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古希腊神话中的建城者

2017-03-08

关键词:卡德城邦雅典

杨 波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在古希腊历史学产生以前,古希腊人对神话和历史的认知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将神话中的诸神英雄业绩当做自己引以为荣的早期历史。希腊人乐于搜寻有关自己起源的神话传说作为建城神话,从中选出荣耀的建城者加以纪念。几乎所有古希腊城邦都有自己的建城神话或传说:彼奥提亚(Boeotia)名城忒拜(Thebes)相传是腓尼基人卡德摩斯(Cadmus)在寻找欧罗巴的途中遵从阿波罗神谕所创建,①Hesiod,Theogony,937,975-979;Euripides,Phoenissae,638-689;Apollodorus,Library,3.1.1,3.4.1-2;Herodotus,The Histories,5.57-59.也有说法是安菲翁(Amphion)和泽托斯(Zethus)兄弟合力建筑了“七门”的忒拜城;②Homer,Odyssey,11.260-265;Apollodorus,Library,3.5.5-6.雅典卫城的建设者是半人半蛇的凯克罗普斯(Ce⁃crops);③Apollodorus,Library,3.14.1-2,3.14.5-6;Euripides,Ion,20-24,260-274,1163-1164;Pausanias,DescriptionofGreece,1.2.6,1.24.5,1.26.5,1.27.1-2.科林斯以前被称为埃费拉(Ephyra),建城者是“世间最精明的凡人”希叙福斯(Sisyphus);④Homer,Iliad,6.153-154;Homer,Odyssey,11.593-600;Apollodorus,Library,1.9.4.阿戈斯(Argos)由普洛纽斯(Phoroneus)创建,他是河神伊那科斯(Inachus)和梅丽亚(Melia)的儿子,著名的伊娥(Io)的兄弟。⑤Apollodorus,Library,2.1.1;Pausanias,Description ofGreece,1.39.5,2.16.4,2.21.1,2.35.4;Euripides,Orestes,932;Stra⁃bo,Geography,10.3.19.希腊本土城邦有着自己的建城神话,本土以外的希腊人城邦,一般来说也有着自己的建城传说。普里阿摩斯(Priams)曾自豪地宣称,平原上凡人的城市还未建起的时候,宙斯之子达尔达诺斯(Dardanus)创建了达尔达尼亚(Dardania)。相传宙斯之子米诺斯(Minos)和兄弟拉达曼提斯(Rhadamanthys)、萨尔佩冬(Sarpe⁃don)同时爱上了米勒托斯(Miletus),最终萨尔佩冬带着米勒托斯前往小亚细亚,在那里建立了米利都(Miletus)。罗德斯(Rhodes)则是赫拉克勒斯(Hera⁃cles)之子特勒波勒摩斯(Tlepolemus)创建的。

古希腊人称呼建城者为oikistai或archēgetai,oikistai有“迁徙”的含义,更多是指殖民城邦的建城者;后者则有“最高统治者”的意味,普鲁塔克记载的《大瑞特拉》法典片段中,称莱库古为archēge⁃tai,他将这个词解释为巴塞勒斯(basileus),通常译为“王”。建城者的故事往往在古风时代之前就开始流传了,他们一般会在神的指引下为城邦寻找合适的建城地址,确保城邦居民遵从正确的宗教传统和祭祀礼仪,使得城邦居民能以波利斯的身份开始传颂自己的历史。[1]42-43古希腊大部分城邦的神话传说中“建城者”是唯一的,他们所反映的,往往是这个城邦居民共同的城邦记忆,后世的城邦领袖们也会在城邦的“建城者”那里寻找推行其政策的合理性。

