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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的艺术形象

2017-03-07赵小兵

关键词:神性欧阳孙悟空

赵小兵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浅析《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的艺术形象

赵小兵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补江总白猿传》是唐传奇代表作之一,其中塑造了欧阳纥、白猿、猿子这三个典型形象。但在作品的角色探讨中,多的是研究欧阳纥及其猿子的形象,而对于白猿的艺术形象较少涉及。这篇论文则主要探讨《补江总白猿传》中集神性、人性、猿性三性于一身的白猿的艺术形象。

白猿;神性;人性;猿性

在唐代文学史上,唐传奇的出现使中国文言小说开始走向成熟。有唐一代,文坛上出现了大量优秀杰出的作品,虽然有些作品思想内容不高,艺术也不甚美,但较之于之前的六朝志怪小说比则篇幅完整,描写细致。正如鲁迅在品评唐代传奇小说时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而作为唐传奇初期代表作品之一中的《补江总白猿传》,虽然艺术上不够成熟,但是在环境的渲染、情节的设定、细节的描绘、人物的塑造等方面已经有很大的发展。尤其是成功塑造的白猿的艺术形象,使得这篇唐传奇具有了更高的艺术价值。

《补江总白猿传》写的是白猿盗妇生子的故事。文中的叙事是围绕着欧阳纥挈妻南征——护妻——失妻——寻妻——救妻——得妻这个线索逐步进行发展的。而白猿的形象也是围绕着这个线索的发展有远至近,有模糊到清晰逐步显现出从神到物再到猿的形象转变。白猿在以神——物——猿身份出现的过程中显露出不同了的特性,分别为神性、人性、猿性。而这三种特性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表现出来的。一是侧面描写,通过别人眼中口中的“白猿”来写白猿的特性;一种是直接描写,通过描写白猿的生活习性、日常习惯等来突出其特性。

一、白猿的“神性化”特征

故事的开始就通过欧阳纥与部人的对话透露出一种神秘色彩,“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2]当地人在不知情并出于一种敬畏的心理下把这种“善窃少女”的神秘物种称之为“神”。而后这个神秘的“神”开始了他神秘的行窃。欧阳纥以士兵、女奴固守其庐,却仍在当夜五更后失妻。关于欧阳纥妻的失踪很是离奇,“关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门山险,咫尺迷闷,不可寻逐。迨明,绝无其迹。”[3]事件的诡异与环境的险恶烘托出了当地人把这种神秘盗妇者称之为“神”的原因。他来无影去无踪,动作敏捷迅速,非常人所能及。情节随着欧阳纥失妻、寻妻继续发展,但是这个神秘的盗妇者依旧没有真实的出现,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在一种朦胧的氛围中,他给人的依旧是一种神秘的感觉。

直到欧阳纥发现一座“葱秀迥出”的山,并遇到“帔服鲜泽,嬉游歌笑”的数十美妇人,才给这个“寻妻”的故事带来一丝希望并从中了解到关于这个“神”的信息。“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4]透过这些“比来久者十年”的诸妇人之口,“善窃妇人”的“神”逐渐浮出水面,露出了从“神”到“物”的转变,他不再是神秘的“神”,而是力气很大,百夫不能制服的具有神性的“物”。白猿的这些“神性”都是从他人口中道听途说而来的,而没有通过直接描写白猿来显现这种神性,这就为正面描写白猿的“神性”做足了铺垫。

“日晡,有物如匹练,自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5]终于,白猿第一次正式亮相,但是这次亮相却不是以其真实的“物”的身份而是以变身后身高六尺风流倜傥的“美髯丈夫”的身份。他变化多端,幻化无形。白猿除了拥有这出神入化的法术外,还拥有神奇的预知能力。“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磴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6]相对于之前“白衣曳杖”的风流、“或舞双剑”的潇洒,这时的白猿已预言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除此之外,在白猿即将死亡之际,他对欧阳纥说:“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7]在小说的结尾处交代了白猿对其子预言的真实性,“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世。”[8]

马振方在《小说艺术论》中说过,“诗和散文,可以写人,也可以不写人——不直接写人。几笔山水,一篇风物,都可成为脍炙人口的佳作。小说不然,必须写人,写人生。人物是小说的主脑、核心和台柱。”[9]《补江总白猿传》这篇小说中,人物尤其是白猿的形象塑造的有血有肉,栩栩如生。而这些栩栩如生,除了表现在白猿形象的“神性”中,还表现在白猿形象所体现出的“人性”中。

二、白猿的“人性化”特征

在《补江总白猿传》这篇传奇中,对于白猿艺术形象的塑造着墨最多的莫过于其“人性化”的特征。白猿的“人性化”特征体现在多个方面,而在这多方面的“人性化”特征的体现下其实还隐藏着白猿更突出的“文人化”特征。

