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土官政治角色转变与国家认同深化
——以临洮土官赵安为例
2017-03-08陈亮
陈 亮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终明之世,甘青地区各族土官“素有捍卫之劳,而无悖叛之事”[1]14303,这与明代在甘青地区实施特殊的土官制度有直接关系。明代土官制度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土流参治”型土官制度,另一类为羁縻土官制度。其中“土流参治”型土官制度为明代土官制度的主体,该类型在西北地区的主要表现形式为流官为主、土官为辅。明代河、湟、岷、洮地区是“土流参治”型土官制度的主要代表。学界普遍认为在“土流参治”的体系中,土官常任卫所、都司副职,受流官节制;土官一般不参与卫所日常事务,无俸禄且不视事;土官世守属地,世领土民。但值得注意的是,土官因功升迁后,也可担任流官[2]。此时,所谓“土官”不仅参与流官事务,还可远赴异地任职,甚至成为都司、都府的掌印官。临洮土官赵安就是一个“由土转流”的案例。在赵安政治身份的转变过程中,其本人及其所属部落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也不断增强。自赵安始,甘青地区每逢变乱祸事,赵氏家族均会派兵出饷,不遗余力辅助明廷招抚、平叛番族,时刻与中原王朝保持一致性。
一、赵安的归降与安置
临洮赵氏是明代甘青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土官家族之一。赵氏土官不仅在元明时期取得过显赫的地位,其先祖还可追溯至北宋时期吐蕃赞普苗裔唃厮啰,活跃于明代的两个赵氏主要后裔分别是赵琦与赵安。
赵琦,元末陕西平章李思齐的养子,曾任陕西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守备临洮。明洪武二年(1369年),赵琦随李思齐归附,明朝授其宣威将军、临洮卫指挥佥事,兼临洮府同知[3]。此后赵琦多次随徐达、郭英在甘青地区与蒙古作战。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赵琦由临洮卫调往肃州卫,任指挥使。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赵琦被满门抄斩。因赵琦与赵安是堂兄弟关系,赵安受株连,被发配边卫充军。关于赵琦被满门抄斩的前因后果,各种史籍皆语焉不详。《袭封底薄》载“赵琦原任临洮府土官指挥同知,洪武二十六年为事典刑,将赵安发甘州卫充军,三十年调宁羌卫”[4]。有学者通过赵琦被处死的时间推断赵氏兄弟可能受洪武年间的“蓝玉党案”波及[5]。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赵安被发配至甘州卫(今甘肃张掖)充军。四年后,明廷又将其调往宁羌卫(今陕西宁强县)充军。[4]4
沉寂十年之后,赵安终于等到东山再起的机遇。太祖朱元璋死后,明朝统治阶级内部发生激烈的权力争斗,史称“靖难之变”。最终,燕王朱棣夺位登基,甘青土官纷纷入京贡马,向新君表忠心,赵安便是其中一员。史籍中有大量永乐年间甘青土官入朝贡马的记载,如:
永乐元年十二月,西宁卫土官李南哥率把沙等十簇番酋却约思等及河州番酋米卜等来朝贡马,赐银钞、彩币有差。[6]484
永乐二年正月,洮州卫百户按宗巴他立及西番火把等十三簇头目喃剌约等来朝贡马,赐银钞、衣、币有差。[6]493
永乐七年,西宁卫指挥佥事李英、百户张显及西番把沙等一百一簇头目却约思等来朝贡马赐钞、币袭衣有差。[6]1273
永乐元年(1403年),赵安入朝贡马,明成祖大悦,免其军役并授临洮卫中左所土百户之职。此后,赵安曾数次入京贡马。宣德九年(1434年),赵安及辽东安乐州故鞑官指挥佥事阿升哥妻董氏入朝贡马,明政府回赐其大量钞币、绢布及纻丝、袭衣等物。[7]2568