一、“建城者”:被城邦纪念的单个英雄

一般来说,城邦的建城神话传说纪念的是单个建城者。雅典人相信自己城市的建造者是生于泥土、半人半蛇的凯克罗普斯(Cecrops),[2]3.14.1他迎娶了阿提卡(Attica)第一位统治者阿克泰俄斯(Actaeus)的女儿,继承了阿克泰俄斯的王位,成为阿提卡地区的统治者。[3]1.2.6据说他教会了人们婚葬礼节和阅读写作,废止了人祭的习俗,将阿提卡地区分为12个区,裁决了雅典娜和波塞冬之间那场著名的争斗,选择了种下橄榄树的雅典娜作为新城的守护者,雅典也从此得名。为了纪念凯克罗普斯,人们称他统治过的地方为凯克罗普亚(Cecropia)。[2]3.14.1虽然他唯一的儿子厄律西克同(Erysichthon)早夭,未能继承王位,但历后世的雅典编年史家在构建雅典早期王表时仍从凯克罗普斯开始,足可见凯克罗普斯在雅典历史上的重要性。地处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部富饶的科林斯和众多古希腊神话故事密切相关,其中包括它的建城者希叙福斯的故事。据说希叙福斯是希伦(Hellen)之子埃奥罗斯(Aeolus)的儿子,擎天神阿特拉斯(Atlas)之女墨洛珀(Merope)的丈夫,被荷马称为“人间最富计谋的人”,[4]6.152品达则赞颂他似神的英雄事迹展现了科林斯的卓越[5]13.50-54。神话中希叙福斯为了向河神阿索波斯(Asopus)索取修建神庙和城市所必需的水,透露了宙斯藏匿他女儿的地点,因此受到惩罚。[3]2.5.3他创立了著名的地峡运动会(the Isthmian Games),[3]2.1.3在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戏剧中,希叙福斯还是大英雄奥德修斯的生父。[6]524;[7]416科林斯有他的神庙,对他的崇拜一直存在,古代希腊众多艺术品中也不乏希叙福斯被惩罚推石头的形象。阿尔戈利斯(Ar⁃golis)地区最重要的城邦阿戈斯的建城者被认为是普洛纽斯(Phoroneus),欧里庇得斯的戏剧中称阿戈斯是普洛纽斯父亲“伊那科斯(Inachus)的土地”,[8]932根据阿波罗多洛斯的记载,伊那科斯还有一个死时没有子嗣的儿子叫埃癸阿勒厄斯(Aegiale⁃us),为了纪念这位王子,伊那科斯曾经统治过的土地也被称为埃癸阿利亚(Aegialia),普洛纽斯则统治了后来被称为伯罗奔尼撒的整片地区。[2]2.1.1不论是荷马史诗还是修昔底德和希罗多德的历史著作,斯巴达人常被称为拉西戴蒙人(Lacedaemon),传说拉西戴蒙是斯巴达神话中的国王,宙斯和擎天神阿特拉斯之女塔革忒(Taygete)的儿子,他的妻子就叫做斯巴达,拉西戴蒙的国家也因此得名。[3]3.1.2-3

除了希腊半岛上一些著名城邦有着各自较为明确的建城者,希腊本土以外的城邦同样如此。宙斯之子达尔达诺斯(Dardanus)是达尔达尼亚的国王,他的继承者是“有死的人中最富有”的厄里克索尼俄斯(Erichthonius),他的儿子是特洛斯(Tros)是“特洛伊的人主”;[4]20.215-240爱奥尼亚(Ionia)城邦以弗所(Ephesus),相传是由雅典国王科多斯(Kodrus)之子安德罗克洛斯(Androklus)根据德尔菲神谕的指示创建;[3]7.2.8-9宙斯之子萨尔佩冬(Sarpedon)由于兄弟米诺斯的迫害,带着心爱的米勒托斯逃离克里特,建立了以心爱之人命名的城邦;[2]14.1.6赫拉克勒斯(Heracles)之子特勒波勒摩斯(Tlepolemus),因误杀父亲的舅父、战神的后裔利金尼奥斯(Licymnius)而出逃,漂流至罗德岛(Rhodes)建立了国家;[4]2.653-670位于利比亚的希腊殖民地库列涅(Cyrene)是锡拉(Thera)人在波里姆涅斯托斯(Polymnestus)之子口吃的巴托斯(Battus)的领导下,根据神谕的指示建立的……[9]4.155-157,4.159.2

