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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式微方言的现代化出路及民系文化传承——以客家方言为例

2017-03-07麦剑芬温昌衍

关键词:客家方言方言语言

麦剑芬,温昌衍

(1.嘉应学院 梅州师范分院,广东 梅州 514721;2.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721)

论式微方言的现代化出路及民系文化传承——以客家方言为例

麦剑芬1,温昌衍2

(1.嘉应学院 梅州师范分院,广东 梅州 514721;2.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721)

人类文明的健康持续发展需要相互比较和竞争的多样性文化,民族方言正是民族文化多样性的体现。全球化和信息化带来语言环境的深刻变革,使包括客家方言在内的多种民族方言出现了成分流失、传承中断的衰变态势。保护客家方言文化遗产须立足于生态语言学视角寻找传统与现代的契合点;将保护纳入教科文机构的工作范畴并使其常态化;弘扬方言作为文化载体的资源价值和作为客家民系存在标志的民系认同价值;区分“保存”和“保护”;结合数字化手段推进客家文化的立体传播;使其从内涵到外延与现代化接轨。

客家方言;式微;民系文化;现代化

一、民族方言与濒危语言

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民族语言也非常丰富,计有80余种。多元的民族文化得益于丰富的民族语言载体而百花齐放。由于封建割据、交通阻塞、战乱移民、生活习俗分歧等缘故,各民族语言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分化,形成了多种方言共存的复杂的语言格局。汉民族语言也形成了主要的七大方言区,各方言形成了独立的语言体系,基本词汇和语法构造相对一致,语音差异较大。其中客家方言以梅县话为代表,使用人口约占汉族总人口的4%。客家民系的祖先从中原迁徙到南方,主要分布在广东东部及北部、福建西部、江西南部和广西东南部。民族方言是民族语言的地域变体,保有着民族在各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和不同地域动态演化的轨迹,不但是关键的民族文化载体,本身也是弥足珍贵的文化资源,有着深远的社会价值。保护方言土语与传承多彩的民系文化、促进中华民族多元统一和谐发展是一体的。然而,在全球化时代,国家、民族、民系之间人口流动的规模越来越大,交流的频次越来越高,语言生态也随之出现了相应变化,共同语的制约力加强,一些方言在共同语及其他强势方言的挟裹中呈现被同化甚至被消解的不稳定传承态势,出现了濒危现象。客家方言也不例外,虽然客家学日益成为显学,但客家方言作为一种交际工具在现实里的应用却日渐式微。

“濒危语言”的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已经被提出,具体指语言群体成员因为各种原因集体放弃使用本族语言而改用其他语言引起的语言没落危机。之后迅速持续成为民族学和语言学研究的热点。在国外,Crystal在美国濒危语言基金会创立时声明“语言濒危的背后是文化的没落,要上升到职业责任的高度来研究它。”[1]Grenoble和Whaley把语言濒危的诱因归结为“经济状况、使用频率和语言群体的主观要素”三类[2]。在走过了长足的语言记录和语言多样化问题研究历程后,近年研究热点深入到濒危语言对外部的作用的探究上(Cablitz)[3],提高到倡导构建复兴语言学的高度。在国内,以李宇明为代表的学者指出需要建立濒危语言语料库[4]。曹志耘提出“濒危方言”概念,完成《汉语方言地图集》的编写,申设“中国方言文化典藏”项目,并呼吁学者从对方言本体的学理研究转向对方言外部的生存环境、使用功能等应用研究[5]。除了宏观上的理论探讨,学界还开展了对民族语言濒危个案的研究,如描写记录衰退的阿侬语、拉坞戎语的语言本体,关注推广普通话与保护民族语言的关系(孙宏开,尹蔚彬);分析式微的仡佬语、湘南姓族方言的衰变现象和规律,划分出濒危程度等级,并总结出坚持田野调查等研究方法[6]。从上述研究的整体情况来看,成果集中在对语言系统结构变化的记录分析方面,民族方言所蕴含的文化亦不乏探究,但对方言功能定位尚集中在传统的“地域性交际工具”上,对其在当代的多元价值仍缺乏充分的认识和界定。虽然学界已经开始注意整合方言的交际功能、文化认同功能、信息功能(徐大明),以及通过构建方言土语和谐共生的多样性语言生态(陈章太)激发其内在语言生命力[7],但对衰退方言的保护工作仍侧重于静态的描写保存,对如何使方言变革创新以实行动态的存活式保护的研究尚处于初步阶段,缺乏长足的进展。