明朝政府再次扶持像赵安这样的土著家族皆因明代甘青地区番族众多,土官有助于招谕番族部落。《明史》载:“西番族种最多,自陕西历四川、云南西徼外皆是,其散处河湟、洮、岷间者为中国患尤剧”[1]4089。明初,番族时叛时服,任命番族首领担任土官,可以积极配合明朝政府招抚番族,稳定地方社会秩序,加强对边地的有效管理。“幼识战阵,熟悉边情”的土官经常参与招降,安抚番族的活动,特别是在涉及番汉关系等复杂问题时,土官的作用尤为突出。
二、“由土转流”——赵安政治角色转变
明初,明朝政府在西北地区安置大量少数民族豪酋及故元官吏,授官职,分封地,命其世领其民,使之成为较为特殊的地方力量。随着明朝国家力量的渗透,卫所体系的逐步完善,土官机构也被纳入到流官性质的卫所之中,土官凭军功升迁的机会逐渐增多,其官职也发生变化。以赵安为例,其先后担任临洮卫土百户、土副千户、土指挥佥事,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都督同知,凉州副总兵官等职。据《明史·职官一》载,“岁凡六选,有世官,有流官。世官九等,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卫镇抚,正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所镇抚,皆有世袭,有替职。其幼也,有幼给,其不得世也,有减革,有通革。流官八等,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正留守,以世官升授,或由武举用之,皆不得世。既有世者,出特恩”[1]1751-1752。由上可知,明朝武职有世官与流官之分,其主要区别在于世官可世袭,而流官除特恩外,较少世袭。传统意义上的“土流参治”型土官多属世官之列,而都指挥佥事及以上的军职均属于流官。显然赵安后期所任官职应划入明朝武职体系中的流官序列,其职责较土官也发生较大变化。下文就赵安永乐朝至正统朝的活动轨迹及职官变化做一梳理,以呈现赵安本人“由土转流”的历史脉络。
(一)扈北征成甘青土官重要力量
甘青土兵素以骁勇善战闻名,古人曾评价“西北土兵者,不畏寒风之裂肤,不惮惊沙之惨目,贼至不惊,临阵不怯,而虏知土兵亦畏避之。是所谓生其域,习其风,宁其居而狎其敌者也”[8]3。明朝政府常征调土兵随征,这也为土官创造了立功升迁的机会。永宣年间,以李英、赵安、鲁失加为代表的甘青土官多次扈从北征蒙古,屡立战功,成为明朝深为倚重的土官新贵。
永乐初年,鬼力赤汗被杀,本雅失里汗新立,蒙古内部的权利争斗为明朝肃清漠北威胁创造了机遇。明成祖先后五次北征蒙古,使其在永乐年间不敢南牧,这种“漠南无王庭”的局面确保了明朝北边的安全[9]。永乐七年(1409年)七月,丘福率精骑十万袭击北元汗庭,结果在胪朐河遭围,全军覆没[1]8540。这次北征惨败揭开了永乐帝一系列北征蒙古的序幕。
永乐七年,赵安奉诏入京,参加首次北征。《袭封底薄》云“(赵安)奉敕随征迤北玄冥河*玄冥河即斡难河。明成祖将明蒙交战之地赐名“灭胡山”,改斡难河为“玄冥河”。等处,杀贼有功,八年初一日升正千户,本月二十五日升本卫指挥佥事”[4]5。《西宁卫土官百户监藏供状》则记载了甘青土官兵参与北征的全过程,“永乐七年七月内,蒙本卫指挥李英选拣跟随,前赴北京,随驾进征迤北。于永乐八年五月十三日,追赶本雅失里,直抵于玄冥河口等处……十三日到广漠,仍随驾,见阵先入,杀败胡寇阿鲁台贼众。七月十七日回还北京。八月初一钦赏宝钞一千贯”[10]。此供状成书于正统年间,供状人监藏是西宁卫土官李英的亲舍,其与赵安等人共同参加了此次北征,供状所言较为详实。在此次军事行动中,永乐帝“自将五十万众出塞”,五月入胪朐河,后渡饮马河至兀古儿札河,两军战于斡难河(即鄂嫩河),“本雅失里弃辎重孳畜,以七骑遁”[1]4089。此后,明军又击溃知院阿鲁台部。七月,明军挥师南下,于开平(即元上都)宴劳将士,后返回北京[11]。在这次北征中,西宁卫土官李英、临洮卫土官赵安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其所率土兵骁勇善战,杀敌甚重,赵安因军功由副千户升临洮卫土官指挥佥事。[4]3