据卡里马科斯(Callimachus)称,殖民西西里的赞克列城(Zancle)时有两位首领佩里尔斯(Peri⁃eres)和克拉泰门尼斯(Crataemenes),都希望被赋予建城者的地位,但德尔菲神谕决定将这个称号授予一个不知名者。[10]2.43.74-79①转引自[美]麦格琉《古希腊的僭政与政治文化》,孟庆涛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4-45页。公元前五世纪中叶,雅典殖民不莱亚(Brea)的时候曾派出十人负责土地分配,其中德谟克利德斯(Democleides)“拥有建立殖民地全权并尽其所能行事。”[11]5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中,欧埃尔庇德斯(Euelpides)和佩斯特泰洛斯(Peisetaerus)共同说服鸟群引导他们前往新的城邦,演出中前者却悄然退场,后者成为了新城邦唯一的建城者,[12]847这似乎是古代建城传统的延续。

然而,古代希腊名城忒拜却有两个互不统属,甚至相互排斥的建城神话。一种说法是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为了寻找妹妹欧罗巴来到希腊,遵循德尔菲神谕跟随一头神牛在彼奥提亚南部建立城池。又刺杀占据“阿瑞斯泉水”的毒龙,按照雅典娜的指示埋下毒牙生出众多武士,卡德摩斯投石其中引发武士们相互残杀,幸存的五人成为了忒拜五大家族的始祖。荷马习惯称呼忒拜居民为“卡德美亚人”(Cadmeioi or Cadmeiones),①Homer,Iliad,4.385,4.388,4.391,5.804,5.807,10.288,23.680;Homer,Odyssey,11.276.参见:王以欣、王敦书《神话与历史:忒拜建城故事考》,《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第136页。希罗多德对此坚信不疑。[13]133,322,369-370同样是荷马史诗中,宙斯与安提奥佩(Antiope)结合,生下孪生兄弟安菲翁和泽托斯,“兄弟俩首先奠定七门的忒拜城池”。[14]11.260-265而他们与卡德摩斯家族似乎毫无关系。一个城邦拥有两个相互排斥建城神话是古代希腊作家们难以接受的,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努力调和这两个神话故事。公元前五世纪的雅典史学家佩里基得斯(Pherecydes)认为安菲翁建立的忒拜城一度被佩勒吉人(Phlegyans)摧毁,后来卡德摩斯重建了忒拜城。[15]FGrH3F41②转引自王以欣、王敦书《神话与历史:忒拜建城故事考》,《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第138页。而波桑尼阿斯认为是卡德摩斯首先创建了忒拜卫城,后来的安菲翁兄弟是卡德摩斯家族王位的篡夺者,他们是忒拜下城的建城者。[3]9.5.6狄奥多罗斯则解释道,卡德摩斯晚年在其妻子和儿子波吕多罗斯(Polydorus)的陪同下前往伊利里亚,安菲翁兄弟夺取了忒拜的统治权,当安菲翁的家族因为神谴而遭受厄运后,波吕多罗斯返回故土重新统治了忒拜。[16]19.53.5王以欣教授结合古代“双子神话”的传播和近代考古发掘的成果进行了考察研究,认为相对于卡德摩斯的故事,安菲翁的故事很可能是种族迁移时引入的外来神话。③王以欣教授认为关于安菲翁的神话故事可能是彼奥提亚人(Boeotian)南迁时带去的。公元前12世纪或者稍晚的时候,原先居住在色萨利(Thessaly)南部的彼奥提亚人被色萨利人驱逐南下,最终到达彼奥提亚,取代了原先居住在这里的卡德美亚人,其神话故事也逐渐融入了这里。参见:王以欣、王敦书《神话与历史:忒拜建城故事考》,《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第135-146页;王以欣《神话与历史:古希腊英雄故事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章。小亚的提奥斯(Teos),传说是由来自奥克美纳斯(Orchomenus)的米尼亚人(Minyans)跟随其首领阿塔玛斯(Athamas)建造的,他是埃奥罗斯(Aeolus)之子阿塔玛斯(Athamas)的后代,而后来的爱奥尼亚人(lonian)是由逃亡雅典的美塞尼亚(Messenia)国王弥兰忒斯(Melanthus)的曾孙阿波厄科斯(Apoecus)引入的。[3]7.3.6古代神话作家总是不厌其烦地尝试将不同的建城神话传说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谱系,而其中最古老建城英雄往往只有一位,恰恰反映了在古代希腊人的意识中,一个城邦纪念的建城者应该是确定且是唯一的。

