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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笔下的儿童形象

2017-03-07

关键词:童养媳沈从文人性

王 焕 阁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沈从文笔下的儿童形象

王 焕 阁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综观对沈从文及其作品的研究,或是对于他的思想倾向研究和小说艺术研究,或是对于他笔下女性形象的分析,或是对于他都市题材小说中病态人性的研究等,却鲜有人提及他笔下的儿童形象。事实上,他的作品中不仅有生活在“希腊小庙”里的率性自然的小儿女,还有生活在苦难社会中的瘦弱卑微的苦孩子。他们与城市中的儿童共同构成沈从文笔下的儿童形象体系,反映了作者对中国现状的清晰认识和对中国未来的深深忧虑。

沈从文;儿童;儿童教育

网络出版时间:2017-07-14 13:40

五四时期,儿童开始明确地作为独立的个人形象出现在中国文学上。之后,随着对儿童认识的不断深化,载负着作家深沉感情的儿童形象展列在现当代文学画廊之中。如在《故乡》中,鲁迅先生的儿时玩伴闰土从纯真到麻木的变化,就反映了作者对吃人的封建礼教的痛恨。沈从文笔下也有这样一批被社会残害的儿童形象。但与此同时,由于作者自身的浪漫天性,他的笔下也出现了一批湘西纯真质朴充满野性的孩子形象,他们共同构筑了作者笔下的儿童形象画廊,反映了沈从文的人道主义情怀和他对中国未来的深切担忧。

一、乡村儿童与城市儿童

20世纪30年代是社会形势空前严峻的年代,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沈从文也不能不为这现实苦难所震动。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就有这样一批儿童,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游离在社会上,得不到基本的生活保障,甚至还有一大批早夭的儿童,根本无缘生存在世界上。

(一)乡村中的儿童形象

沈从文笔下的乡村儿童有些是没有生的希望,早早夭折;有些是现实的写照,贫困肮脏。他们或者是贫困人家的儿童,没有父母教养;或者是童养媳,从小就寄居在丈夫家;或者是妓女,以出卖肉体为生,没有作人的尊严。但也有一些是作者倾心塑造的充满灵性的儿童形象,他们代表着生活的希望。

1.贫困肮脏的儿童形象

儿童是生活中的弱势群体,塑造悲惨的儿童形象,最能将社会的苦难集中地表现出来,能更醒目地揭露伤害者的残忍性和非人道性,产生比成人形象更加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1]。《腐烂》中满头癣疥的小孩子,他们在垃圾堆里生存。更有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半夜在街上游荡,还要无端地遭受巡警的戏弄与追赶。《烟斗》中给王同志送饭的孩子赤膊赤脚肮脏到极点。《黄昏》里的小孩子,年龄较大的,不管女孩男孩都跟着大人做工,10岁以下的孩子则大多数每日都无物可吃,无事可做,皆提了小篮各处走去,只要遇到什么可以用口嚼的,就随手塞到口中去。儿童是未来的希望,他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本应该带着众人的祝福,享受社会和家庭带来的幸福。然而,残酷的社会环境和贫困的物质生活,使许多儿童成为苦难社会的承担者,生活于贫困肮脏之中。这些儿童形象深刻地揭露了社会的苦难和人民的不幸。

童养媳,是中国封建社会残害女性的有力证据,它完全无视女性作为人的存在,扭曲了女性的灵魂,甚至吞噬少女的生命。在中国文学史上不乏许多反映童养媳生存状态的小说,如萧红《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她从一个天真可爱、健壮的孩子到最后的生命消逝,给人心灵以沉痛之感。但是,沈从文笔下的童养媳生活却不同以往。