由于鞑靼部阿鲁台屡次寇边,明成祖于永乐二十年至永乐二十二年间连续北征鞑靼。在明军多次打击下,蒙古鞑靼部曲离散,其势日衰。永乐十九年、永乐二十二年,赵安两次奉诏入京,扈驾北征。永乐十八年(1420年)明廷下诏曰:“敕西宁、庄浪、平凉、巩昌、岷州、河州、临洮、洮州诸卫,选精锐土军,不限名数。令土官都指挥李英,指挥鲁失加、刘芳、赵安,千户哈剌苦出、董暹、张永等领之,以明年三月至北京。”[6]2286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明廷命“陕西都司都指挥阎俊、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刘广、西宁土官都指挥李英及巩昌、洮州、岷州、河州等卫各领官军,以三月至北京”[6]2424。同年内,赵安以军功升临洮卫土官指挥同知。[4]4
宣德初年,兀良哈部经常抄掠永平、山海等处,明宣宗欲亲率兵剿之,遂命史昭、赵安等率西番诸卫官军赴京随征。后兀良哈三卫大小头目亲自朝贡以表谢罪之意,明廷才放弃军事征讨。宣德四年(1429年),明廷命都督佥事史昭、赵安“率平凉、庄浪、西宁、巩昌、岷州、临洮、洮州、河州八卫官军,还原卫备御”[7]1254。值得关注的是,这次征调甘青土兵的任务由赵安负责,而非西宁卫李英。这皆缘于李英在功封会宁伯后,自恃功高,骄横跋扈,与西宁镇守官史昭产生矛盾,影响到甘青地区政局的稳定,于是明朝政府将李英调往京畿安置。虽然赵安接替李英成为明朝政府重要的培植对象,但其土官的政治身份并未发生本质变化,主要的职责仍是辖土民,修职贡,听征调。
(二)平松潘晋都督入流官掌管临洮卫事
甘青土官不仅要参加明朝的塞外北征,还经常参与平叛的军事行动。宣德年间,赵安率临洮、巩昌官军参与平定松潘之叛,升都督佥事,秩于二品。此后赵安的职责发生变化,通过“掌卫(临洮卫)事”来行使流官职能,已经突破了土官“食禄而不视事”的惯例。
宣德二年(1427年),松潘地区发生“番蛮”抢掠军卫事件。巡按四川监察御史严孟衡奏:
比者,松潘卫傍近阿用等寨蛮寇掠去军丁十余人,及马骡等畜,已遣千户尚清等往各寨追取,蛮人不服,又遣千户钱宏、百户张应隆率旗军三百人往索之。贼首容儿结等纠集黑水诸寨生番万余抗拒,宏遣人还报,臣等委成都后卫指挥陈杰,率官军一千五百人往援。至麦匝簇蛮寇发伏邀杀官军,杰等遇害,军士多被杀伤。今复调官军一千五百人,委指挥使李兴等往讨之。[7]721
从上述材料可知,松潘战事起因于“阿用等寨番蛮先掠去军丁十余人及马骡等畜”。后遣官追讨未果,明军方进剿诸寨,“番蛮”设伏,官军惨败。但明宣宗对此持怀疑态度,下令彻查。后经查实,此事乃因松潘千户钱宏等人不愿征讨交趾,诡称“番蛮”叛乱,率兵追捕,导致番人叛乱。由于暴乱愈演愈烈,明廷陆续调兵遣将前往平复,以稳定局势。平叛之初,明军轻敌冒进,加之松潘复杂的地理环境,导致接连败绩,“指挥吴玉、韩整、高隆相继败绩,西鄙骚然。”[1]8468
在前一阶段征剿无力的情况下,明廷加强了对松潘的兵力支援。五月(1427年),陕西都司奏报“松潘等处番蛮作乱,事急,已于临巩等卫选调官军五千人,委都指挥赵安率领赴之。”明廷敕谕陕西都司曰:“尔所区画甚善,但已遣都指挥蒋贵等抚谕,赵安所领官军且令操练以俟后命。”[7]733-734同年七月,明廷命“都督同知陈怀充总兵官,都督佥事刘昭充副总兵,都指挥同知赵安充左参将,都指挥佥事蒋贵充右参将,剿捕松潘叛蛮。敕怀、昭、安统领庆府,肃府护卫官军各一千、富平王三百,陕西都司、行都司各八千、宁夏诸卫二千,自洮州取路进松潘。仍敕贵同都指挥佥事韩整,以所领四川、贵州并成都护卫调来操备官军,刻期会合怀等剿捕,肃清边境”[7]764-765。都督陈怀、刘昭、赵安、蒋贵等人“募乡导,绝险而进,薄其巢。一日数十战,大败之”,安抚祁命等十族,招降渴卓等二十余寨。明军连续收复叠溪等地,“招抚复业者万二千二百余户,归所掠军民二千二百余人”[1]4256。