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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文史料之新贡献
——从《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碑文谈起

2017-03-07李继荣

理论月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拜占庭大帝二世

□李继荣

(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铭文史料之新贡献
——从《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碑文谈起

□李继荣

(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是研究7世纪末至8世纪初拜占庭帝国外交政策、宗教态度、管理模式、社会变化等方面极为珍贵的第一手文献。虽然目前国外学界已出版了该法令的诸多校勘本和译本,中文文本也由笔者据希腊文和英文译出,但是对其价值的研究学界还尚未展开,故本文拟以该法令的具体内容为基础,进一步探讨其历史价值,以期对学界关于铭文和法令的研究有所启发。

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历史价值

《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①是一部石碑铭文法律文献,篇幅不长,共16行,于1885年发现于希腊塞萨洛尼基的一座清真寺。碑文上载道:688年查士丁尼二世御驾亲征巴尔干半岛,在取得对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的大捷后,率军进入塞萨洛尼基城,由于查士丁尼二世将此次战争的胜利归因于圣狄米特里的圣援,故下令将城中的一处盐库赠与了圣狄米特里教堂。查士丁尼二世统治时期正值拜占庭史上的 “黑暗时期”[1]79,所留文献多为教会史家的著述,该铭文法令作为查士丁尼二世时期唯一留存的一种官方法律文献,反映了其所代表历史时代的气息,对其历史价值的发掘,有利于学界对查士丁尼二世统治时期的内外政策与局势有更清晰的认识。但目前国内外学者对该法令的研究仅限于校勘与译注层面,比较权威性的有,希腊学者帕帕伊奥伊欧斯的校勘本[2]354-360,俄裔拜占庭学者瓦西列夫的校译本[3]1-13。 中文本则由笔者综合各家译注本完成[4]33-39。 考虑到学界还未有对该法令历史地位与价值方面的研究,故本文拟对此进行初步探讨,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批评指正。

1 史料的重要印证与补充

我国著名学者王国维先生在史学方面的巨大成就莫过于“二重证据法”的提出。1925年其在讲授《古史新证》时于第一章“总论”中讲道:

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之中,亦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二者不易区别,此世界各国之所同也,在中国古代已注意此事……孟子于古事之可存疑者,则曰:“于传有之”;于不足信者,曰:“好事者为之”……疑古之过,乃并尧舜禺(引案:即禹)之人物而亦疑之。其于怀疑之态度及批评之精神,不无可取,然惜于古史材料未尝为充分之处理也。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年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5]1-3。

该方法将中国乾嘉学派的考据法与西方实证主义科学考据法相结合,强调运用地下材料(考古)与纸上材料(文献)相互印证比较考据古史真相,还原古史原貌,已成为一种科学的学术考据理论,这一理论恰好适合于该石碑铭文研究。

就拜占庭帝国而言,自查士丁尼大帝之后,帝国便陷入了战火连绵,局势动荡的时期,国库日亏,对外防御力量也极度衰弱,北方蛮族及东方的波斯人构成极大威胁,故“6世纪末至7世纪初,拜占庭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生存问题”[6]66。在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与查士丁尼时代史料极为丰富相反,7世纪是史料极为匮乏的阶段”[7]75,致使现在学界对这一时期研究所能倚重的文献材料主要是赛奥法涅斯的《编年史》和尼基福鲁斯的《简史》。但教会史家的这两部著作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不仅是因为他们对于7世纪的一些历史事件叙述过于简略,更重要的是,教会史家一言之堂和宗教情感的偏向,也使诸多学者对其记述的可信度持有较多质疑,如关于查士丁尼二世亲征这一事件,赛奥法涅斯仅提到“公元688年皇帝查士丁尼二世远征斯拉夫人与保加尔人,期间他击退了保加尔人的拦截,一路进军远及塞萨洛尼基城,并在战争中俘获了大量斯拉夫人”[8]508,其可信度无法通过其它史料得以印证。为此,6至8世纪的拜占庭学研究,既是学界较为薄弱的一个环节,也是争论较多的一个阶段。

