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游历为例探析文学中的第三空间
2017-03-08滕效慧
滕效慧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以游历为例探析文学中的第三空间
滕效慧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第三空间理论”在爱德华·苏贾的后现代批判地理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文学中也存在“第三空间”,它把真实空间与想象空间都包括在内,不仅仅是简单的二维空间叠加,而是在另一种视域中的空间发酵与生成。以游历文学为例用司空图的“象外之象”说解读“第三空间”理论在限定性言说方式与阅读方式中的表现方式。
第三空间;游历;意境
苏贾的“第三空间”是指区别于真实的、具象的“第一空间”和认知形式中的“第二空间”的另一个空间。唐正东先生在《苏贾的“第三空间”理论:一种批判性的解读》一文中以城市空间解释了三种空间,他说:“当我们从楼房、街道、桥梁等角度来看待这个城市时,我们所看到的就是‘第一空间’;当我们从‘美丽家园’或‘犯罪之都’等角度来看待这个城市时,我们所看到的便是认知形式中的‘第二空间’”。“第三空间”便是解释以上这两个空间概念都无法解释的后大都市进程的新的空间理论。从一种他者化的空间模式出发,亦彼亦此的层面既有真实也有想象,它是走在通向真实和想象的旅途中的,是一种知识生产的模式,不断进化与演变。历史与社会的空间化,无限扩大的同时解构知识生产的制约,意识的空间化实践与赵辉老师在《先秦文学发生研究》中提到的“限制性”言语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似限定的空间、主体身份、言说内容实则是用空间化的形式解构文学行为发生的过程性。文学的“象外之象”、“味外之旨”都发生在文学的第三空间。
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文学的第一空间是言说主体的“在己为情”“在心为志”、第二空间则是抒情言志而成的文本内容、第三空间则是读者阅读过后的带有不同读者期待视野和情感体悟的文本。我们现在阅读的或者研究的文本便是在文本的第三空间,是在具体的真实的空间的基础上,基于作者的认知形式的想象空间而在新的视域中的内在发酵与生成。限定了言说身份、言说方式、言说内容的文本是沟通文学第一空间和第三空间的桥梁。而在文学第三空间中的读者也是限定性的读者,限定性的读者阅读过后的文本构成无限的文学的第三空间。读者眼中的文学是没有稳定形态的不断演进的变化的新的意识形态,这个“新”正是文学的“第三空间”的根本特性。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虚实相生的多层面生命活动体是文内之景和文外之味的统一,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已经注意到文学的多层空间性。“象”是中心,“象”外与“象”内是另外两层。而“第三空间”就在“象外之象”。象外之象包括物象与心象,实在的象与意的统一是行为主体人来实现的,创造过程中外化为文本的语言,而阅读过程中虚拟的象与意的统一成为内化的诗的想象。
后现代地理理论中测“第一空间”实指自然界、人类社会里一切有生命意识或无生命意识的客观存在体。也就是黄龙慧开禅师的名著“无门关”里说到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饥来食,困则眠,热取凉,寒向火”、“自自然然,一无造作”。而“第一空间”的实物是有层次性的,自然客观实物的存在以主体的存在为外在表现,物质既不能被创生,又不能被消灭,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哲学上物质与意识的关系表明主体的认识过程显示客体的存在过程。《系辞传》有载“古者包栖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宝,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意识的认识过程就是“第一空间”的生成过程。意识认识过程从最原始的“元认识”开始,一靠观察观天象观地象,观鸟兽之象;二靠选取,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观物取象的过程就是反映论与创作论的统一,文学的“第一空间”就在“元认识”中形成。王弼的《周易略例·明象》“夫象者,出意者也”,万物之象都出自认识主体的意识。对象的表达才有宗教中的神明崇拜、自然崇拜,然后有了“卦”,“卦者,言乎象者也,彖者,言乎象者也”。