而笔者认为,基于方言的多元价值对其进行使用式的存活式保护是进阶的保护必由之路。式微的民族方言要在全球化时代实现可持续发展,其内涵、形式、定位均须有所变革,与时俱进。那么,源远流长的民族方言和民系文化能否和全球化信息化的浪潮全面接轨得以传承和发扬呢,又如何接轨呢?这是一个跨学科的复杂命题。本文试对方言在当代的地位和多元价值做出阐释,初步提出一些促进衰变方言的内涵和外延现代化接轨的保护思路和变革举措。

二、全球化下方言式微与传承濒危现象

(一)方言使用人数下降

《中国青年报》2012进行的关于方言使用情况的调查显示,95.9%的受访者认为身边的年轻人普遍有主动或被动放弃说方言的现象, 37.1%的受访者认为身边能说地道方言的人数呈递减趋势[8]。走出家乡的年轻一代对方言的价值与作用认识不足,对方言文化缺乏热情,在很多公共领域的交际场合由于语言使用的经济原则主动放弃说方言,有限的使用也多是日常习用的交际用语,对谚语、惯用语等饱含文化密码的熟语日益疏离。

(二)方言使用环境收缩

方言的传承与发展要求使用本方言的民系有充分的方言学习时间和相对稳固的方言使用场所。然而使用时间和场所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影响下亦呈现递减趋势。体现在对下一代的教育上,非方言语言选择往往也是时代化和洋化的标准,很多家庭日常也选择用共同语和外语交流,而对家乡方言选择性忽视,认为那样给了孩子高起点并配合了学校的推普教育。如此一来孩子从小便被动放弃方言习得机会。随着推广普通话在全国几十年的积累,方言正在被普通话逐渐磨蚀和替代,尤其是汉族自身的方言。汉族之间的交流相对其他民族的交流更频繁。同时,不同地域汉族方言的发音虽然差别较大,但这些方言绝大部分具有相同的语言基础,例如,文字、语法等。因此,以普通话替代自身的方言成了消除不同地域汉族人之间语言障碍,提高交流效果的一种捷径。客家系属于汉族的分支之一,在年轻的客家人身上,普通话的强势和客家方言的衰落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少数民族方言也面临相同的问题,其现状也更不乐观。一些少数民族的语言和方言已经进入了濒危的状态,包括满族语、土家语、仙岛语等。

(三)方言代际传承中断

郑州大学客家文化研究所崔灿曾对四川陕南深山中罗家湾客家村进行过考察,该地区的客家话保留的相对完整。调查发现基本只有60多岁以上的老人才说客家话。第23届世客会“客源天下与天下客家”国际研讨会上,与会学者共同得出“客家方言及民系文化海外传播濒危”、“出现断层现象”的结论。另有调查显示,客家系是马来西亚诗巫的第二大民系,但现在能以流畅客家方言交流的只有约60%。在新加坡客家方言也基本成了父辈使用为主的方言。[9]

(四)方言成分流失

在词汇方面,一些经典的旧式词形正在不断消失:词形减少,如只使用“食酒”而不再用“食席”,只保留“筷只”而取缔“箸只”;词形换用,如用“师母”取代“先生娘”的称呼;词性消失,如指称手杖的“短嘎子”消失,而直接指称为“棍子”。在语音方面,如20世纪初期的梅县方言有两套塞擦音,精知(二等)庄目字与知(三等)章母字的声母是有分别[10], 而现在的梅县方言只剩一套塞擦音。在语法方面,如“一样样+V”的结构已经退化为“一样+V”。

通过对客家方言的使用人数、使用功能、使用频率、使用范围以及语言结构的动态演变等要素的考察,可以看出客家方言明显呈衰变态势。而一旦作为宝贵的文化遗产载体之一的方言持续萎缩,将会出现客家文化孤岛。

