”为性,以“知”本身为性,而不复再借善恶的“肉身”。总之,“良知”经此改造,乃以“知性”为其第一性、根义性。而将“德性”之知划离“能性”之知的范畴,甚至使得“能知”之“知”高于,至少是先于“智德”之知,则在其社会实践的意义上,又势必为人的智力解放,及至创造能力的释放最大限度地扫清道德纠结的障碍。这是一种属于“良知”的自我解放,是在摆平自我中解放自我,是在“为善去恶”的“格物”中,去一步一步地摆平自己。因此“良知”的获得,或者说“良知”的觉悟,还需“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三、自性的“良知”

在中国哲学史上系统阐发“良知”义理的也确属王阳明。以至于“讲及王学,最先便联想到‘良知’”[6]。甚至“在程朱那里,千古圣人相传以道,而在王阳明看来,致良知则成为千古圣人相传的密旨,从而以致良知说取代了圣人传道说。”[7]但在“致吾心之良知”之前,也存在一个类似由外及内、由表及里的过程,一个建立在“渐修”基础上的逐渐“顿悟”的过程,一个从合一“知行”到一意致良知的过程。甚至这一过程本身,也是一个“致吾心之良知”的过程。同时,这也是一个不断否定,乃至破中求立的过程,一个不唯书、不唯上,自我实践只唯实的过程。这一过程首先否定的是光说不行的假把式,其次否定的是照本宣科的教条式,更要否定繁文缛节的浮夸式,归根结底是要否定名不副实的虚伪之世。“知行合一”便是基于程颐的“知先行后”及朱熹的“行重知轻”,而将知行两义打通打并的努力和结果。如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只说一个知,已是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王文成公全书》卷一)阳明晚年另提“致良知”三字,又确有其百川归海、拨云见日的意义与义理。

按其年谱所示,阳明38岁“主贵阳书院,始论知行合一”,50岁整“始揭致良知之教”,从而完成个人思想的第二次转型和超越。说是一种“超越”,盖因“知行合一”毕竟还有一个“知”、“行”之“名”,极易在求证的过程当中旁生出两套知识,乃至两套认知体系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悔昔在贵阳举知行合一之教,纷纷异同,罔知所入。”[8]而“致良知”终究只是一个“良知”。这就有了一个“把头”,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准头”,千磨万击横竖不能离开这个“准头”。学者但能时时事事系在“良知”上,则“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便是《中庸》“择善而固执”之意,便是反身而诚,修身的前提。诚而继起,或“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最终要落在“笃行”,实实在在、彻彻底底的实行,“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这也是阳明此间12年“死而复生”之后,“事上磨炼做功夫”的自我总结。39岁至45岁,历任庐陵知县、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文选清吏司员外郎、考功清吏司郎中、南京太仆寺少卿、南京鸿胪寺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并巡抚南赣汀、漳等处。特别是46岁至48岁,平漳汀、横水、桶冈、大帽、浰头等寇,后举义兵平宸濠叛乱。在杀杀伐伐的战场,在“谗讥交作”的朝堂,左突右围、腾挪翻转,誓以内圣之觉心起而做外王的事业。一面在志得意满中演练胸中宇宙,一面也在心力交瘁中看清人心道心。最后“拔本塞源”:“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4]990,是得之于“百死千难”而传之于“千古圣圣的一点真骨血”。

而若从义理本身的逻辑进化角度来看待阳明从舍弃“先知后行”到高举“知行合一”,再到念念只在“致良知”的转变,则确有一个哲学认识论上的范畴调整。即在阳明晚岁的“名学”逻辑中,他实际已将“行”的范畴扩充并提升为一种包括“知”,甚至“心”在内的,那个“惟精惟一”本义与本体。亦即用现代汉语逻辑来理解,“知行”、“心行”之“知”与“心”不再只是,甚至本来就不是“知与行”、“心与行”的“知”、“心”,而是一种“知的”行与“心的”行。这是他之“知行”关系的本义。而其“知行”关系的本源则正是“良知”,这一孟子所谓的“良能”,也或许为神会所谓的“能知”①参见《荷泽神会禅师语录》:其智证者,本觉之智也。今言智证者,即以本觉之智能知故,称为智证。;亦即《大学》“格物而后致知”之“知”,而与“知止而后有定”中的“所知”,亦即僧肇《般若无知论》中的“有所知”②参见《肇论·般若无知论》:夫有所知,则有所不知。以圣心无知,故无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这个“一切知”便是与“所知”,亦即“有所知”相对应的“能知”。相对应。结合阳明个人的生命体悟,可谓能行之时,以行为行;不能行时,知亦是行。换句话说,他要的是当下直受、立地成佛。念念不离“良知”,人人便是尧舜;念念不离“致良知”,人人便可做圣贤。而“良知”者,本自具足,返本归性而已。所谓众生平等、众业平等,他是儒家里头的禅宗,更似新时期的孟子。

四、结 语

当然,讲“良知”的并非只有孟子与王阳明,还有众多思想大家。也并非只有众多的思想大家,更包括千千万万、世世代代的普通中国老百姓。比如我们常常听到的“良心”二字,其实更具人的心体上的“发端”意义,是人的一种真诚的“发愿”。于是,“凭良心做事”、“凭良心做人”、“靠良心吃饭”等等,便成为一个个普通的中国人谋生存活、立身处世的根本信义。这种信义不卑不亢、不惧不欺,是真正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能贫而乐、富而好礼。因为良知在我,我便是“主人”,便是那个自觉自立,因而能够自信自强的主人;也因为良知在我,我便有了“主意”,有了一个立志而立、不惑知命的主意;还因为良知在我,我也有了“主义”,有了一个达己达人、成己成人的主义。

[1] 陈绶祥. 第一农业文明[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135.

[2] 钱穆. 中国思想史[M]. 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33-34.

[3] 谢无量. 中国哲学史[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94-95.

[4] 王阳明. 大学问[M] // 王守仁. 王阳明全集:卷二六.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 王阳明. 传习录[M].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376.

[6] 钱穆. 阳明学述要[M]. 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57.

[7] 蔡方鹿,付春. 王阳明经学思想新探[J]. 江汉论坛,2009(6):10-14.

[8] 钱德洪. 年谱一[M] // 王守仁. 王阳明全集:卷三三.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30.

The meaning of “conscience”: goodness, Intellectuality and Self-nature—— From Mencius to Wang Yangming

YANG Fan1, HUANG Lian2
(1. School of law Tianj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Tianjin, China 300384; 2. Heshan District Auditing Bureau of Yiyang City, Yiyang, China 413000)

The theme of “conscience” always exists in Chinese philosophy from Mencius to Wang Yangming and keeps three orientations such as goodness, intellectuality and self-nature i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Based on such a nature, a view of humanit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s structured. The goodness conscience makes a keynote for a moral principles; intellectual conscience makes a positive space for the human nature and the self -nature conscience determines the ultimate subject for such a viewpoint of humanity.

Conscience; Goodness; Intellectuality; Knowledge; Self-Nature.

B202

A

1674-3555(2017)02-0042-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7.02.006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朱选华)

2016-05-3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研究项目(14ZDC024)

杨凡(1982- ),男,湖南益阳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文化法制体制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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