《查士丁尼二世“赠礼”法令》恰好弥补了史料无法相互印证的难题。据铭文内容来看,查氏亲自颁布的律令,首先为古史重建提供了重要、可靠的地下印证材料。一方面,考古(据)学者从铭文本身语义、语气、内容等方面进行考证,认定该铭文为查士丁尼二世所颁布;另一方面,他们还结合赛奥法涅斯《编年史》中的关于查士丁尼二世688年御驾亲征巴尔干半岛的相关记载进行了比对。通过这一方式,不仅证实了学者对铭文本身年代断定的合理性,反之铭文本身又进一步提升了两位教会史家对该历史事件记载的可靠性。

除此之外,它也为构建古史提供了重要补充。教会史家只是提及查士丁尼二世带领军队远征斯拉夫人与保加尔人,曾兵临塞萨洛尼基城,但对于到达城中的所行之事却无从考证。而该法令中关于皇帝向塞萨洛尼基的圣狄米特里教堂赠礼的原因,盐店收益的使用范围的规定,本身就表明了当时的拜占庭帝国局势、皇帝对宗教的态度、帝国盐业的管理等等,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关于皇帝进城之后活动的信息,也为我们补充了更多关于7世纪末拜占庭帝国内外局势与策略的情况,为我们还原与丰富这一段历史时期的原貌提供了第一手珍贵资料。

2 边疆危机局势的侧面反映

查士丁尼大帝的大规模战争,在为罗马帝国带来了光辉的同时,也极大地损伤了帝国的根基,致使帝国对外防御力量削弱。拜占庭帝国北部的蛮族趁势大量内迁巴尔干半岛,其中影响比较大的蛮族是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可以说他们的内迁直接影响了拜占庭帝国未来的特征及发展趋势。

“斯拉夫人首次以‘斯拉文人(Sclavenes)’的名字出现在普罗柯比的著作中”[9]140。此时的斯拉夫人已经慢慢向拜占庭帝国境内迁移,但是由于查士丁尼大帝的铁腕政策及其继承者们的有效打击,甚至 “6世纪末,只有个别斯拉夫人部落开始定居巴尔干半岛”,但是随着莫里斯皇帝在多瑙河战役中的惨败,“7世纪初,斯拉夫人开始对巴尔干半岛进行大规模占领”[7]78,且这一局势一发不可收拾,623年,斯拉夫人甚至利用其组建的船队,“劫掠克里特及其它岛屿,航行至赫勒斯滂及马尔马拉海,劫获拜占庭供给船只”[9]7。 8世纪,巴尔干半岛已经成为斯拉夫人的聚居区,利奥三世时期,一位自西方前往圣地朝拜的教徒拜访了伯罗奔尼撒的摩尼巴西亚(Monembasia)城,称该城位于“斯拉夫人的土地上(Slawinia)”[9]240。

同时,保加尔人也趁拜占庭帝国衰微之际,蚕食帝国领土。“保加尔人原是突厥人的一支,与匈奴人有较近的血统,原居于多瑙河东北,曾臣服于匈奴人。”[10]547世纪初,曾与拜占庭联盟抵制来自东方的阿瓦尔人,受拜占庭文明的影响,这支游牧民族发展迅速,并向多瑙河南部拜占庭境内迁徙。鉴于此,“679年,皇帝君士坦丁四世,曾派兵讨伐保加尔人,但最终以失败告终。战后皇帝与保加尔人签订合约,除了向保加尔人纳贡外,也承认保加尔人对新占领帝国土地的占领”[8]498,“从此,拜占庭皇帝被迫承认的这个新王国,成为帝国最危险的敌人”[9]219。