三、客家方言式微的立体归因

语言的濒危是自然、文化、社会背景和语言本体各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并不是单一直接的因果关系。语言地域人口的数量、受教育程度、素质、年龄结构;民族生活的地域封闭程度、生活方式、与其他文化交流碰撞时所占的地位、区域经济发展程度、语言和文化传播方式、语言群体的态度和动机等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化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语言的生存和延续,语言政策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情绪化地把方言的陷落直接归咎于普通话和外语的推广是一种简单机械的思维模式下的片面归因。

(一)语言环境的深刻变革是方言危机的根本原因

经济、文化、语言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方言形成的重要条件之一是天时地利的自然环境。客家祖先南迁的山区地貌封闭,资源相对短缺,交通相对落后,又有着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和意识,这些都是其形成的必要条件。然而,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社会改革转型期,方言民系必然出现一定程度的分化和融合。如果一个方言区域内的经济得不到长足的发展,住民纷纷外出求学和谋生,方言的社会功能就会被现代化背景下的跨地域交际迅速弱化,但语言的传承要以民族或民系为单位。因此要从根本上保护优秀的文化遗产——客家方言,就必须对客家聚居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先行规划。

语言发展需要相应的文化支撑。但客家传统文化在现代化环境中正走向衰弱。除了客家方言保护滞后,宗祠的文脉表达、各种民俗传承、客家民系身份的文化认同等亦在不断地弱化。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客家方言聚居地的粤东、闽西、赣南等地因为地理环境局限,迄今仍属于欠发达地区,社会发展落后使支撑该方言的文化背景更加不充分,相关语言被强势语言包围和影响,成为被分化的孤立语言社区,恶性循环导致方言日渐式微。

(二)信息化是导致语言濒危的重要原因

现代大众传媒技术极大地突破了语言传播的时空限制,延伸了视觉和听觉,得以广泛渗透至弱势语言民系和地域生活领域的各个方面。各媒体为了争取更广泛的受众,达到成功的传播效果,在选择传播语言形式时首选普通话而非方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人在某种程度上被信息化时代的技术统治了[11],语言的工具性掩盖了语言的人文性。反向观之, 由于大众媒体传播方式的单向性,方言进入新媒体又面临着相对强势的共同语壁垒,那么若不加以人为政策干预,方言式微某种程度上便是技术支配影响下的自然趋势。

四、方言及民系文化在当代的多元价值

方言的消亡不可避免地会在政治、心理、社会、文化、语言等方面带来各种负面的后果[12]。客家方言除了有能够丰富共同语语言成分的语言生态价值、作为思维和交际工具的交际价值等公认的几大价值外,还具备以下的功能属性:

(一)方言本身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

以客家方言为例,它是客家民系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具有文化遗产和文化遗产载体的双重属性。作为一种口头表达的文化,语言被视作一种关于社群和民族传承的文化遗产。语言遗产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13]。所以把方言纳入文化遗产的范畴加以保护是对方言保护的新视角和新战略高度。方言是某个区域内动态的表达活动,与其他物质文化遗产不同,保护语言这种复合的文化现象必须尊重语言事实规律,把静态的语言形式还原到具体的动态语境中进行,除了记录富含地方文化内涵的特色表达方式,更加不能忽略具体多变的言语情境这种语言活体。

(二)方言可以全息地反映民族和民系文化

也就是说,“语言和文化各自作为宇宙中的一个子系统,相互包含着对方的信息”[14]。从客家方言可以透视客家民系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方言的一大形成条件是时空相对隔绝,这样各民系内的交际习惯等民俗便得以积累和沉淀到语言里。中国传统戏剧就是很好的例子,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和说唱艺术形式都是以当地方言为依托的[15],以传统戏剧为代表的民系文化遗产必须通过方言才能传承。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客家山歌为例,它博采了南方各地民歌的优秀成分,曲调和歌词内容都相当丰富,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只能用客家方言吟唱,才能被精确地表达和充分地理解。如果只保留其形式上的音乐旋律和歌词含义[16],转译为普通话的填词,必将韵味大失成为无源死水。