二、“建城者”与城邦身份的构建:合法性依据

神话是社会的产物,它将共同的价值和理想具体化,并在人类活动中,例如崇拜活动中传布。[17]89古代希腊建城神话同样是古代希腊社会的产物,承载着当地居民共同的理想和价值判断。大量的考古发掘和语言学的研究成果表明,通常所说的希腊人(Hellenes,希伦的后裔)属于印欧语系族群,并非希腊本土居民,而是外来移民。修昔底德认为直到特洛伊战争以前,还没有迹象表明全希腊有过任何共同的行动,整个国家甚至还没有称作“希腊”,在丢卡利翁(Deucalion)的儿子希伦以前,没有“希腊”的名称,各地区以不同的部落名号相称。[18]1.3.1-2古代希腊各地区复杂的族群成分和分散状态,促使后来的神话书写者力图塑造一个伟大的“建城者”的形象,一旦作家叙述了城邦的创建,那么“它就被钉在了时间与空间的位置上,有了自己的身份证”。[19]106一般来说,“建城者”是当地的土著,与自然环境密切相关,有着神族的血统,提供了该城邦对其所在地区统治的合法性。殖民城邦则通过“建城者”来追溯与母邦天然的、自古以来的联系,从而为自己提供一个精准的身份认同。

雅典在神话传说中的影响力似乎远不及它在文学艺术领域,很多古传神话中,雅典的地位无足轻重,这明显与雅典在希腊世界的地位不符。为了证实雅典人很早就是这片土地的合法拥有者,神话书写者们构建了从凯克罗普斯开始的完整的雅典神话系统。半人半蛇的凯克罗普斯生于泥土之中,是真正意义上的阿提卡土著。他之后的第二代王厄里克桑尼乌斯(Erichthonius)则是工匠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试图奸污女神雅典娜时溅出的精液,被女神用羊毛擦拭后掷于地面所生,女神将其放在盒中,交给凯克罗普斯的三个女儿抚养,但她们擅自打开盒子,被盒中的蛇(也有说法是半蛇的婴儿)吓疯,坠城而死。此后女神亲自抚养婴儿长大,允许他住在雅典,她富裕的神殿里。①Apollodorus,Library,3.14.1-2,3.14.5-6;Euripides,Ion,20-24,260-274,1163-1164;Pausanias,Descriptionof⁃Greece,1.2.6,1.24.5,1.26.5,1.27.1-2;Herodotus,The Histories,8.55.据说厄里克桑尼乌斯在位期间极为推崇雅典娜,创立了泛雅典娜节(Panathenaea),为了纪念其功绩,年复一年,雅典的年轻人都会“杀公牛和绵羊祭奠他”。[4]2.549-551厄里克桑尼乌斯的孙子是厄瑞克透斯(Erechtheus),神话中和祖父几乎相同的身世令古今许多学者认为两者同为一人。他的女儿克柔莎(Creusa)嫁给了希伦之子克苏托斯(Xu⁃thus),他们的孩子是伊翁(Ion)(一说其生父是阿波罗),成了爱奥尼亚人的先祖。[20]57-75;[9]8.44.2亚里士多德也说,当雅典陷入危机的时候曾请来伊翁帮助。[21]3.2-3雅典从凯克罗普斯建城开始的神话体系,与雅典人对自己“土生土长”的身份的自豪感相辅相成。柏拉图曾骄傲地宣称“我们的自由精神是健全的、健康的,我们对野蛮人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因为我们是纯正血统的希腊人,没有混杂一点蛮夷的血液。我们和其他许多希腊城邦不一样,他们是珀罗普斯、卡德摩斯、埃古普托斯(Ae⁃gyptus)、达那俄斯(Danaus)的后代,说起来是希腊人,居住在我们中间,但本质上却是蛮夷。”[22]245c-d当整个大地还都是各种各样野蛮的动物的时候,“只有我们城邦没有出现野蛮的怪兽,而是选择了人类在这里出生。”[22]237d德摩斯梯尼也说“人类赖以生存的果实是在我们的土地上最早出现的。”[23]5当雅典贵族和平民激烈对峙的时候,被选为调停人的梭伦痛心疾首,“这爱奥尼亚最古老的地方竟至陷于绝境。”[21]5.2

