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与儒家思想的形成
2017-03-07陈隆文
陈隆文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中原与儒家思想的形成
陈隆文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以河洛为核心的中原地区对于儒家思想的形成产生过重大作用。西周初年周公在洛邑“制礼作乐”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基础,周公思想为孔子创建儒家学派提供了基本资料,并且规定了儒家学派未来的发展方向,中原河洛大地与邹鲁一样都应被视为中国儒家思想的起源地。
儒家思想;周公;中原;制礼作乐
一、周公在洛邑“制礼作乐”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基础
周公生活于殷周政治交替之际,他一生历经了西周文、武、成三代王。周公既是西周奴隶制王朝的开国元勋之一,又是稳定完善西周政权和政治体制的重要政治家,同时他还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政治哲学思想,这些思想超过前人,影响后世,并为孔孟等儒家学派所继承。因此,周公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大政治家、大思想家[1]。在夏、商两代已有的政治成果的基础上,周公通过“制礼作乐”完成了对西周政治文化的改造,极大地推进了西周政治文化和政治思想的发展。影响中国社会深远的儒家思想就是建立在周公所开创的西周政治文化基础之上。孔子曾说:“周监于三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无论是孔子还是以后的孟子、荀子无不推崇和追怀周公,而周公在洛邑的“制礼作乐”则毫无疑问奠定了儒家思想的基础。
在周武王灭商的过程中,周公作为武王之“辅翼”发挥过重大作用,故《史记·鲁周公世家》说:“及武王即位,旦常辅翼武王,用事居多。”[2]但克殷后不久武王即病亡,周公拒绝了武王要其继承王位的提议而是“摄行政当国”,辅助幼小的周成王。按照文献的记载,周公摄政以后“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关于周公摄政期间对西周初年政治稳定所发挥的重大作用,《史记·周本纪》中也有记载:“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颇收殷馀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嘉谷,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3]按《史记·周本纪》所说“救乱”应是指周公“摄行政当国”而言;“克殷”是平定了殷遗武庚与管叔、蔡叔的叛乱;“践奄”则是消灭了奄、徐夷、淮夷、蒲姑等东夷族的叛乱;“建侯卫”则是周公首创分封制,将自己的可靠力量分封于各个战略位置重要的区域,以达到藩屏周室、控制全国的目的。
除了上述救乱、克殷、践奄、建侯卫以外,周公对于西周政治新格局的最终形成和夏商以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全面总结也做出了重大贡献。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营成周”,并在成周“制礼作乐”。《史记·周本纪》载:“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作召诰、洛诰。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3]司马迁记载得很清楚,早在武王时期,周初的政治家就考虑在中原地区洛邑兴建新都的问题,周武王对此问题的考虑甚至达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到周公时开始在“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的中原河洛一带营建新都。由此看来,成周洛邑自成王五年开始兴建,自七年周公“又复卜审视”。《尚书》中的《召诰》《洛诰》《多士》都是这段时间的作品。成周的营建对于周朝统一大业的完成和西周政治新格局的最终形成具有重大意义。杨宽先生认为东都成周的营建至少有以下四个方面的价值:其一,建设成周是为了居住许多周贵族,而且可以监督、管理并利用迁居东郊的殷贵族,从而巩固周政权。其二,成周的建成使得两都京畿连成政治中心区域,有利于加强对全国的统治。其三,成周是全国贡赋与仓储的中心,并进而成为全国经济的中心。其四,成周是诸侯贵族举行“殷礼”的地点,所谓“殷礼”是会见大臣和对上帝、祖先大献祭的礼仪,具有对群臣奖励、督促与考核的作用[4]。杨宽先生特别强调成周洛邑是周代举行群臣大会和共同大献祭的“衣祭”或“殷礼”的所在地。杨宽先生认为:自从成王在成周“肇称殷礼”以后,此后成周便成为举行殷礼的主要地点,都由主持东都政务的辅佐大臣主持。当周公奉命为“四辅”、开始主持东都政务时,就曾举行这种殷礼[4]。成周洛邑营缮完成,周公便在新邑开始“制礼作乐”。即所谓“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根据现存文献资料来看,周公“制礼作乐”是在中原的成周洛邑完成的。《尚书·大传》曰:“周公……营洛以观天下之心,于是四方诸侯率其群党各攻位于其庭。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犹至,况导之以礼乐乎?’然后敢作礼乐。”这说明周公“制礼作乐”是在合天下诸侯营建洛邑之后。