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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轲:人的现代性是最难的

2017-03-07唐安

北京青年周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培根惯性现代性

唐安

1998年马轲被文化部借调去了非洲援教,那是他第一次出国,一去去了一年,在东非小国家厄立特里亚教素描,他说就像当年马克西莫夫来中国传授苏联绘画经验。

一般来说,我们对外国人的想象可以说仅是对欧美白人文化的想象,非洲在我们的认知地图里并不存在,或者很偏。非洲人原始、天真,热情,同时也野蛮、封闭。站在非洲的大地上,马轲过往的经验都失效了。1994年他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之后便留校任教,生活在体制内。非洲让他用非常新鲜的眼睛重新认识世界,用他的原话说“感觉被打开了”。最极致的一个例子,当一群非洲人热烈地跳着扭动脊椎的求欢舞,作为中国人他不知如何安放四肢才好,那时他强烈地意识到身体如何被文化完全捆住、男女之间的关系层层婉转,含蓄隐晦,已经远离原本的天性,他感觉亚洲文化阴柔,并包含虚伪的成分。那一年厄立特里亚还与埃塞尔比亚发生了战争,更加重了超现实体验。

经验断层、折叠或者嵌套,他生长出新的东西,我问他是不是之后的画画变得非常不一样,他说总之人变得非常不一样了。目前为止看到他所有的作品都出于非洲以后,颜色艳丽,用色很少,简单明确,他被著名艺术评论家凯伦·史密斯描述为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画家,意指他对绘画语言的强烈的自主意识。非洲回来之后,马轲辞去教师一职,进入央美继续深造, 师从抽象表现主义画家袁运生。结合他在非洲的经历,将学习的方向放在中国的古典绘画,他用了几年时间研究中国传统的壁画和卷轴画。

注意到马轲的画是不由自主的,在798北三街画廊举办的三人画展中,他的《游戏2》造型让人联想到星战,制服、头盔、光柱、还科幻地夹个人头,画面跳脱,同时也很克制,因为没有情绪而迷人,找不到解读的路径。他在画什么并不重要,但他为什么这么画充满了戏剧张力。

马轲出生于1970年,大致推断他的成长背景,人生最重要的头30年的政治社会环境,仿佛和这些画面完全不匹配。马轲说:你看啊,你是在以以往的知识、信息进行判断,是在惯性中分类世界,但关系并非是一目了然的,两个人很可能平白无故是敌人,因为两人价值观完全相左。这个时代中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对时代的认识,对地球的认识都在快速膨胀,不断分裂重组,惯性并不适用。看画如此,画画这种实践更是必须脱离以往的历史逻辑才成立。

曾有评论谈及马轲画画很“费劲”,因为他没有固定的方法,每次都像重新开始,新手上路,画面明显有自废武功的迹象,他能画得极好,但看起来小孩都能画得比他好。其实理性和自持的人才能刻意藏技,因为他在讲技术以外的。

他常提到“现代性”一词,他认为“现代性”最根本的指向就是让人自觉,自我觉察。大部分人是觉察不到自己的,生命的大部分时间过得没有痕迹,没有印象,而那些瞬间闪亮的节点,让生命变得非常有效的节点,就是阻断惯性,进入自觉的状态。科技为社会带来的现代性蓬勃发展,唯独人的现代性是最难的。

他说艺术的反驳不是表面的反驳,而是一个自省的反驳,是对自身的反驳,直观向外的批判是相对简单的,艺术最终指向的是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Q=《北京青年》周刊 A=马轲

Q:你的画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把背景全抹了。

A:抹的地方对我来讲可能不是背景,有可能也是主角。你所理解的背景,在我看来是一种视觉顺序,比如我看人脸,可能先看眼睛,也可能先看鼻子,再看耳朵,也可以来回看,鼻子、眼睛、耳朵哪个是主角,哪个是背景呢?只是一个视觉顺序。一个画从构造来讲,直观上会有个主次,但往往特别难画的是所谓不是主角的那部分,虛空的部分最难画,啥也没有还放入一张画里,让它说话,这是最难的。

Q:涂掉的是什么,是噪音,还是?留下来的是什么,是自觉吗?