除了雅典,希腊本土的其他建城神话也将各地的谱系追溯到很久远的年代,其建城者及其亲属也大多是神族后裔,和自然密切相关。神话中忒拜的建城者卡德摩斯是从腓尼基远道而来,但忒拜传说中五大家族的始祖却是卡德摩斯按照雅典娜的旨意,播种毒龙的牙齿,生于泥土的战士的幸存者。安菲翁的神话中,安菲翁和泽托斯是宙斯和安提奥佩的孩子,而安提奥佩是彼奥提亚河神阿索波斯(Asopus)的女儿,[14]11.260可以说安菲翁不仅有神族的血统,而且是彼奥提亚地区最重要河流的后裔,而这恰恰与长期以来忒拜以彼奥提亚地区希腊城邦盟主的身份自居相符合。科林斯建城神话中的建城者希叙福斯是希伦(Hellen)之子埃奥罗斯(Aeolus)的儿子,传说中埃奥罗斯是伊奥利亚人(Aeolians)的先祖,而希叙福斯所代表的可能是讲伊奥利亚语(Aeolic)的四支主要族群中的一支。[24]35希叙福斯的妻子墨洛珀是她的姐妹中唯一一个嫁给凡人的,后来化为了西方大而明亮的昴星团中较暗的一颗,她的母亲是普勒阿得斯(Ple⁃iades)是海洋女神。赫西俄德曾说:“当普勒阿得斯为了逃避奥利安(Orion)的巨大力气而躲入迷雾重重的大海时,各种风暴一定开始肆虐。”[25]618神话中希叙福斯的家世可能和科林斯邻近科林斯湾是穿过萨罗尼科斯湾(Saronic Gulf)和科林西亚湾(Gulf of Corinth)通向爱奥尼亚海的航海要道,航海业和海上贸易发达有密切的关系。阿戈斯建城者普洛纽斯的父亲伊那科斯(Inachus)和阿尔戈利斯地区一条重要河流同名,印证着阿戈斯以阿尔戈利斯最重要的城邦自居的身份;[2]2.1.1作为多利亚人(Dorians)南迁时的重要一支,斯巴达人不仅编撰了宙斯之子拉西戴蒙建立国家的传说,还创立了“赫拉克勒斯(Heracles)子孙回归”的神话,赫拉克勒斯长子许罗斯(Hyllos)曾率领多利亚人的一支历时三代重返故土。②Herodotus,The Histories,7.204,9.26.2-4;DiodorusSiculus,The Library of History,4.57.2-4.58.4;Apollodorus,Li⁃brary,2.8.2-4.斯巴达人据此来抗衡另一个“从古老的时候起就在希腊占着十分突出地位”[9]1.56.2的雅典,证明自己在拉哥尼亚(Laconia)地位的合法性。