而象本身也是有空间性的。观物取象、立象尽意是文学意象理论的两个重要命题,主体的象与客体的象是不完全相同的,因为象中的意是第二空间的想象与认知形式,也是第三空间的无限认知与新的生成。王国维讲“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现象,不仅仅说明文学的时代性和时代的文学性,更是证明文学的空间性。某一种文学样式在文学规律的牵动中发展到顶峰,成为当时代最显著的文学形式,在成为这个最显著的过程里同时代的其他文体也是共同存在的,为什么某一种特殊形式的文体能得到最完善的发展呢?我们把时代看做独个的空间存在体,不同的时代便是不同的空间,不同的空间存在不同的空间发展基础,本空间的文学生长环境,不同空间存在的文学创作主体,以及不同创作主体的文学创作手法,再有本空间承接下来的前空间文学发展规律,多种不同的空间因素促使了某个特定文学体裁的成熟。
“而后代莫能继焉者”的观点也是因为空间的独特性。特定的空间形态有他特定的“第一空间”,“沧海桑田”的空间形态不是完全相同的,空间活动主体的民族特性,时代特性,地域特性也是不同的。活动主体成为创作主体是诗性与智慧的结合,这个结合的过程需要可供支配和搜集创作材料的空间以及不可控的空间艺术潜在力。接合过程的完美就决定了当时“第二空间”的特殊性。什么因素影响“第二空间”的形成?除却第一空间自然存在实体、活动实体,还有生成“第二空间”的契机,在文学理论中叫创作冲动、艺术构思。活动主体限定性的生理、心理行为影响到文学的“第二空间”。“第二空间”的形成过程就是文学的创作过程。限定性的文学创作过程关键因素都在“第一空间”的发现和创新。游历文学从“游”到“记”完整表现了文学活动的“第一空间”与“第二空间”融合的过程。主体“游”于第一空间,是“记”行为动作发生的前提,也是“记”的根本。“游”具有形而上和形而下两种性质,“游”有游历、游学、游赏、游览等形式的第一空间主体对第一空间客体的实践行为,同时“游”又是庄子《逍遥游》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乘云气,御飞龙,游于四海之外”逍遥游审美意识范畴,是主客体之间一种心物契合超越性精神状态。“游”是“以物观物”与“以物观物”的统一,是一种诗意的栖居,是一种审美人生状态的构建与传达,是文学“第二空间”构建的过程。“记”就是文学“第二空间”建构的结果,从“物象”到“心象”到落笔而成万象。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以及郑板桥谈画竹,“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与第一空间创作主体限定性生成第二空间的过程一致。
一代又一代之文学规律,不同的文体表现形式有不同的文学规律性,王国维先生说的“无以继于焉”就是指的“空间性”文学特征有其独特性。后人对前人的发展和继承如杜甫《偶题》有诗云:“前辈飞腾入,余波绮丽为。后贤兼旧制,历代有清规”,“历代有清规”的“清规”便是不同空间的后人对前一代“清规”的某些突破,而“清规”都是不同的空间认识,这也是“第三空间”的生成基础。
地游题材的文学作品一直活跃在文学创作中。从先秦的神话“夸父逐日”到《诗经·郑风·溱洧》中描写的巳日春游盛景,到屈原《九章·涉江》、《九章·悲回风》中将行旅游历所见与诗人所感融合,再到汉代武帝《秋风辞》专章记叙贵族出游的风景,之后汉乐府广集民间文学诗作而成的乐府词,发展至魏晋蔚为大观,山水成为最关键的文学行为载体,有“穷诸名山,泛沧海”(《晋书·王羲之传》)的王羲之,有主张“去物累而顿悟”(《辨宗论》)徜徉山水之间体道悟性的谢灵运,有“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左思,还有文学史上定义为第一首较为成熟的游览诗《观沧海》的曹操......游历主题逐渐发展成熟,再到唐朝诗仙李白二十一游成都、峨眉;二十五“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由岷山经峨嵋、清溪、渝州,出三峡,到湖北,历江陵、武陵;二十七南穷苍梧,到长沙,转岳州,往洞庭游江夏,东下金陵秋至扬州;二十八岁从维扬出发遍游泰山,再游浙江;在京城做官不及两年又离长安,数十年间遍游河南、江苏、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湖北、江西等地。安史之乱后又继续游历,几乎与游历中度过一生,也于游历中创造了自己的文学王国。而这个逐步发展的过程从最开始言说主体的第一空间实际的客体实物到文本形态融入意象的第二空间,融合独特客体创造思维、情感意识,限定了言说方式、言说对象、言说内容而后成为创作主体意识表达的文字载体,最后而成读者阅读的第三空间,无数经典名著汇聚而成文学。这个逐步叠加融合新生的过程就是文学“第三空间”的发生过程也是如何被创造的过程。
在人类历史上早期的一切社会活皆是为了生存,与游有关的劳动诸如原始人的采集、狩猎、迁徙,是后来发展为地游题材的文学创作的原始形态。文明社会中有游宦、游学、游说的行为,在“游”这个动作上附着上不同目的和追求,表现形式逐渐多种多样。生存空间中的各种自然现象会导致人类的某种联想和命名活动,而名字引起的后续联想使得名字的主人成为行动主体,被赋予与名字相关的诸多行动,太阳的东升西落,人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神话里对太阳的崇拜而有“羲和”,进而有解释太阳日照的由来的神话,羲和女神育有十日,在甘渊中洗太阳确保了黑暗后的光明,神话传到后人衍生更多故事,或是成为文学的母题被文明化、文学化。文学的三维空间形态就在自然事物与意识联想中产生。