除此之外,《尚书·洛诰》中的记载明确告诉我们周公在新都洛邑“制礼作乐”,不仅是他个人对西周新政权的重大贡献,而且“制礼作乐”本身也是奉周成王之命所为。《洛诰》主要记载周公与成王的对话,周成王在新都洛邑营建完成之后请周公继续居洛治理东方并完成“制礼作乐”的大事。(周成)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武受民,乱为四辅。”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祗欢,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这段话的意思是成王说:“周公啊!我就要返回,在宗周镐京亲政,请您留守洛邑。现在四方没有完全治理好,宗人主持的礼仪也没有完成,您的大功还未告成,您还要继续监督我们的百官大臣,安定好文王武王从上帝那儿接受的臣民,统率周朝的辅佐大臣们。”成王又说:“周公啊!您留下吧,我要回去了,您要迅速恭敬地努力主持大政,您不要再拒绝我了,我只有不懈怠地学习政务,您只有不废弃大法,主持政务,四方民众才会世世代代地朝享我们。”[5]曾云乾在《尚书正读》中认为此节“成王在洛,受摄政复辟之命。欲即大位于周、命周公留后监师制礼之言也”[6]。由此看来,周公在新都洛邑“制礼作乐”,用新的制度规范肯定和完善了西周初年刚刚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此举不但标志着西周的国家体制走上了正轨,上层建筑初步完成,也标志着我国的早期国家上了一个新台阶[7]。
关于周公“制礼作乐”的具体内容,有的学者认为就周礼而言,概括来讲,应该包括三个层次的内容:其一是“礼义”。其中礼是对人们社会行为的规范,主要靠内力而不是外来的强制,在这种前提下,诸如忠、孝、仁、义等成为礼的重要标准。周礼是周代宗法的基础,在宗法制度中的“尊尊”和“亲亲”是两条根本原则,然而,周礼之中更重亲亲,后及于君仁、臣忠。周礼的这种由孝及忠,由人伦及于君臣的特质应该说是由周公奠基而成的[8]。其二是礼仪或礼节。这是关于礼的具体的制度规定,是礼的物质方面。周代的礼乐制度可大体分为吉、凶、军、宾、嘉五大方面,细分之,有所谓“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之说,真可谓“繁文缛礼”。大而至于政治、军事,小而至于衣冠、陈设,无不有义[8]。其三是礼俗。礼起于俗,但礼并不能等同于俗,礼俗本身也有两个层面:一是对于前代旧礼的因循,二是周人本身的社会风俗与道德习惯[8]。杨朝明先生从礼义、礼仪或礼节、礼俗等方面分析了周公“制礼作乐”的具体内容,但我们想强调说明的是周公“制礼作乐”对于西周以后中国古代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及决定性作用,恐非仅从上述方面所能阐释清楚的。
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礼作乐”应是一项创新的制度,在这一过程中,周公采撷前代政治文化的合理成分,并对现行制度中不合时宜的因素进行了变革和创新,从而把“礼”“乐”这一套制度进行综合整理、升华,推广到政治生活中去,形成一种制度,被固定下来,以适应周初王权政治形势发展的需要。在“制礼作乐”的过程中,周公经过了艰苦的思考。《孟子·离娄下》说:“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以待旦。”意思是:周公在“制礼作乐”中想要兼学夏、商、周三代君王的善政,其中如有不适合当时情况的,周公便夜以继日思考,等思考周全了,到天亮时便马上付诸实行。周公“制礼作乐”的核心就是明尊卑、贵贱,达到“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地位等级的差别。《大戴礼记》曰:“诸圣王明义,以别贵贱,以序尊卑,以体上下,然后民知尊君敬上,而忠顺之行备矣。”《大戴礼记》又曰:“王者太祖,诸侯不敢怀,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别贵始德之本也。郊止天子,社止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别尊卑。”从而达到其巩固统治的目的。故《礼记·王制篇》又曰:“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周礼·地官·大司徒》曰:“一曰,以祀礼教和,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曰,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五曰,以仪礼辨等,则民不越。”《礼记·曲礼》也从道德仁义、风俗辩讼、君臣上下、师生关系等方面进行了阐释,这都说明周公“制礼作乐”的内容之丰富。周公所制定的这一套礼乐制度应用范围是非常广泛的,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个方面,几乎囊括所有的意识形态。所以周礼在周代是“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的政治制度,是从上到下都必须恪守、一切政治活动都必须遵循的根本大法。因此,周公“制礼作乐”是在全社会范围内树立了意识形态和行为方式的新准则,而周公“制礼作乐”的真正意义,则是把礼仪制度推广到政治社会生活中去,把礼乐作为社会各项活动和道德行为的准则,用这些规定去规范教育广大人民,为巩固其周初的政治服务。因此,周公“制礼作乐”是起着总结、开拓、创新、改造的作用的[9]。不仅如此,周公在洛阳的“制礼作乐”不仅使中华礼乐文化粲然齐备,而且还在以后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成为中国古代国家和社会的制度性规定,影响并主导了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和社会习俗,这一点我们不能忽视。