希腊殖民城邦的建城神话,以及对其“建城者”的纪念则更多是为了维系与母邦的联系,为自己的城邦提供一个精准的身份定位。据希罗多德所说:爱奥尼亚人移居小亚细亚后效仿故土的12个群落,建立了12座殖民城邦。所有的爱奥尼亚人都起源于雅典,他们都过阿帕图里亚节(Apaturia)。[9]1.146-147而且他们只建了这12座城市并“拒绝再扩大这个数目。”[9]1.142-143,1.145希罗多德的说法与爱奥尼亚城邦的建城传说是基本相符的。传说中以弗所是由雅典国王科多斯之子安德罗克洛斯创建的,美乌斯(My⁃us)是由科多斯的另外一个儿子塞阿瑞忒斯(Cyare⁃tus)建立的,[3]7.2.10列别多斯(Lebedos)则是由安德瑞蒙(Andraemon)创建的,他也是科多斯的儿子。[3]7.3.5普里耶涅(Priene)和波凯亚(Phocaea)的创建中也都有雅典人的参与。[3]7.2.10,7.3.10科洛彭(Colophon)、米利都和埃律特莱亚(Erythrae)的建城传说虽然追溯到了克里特时期,[3]7.3.1-2,7.3.7;[2]14.1.6但是后来爱奥尼亚移民的到来几乎完全改变了当地的居民结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某种意义上的“重建”。同样的,小亚细亚多利亚人(Dorians)建立的城邦也保持着自己的圣堂和运动会;[9]1.144尤卑亚(Eubaea)人在科斯岛(Kos)建立的殖民地一直保持着和其母邦一样的制度;公元前7世纪晚期在伊利里亚(Illyria)建立殖民地厄皮达努斯(Epidamnus)的是科西拉人(Corcyraeans),但他们却选取了一个科林斯人作为殖民的领袖,因为科西拉是科林斯的殖民地,修昔底德认为这是“古代惯例。”[18]1.24.1-2即使是关系复杂的科西拉和科林斯,科西拉也无法忘记自己是科林斯殖民地的身份。

三、“建城者”的重要意义:邦际人格与外交活动

“建城者”受后世纪念、传颂,往往被葬于广场,被认为是市民英雄中最伟大者,在每年一度的节日上与城市的守护神一同被召唤。[1]50建城者的记忆和城邦的早期历史密切联系,如果某个城邦要变更其建城者,那么它就不得不面对改写城邦历史的风险。建城者的缺失,或对建城者及其纪念物的毁坏与忘却,很可能意味着这个城邦已经或将会陷入危机甚至战争。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的建城者本来是雅典裔的哈格农(Agnon),但当斯巴达人占领这里的时候,哈格农的纪念碑被换成了布拉西达斯(Brasidas)的。[18]5.11.1修昔底德称希腊世界最早的海战双方是科林斯和其殖民地科西拉,而科西拉和科林斯的对立可能是从科林斯移民到来之日就开始的。[9]3.49.1因为在科林斯人依据神谕到来前,这里已经居住了拥有强大海军的法埃克斯人(Phaeaces),[18]1.25.4斯特拉波就提及科西拉岛上有尤卑亚人建立的城市。[26]10.1.15位于意大利的殖民城邦图里伊(Thurrii)就曾因为缺乏明确的建城者而导致政治上的混乱,直到德尔菲神谕确认阿波罗为建城者才解决了纷争。[16]12.35.1-3神话传说以其现实意义上的重要性成就了建城者崇高的地位,促使有关建城者的记忆直接影响着城邦的邦际人格和对外交往活动。