本文所及的“查氏法令”铭文颁布于688年9月,正值斯拉夫人与保加尔人对巴尔干半岛虎视眈眈和大举进攻的时期,半岛上作为拜占庭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之一的塞萨洛尼基是蛮族们的必争之地。法令铭文中虽然并未明确提及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的名号,但是从皇帝御驾亲征、铭文中关于“对他的及我们的诸敌人的诸战争”及“取得诸多战争的胜利”[4]35的描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外族对巴尔干半岛的入侵已经达到严重影响拜占庭帝国边疆安全的程度,帝国局势岌岌可危;第二,危机帝国的敌人并非一种,而是很多外族,结合史实,此处应该是指斯拉夫人与保加尔人对塞萨洛尼基城的多次失败的大规模进攻;第三,虽然巴尔干半岛已经有大量的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定居,但是拜占庭帝国皇帝还是对其取得诸多胜利,很多像塞萨洛尼基这样的大城市并未遭到蛮族的蹂躏和破坏,而这也为8世纪初,拜占庭文化的复兴、伊苏利亚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由此可见,在查士丁尼大帝时期,拜占庭帝国虽有蛮族侵入,但是当时的状况帝国还能应付,如538年,查士丁尼大帝就派将领君士坦丁阻击保加尔人对色雷斯的进攻,据载“他们将其包围,屠杀了大量保加尔军队,获得了其全部战利品,赢得绝对性的胜利,甚至还杀死其两位国王”[8]317;539 年,面对保加尔人的大量侵入,拜占庭帝国军队再次将其彻底打败,“战俘被押往君士坦丁堡,关置于竞技场,色雷斯地区获得长久和平……而后查士丁尼大帝将战俘运往亚美尼亚和拉兹卡”[8]318。但是查士丁尼二世的帝国已经处于周边蛮族的严重困围之中,史料与铭文中关于皇帝的御驾亲征,直到塞萨洛尼基城中及取得 “诸多战争的胜利”等描述,正好从侧面反映出拜占庭帝国当时边疆局势告急的真实状况。

3 皇帝宗教策略的直接体现

基督教自 311 年“伽勒里乌斯宽容敕令”[11]170-174及“313年尼科米底敕答”[12]65-72颁布实施取得合法地位,直至529年查士丁尼关闭雅典学园,禁止异教崇拜,基督教依附皇权,一路扶摇而上,逐渐融入到罗马帝国日常生活中,成为帝国的精神支柱。可以说基督教至少自取得合法地位始,便与皇权形成一对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的矛盾体。基督教想通过皇权力量的保护发展壮大,而皇权也希望借助基督教稳固自己的权威,如君士坦丁大帝为了获得基督教支持,颁布下令承认基督教的合法性,促进了基督教的发展,而君士坦丁大帝因给予基督教合法地位,被基督教奉为“第十三使徒”,皇权被赋予神圣性。但是随着教会势力的不断壮大,教权也试图对皇权进行干涉与控制,双方之间的冲突也时有发生,如“芝诺皇帝的《合一通逾》更造成了东西方教会内部的第一次大分裂(484—519 年)”[6]336。

皇权与教权这对矛盾体在依存与斗争中贯穿于整个拜占庭帝国历史。但总体而言,基本呈现教权依附于皇权的趋势,“在希腊语教会地区,皇帝对教会的控制仍然占主导地位”[6]337。皇帝更多地是采取手段将教会纳入其皇权统治体系,通过控制、利用宗教来神化皇权,强调“君权神授”,从而为其统治蒙上神秘色彩。早在耶稣基督赴难后,便已经开始:“那在上有权柄的,人人当顺从他,因为没有权柄不是由于神的。凡掌权的都是神所命的,所以抗拒掌权的,就是抗拒神的命,抗拒的必自取刑罚”[13]180。这段记载虽是早期基督教为迎合罗马皇帝,希望获得罗马皇帝庇护的一种说法,却也为罗马皇帝的“君权神授”提供了理论根据。