二、周公思想对孔孟儒家学派的影响
包括周公思想在内的西周初年政治文化对后世孔孟儒家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孔孟等儒家学派的思想家从周公这里吸取了西周政治文化的思想营养,并最终创立了中华民族思想和文化核心——儒家学说。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周公在洛邑的“制礼作乐”,便不会有儒家思想的产生,周公当然是儒家学说的奠基人,“制礼作乐”是儒家学说的开山之举,河洛大地是儒家学说的发源地[7]。
周公思想和西周初年的政治文化对儒家学派的孔子和孟子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按《史记·孔子世家》所载,孔子生于鲁昌平乡陬邑[10]。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中说孔子所生的鲁昌平乡陬邑就是今天山东省曲阜县东南十里的西邹集[11]。孟子也是邹人,按照《孟子·尽心下》的说法:孟子与孔子“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意思是孟子的家乡离孔子的家乡是非常近的,也就是说孔孟都生长在春秋鲁国。
西周初年受封于鲁国的正是周公及其后裔伯禽,这在《左传》定公四年有较明确的记载:“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分鲁公以大路、大旗……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昊之虚(墟)。”《诗·鲁颂·閟宫》:“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乃命鲁公,俾侯于东,赐之山川,土田附庸。”《史记·周本纪》:“武王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管蔡世家》:“武王克殷纣,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旦于鲁,而相周为周公。”《鲁周公世家》:“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
因此,综合各种文献来看,西周初年周公先受封于河南鲁山,鲁山之地应在今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县境内,后周公子伯禽以“周公后”又徙封于山东曲阜。故《说苑·至公》中记载,南宫边子曾对鲁穆公说:“周公卜居曲阜,其命龟曰:作邑乎山之阳。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这里的“山”乃指泰山,“山之阳”即泰山之南。如果《说苑》的说法可信,那么被封于曲阜者虽为伯禽,但城址的选择还是周公卜定的[8]。《左传》文公十八年借季文子之口记载了周公“制礼作乐”的史实:“先君周公制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事民。’作誓命曰:‘毁则为贼,掩贼为常,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季文子是鲁之世家子,鲁为周公子伯禽的封国,季文子生活在春秋之时,距西周初年很近,这应该是可信的事实。不仅如此,《左传》定公四年还记有鲁国初封时的“礼乐”盛况:“分鲁公以大路、大旗,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丑类,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以昭周公之明德。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由此看来,鲁国受封与其他诸侯受封,其政治地位完全不同。鲁国受封时拥有“夏后之璜”,按《礼记·明堂位》所说“大璜,天子之器”,“夏后之璜”应该是夏代王室的重宝,是其他封建国家所不易得到的礼器。因此,《礼记·明堂位》说:“凡四代之器、服、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这说明受封后的鲁国是周礼和周文化传承的中心所在,所谓“周礼尽在鲁”即指此而言。作为宗周礼乐文明嫡传的鲁国,与它的近邻齐国在以后的国家发展方向和道路上是完全不同的,鲁国遵循西周传统,齐国则“举贤而上功”,于是历史上遂有“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的概况。“道”也就是宗周的礼乐文明,以德、礼为主的周公之道世代相传,春秋末期遂有孔子以仁、礼为内容的儒家思想。宗周—春秋、周公—孔子,构成长期以来儒家思想的完整体系,齐、晋之地是为法家思想的摇篮。儒礼与法家之法相互渗透。周书《吕刑》即把威仪与刑法作为一体,因之鲁国实为宗周文化之正统,而齐、晋为其“小宗”,“周礼尽在鲁矣”,道出当时的真实情况[12]。因此,就整个儒家学派的源流来看,西周初年,周公在河洛地区的“制礼作乐”为春秋孔子创建儒家学派提供了基本资料,并规定了儒家未来的发展方向,而孔子汲取了周公与西周初年以来的中国文化营养,创立了儒家学派并成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到了战国时代,孟子继承周公、孔子的政治主张,又有更多发挥和阐释,使儒家学说的内容更加丰富并不断发展成为中华民族思想和文化的核心和主干。因此,儒家思想与文化的源头在中原河洛大地,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礼作乐”对儒家思想的产生和儒家学派的形成起到了决定作用。