“好色”通常是用来形容人类的,也可以认为这是人类的本性之一。而在这篇《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的形象已经人性化,文中的白猿不只是“好色”甚至可以说是“淫”。白猿“善窃少女”,把欧阳纥“纤白,甚美”的妻子盗走并占为己有,这不足以证明白猿的好色。“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10]仅仅此一句话,便把白猿以“色”看人的特性暴露无疑。文中除了点明白猿的好色,同时也写出了白猿的“淫”:“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用,未尝寐。”[11]这里的白猿不仅有人性化的特征,同时还把其人性化的特征放大了许多。同样,“喜怒哀乐”是人类的特权,正是这些特权才是把动物与人类区别开来的标准之一。而在这篇传奇中,白猿已被赋予了人类的特性,开始具有了“人性化”的特征。“因顾诸女,汍澜久者……”[12]“汍澜”解释为“泪疾流貌”,在白猿预知到自己的命运时,百感交集,禁不住眼泪纵横。这描写已不单纯是一个动物,而是具有复杂感情却披着动物皮的人。

在欧阳纥寻妻的过程中,透过欧阳纥的眼睛,出现了类似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扪萝引絙,而陟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迥岑寂,杳然殊境。”[13]这里有溪水、翠竹、嘉树、名花……这几句叙述看似无深意,只是描写了白猿的居住环境,但是却在更深的层次中写出白猿选居住地的品味,烘托出了隐藏在白猿人性下的“文人化”的特征。“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一个“东向”点明了这个居所所处的位置采光偏好,更加证实了“文人化”特征下的白猿在选择居住地时的讲究。

张友鹤指出,“初期的传奇,是由六朝‘志怪’小说到唐代传奇的过渡时期。”[14]而《补江总白猿传》作为初期的传奇,在其过渡时期必会受到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会隐约反映出当时的社会风气。比如文中多次提到的“酒”。众所周知,“酒”对于魏晋人士而言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意趣的媒介同时更是其风度的外在体现。魏晋人士的“爱酒”在《世说新语》第二十三篇“任诞”中多有表现,如“刘伶恒纵酒放达”、“诸阮皆能饮酒”、“刘伶病酒,渴甚……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15]等等。在《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同样是爱酒的。文中这样记载“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妇人竞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16]“爱酒”的精神是一样的,饮酒的量器也是一样的,既有“斛”也有“斗”。由此可见作者有意将白猿与魏晋风流人物相比附,那白猿身上体现出的“文人化”性格便不言而喻了。

白猿的“文人化”特征除了表现在其居住环境和嗜酒的爱好外,还表现在白猿的外貌、好读书、护子等多个方面。白猿第一次正式的出场,文中是这样描绘的:“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17]白猿化身为了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与众美女子相拥而出,这种形象更像是着白衣,提拐杖的风流文人。“旦盥洗,著帽,加白袷,被素罗衣,不知寒暑。”[18]从白猿的穿着上,其“文人性”特征的表现可见一斑。“白衣”、“白袷”、“罗衣”,衣服主色调尚白,衣服质地上乘,这除了要与其身上的白毛相搭以外,恐怕也和白猿内心爱整洁爱讲究的文人心性息息相关。白猿不仅在外表上着重修饰,同时也重在修行内心,“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磴下。”[19]一个“常”字突出了白猿的爱读书。“言语淹祥,华旨会利。”[20]则写出了白猿具有才情的一面,而这才情无疑是得益于白猿的好读书。

吴志达在《唐人传奇》中写到:“在唐人传奇中,许多成功的艺术典型,在生活细节描写方面,都是很有特色的。这就使得人物的形象更为丰满,生活气息更加浓郁。”[21]诚然,饱满的人物形象是需要细节来刻画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能给人物形象增彩增色。而正是因为《补江总白猿传》有了细节的刻画才使得白猿“文人化”形象更深入人心。在欧阳纥和诸妇人相谋杀白猿时,文中这样描述白猿的:“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22]只是一个眼神,便把白猿的坚毅之状刻画的栩栩如生。即使被缚,白猿依旧目光犀利,炯炯有神,描绘的像是在临死之际却英姿勃发的不屈的文人。《战国策》中有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疼爱自己的子女就会为他考虑长远。这是人类情感的体现。但是在这篇传奇中,白猿的护子不仅表现出人类的情感,同时在这情感中又透露出其“文人化”的特征。在欧阳纥将要杀死白猿之际,白猿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对欧阳纥说:“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23]在频临死亡时,白猿的话说的很得体讲究,“尔妇”和“其子”在不激怒欧阳纥的情况下又表达了白猿的爱子之心。

三、白猿本身具有的“猿性”