在这种理论的支撑下,各代皇帝以维持 “神的和平”,督促人们对众神的尊敬和服从神的诫命为己任,积极干预和主宰基督教会事务,逐渐走上了神化皇权之路。“君士坦丁大帝于325年亲自主持了尼西亚会议,以军队的压力强令所有与会主教接受 《尼西亚信经》和有关教会的法规。381年,狄奥多西皇帝主持了君士坦丁堡主教公会议,重申了《尼西亚信经》的原则,彻底清除了阿利乌斯派信众在罗马帝国生存和发展的条件。

真正利用基督教将皇权推向一个新的高度的是查士丁尼大帝。查士丁尼大帝虽然坚持“政教协调”的原则,但是对于不利于其帝国稳定与统一的行为,他则会以强制手段进行干涉。为了协调教会内部的争论,553年,查士丁尼大帝主持召开了“三章案”辩论会,“当时罗马教宗维基里乌斯拒绝在会议决议文件上签字,皇帝便将其软禁,强迫其签字,受到屈辱的教宗签字后不久便黯然去世。 ”[9]150-153可见,所谓的“政教协调”的原则只有在教权不侵犯皇权利益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查士丁尼大帝时代之后,伴随着外族的入侵,拜占庭帝国大片领土丧失,但正如《欧洲剑桥经济史》中所言“直到阿拉伯征服使其领土进一步缩小,才使集权得以完成,且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14]113。 查士丁尼二世统治时期,从本文的铭文法令来看,皇权对教权控制利用似乎更进一步。如查士丁尼大帝《法学阶梯》的开篇也就是“以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名义”[4]36,用以强调法令本身的威严与神圣;而本铭文开篇则是“罗马世界之君主、被上帝加冕者、和平的缔造者,弗拉维·查士丁尼皇帝,特准许将吾上帝守卫之城的盐库赠予神圣、荣耀的殉道者狄米特里”[4]34,更为强调皇帝个人的“君权神授”与“至高无上”。皇帝对教会的“赠礼”,不论出于虔诚信仰还是政治目的,都表明此时基督教已经开始真正融入到整个拜占庭帝国的个人生活与精神领域。皇帝以向教会捐赠、在铸币上铸上帝肖像等方式笼络教会,大大促进了教会的发展,但同时也埋下了教会因过分膨胀而威胁皇权,引发伊苏利亚王朝皇帝发起“破坏圣像运动”①关于“破坏圣像运动”,笔者曾撰文就该运动前期的性质与后期的性质进行了考辨与分析,认为利奥三世时期发起的所谓“破坏圣像运动”并非破坏,而只是禁止,至君士坦丁五世统治时期才具有了破坏的性质。具体内容参见:李继荣,徐家玲.“破坏圣像运动”误区考辨[J].理论月刊,2016(11):84-88.的种子。

4 帝国食盐管理的典型案例

“美国学者汤普逊在其《中世纪经济社会史》中称拜占庭帝国为‘垄断的天堂,特权的天堂,家长式的天堂’”[15]427。 说明拜占庭的经济生活受到国家的严密控制,其经济体制属于国控模式。一方面,拜占庭帝国政府加强对人的控制,通过行会将各个阶层的人牢固地束缚在各自身份岗位之上,并以相关机构对其进行严密监督;另一方面,对一些特殊行业进行官方控制,不允许私营。在这种国控模式的严密监控下,拜占庭帝国财政收入稳定,保障了官僚机构的正常运转和各阶级稳固的等级秩序,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帝国的繁荣。

但是由于文献材料的匮乏,关于国控的程度、国控垄断行业的范围学界仍有争论。如汤普逊认为“帝国自戴克里先至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的立法,都达到这样一个结果:把所有的社会活动集中于政府手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建立了各种机构,一旦实现后,则以不可更动的组织来保持这种形式”[16]198,可见汤普逊更为强调国控的严格性与有效性;而《剑桥欧洲经济史》中则认为“戴克里先法典规定子承父业,这条规定在整个拜占庭的历史上一直都有,但从来没有证据表明它曾被确实实施过”;“即便是利奥六世汇编的控制君士坦丁堡行会的规则《官员书》,表明的可能也只是国事理想的一面而非现实生活”。至于国控垄断行业的范围,汤普逊认为在5世纪与6世纪主要包括“矿场、采石、盐井、造币厂以及制造武器、军事装备和士兵服装的各工厂”[16]211-212;而希腊学者安德烈则认为“矿产、采石、盐井,并非真的属于国家,而属于君王的权利”[17]176-177。