三、孔孟对周公“制礼作乐”的追怀及其文化意义
包括孔孟在内的儒家学派对周公及其在成周洛邑“制礼作乐”的文化创新都极为推崇。如果将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的“制礼作乐”视为儒学的源头,那么春秋战国时代孔孟等儒家学派的代表,在这一时期对于周公及其文化创造的追怀,则赋予了洛邑“制礼作乐”更深刻的文化和思想意义。
春秋战国时期,已是“礼崩乐坏”的时代,“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13]。在这种“礼崩乐坏”之时,孔孟仍然醉心于“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说:“祖述者,远宗其道。宪章者,近守其法。”[14]这里的“文武”或言“周文”,实则指周公之“制作”[15]。孔子年青时以知“礼”而著称,他“入太庙,每事问”[11]。这里的太庙就是周公庙。太祖周公是鲁国的开国受封之君,太祖之庙即是太庙,孔子到了周公庙中每做一事都要发问是否合礼仪。因此有人便说孔子不懂礼。孔子听到这话后便说:“这才是礼呀。”[11]孔子把周文王看作西周政治文化的代表,又把自己作为文王、周公的继承人,孔子在匡地(今河南长垣县西南十五里)被拘禁起来,他自信地说:“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礼乐文化不都体现在我身上吗?上天若是想要消灭这种文化,那我也不可能掌握这种文化了;上天若是不要消灭这种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11])孔子十分自信地把自己视作西周政治文化的继承人。孔子认为夏、商、周三代的圣王都是能够直道而行的人,因此是值得称赞和仿效的,故《论语·卫灵公》说: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11]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一直主张恢复西周初年的“文武周公”之政,他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11]意思是假若有人用我,我将使文武周公之道在东方复兴。他还说:“周朝的礼仪制度是以夏、商两代为依据,然后制定的多么丰富多彩呀!我主张周朝的(礼仪制度)。”(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1])孔子晚年多病,身体状况不断下降,当他感到自己的不断衰老时感叹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意思是我衰老得多么厉害呀!我好长时间没有梦见周公了[11]。在孔子的弟子子贡看来,孔子一生汲汲于文、武、周公之道。孔子是文、武、周公之道在人间的继承者。“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11]并欲以之挽世衰于既倒,其伟大情怀所致,深深纯化了周公之礼,使其臻于华夏文化空前的高度[15]。
战国时代的孟子继承了春秋孔子的思想主张并在其基础上有所发展。孟子推崇孔子,他认为孔子是“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16]。他还说:“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胜于孔子也。”[16]孟子自认为是孔子的忠实信徒,依他个人所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出生时,孔子已经故去了将近100年,孔子的弟子也已无活在人间者,对于孔子的学说,孟子曾云“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其中“私淑”从孟子的介绍中可知未必为名士或孔子的嫡系子孙。在《荀子·非十二子篇》把子思与孟轲列为同派,因此孟子学说可知是出于子思的。至于《史记·孟荀列传》说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这也是合乎道理的[16]。在《孟子》一书中,尧、舜、汤、文、武、周公至于孔子的“圣人”传统显然是一脉相承,而且一代胜过一代,到孔子是最盛的,所以孟子说:“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萊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而。”[16]这是儒家“道统”的最早表述。唐代大文学家韩愈在《原道》中更是说:“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很显然在后世的儒家看来,孔孟的“道统”应是继承文、武和周公而来。战国时代的孟子不仅尊孔而且也崇敬追怀文王、武王和周公。《孟子》书中提到周文王35次、周武王10次、周公18次,其中常将周公与周文王、武王并称,《孟子·公孙丑上》说:“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予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意思是周文王的寿命和德行都很长,但是他推行德政还未能周遍于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了他的事业,之后才大大推进了王道。在孟子眼中,周公是一位知错能改的君子,“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16]。