在古代希腊世界雅典往往以民主制度的典范自居,在雅典人看来民主制度似乎由来已久。建城者凯克罗普斯针对波塞冬和雅典娜的争执,曾召集一个由所有男人和女人组成的公民大会,让他们就谁是雅典的保护神问题进行表决。男人支持波塞冬,而女人支持女神雅典娜,结果,女人的票数恰好比男人的票数多一个,因此,雅典娜成为雅典的保护神。气愤的波塞冬令海水毁坏了雅典的土地,为了平息海神之愤怒,女人们只好承受三种惩罚:永远不准参加投票;女人们的孩子们永远不得姓母亲的姓氏;谁都不准称呼女人们为“雅典的女人”。[27]460-461雅典人确信他们通过民主投票决定城邦重大事务的习惯是沿袭自他们的建城者,而女人自那时开始,就不再属于城邦的公民。雅典的统治者生于土地,但并非是神的直系后代,和同样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信仰雅典娜的雅典居民并无太大差别,这其中包含着早期雅典关于“平等(isonomia)”的认识,而在希罗多德看来,平等和民主(demokratia)似乎是同义词,公民达到一定程度的平等是雅典民主存在的必要条件。[28]245一方面雅典人不自觉地借助建城者的故事论证其民主制度的合理性,另一方面逐步形成的雅典民主制度可能也在不断地改造着建城者的形象。依靠繁荣的海上贸易兴起的科林斯,在古代希腊世界是比肩雅典的大城邦,其建城者希叙福斯被荷马称为是“世间最精明的凡人”,他的精明、机智甚至有些狡猾的形象与大商业中心科林斯在希腊人心中的形象是相符的。神同他打交道也会上当,希叙福斯囚禁了死神塔纳索斯,致使人间不再死人,即使被抓到冥间仍能设法还阳。但这个聪明人仇视他的兄弟萨尔摩纽斯(Salmoneus),为此不惜诱骗兄弟的女儿梯罗(Tryo),[29]60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中提到希叙福斯是一个“聪明的恶棍”[30]1456a,而柏拉图的《申辩篇》中,苏格拉底认为死后能和征讨特洛伊的首领或者奥德修斯、希叙福斯这样的人谈话、提问和争论,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幸福。[31]41b-c建城者希叙福斯既聪明又狡诈的形象在希腊世界,恰恰和作为商业中心、富有的科林斯是相一致的。

如剑桥大学希腊文教授G.S.柯克所说:神话除了具有传统口头故事的基本性质之外,还可能具有很多不同的形式和功能,其中就包括对领土、资格、惯例以及信仰的认可或特许。[17]77古希腊的建城神话就常常被当做城邦对外交往和解决领土纠纷的依据。彼奥提亚地区的普拉提亚(Plataea)坚持他们是河神阿索普斯(Asopus)的女儿普拉提雅的后代,不应该听从忒拜人的领导,而希望加入雅典同盟。但是忒拜坚持普拉提亚是他们建立的,以此来阻止其加入雅典同盟,并借斯巴达力量将普拉提亚夷为平地。[18]3.61斯巴达人认为美塞尼亚最早的国王波利卡翁(Polycaon)来自斯巴达,美塞尼亚则是以其妻美塞尼(Messene)命名的,为斯巴达侵占美塞尼亚提供了合法的依据。[32]67叙拉古(Syracuse)是科林斯人建立的城邦,当它面对革拉(Gela)的攻击时,科林斯在科西拉的帮助下驰援叙拉古,并且从科西拉那里调来了一支军队。[9]7.154.3虽然并不能说科林斯的这次军事行动没有考虑自身利益,但是科林斯和科西拉的积极援助也不无他们与叙拉古同为科林斯人建立的城邦的情感考虑。

正因为建城者有如此重要崇高的地位,需要强权维护统治的僭主们也就乐于成为新城邦的建城者。科林斯僭主居普塞洛斯(Cypselus)的私生子高尔古斯(Gorgus)建立了阿布里希阿(Am⁃bracia);[26]7.7.7卡玛林纳(Camarina)的原住民被叙拉古驱逐后,革拉僭主希波克拉特斯(Hip⁃pocrates)自诩为该城的建城者;[18]6.5.3卡塔内(Cat⁃ane)因为一次火山爆发被毁后重建,希耶罗(Hier⁃on)成为了其建城者,即使是希耶罗家族众叛亲离的时候,卡塔内仍旧将军队交给了他的兄弟,城市却因此而毁灭,他们迁居伊尼萨(Inessa)后仍旧奉希耶罗是建城者。[16]11.66.4,11.67.7,11.76.3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城邦建城者的单一性,以及其所承载的当地居民的共同理想、价值判断和身份认同,进一步巩固了建城者的崇高地位。建城者记忆的缺失或更替,可能意味着危机和动荡,神话传说中的建城者记忆也直接影响着城邦的邦际人格和对外交往活动。与此同时,古希腊神话中的建城者形象亦随着城邦的现实需求逐渐丰满,与城邦历史密不可分。

[1][美]麦格琉.古希腊的僭政与政治文化[M].孟庆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2]Apollodorus.The Library[M].Trans.by James Georg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1.