《萧萧》中萧萧做媳妇时12岁,丈夫比她小9岁,她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做了他人的媳妇。但她却不像小团圆媳妇一样受到各种欺负,而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和谐的家庭里,直到她被花狗引诱有了孩子,最终却因这个孩子是儿子而免了被发卖的命运,读者从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男女的不平等。《一个女人》中的三翠也是一个童养媳,但她有着美好的品格和顽强的生命力。她与自己的丈夫差别不大,家中还有一个老爹,他们相处愉快。她15岁生了一个男孩,18岁丈夫去当兵,一去不归,她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作者笔下的萧萧和三翠是快乐的,萧萧在夫家的生活充满了家庭的温馨与和谐,三翠的生活也充满了生命力和希望。她们没有像大多数童养媳一样,在打骂折辱中生活。但是,读者却不能被作者表面的幸福描写所蒙蔽,而是需要细密心思对小说进行编码和解码。沈从文笔下的童养媳制度是一种延续性的存在,这种童养媳制度的残酷和不合人性将继续危害无数少女的生命,压抑她们本性的健康发展。他赞美萧萧和三翠美好的人性,而这些有着青春活力和美好品格的年轻女孩子却被童养媳这一不合理的习俗所束缚,更有甚者丧失生命。沈从文说:“问题在分析现实,所以忠忠实实和问题接触时,心中不免痛苦,唯恐作品和读者对面,给读者也是一个痛苦印象,还特意加上一点牧歌的谐趣,取得人事上的调和。”[2]74他的作品虽然呈现出牧歌般的情趣,却意在通过美好的事物被摧毁来控诉童养媳制度的无情和揭露社会的阴暗。

2.率性自然的儿童形象

沈从文曾说过,他要建造一座“希腊式的小庙”来“供养人性”,他想要表现“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他塑造了一批纯洁、健康、热情和有生命力的少男少女形象。

《边城》中的翠翠温顺乖巧,她“在风里长养着,把皮肤晒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并且“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的生活是“清闲时便在大岩石上晒太阳,或者逗狗玩乐”,一派宁静和谐的画面,翠翠的美丽动人使人心向往之。《三三》中的三三单纯任性,她生长在屋外墙上爬满了青藤,绕屋全是葵花与枣树的碾坊里。风景怡人的环境造就了三三天真单纯的品格。她护着自己家潭里的鱼,不许他人在潭边捞鱼,或者捞鱼的人也要分熟人和陌生人对待,尽显小女孩姿态。《长河》中的夭夭大胆活泼,聪明机警,当她与哥哥在河边谈话时,看到有人来就连忙改变话题,一幅聪明小女儿形态。

3.快乐活泼的儿童形象

沈从文笔下的儿童也有活泼开朗的,他们有着自己的快乐和游戏方式。如《秋》中当秋天收获后,三五个小孩子坐在庞大的谷物堆上,相互扭打游戏。也有五六个小孩子蹲在那大青石板上玩骰子,拼赌香头。《吕家坪的人事》中长街上的许多小孩子,当大船靠岸后就在船上兜售小吃食,一面做生意,一面与同伴取乐。

(二)城市中的儿童形象

沈从文一直认为自己是乡下人,他的目光主要是关注湘西的乡村生活,沉醉于湘西纯真自然的人性中。他厌恶城市的虚伪,发觉城市中的儿童由于受到父母和社会的影响,孩子纯真的天性被扭曲,逐渐变得孱弱和病态。《绅士的太太》中绅士有4个聪明伶俐体面干净的儿女。但是,大少爷因吃零食过多,脸上长年带有病态。9岁就知道坐在桌边看牌,10岁就会“挑土”(牌场上的专业术语,指暂时代替某人打牌)。《卒伍》中的莲姑因为爹妈爱她,平素极娇,对人不搭理,后因吸食大烟而死。《烛虚》中贵妇家的两个小孩子的衣食用品无不从香港买来,却依然觉得云南实在太不方便,且担心孩子无美国桔子吃会患贫血病,因此住不久,一家人又乘飞机往香港去了。

二、沈从文笔下儿童形象的形成背景

沈从文少年入伍,随从军队迁移,沿路见过各种人,包括贫困的甚至是无家可归的儿童,这些给了他丰富的创作素材。他见过军队的屈打成招和大肆杀戮,也经历过亲人和朋友的死亡,这些都促使他思考人生的意义,也燃起他拯救社会和拯救人性的信念。因此,他创作了一些有着美好人性的形象,借以给麻木的社会带来一丝希望。苏雪林也说沈从文“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迈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青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3]160。