(三)方言有重要的文化生态价值

文化和语言密不可分,相互比较与竞争的多元文化共存正是人类文明持续发展的深层推动力。语言的多样性造就了文化的丰富多彩,文化的多样性和语言的多样性是共生的。丰富多彩的方言是百家争鸣的民系文化的结晶。客家文化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延续作用都是不可或缺的。客家人的不停迁徙促进了各种民系文化的不停碰撞和融合。客家文化是客家民系的灵魂,是弘扬客家民系精神不可或缺的动力。正是多元文化之间的互动、融合和竞争使得人类文明长盛不衰。

作为开启文明的钥匙,语言是不可再生的,文明的湮灭往往从语言的消亡开始。因此保护方言和保护文化遗产是一体化的,方言是文化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要维持文化生态系统的平衡和激发其内在生命力, 往往需要必要的外部干预。在全球一体化的背景下,语言的发展变化较之以往更加频繁。部分方言难以依赖优越的经济地位和地理位置而发展,在全球化大环境下比共同语遭遇更多的弱势,所以更要把保护方言及民系文化遗产提升到国家语言文字战略的高度,作为一项文化事业来经营。

(四)方言有利于促进民族和民系认同感

语言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符号之一,也是一个民族形成和维持的基础。在漫长的历史中,是各种各样的语言将本民族的人民聚集在一起,并逐渐形成对本民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民系是民族的分支,其与语言的关系也和民族与语言的关系类似。

以客家方言为例,笔者通过对所在高校在校生的问卷调查发现,除去非客家人的受访者,客家人学生的客家方言掌握程度与他们的民族认同感整体上成正比。客家方言掌握较好的客家学生,通常更喜欢使用客家方言,他们对客家的认同感也更强。这种认同感可以体现在对客家文化的兴趣和熟悉程度等方面。而那些不会或几乎不使用客家方言的学生对客家文化的认同感则相对较低。

客家民系是汉族的一个分支,分支的多样性是汉族的特点之一。不同的汉族方言也在不同的角度体现着汉族文化的丰富和博大。随着汉族方言的没落,与方言相关的文化也会随之消失。少数民族的方言也同样是促进少数民族人民民族认同感的重要元素。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组成的,民族的多样性是中华民族的主要特点。对本民族的认同与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具有共性,对中华民族的认同首先是建立在对本民族认同的基础上的。

五、调控语言布局多维保护方言

(一)在国家层面全方位调整宏观布局

有着巨大价值的方言文化遗产在经济发展趋势的夹裹下不断流失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应该站到国家语言文化政策的高度,由政府相关部门专项介入,建设客家方言良好的人文生态环境,使其与现代化全方位接轨。

1.转变语言观,调整语言规划

把方言看作一种文化资源,重视方言作为文化载体的资源价值,贯彻以资源为导向的语言规划理念,在思想意识层面上正本清源,树立“语言多样性”的语言生态观,纠正目前重方言工具性轻方言人文性的错误倾向,在把语言视为交际工具的同时强调其文化传承、身份认同功能,培养对语言多样性价值的认同。2015年,教育部和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领导实施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这是把方言保护工作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的标志。

2.理顺保护方言和推广普通话的关系

倡导语言一体化的同时应坚持语言多样性。一体化应该是包含多样性的一体化,多样性应该是一体化进程中的多样性[17]。在巩固普通话主体地位的同时应该倡导语言多样化,方言有着深远的存在和使用价值。在媒体、公务、教学、服务行业等社会公共平台上应用普通话,在非正式的老百姓生活领域,特别是地域性的语言交际场合,使用方言能达到某些使用一致的共同语达不到的沟通效果。但目前确实有宣传“推普”一边倒的政策惯性,保护开发方言的法律法规保障基本空白,应把“保方”工作纳入法制轨道,并加大相关政策宣传。“推普”和“保方”都是在原有的语言基础上增加和拓展一种语言能力的赋值过程,而不是一个替代过程。

3.成立相应工作机构,促进中长期统一规划和协同工作

在方言文化研究方面,就其广度和深度来说,其成就远不如语音、词汇、语法方面[18]。应该成立相应的研究所、基金会,把保护方言、土语工作纳入文化局、教育局、高校及科研机构的工作范畴,作全面的研究任务布局和科研方向导引。目前已经先后成立了一批研究机构,如四川客家研究中心,嘉应学院客家方言研究所等。通过定期组织论坛召开学术交流会议,设立专项资金立项等措施,使有组织的系统研究整理工作取代自发零散的个别研究整理行为。