赵安等人对诸番族以招抚怀柔为主,武力征讨为辅,至宣德三年(1428年)正月平定松潘之乱。同年四月,明廷下令“但出力征战有功及畏怯退缩误事者,皆具名闻,用凭赏罚”,其中以平松潘番蛮功,都督同知陈怀升右军都督府右都督,赏银一百两,彩币十表里;都督佥事刘昭升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赏银九十两,彩币八表里;都指挥同知赵安升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赏银八十两,彩币七表里;都指挥佥事蒋贵升都指挥同知,赏银八十两,彩币七表里[7]1023。《袭封底薄》同载“(赵安)领军征剿松垒等处番贼散剌等有功”[4]7。赵安因平松潘功,不仅升都督佥事,也开始涉及流官事务,掌管临洮卫事。
(三)洪宣承平护送明使促汉藏交往
永乐后期至宣德年间,明朝北边战事逐渐减少,都督赵安开始转而负责护送明使以及出使藏区等工作,成为明朝民族政策的执行者。他的这些活动促进了汉、藏民族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往。
宣德五年(1430年)二月,都督佥事赵安等7人,指挥同知丁韨等75人,出使乌思藏,回还京师,“赐钞、彩币表里、金织纻丝袭衣等物有差[7]1484。”宣德五年(1430年)六月,明朝使臣及西域贡使上奏曲先卫都指挥散即思数率所部,邀劫往来使臣,请求出兵讨之。早在洪熙年间,曲先卫散即思等人曾劫杀明使,掠夺财物,后明军征剿,其部溃逃。在获悉此消息后,明廷迅速调派“都督佥事史昭充副总兵,都督佥事赵安充左参将,都督佥事王彧为充右参将,同太监王安,王瑾率兵征之[7]1580。”史昭、赵安等人率兵大败散即思部,擒获答答不花及男女340余人,马驼牛羊32万多头只。明廷叙功封赏赵安等人,命其将俘获人口牛羊送往京师。[7]1715
西番诸地是中原至乌斯藏的重要通道,尤其是洮州、岷州地区已经成为民族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枢纽,东、西方使节均借助此地中转,“进贡者至此,必会少憩,以馆款之,或遇番寇劫掠,则人马亦可接护”[12]。在与藏地的交往中,使藏中官的任务多以迎送教派首领,入藏册封及赏赐等任务为主,政治意义重大。为确保过往明使的人身安全,西番诸卫需派遣兵护送。宣德九年(1434年)三月,中官宋成等使乌斯藏,都督赵安率兵1500人送之于毕力术江(青海湖布哈河)[7]2440。明代入藏道路分北线青藏道和南线川藏道,其中北线可从西宁、河州、洮州等地出发,又分为海南道和海北道[13]。海北道一般是进藏的“青藏商道”,也是明使入藏之路,所以才时有曲先诸部劫杀明使事件发生。为了确保明朝使团能够顺利完成使命,都督赵安不辞辛劳,多次远行,或出使或护送,确保了明朝与藏区之间长期稳定的政治联系。
(四)离属地镇甘凉赐流伯成勋贵
正统年间,明朝由初期的战略进攻转入保守防御,而蒙古开始频繁南下袭扰明边。在此期间,赵安充总兵官,远赴甘州、肃州、凉州等地征调御敌[8]2149。此为甘青少数族裔将领远离属地,驻守边塞,深涉兵权的首例,也说明中央政府希望甘青少数族裔将领在西北边防上发挥更大的作用。特别是赵安以战功封会川伯后,其在政治身份上已不属土官范畴,而应划入军事勋贵阶层。
宣德十年(1435年),阿台汗及朵儿只伯部劫掠凉州、镇番等地。明宣宗命赵安领西番诸卫汉土官军前往策应杀敌,大获全胜[14]188。正统元年(1436年)正月内,明廷以征剿“胡寇”功赏赐陕西庄浪八卫官军,共有88人获封赏升迁。其中就包括大批甘青土官,如:赵安升都督同知,充右副总兵,守御甘、肃一线;西宁卫土官指挥佥事汪寿,岷州卫土官指挥佥事后能,巩昌卫指挥佥事刘永俱升都指挥同知;西宁卫土官指挥使陈斌升都指挥佥事;河州卫所镇抚藏卜升副千户[14]232-233。同年八月,明廷令都督蒋贵率京兵2500人及甘、肃精锐5000人,往潼关(陕西省渭南市潼关县北)剿寇,命赵安领洮、岷锐兵5000人于沿边哨捕。[14]410