A:一个艺术品它一定要达到一个“非如此不可”的要求,如果可以替换的话,它可能还是有问题的,但这一切都被一种表达的愿望统领,因为我们有说不出来的东西,一张画开始的时候,往往是有个非常强烈的表达意识,而不是一个明确方法,说按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把它做出来。它不断翻来翻去,滚来滚去,可以说是锲而不舍,百折不挠,要的可能就是一个瞬间,这个瞬间它突然就成立了。

Q:画面的有些笔触很像小孩的涂鸦,感觉自废武功,虽然你能画得很好,但明显你不去用技术,这是一种自觉吗?

A:自觉是艺术非常高级的一种状态,我们说现代文化或现代艺术,最根本的指向就是让人自我觉察。大部分人是觉察不到自己的,我们在惯性里面,多数时间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印象的。任何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或多或少都给予了美术自己的一部分,脱开了以往的经验,脱开了惯性,我说的是伟大的艺术家,我这个啥也不算。我们不断地从西方艺术拿过来,不断地学习,这其实不算什么,当我们往回给的时候才是了不起,但这个回馈开始了吗,要打个问号。我们对西方文化有一丁点的拓展吗?还是完全把它异化了?西方如果对你有尊重或是心存感激的话,那肯定是你有所给予,或是能够给予,但如果从组织模式,效率,价值,观念,各个方面,他都不足以尊重你,那是很可悲的。

游戏2,布面油画,200x150cm,2016

Q:凯伦·史密斯说你的画让她想起了培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你有受培根的启发吗?

A:培根的画有很深的类似于嚎叫的痛苦情感,这是一个非常确切传递出来的经验。人要传达自身的经验是非常困难的,完全在一个荒诞的误解中,就像现在我对你说我的思想,是非常困难的。西方经历两次世界大战,那些体会无以言说,培根的画除了残酷、恐怖,还有一种高贵,人自觉到自己的残忍,痛苦,非人状态,这些自觉会有高贵感。我们以往的艺术里从来没有表达过痛苦,我们这一代出了一些艺术家,往后的人通过作品来看这群人,作品传递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感触。我们也接触到现代化,在一个巨大的变革里,在一个不可控,对未来充满恐怖的情景里,那我们也要珍惜这种体验,然后跟别人做一种坦率的交流,或是你有没有能力表达出来,这也是我们对艺术的一种需要。

Q:我可能会把你的画误解为像星战、外星人一样的东西,所以一度猜测你是很年轻的艺术家。

A:我所理解的当代艺术它慢慢成为了我们身边发生着的,摸得着看得见的一些事情,它逐渐脱离我们的认知和历史逻辑,进入到某人的某一刻,这可能是一个真正开始的逻辑,就是它有一个主体性。越贴近作者的主体,观众会越隔离,不易解读。我们只有一种传统艺术的时候,我们很想创造新艺术,于是有了抽象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这些门类,那其实是粗糙的开始阶段,真正的开始,恰恰不是新门类的艺术,“门类”这种逻辑关系是历史给你的,真正的开始是一个更真实的新经验,比如土豆炒玻璃球,超出了所有处理土豆的范畴,艺术真实表达的时候,它自然而然就会有新的范畴,而不是制造一个新范畴,这种新经验它相对于门类是缓慢的,但可能更有价值。

Q:到什么程度,你会觉得这个作品完成了?

A:我覺得这个来源于画画人的良心,是真假的判断,绘画没有好坏,但有真假。你画成一张画时,它呈现的一瞬间,你会有种惊喜,这是个创作,觉得这一天出来了一个新的东西,没见过这东西。我也无法形容这个瞬间,但一定是这个瞬间出现,这个画才成立。当一个人衰退或腐败时,他是抓不住这个瞬间的,很多人画着画着就懈了,没有爆发的表现力,就呈现不了价值。

Q:你说我们不需要标准,我们要的是坐标,是什么意思?

A:标准越明确,我们越服从。如果是坐标的话则完全不同,我们的空间会变得非常广阔,就是艺术家越多样,提供的特殊经验越丰富,我们才能从更丰富的角度来确认自己。如果是标准就好像把路全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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