这篇传奇在塑造“白猿”的艺术形象时,重点侧重于塑造白猿的“神性”和“人性”这两个方面的特征,并有意淡化白猿本身所具有的“猿性”特征。文中表现白猿本身的“猿性”特征的方面不多,只能在文章的只言片语中窥探。虽然如此,作者描写的白猿饮食无常的本性却是推动《补江总白猿传》故事发展的关键。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对猿的解释为:“善援,禺属。从虫爰声。”[24]《说文解字注》:“(蝯)善援。以叠韵为训。援者、引也。释兽曰,猱蝯善援。许意以蝯善攀援、故称蝯……郭氏山海经传曰,蝯似猕猴而大。臂脚长。便捷。色有黑有黄。其鸣声哀。柳子厚言猴性躁而蝯性缓……”[25]由此可知,猿是善于攀援并且动作敏捷的动物。这种“猿性”在《补江总白猿传》的白猿身上亦有体现。在传奇的开篇,欧阳纥失妻的情节中虽无直接描写白猿动作的敏捷,但是透过种种的侧面描写不难看出白猿的这种猿性。此后文中出现的“腾身执之”、“歘然而逝”等的描绘中可见白猿动作的敏捷和迅速。除此之外,白猿的本性还表现在他的饮食上。“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26]即使白猿会幻化出容貌姣好气质出众的人形,他的本性也是不会被掩盖的。遇到自己喜欢的食物,白猿的“猿性”即刻就表现出来。“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27]正是由于白猿还具有“猿性”,才使得众妇人与欧阳纥的谋杀能够顺利进行,才能推动故事情节的继续发展。

四、总结

《补江总白猿传》作为初期唐传奇的代表作品,虽在内容上尚不离六朝志怪小说的搜奇记逸,但已在志怪小说的基础上有重要的变革,尤其是在人物形象塑造和细节的描绘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补江总白猿传》通过描写具有“三性”的白猿,使得白猿这个饱满的艺术形象深入人心。而从白猿的艺术形象中我们也可以窥见唐传奇的发展概况,即是从志怪小说到传奇小说的过渡。这篇传奇对白猿本性的描写点到为止,着重描写的是白猿的神性和人性。如果更加细致的区分,《补江总白猿传》重中之重描写的是白猿的“人性化”特征。从志怪小说描写鬼神的怪诞到唐初小说的描写鬼神却侧重人事,这就是这篇传奇要体现的过渡,虽言怪异神奇却侧重人事。正像是吴志达说的:“唐初小说,则基本上沿袭六朝志怪小说的传统,但在描写神鬼怪异事件之中又穿插有人世间的事,而且主要是写人间遭遇怪异之事或收藏灵奇之物,故事最后还是落脚于人世。所以,我们说这是由志怪小说向传奇小说过渡的时期,即由写鬼神之‘怪’逐渐向传人事之奇的过渡。”[28]

另外在作者塑造的白猿的故事中我们可以循见后世《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的蛛丝马迹。《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的出场是化身为“长六尺余,白衣曳杖”的“美髯丈夫”。在这里,白猿的形象第一次用“美”来形容。无论是《山海经》还是《吕氏春秋》或后来《吴越春秋》以及《易林》、《博物志》、《搜神记》中出现的猿猴形象,都没有用到“美”来形容。《补江总白猿传》中的“美”在文本中可以理解为是白猿对自己的外表的定义。这对《西游记》中孙悟空自封为“美猴王”或有启发意义。在《西游记》第一回:“自此,石猿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称美猴王。”[29]孙悟空给自己封号“美猴王”,也可以认同为是对自己的定义或是期望。其次,《补江总白猿传》中白猿的穿着与孙悟空也有类似。在李安纲《孙悟空的形象文化论》中,他认为:“《补江总白猿传》中有位白猿‘白袷’、‘素罗衣’、‘白毛’,正是后来‘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猕猴王’所变化的‘白衣秀才’的‘白衣’;他‘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正照应‘秀才’。”最后,《补江总白猿传》中的白猿是集“神性”、“人性”和“猿性”三性于一身的,《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同样也有这三性。在神性方面,孙悟空拥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火眼金睛的本领;在人性方面,孙悟空嫉恶如仇、率真、冲动、心中有自己的标尺,不以世俗的向佛而向佛,而是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在猿性方面,他爱玩、好酒等等。在《补江总白猿传》的白猿与《西游记》的孙悟空的对观中,我们发现两者有雷同之处,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孙悟空形象受白猿形象的影响,但是不得不说,白猿形象的塑造或构成孙悟空形象演进中的一个环节。

总而言之,《补江总白猿传》中塑造的具有“三性”的白猿形象不仅让我们对这篇传奇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让我们了解到唐传奇初期时作者的审美要求和写作意向,同时对我们认识孙悟空的形象也会有所裨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2.

[2][3][4][5][6][7][8][10][11][12][13][16][17][18][19][20][22][23][26][27] [汪辟疆,校录.唐人小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5-17.

[9]马振方,小说艺术论[M].北京:北京人学出版社,1999.27.

[14]张友鹤,选注.唐宋传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7.

[15]沈海波,译注.世说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5.196-198.

[21]吴志达,唐人传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22.

[24][汉]许慎撰,[宋]许铉校定,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282.

[25][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73.

[28]吴志达.唐人传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5-26.

[29]吴承恩.西游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2.3.

[30]李安纲.孙悟空形象文化论[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0.

[31]魏亚丽.浅析《补江总白猿传》之白猿形象[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13,(8).

赵小兵(1990—),女,河南长葛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唐宋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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