[3]Pausanias.Description of Greece[M].Trans.by W.H.S.Jone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8.

[4]Homer.Iliad[M].Trans.by A.T.Murra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4.

[5]Pindar.Olympian[M].Trans.by John Sandys,London:William Heinemann;New York:The Macmillan CO.,1915.

[6]Euripides.Iphigenia in Aulis[M].Trans.by E.P.Coleridge,London:George Bell and Sons,1891.

[7]Sophocles.Philoctetes[M].Trans.by F.Storr,London:William Heinemann;New York:The Macmillan CO.,1913.

[8]Euripides.Orestes[M].Trans.by E.P.Coleridge,New York:Random House,1938.

[9]Herodotus.The Histories[M].Trans.by A.D.Godle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0.

[10]Callimachus.Aetatis Suae.

[11]张强.公元前五世纪雅典法令铭文十篇译注[J].古代文明,2009(2):2-12.

[12]Aristophanes.The Birds[M].Trans.by Benjamin Bick⁃ley Rogers,London:William Heinemann;New York:G.P.Putnam’s Sons,1927.

[13][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M].王以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4]Homer.Odyssey[M].Trans.by A.T.Murra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19.

[15]Pherecydes,FGrH3F41.

[16]Diodorus Siculus.The Library of History[M].Trans.by James Georg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21.

[17][美]阿兰·邓迪斯,编.西方神话学论文选[G].朝戈金,尹伊,金泽,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

[18]Thucydides.The Peloponnesian War[M].Trans.by Charles Forster Smith,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19.

[19][法]保罗·维纳.古希腊人是否相信他们的神话——论构建的想象[M].张竝,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20]Euripides.Ion[M].Trans.by Robert Potter,New York:Random House,1938.

[21]Aristotle.Athenian Constitution[M].Trans.by H.Rack⁃ha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52.

[22]Plato.Menexenus[M].Trans.by W.R.M.Lamb,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25.

[23]Demosthenes.FuneralSpeech[M].Trans.by J.H.Vinc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30.

[24]Schmitz Leonhard,“Aeolus1,2and3”in William Smith,ed.A Dictionary of Greek and Roman Biography and Mythology,Vol.I[M].Boston:Little,Brown and Company,1867.

[25]Hesiod.Works and Days[M].Trans.by Hugh G.Eve⁃lyn-Whit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14.

[26]Strabo.Geography[M].Trans.by Horace Leonard Jones,London:William Heinemann;New York:G.P.Putnam’s Sons,1917.

[27]P.S.Pantel,ed.A History of Women in the West,Vol.I[M].Cambridge: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2.

[28]日知,主编.古代城邦史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29]Hyginus.Fabulae[M].Trans.by Mary Amelia Grant,Law⁃rence:University of Kansas Press,1960.

[30]Aristotle.Poetics[M].Trans.by H.Rackha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52.

[31]Plato.Apology[M].Trans.by Harold North Fowler,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66.

[32]王以欣.古希腊神话与土地占有权[J].世界历史,2002(4):60-68.

猜你喜欢

卡德城邦雅典
第44届COSPAR大会将在雅典召开
亚里士多德的城邦治理思想及其现实启示
雅典学院
雅典城邦的民众失去政治热情了吗?——从2016年高考全国卷Ⅱ文综第32题谈起
古代雅典经济责任审计探微
论《理想国》中的城邦正义
想要什么礼物
妻子想要的礼物
妻子想要的礼物
妻子想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