正统二年(1437年)正月,宁夏等处奏报“达贼犯边由迭烈孙雪山入境剽掠,又欲紏集贼众,往掠楚府孳畜。迹其所在,多于庄浪、兰县及宁夏山后潜藏出没。”明廷命总兵官方政率兵2万出大同,总兵官史昭选精兵出宁夏,总兵官蒋贵及副总兵赵安各率兵出凉州,抵宁夏会合追袭阿台及朵儿只伯部,最终大破其部。[14]517-518
正统三年(1438年)四月,都督任礼、蒋贵、赵安率军再次重创阿台汗及朵儿只伯部。此役中,赵安等人“执其伪左丞脱罗及部属百人,斩首三百有奇,逐杀八十余里,获金银牌六面,玺印二颗,马骡驼牛四百有余……阿台与朵儿只伯以数骑遁……右副总兵都督赵安等出昌宁至刁力沟,执伪右丞、都达鲁花赤等三十人及马驼械器”[14]790-791。此后,瓦剌脱欢乘机发难,俘杀鞑靼阿台汗,蒙古鞑靼部逐渐衰落。明英宗以败朵儿只伯功封赏诸臣,“左都督任礼为宁远伯,右都督蒋贵为定西伯,食禄一千二百石;都督同知赵安为会川伯,食禄一千石;行在兵部尚书王骥兼大理寺卿,二俸兼支……余有功官军俱给赏有差。”[14]800赵安获封会川伯。两年后,明朝政府将金书铁卷颁于赵安,并追赠三代。[14]1239
正统四年(1439年)正月,会川伯赵安移镇凉州,充副总兵官[14]967。在驻守凉州期间,赵安曾因“招延无藉之徒为家人,扰害良善”,遭巡按御史孙毓劾奏。明廷虽宽赦其罪,但仍录罪状,令其改过[14]1738。正统八年(1443年)八月,廵按陕西监察御史王通上奏:“陕西缘边一带总兵等官,宁远伯任礼、会川伯赵安;都督史昭、郑铭、李达俱昏耄不胜任,恐误边务,乞选人代之,”经查访后,兵部认为“礼尚壮徤,而昭与铭虽老未衰,俱堪委任。惟达、安老迈宜如所言,上特留安”[14]2176-2177。兵部仍坚持年迈的赵安留任,说明朝廷十分重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
正统九年(1444年),会川伯赵安卒。明朝政府遣官谕祭,给赙安葬,并称其“勇毅有将略,故能屡立战功,独异于众云”[14]2478-2479。《明史》则评价其“勇敢有将略,与(蒋)贵、(任)礼并称西边良将”。[1]4257
赵安任总兵官后,有两点变化值得我们注意。其一,明初之制,不许番将掌兵,虽卫所亦然,但随着南北战事的增多,土官屡被征调,善战的土官逐渐掌握兵权。赵安任职土官之时,无论是从征、平叛,仅能统领所辖土兵,无法调派卫所官军。但当赵安调任甘州后,脱离了属地和土民,其统领的武装也变成了甘镇的明朝军队。其二,明朝政府将赵安调离属地,往甘、凉镇守,其原因有二。首先,与赵氏家族所处临洮地区的地理位置有关。临洮西通蕃落,北界河、湟,郡土膏腴,引渠灌溉,为利甚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明朝政府很早就对该地区进行管理与开发,国家力量渗透得较为彻底。虽然临洮地区处于汉、藏文化的汇合处,番、汉杂处,但汉族数量较多,番族多属熟番,且汉化程度较高,各部落内部及部落之间关系较为稳定。赵安作为土官抚辑番族,统辖部落的作用相对弱化,明朝政府更看重赵安统兵作战的能力,才将其调往他处。其次,与甘青地缘政治背景相关。明朝西番诸卫所零星分布于甘青边缘地带,且卫所无主动开展军事行动的权利,使得甘青地区的军事力量较为分散。宣德以后,鞑靼部阿台汗经常袭扰河西走廊地区,出于增强西北防御力量的目的,明朝政府设置总兵官,赋予其节制卫所军队的权利,从而形成合力,以抵御蒙古鞑靼部。在这样的背景下,明朝政府需要一位番族将领,来统领调度河、湟、洮、岷诸卫的土兵武装,以对抗来自漠北的军事威胁。
三、余论
明代甘青地区实施的土官制度在政治上为少数民族首领创造了充裕的上升空间,也为甘青土官政治角色的转变提供了制度保障。只要土官对国家尽忠职守,除按世官官序升迁外,还可“由土转流”,甚至累功封爵。有明一代,有大量甘青土官担任过流官,如:西宁卫之李英及李文均曾任都督之职,并封会宁伯与高阳伯;岷州卫后能曾掌管岷州卫事;赵安则凭籍军功迁升至都督并封爵。赵安的人生轨迹直接影响到赵氏家族的发展,其后裔多掌兵权,赵氏也成为明朝深涉权柄的显宦家族之一。《明英宗实录》载:“(赵)安初以指挥同知累功封流伯不世袭,至是英例袭指挥同知。上以安在边年久,故命英为指挥使。”[14]2682-2683都指挥佥事及以上均为流官,会川伯为流伯,例不能袭。因此,赵英只能降袭指挥同知,但鉴于其父在边年久,特例袭指挥使。赵英袭职后,前后镇守镇番、凉州等地,因生擒功进都督同知充甘州总兵官。赵安之孙玹袭祖职,后授游击将军、都指挥佥事。