4.建立“方言生态保护示范区”,给予政策支持

“国家级客家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已经于2010年在世界客都梅州市设立。闽西、赣南等客家聚居地目前绝大多数已开发民俗特色旅游产业,具备了一定规模的经济引擎。当务之急是把“方言保护”的理念灌注到产业一体化发展中,给予政策、资金支持,通过开展地方民俗风情节、客家文化节、方言文化进校园活动、客家山歌比赛等形式深化推广方言文化旅游资源的开发和应用。

5.适度开放方言的使用范围,创设宽松的语言环境

正如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与对本民族的认同的共同性,普通话与方言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矛盾,它们之间应该是各司其职、和谐共处的关系。在公共领域的媒体传播中,可以发掘方言具有表达优势的本土化题材,使方言节目与普通话节目互补。在教育教学中,亦可增设乡土语言文化教育的选修课作为校本课程和民系课程,推动方言文化遗产进入国民教育体系,并建立客家方言教学资源库。在影视戏曲文艺表演方面更可以把方言作为有趣的题材来开发。使方言获得鲜活的使用是对它最好的保护。

(二)在具体执行层面开展多维保护

传统对方言单一、静态的保护方式已经不能适应全球化时代语言发展的需要,亟须开展立体的多维保护。一是保护内容和对象上的多维;二是保护手段和方法上的多维;三是保护目的上的多维。

1.在保护内容和对象上

(1)去粗取精,使方言内涵与现代接轨。方言文化遗产中固然有一些精髓是反映了劳动人民积累的真知灼见,但也有一些有时代局限性,包含着封建残余和低俗审美的内容。如“有钱三伯公,无钱三斤狗”、“男人讲话将军口,女人讲话是非多”,这些客家俗谚里体现了男尊女卑的落后观念和封建伦理,“拳头向外打,手指向内弯”也体现了小农各自为政的狭隘思想。这些是跟现代文明脱轨的糟粕,必须取缔,需要以动态开放的语言观对方言加以规范,使方言功能和方言表达与时俱进。

(2)区分“保存”及“保护”。“方言保存”的目的在于全方位的展示方言的实际面貌,所以要对方言进行科学、细致、全面的调查和描写; “方言保护”的目的则在于使方言可持续存在和发展,关键在于通过多元有效的手段、措施和政策保持其语言活力,尤其要避免弱势方言走向衰亡[19]。方言保护工作应该根据各语言要素濒危程度,分层次确定不同保护对象。对于使用频次最低的俗语侧重描写式、记录式保存,对于日常交际用语则侧重强化语言内在生命力,实行存活式保护。在客家方言内部,当务之急是对俗语的保护。“俗语”是熟语的一种,包括谚语、俚语、歇后语、口头禅以及惯用语,是汉语词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20],是一种语言中最鲜活的元素。客家俗语浓缩着客家民系文化,如“读书肯用功,茅屋出相公”、“书爱读,拳爱练”、“读书爱专心,一字值千金”,寥寥几个民谚就能折射出客家民系在恶劣的生活环境下依然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而“方言俗语”和“汉民族通用俗语”是一个交集,为了提高方言保护工作效率,有必要将“方言俗语”从“汉民族通用俗语”中剥离。在客家俗语中,对谚语的整理研究最多,对惯用语、口头成语和歇后语的收集整理、分析、保存则相对不足。因此除了确立对客家俗语的保护重点,还要树立对俗语各个组成部分的全面保护意识,强化对惯用语、成语及歇后语的收集分析整理工作 。

2.在保护手段和方法上

(1)创新以方言为载体的艺术形式。一是形式创新,在保留民系文化内核的基础上,依托现代艺术形式,乃至商业力量进行一定程度的包装整合和推广宣传。如在大众传媒中播出健康向上又活泼生动的方言栏目,把特色方言戏剧、小品、曲艺搬上文艺表演的舞台。二是在方言的词汇、语法、修辞方面与时俱进,注意从普通话和其他方言吸取养分,使方言能反映社会的新事物,增加方言的当代交际价值。