(一)现实社会的反映

20世纪前半期是中国各种势力混乱纷争的时代,沈从文不足15岁从军,见过各种打杀,他“当时正因为所看到的好的农村逐渐崩毁,只是大小武力割据统治作成的最愚蠢的争夺打杀,对于一个年轻人教育意义是现实,一种混合愚蠢与堕落的现实,流注浸润,实在太可怕了,方从那个半军半匪部队中走出”[4]77。之后,他到过北京、上海和云南等地,见识到中国各种各样的现实场景,这些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

(二)充满人性的观照角度

沈从文见过社会各种黑暗,对人性泯灭深感痛心。因此,他离开军队,孤身一人到北京,就是“想读点书,半工半读,读好书救救国家”[4]177。当时正发生的“文学革命”使他相信“‘文学革命’后,就可以用它燃这个民族被权势萎缩了的情感,和财富压瘪扭曲了的理性”,“相信人类热忱和正义终必抬头,爱能重新粘合人的关系”[5]155。抱着这样坚定的信念,他关注被社会扭曲了的人性,主张用文学来拯救人与人的关系,拒绝文学对政治和商业的依附。为此他从“城乡对峙的整体结构来批判现代文明在其进入中国的初始阶段所显露的全部丑陋处”[6]276,并努力营造一座充满爱和健康人性的“希腊小庙”来安置人的灵魂,救赎现代人被扭曲了的人性。

(三)儿童独有的特点

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说过:“少年人如朝阳”,“少年人如乳虎”,进一步提到“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7]13。少年是中国的希望和未来,只有他们能够健康成长,国家才会有希望。观察他们的生存状态,能清晰明白地揭示中国的现状,表明作者对国家的关注和对儿童的担忧。

沈从文关心儿童,他在《我的教育》中就说过“这地方小孩子都很瘦,好象有病,也是平常的事,我看到许多地方小孩子全都不甚肥壮”。在与妻子的通信中,也提到“这一年来孩子固然会说话了,可是试想想,另外一个地方,有多少同样为父母所疼爱的小孩子,为了某种原因,已不再会说话,有多少孩子,再也无人来注意他”[2]193!语气带着浓浓的感伤。因此,沈从文通过他的作品关注这些孩子的成长,挖掘他们堕落的原因,以引起社会的注意。此外,沈从文还塑造了一批天真纯洁健康的少女少男形象,他们在自然中生长,没有经过人世的污染侵蚀,展现出一种健康的“人生形式”,他们寄托着作者对健康人性的期望。

三、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对儿童的影响

从小的上学经验和以后的生活经历,使沈从文认识到教育对儿童的重要作用。他反对旧式古板的教学,重视家庭对儿童的影响,提倡学校应该重视对学生的精神教育,开展多样化的教学,使儿童健康全面发展。

(一)家庭教育对儿童的作用

沈从文的小说给读者的感觉首先是唯美,语言美,意境美,作者内心对社会的关注却往往被大多数人忽略了。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的:“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8]44对儿童教育的关注、对人性发展被扭曲的痛心和对祖国发展的隐忧一直贯穿于沈从文作品的始终。

教育是儿童成人必不可少的方式,对于中国教育,鲁迅曾指出:“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负教他的责任。虽然‘人口众多’这一句话,很可以闭了眼睛自负,然而这许多人口,便只在尘土中辗转,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9]311此种情况,也同样反映在沈从文的作品中。沈从文在关注儿童物质贫困的同时,尤其注重他们的精神教育,并且对健康和谐的家庭教育方式予以肯定。他赞美夭夭姐妹为人和善真诚勤快的性格,这是有赖于母亲的教导。描写天保和傩送时,是“一分教育的结果,弄得两个人皆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情,不浮华,不依势凌人”。相对比《绅士的太太》中的少爷因父母经常打牌,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挑土”,在描写河街上的孩子骂做工的人时,更是直言:“这些人间的母亲,她们把孩子生下,是并不为某一种权利,所以孩子们活到这世界上以后,她们当然也缺少什么义务会教育孩子,使孩子们象一个小孩子本分的过着日子!小孩子缺少知识,所以还同这些工人对骂,到长大一点以后,他们不是工人就是乌龟,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孩子缺少教导,缺少知识,缺少健康的人性,以至于他们没有光明的未来,从而反映出家庭教育对孩子的作用。