明朝政府推行的“土流参治”政治制度促使甘青各民族国家认同的进一步增强。这主要表现为:1.以卫所为中心的中央政权建设为当地各民族提供了国家认同的前提,尤其是在部落认同大于民族认同的甘青地区,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的存在,对于各民族国家认同的确立尤显重要,而明代甘青地区各民族对于中央政权的认同正是从卫所认同开始的。明初河、湟、岷、洮诸卫的设置以及将当地的土著部落纳入到卫所的军政管理之中,是各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前提和基础。2.“土流参治”为当地少数民族提供了安全保障,这种安全保障既维护了各部落之间的平安相处,也提高了少数民族首领在部落内部的威信,有助于部落的稳定。所以说,安全保障的程度影响着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深度。如赵安自附明之后,突出表现为守土与护家休戚相关,保境安民不仅确保赵氏家族和部属的延续和发展,同时也提高了赵安在部落内的威望。所以终明之世,赵安及其家族成员始终以保疆卫土为己任。
[1] (清)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 武沐.明代“土流参治”再研究[J].中国边疆史地,2013(1).
[3] (清)高锡爵.临洮府志:卷16[M]∥中国地方志集成:甘肃府县志辑2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178.
[4] (明)吏部清吏司.明功臣袭封底薄[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70.
[5] 齐德舜.从《清史稿》的一则错误考口角厮啰家族世系——“唃厮啰家族世系表”辨误与补遗[J].中国边疆史地,2009(1).
[6] 明太宗实录[G].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
[7] 明宣宗实录[G].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
[8] 明宪宗实录[G].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
[9] 达力扎布.明代漠南蒙古历史研究[M].海拉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7.
[10] 李鸿仪.西夏李氏世谱[M].李培业,整理.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98:90.
[11]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亲征漠北[M].北京:中华书局,1977:333-334.
[12] 明孝宗实录[G].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1679.
[13] 妥超群.毕力术江考——明代曲先卫地望及相关地名新证[J].民族研究,2011(6).
[14] 明英宗实录[G].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影印本,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