本铭文法令中的“赠礼”,正好是关于颇具争论的“食盐”。关于食盐,在西方历史上,自古代时期,特别是“亚历山大东征之后,就被各个王国当作其经济结构中的一种极其重要的因素,生产与销售均由国家垄断”[9]11。托勒密王国、塞琉古王国及马其顿王国均为此情况,并延续于整个罗马帝国时期。其基本状况是政府控价、获允的私商出售,但是也有一些特权机构,“如寺院、军队及官府,在托勒密时期,这些特权机构可以以低于市场价格从政府手中购得大量食盐”[9]11,至于罗马帝国时期的食盐运营情况,由于文献的欠缺,我们知之甚少。但是从这篇法令铭文来看,查士丁尼二世时期,像食盐业这样的行业确实处于帝国或王权的控制之下,其所有权属于帝国或皇帝个人,但与此同时,皇帝也可以以礼物的形式,颁布法令将其所有权、使用权和收益权赠予第三方。可见这一时期,帝国对某些国控行业的控制并非绝对,其管理体制也具有某些灵活性和变动性。

另外,从铭文中关于“上主所爱的教士不能以任何方式将盐店的收益给予或打算给予任何军事个人”[4]35的规定也值得深入研究。如前所述,在托勒密、马其顿等王国,军队也属于享有低价购买食盐的特权机构,甚至根据有限的文献,“可能罗马时期军队也享有同样的特权”[18]183-184。 但是铭文中“不得将其收益给予任何军事个人的规定”,说明至少在查士丁尼二世时期,军队的此项特权可能已被废止。关于查士丁尼二世为何要有这样的规定,是否要限制军事将领的权力及势力,还有待于新文献的补充。但总的来说,该铭文还是向我们提供了一些拜占庭帝国盐业管理方面的重要信息。

5 帝国新旧文化过渡的反映

拜占庭帝国,亦称东罗马帝国,时间断限约为4世纪20—30年代至1453年君士坦丁堡为奥斯曼土耳其人攻陷止,前后千余年历史。众所周知,在经历了3世纪经济危机及蛮族的侵扰,罗马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逐渐东移,君士坦丁堡开始成为地中海世界的中心。这一过程是西罗马渐衰的过程,也是东罗马继承与纳新、整合与突变的过程,很多学者在提及这一阶段时,或称罗马帝国晚期,或称拜占庭帝国早期,实质上是在不同视角下对同一历史时段的不同表述方式。而在这一缓慢的蜕变中,查士丁尼时代在推动地中海世界完成晚期罗马向早期拜占庭的转变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查士丁尼可以说是晚期罗马文化的终结者,也是早期拜占庭文化的开创者。其统治时期,整个帝国的状况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如古代罗马异教与公认的基督教原则的对立,古典罗马共和体制与晚期罗马专制体制的对立,奴隶制经济与社会结构与隶农制生产管理体制的对立,希腊语文化中心与拉丁语官方语言的对立等等,都是查士丁尼大帝面临的新挑战。面对这些难题,查士丁尼大帝决定从修订法律入手,调整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以完成新时代面临的新问题,因此经过几年努力,在著名法学家特里波尼安的主持下罗马法的编修工作顺利完成。值得注意的是,在查士丁尼民法大全中,除了《新律》用希腊文颁布,其它三部均为拉丁文,可以认为,这部民法大全是拉丁文化在拜占庭帝国之存续的最典型代表作,也是罗马法和拉丁文化在基督教化的帝国内发展的最高境界。