周公这样的圣人也会犯错误,但有了过错就随即改正,当他改正的时候老百姓都会个个抬头仰望。孟子坚信西周初年周公在成周洛邑“制礼作乐”的文化贡献,《孟子·离娄下》中说:“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意思是周公在“制礼作乐”时想要兼学夏、商、周三代的君王,来实践禹、汤、文王、武王所行的勋业;如果有不合于当日情况的,抬着头思考,白天想不好,夜里接着想;侥幸地相通了,便坐着等待天亮(马上付诸实行)[16]。在“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的战国之际,孟子认为“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因此,他主张正人心、灭邪说,并且反对偏激的行为。《孟子·滕文公下》中载:“昔者禹抑洪水而平天下,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16]在这里孟子以“圣人门徒”自居,立志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事业,体现了孟子“舍我其谁”的高度社会责任感。
春秋战国以后,孔孟儒家学派对周公“制礼作乐”和西周初年文、武时代政治文化的追怀和推崇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了孔子到成周洛邑向老子“问礼”之事,老子当时是“周守藏室之史”,索隐说:“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17]老子掌握并管理着西周以来藏于洛邑的王室典籍,孔子到中原河洛“适周”“问礼”于老子,很明显具有文化上的寻根意义。
在洛邑的“问礼”对孔子来说收获和感慨是颇为丰赡的。“洛阳问礼”不仅能够使孔子在周公“制礼作乐”的起源地真正地感受了西周以降的礼乐文明的遗迹,而且河洛之行和与老子对礼的讨论,使孔子发出了“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的由衷感叹。有的学者认为孔子晚年删诗定礼,整理六经,正是基于他“吾从周”的文化使命感。《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删诗定礼”时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10]
在删诗定礼的过程中,孔子以强烈的使命感力图在“道术为天下裂”的社会困境中,以西周初年“礼乐之明”为核心,重新凝聚起一种新的文化体系。故《史记·孔子世家》又说:“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10]由此而见,在春秋战国之际,孔子的“洛阳问礼”使得儒学吸纳了邹鲁、河洛文化并以新面目出现,具有邹鲁儒学文化溯源的意义。在“道术为天下裂”的历史背景下,孔子及传承者担当着河洛文化与邹鲁文化构建的责任,而“删诗成礼”成为河洛文化发展的关键转折。此后邹鲁文化和河洛文化的结合构成了儒学发展的内容,河洛文化展现了新的历史形态,儒学也由此确立了其后两千年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郭树伟,2015)。因而中原河洛大地同样是中国儒家思想的起源地和开山处。
总之,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家思想对中国、东亚乃至全世界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生活于殷周政权交替之际的周公为儒家思想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础。周公不仅是西周奴隶制王朝的开国元勋,而且也是稳定并完善西周政权和政治体制的重要政治家,他所提出的许多宝贵政治哲学思想都为后世儒家学派所继承。春秋战国之际,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的思想家从周公这里汲取了西周以降的政治文化思想营养,并进一步创新发展,作为中华民族思想和文化核心的儒家学说便由此产生。后世学者对周公包括其在成周洛邑“制礼作乐”的文化创新都极为推崇,所以周公在河洛地区的“制礼作乐”可以说是儒家思想之滥觞。因此,如果把周公在西周初年在成周的“制礼作乐”视为儒家思想的开端,那么春秋战国时代孔孟等儒家学派思想家在这一时期对于周公及其文化创造的追怀、整理、继承与发展不仅赋予周公洛邑“制礼作乐”更深刻的文化和思想内涵,而且也预示着在儒家思想的最终确立与形成过程中,中原地区作为儒家学说的根源性地位更是不可忽视。
[1]詹子庆.周公——我国古代第一位大政治家、大思想家[J].东北师大学报,1984,(1):106—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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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真 明
陈曲
B222
A
1007-905X(2017)01-0117-06
2016-10-20
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优秀学者资助项目(2015-YXXZ-21);河南省高校科技创新人才支持计划资助项目(2013-07)
陈隆文,男,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南省特聘教授,主要从事区域文化地理和中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