(2)选拔培育客家方言文化遗产传承者。保护方言的一大关键举措是传承人的保护和培养。如果不采取一定的激励机制,通过经济资助、荣誉奖励等手段创设社会认可的氛围、彰显方言文化传承的魅力,将使传承工作后继乏人。黑龙江教育厅和省语委办在2016年上半年开展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黑龙江汉语方言调查”项目中,为了尽可能高效地留存方音和影像资料,首要任务便是遴选方言发音人。除了制定和落实相关政策措施,从财政拨出经费对珍稀的民间传人予以鉴定、认可和扶持外,亦可在地方院校增设乡土语言文化方面的选修课。

(3)传统和现代数字化手段结合保存客家方言。除了编辑方言词典、编写濒危语言志、方言志等传统手段之外,还可以引入数字化介质和网络多媒体,创建动态的客家语料资源数据库,并定期进行内容更新和技术升级,使记录方式和存档介质多样化。在这方面港台地区的先行做法值得借鉴。该地区在20世纪90年代已经着手规划用电子形式全方位记录保存珍贵的汉语方言口语资料,国立政治大学和香港大学均已建成了包括客家方言和粤语口语的汉语口语语料库[21]。中国大陆的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从2008年开始经过了8年的试点探索。2015年起实施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计划用5年时间对约1500个调查点的语言包括方言进行调查、采录、整理和加工,有望建成系统的、可持续增长的多媒体语言资源库。

(4)创设客家文化产业,推进立体传播。除了人际传播以及电视广播等传统媒体传播外,更要利用互联网等新媒体,以客家青少年一代为首要传播对象,创建有特色的客家文化网站、网上图书馆,以及客家民系论坛、即时通讯软件群聊等虚拟社区。搭建此类平台有利于跨时空的乡情交流,深化民系认同意识,将客家文化传播规模化技术化,通过新媒体传播将弘扬客家文化、保护客家方言与发展客家特色旅游业、餐饮业、文艺事业等现代产业结合起来。

3.在保护目的上整合开发与保护

保护方言文化遗产的根本目的是更好地对其进行有价值的利用。语言的交际工具特性决定了方言文化遗产开发利用的必要性。可以根据其不同的使用价值采取不同形式的开发。一方面要注意人文关怀,可以通过专著、词典、光盘、录像等介质制作相关材料,下发给方言保护区的政府、学校和相关机构,并配合宣传扩大社会影响,引导当地人民建立积极的语言态度,内化保护方言、土语的意识,争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依托坚实的社会群众基础延续式微方言的寿命;另一方面要充分挖掘客家文化内涵,整合资源,树立“大客家”意识,打造客家特色的文化品牌并实现市场化推广,形成可持续发展,如成都洛带镇打造出“中国西部客家第一镇”[22],已经吸引了大量中外游客,使文化资源优势和经济优势相互转化。

六、结语

综上所述,全球化背景下弱势语言的生存环境日渐收缩,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带来方言的式微和民系文化的衰退。作为具备多元功能的文化资源,方言式微是宝贵的人类文化遗产的重大损失。虽然一种语言濒危有复杂深远的诱因,但并不是不可逆的过程。当下亟须在国家语言文字政策下转变传统语言观,促进民系文化产业化发展,落实多维度保护方言土语的各项举措,凸显方言在当代不可或缺的多元价值。作为一个需要多方面协同工作的系统工程,在促使方言与现代化全方位接轨的进程中,须强化保护重点,创新利用形式,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构筑丰富和谐的语言生活,从而焕发语言系统内在的生命力,以挽救式微方言和传承民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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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飞霞

2017-02-21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粤东北地区客家文化研究”子项目“客家方言研究”(项目编号:12AZD076);广东省梅州市哲学社会科学2016年规划项目“全球化时代式微方言的现代化出路及地域文化传承探索——以客家方言及文化为例”(项目编号:MZSKLX2016040)

麦剑芬(1979-),女,广东广州人,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语言学,汉语方言。温昌衍(1970-),男,江西石城人,语言学博士,教授,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

G127

:A

:1004-941(2017)04-01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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