自查士丁尼大帝要求《新律》必须以希腊文颁布开始,希腊语就正式登上了官方语言的宝座。这说明查士丁尼大帝已经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拜占庭希腊文化正在其“庇护”下慢慢成长。查士丁尼大帝去世之后,帝国局势逐渐呈衰落之势,特别是希拉克略王朝时期,波斯人、斯拉夫人、阿瓦尔人不断入侵拜占庭帝国领土,著名拜占庭史家奥斯特洛戈尔斯基将这一时期称为“生存斗争和拜占廷国家的复兴”[7]75时期。随着拜占庭帝国领土范围的缩小,最终只剩下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希腊文化圈,希腊语在拜占庭帝国中的作用进一步提升。学者汤普逊认为在“400年时,约有1/4的省民说着拉丁语,620年时,不到1/10。柏立说,到8世纪的开始,‘罗马法,像拉丁语一样,在帝国内不复有人懂得了,帝国正在变为完全希腊化,当时它已经失掉叙利亚、非洲以及希马斯半岛上的北方各省’”[16]222。

查士丁尼二世统治时期,正是帝国处于危机向复兴过渡的时期。本文的法令铭文正是以希腊文颁布,但补遗后的铭文中也发现有一个拉丁词 “donamus”[4]38,表明希腊语确实为帝国的官方用语,但拉丁语并未完全销声匿迹;另外,铭文中使用了两个词来表示皇帝,一个为“”,一个为“”,也传递出希腊与拉丁文化博弈的一种信号。“”原本是指古代希腊城邦的“王”,至罗马帝国初期,奥古斯都建立元首制,自称“Princeps”,意为“第一公民”,之后随着皇权的进一步加强,“第一公民”的称呼逐渐被皇帝 “Imperator”取代,与之对应的希腊语就是“”。查士丁尼大帝之后,随着帝国内希腊语与希腊文化的复苏,皇帝的官方称呼也在发生变化,“希拉克略(Heraclius,610-641)皇帝首次在其法令 中 称 呼 自 己 为 ‘’”[19]2, 但 “Imperator()”的称呼并未消失,且这种形式一直持续至8世纪初,伊苏利亚王朝皇帝利奥三世与君士坦丁五世共同颁布的拜占庭帝国史上第一部中世纪希腊语法典《法律选编》的问世,“”最终取代“Imperator()”,成为皇帝官方头衔。

可见自查士丁尼大帝时代后,以希腊语为媒介的希腊文化就与以拉丁语为媒介的拉丁文化展开了博弈,最终于8世纪初以希腊语稳坐拜占庭帝国官方语言之位,希腊文化的胜利成为帝国的主题文化为结果,帝国完成了新旧文化的交替,一个中世纪希腊帝国产生,而这则法令中皇帝名称的使用及拉丁词汇的出现,恰好反映了这两种文化交替阶段的状况。

6 结语

总而言之,6—7世纪末既是拜占庭帝国的一个混乱时期,也是其发生蜕变的时期,一切都在“剧变”中发生“质变”。该法令反映出的皇权地位加强、基督教深受恩宠、文化模式更替等诸方面是整个帝国局势变迁的结果,也是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希腊文化发展的使然。虽然它是一则“静”的法令,但其本身所散发出来的却是“变”的韵味,而这个“变”激发了拜占庭帝国新的活力,新的文化在孕育,新的秩序在构建,一个别样的拜占庭文明的复兴时期即将到来,而查士丁尼二世 “赠礼”法令是反映奠定8世纪初拜占庭中世纪希腊帝国的重要阶段众多史实中不可或缺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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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4180/j.cnki.1004-0544.2017.12.009

K134

A

]1004-0544(2017)12-0054-05

贵州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2016社科博[4]号);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B061)。

李继荣(1985-),男,山西古县人,历史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副教授。

①后文简作“查氏法令”。

责任编辑 李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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