再者游的活动逐步成为文明社会的约定俗成现象,约定俗成然后习以为常。行为根本又被附着上更多意识的痕迹,形式成为行为的意识创造。出游的形式表现在历史记载中多是皇帝贵族出行。有的以巡游的形式观览国土的广阔,如齐桓公出游于野,登熊耳之山,以望汉江。《晏子春秋》有载,齐景公游麦山、牛山、公阜监事巡查社稷基业;秦始皇封禅、巡狩勒功于泰山、琅琊台、会稽山等地。汉武帝率师边巡,曹操北伐乌桓回师时登临碣石、观沧海,他留下了《观沧海》被评为我国第一首山水诗。
再有仕阶层为生存而游说游学。在春秋战国时期相当流行。礼乐系统分崩离析,诸子为治世而著述言说,为求重用各逞其能,车错毂于道路,舟擦舷于河川,所谓“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孔子讲究“游必有方”,“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得生命的感悟;观于东流之水,有“君子见大水必观焉”的阐发,以水比德。“游乎细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及游少源之野、登景山、戎山等,“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游说、求仕、游学是显示才华或长才的途径,如齐国都城临淄程下,自齐桓公、齐威王到齐宣王时期,文学游说之士,来自四方,数以千计,涌现出了淳于凳、验衍、田骄、慎到、宋钎、尹文、田巴、鲁仲连、荀况等人物;唐代都城长安,许多诗人艺术家都是来此求仕、游学而出名的,如陈子昂、王维、李白、白居易等等。士人,多数都有积极人世的精神,但由于社会提供给士人人仕的机会极其有限,这就拉长了士人作为游子离家在外求仕、游学的时间,有更多的闲暇作登临感怀、观览遣兴之游,求仕之游是很多士人都曾经历过的人生修行。离家远行之后,无论栈石星饭、“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般的行旅,还是奔走京师道里,干渴投拜;无论是漂泊登临、感怀不遇,抑或滞留游观、聊以解忧,还是成功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行动从自然活动到人类活动到人类活动中的文学活动,是逐步限定的过程。逐步限定是行动主体用意识、思维、文化、民俗等等去限定的过程。限定的过程就是不同的空间形态产生的过程。自然状态的实物,自然状态的行为,在限定中附着上文明的痕迹,文化的痕迹就有了内容和形态的变化。
地游行为从最原始的生存活动发展到行为模式,进而成为文学主题被历代文人赋予不同的文化内涵丰富“游历”在历史上社会上的空间意识性这难道不是文学空间知识层面的完美表现吗?再有关键词文学研究方法要求找出文学发展中的关键词,解释考证这个关键词的不同层面含义进而放到文学发展的历程中去考察前后意识体系的相关性,以小见大的研究方法是一种创造性的新区域主义的意识形态研究方法。
苏贾的“第三空间”理论是历史的-社会的-空间的的三元辩证本体论,以往的空间建构理论仅仅把空间理解为一种舞台或者容器,而忽略了它的复杂性,不简单存在于任何形式的概括和总结中,而是走在通向真实和想象的地方的旅程中。文学是历史中的一环,是限定性的主客体二元建构而成的多维空间中的意识表达。作家头脑中存在的自然物象与抽象的联想的结合而成的“意境”就是文学的空间性特征的体现。纵观整个文学发展的过程,文学的空间性也表现在不断更新的文学发展规律上,有人“不薄今人乃古人”,有人“别裁伪体亲风雅”总之是“历代有清规”。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文,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文学的时代性特点限定了文学创作的历史文化空间,也限定了后世读者阅读的空间。第一空间的自然活动与第二空间的限定言说主体表现的象,成为文本生成后读者阅读时新视域的发酵与生成,完成虚拟的象与意的统一,内化为诗的想象构成第三空间。“景外之景”与“诗内之味”都是第一空间的实物与限定性因素融合而成的第二空间,是限定性的“实”,而对立分理来看“诗内之景”是第二空间限定中的实中之实,“诗内之味”是第二空间的实中之虚;“景外之景”、“味外之味”相对于“诗内之景”、“诗内之味”来说就不仅仅是在实物之上的简单叠加,而是新的创造,是虚中之虚,完成第三空间的发酵与生成。虚实相生,丰富有序的创造过程就是文学的“第三空间”。
[1]唐正东.苏贾的“第三空间”理论:一种批判性解读[J].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16,(6):30.
[2]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M].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491.
[3]谢盛,谢贵安.中国旅游史[M].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