(二)学校教育对儿童的作用

沈从文在他的作品中多次提到他小时候所受的教育。作者小时候读的是《幼学琼林》《孟子》和《诗经》等,但这些经书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因此,他常常逃学,到外面感受社会的多彩。14岁之后作者入伍,进入社会。但他却从未放弃学习,并随着不断成长,人生阅历日渐丰富。他对中国国情有了新的了解,明白救中国决不是仅靠几部经书就可以完成的,旧式的“读经”教学已经不适用于中国了。因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教学主张,认为:“小学生即将来的民族中坚分子,也即是将来在这块土地上应付多灾多难命运的公民。”面对如此的国情,需要训练他们的身心,培养他们承受重担的能力,学校教育应该“输入一个新人的观念,培养一种新人的趣味,使小孩子活泼,强健,结实……得到一点求生的勇气,让他们长大入世时来应付他们多灾多难的命运”[10]70。并且还提出学校应该对学生进行艺术教育,“使学生把艺术眼光放宽,引远,且扩大他们的人格与感情”[11]464,更希望学校有个新的制度,使“每个中国人不必花钱,都有机会从小学读到大学毕业”[12]372。

沈从文不仅关注学校教育对学生的影响,同时也关注教师对学生的作用。《福生》中描写福生因不会背书被老师惩罚,耳朵被拈的“紫紫红红”,写老师的目光更是“目光过处都像有冰一般冷的东西洒过”,学生们被吓得怔怔没有做声;在《喽啰》中甚至指出:“地狱的名字,我看来,就是形容私塾的东西,倘若孩子们也有地狱在的话。我是被先生发气青起个脸嗾我自己搬凳子过去打屁股的刑罚吓够了的人,直到十五岁以后,遇到做梦还有时要哭,未必不就是过去的威严刻在我心上的结果!”这些都反映了教师对学生的影响,也应该引起读者的关注。

沈从文通过描写社会中不同生活领域的儿童形象,真实再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儿童的生存现状。农村的许多孩子在肮脏的环境中生存,无人管教,贫穷加剧了罪恶的发展;童养媳制度的存在,压抑了人性的发展;妓女使得女性失去了作为人的独立存在;城市的孩子过早地学会了虚伪,人性被扭曲。因此,沈从文极力呼吁关注儿童的健康发展,关注家庭和学校对孩子的影响,这在当今社会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1] 李晓钰.周立波笔下的儿童形象[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2009(1):70-73.

[2] 沈从文.边城:长河[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3] 杨联芬.归隐派与名士风度:废名、沈从文、汪曾祺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5(2):52-62.

[4] 沈从文.从文自传[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5.

[5] 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6] 钱理群,温如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7] 梁启超.少年中国说[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8.

[8]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9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9]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4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10]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6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11]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7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12] 金介甫.沈从文传[M].符家钦,译.北京:时事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白晨)

AStudyonChildrenImagesinShenCongwen’sNovels

WANG Huan-ge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Shaanxi 723000,China)

There are few studies on children images in Shen Congwen’s novels compared with studies from other angles,such as his mindsets,the art of his novels,the female characters in his novels or the morbid personality.As a matter of fact,he not only writes about the spontaneous children living in the Greek temple,but the emaciated and humble children living in miseries as well.These children images reflect Shen Congwen’s clear understanding of the situation of China and his worries about the future of China.

Shen Congwen;children;education of children

王焕阁(1991-),女,河南洛阳人,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 207.4

:A

:2095-462X(2017)04-00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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