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奥运射击冠军比赛心理定向的质性研究
2017-03-07李京诚刘淑慧李四化
李京诚,刘淑慧,李四化
自1983年中国射击与心理学正式结合起,30余年来,从心理学在射击项目中的应用到射击比赛心理学的探究,在心理教育、心理训练、心理咨询、心理测评、临场支持等心理服务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对优秀运动员重大比赛取得好成绩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射击比赛心理学中,最核心和最具特色的就是“心理定向”,它是心理教育的支撑点、心理训练的落脚点和心理咨询的立足点等。比赛心理定向是运动员在竞赛之前或之中心理活动的准备状态,是他们按照自我愿望、需要,以特定方式对竞赛过程及其中的事件加以关注和思维加工的心理倾向。心理定向影响运动员赛前、赛中的情绪和行为表现,他们的注意指向和思维活动决定着情绪反应的性质、强度,以及技术、战术行为表现的质量与效果。起初,原国家射击队总教练赵国瑞提出比赛成功的几个要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以我为主;你看你的,我打我的,以我为主;你说你的,我打我的,以我为主;你摄你的,我打我的,以我为主;打一发丢一发,发发从零开始;想动作,不想(少想)结果”[1]。这就是射击教练员和运动员的正确比赛心理定向。随后,刘淑慧等[2]根据心理控制点理论,将射击运动员正确比赛心理定向确定为关注自己、关注当前和关注动作过程。现在,在中国射击队流行“谁想结果谁倒霉,谁想过程谁完美”的口号,也是教练员和运动员对比赛心理定向及其作用的认知。运动员也反映,他们对正确心理定向很认同,但是比赛中和比赛的关键时刻还是做不到,过分看重比赛对个人荣誉、名利、脸面和尊严的意义,甚至有的运动员直接说:“比赛就是奔着某一结果去的,为什么不能想结果”。射击心理学对这类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认为需要提高运动员的社会性动机水平,先后学习和引介了杜达与尼科尔斯的目标取向理论,编制和应用了《射击运动员目标定向量表》[3],组织和讲授了《目标及实现目标的途径》[4]等,将较为高深的理论与运动员的比赛表现和心理活动相结合,得到了教练员和运动员的认可,在重大比赛(特别是奥运会)中加以应用。
从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许海峰夺得首金,到2016年里约奥运会张梦雪获得金牌,中国射击队的18名运动员一共取得了22枚奥运金牌,其中4枚是当届奥运会的第一金。心理是顶尖运动员摘得金牌的直接决定因素之一,而心理定向在射击运动员比赛心理品质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1]。研究我国奥运射击冠军的比赛心理定向,可以为学习、借鉴他们优秀的心理品质提供素材,并为发扬他们在奥运大赛中表现出的最佳心理状态带来启示。本研究运用质性研究法,以中国奥运射击冠军运动员比赛心理活动为内容,通过整理、分析访谈资料,归纳、提炼出他们在奥运会比赛中的心理定向特征,积累奥运射击冠军珍贵的比赛心理资料,为培养年轻射击运动员的心理品质和形成良好比赛心理状态提供借鉴。
1 研究对象与方法
本研究以深度访谈的方式收集资料,以NVivo8.0软件为辅助工具,对我国奥运射击冠军运动员的比赛心理定向进行分析,以期获得有效而客观的结果。
1.1 访谈对象
本研究共访谈了17名奥运射击冠军(未访谈里约奥运会冠军张梦雪),其中男性9名,女性8名;步枪、气步枪运动员9名,手枪、气手枪运动员7名,飞碟运动员1名;夺得2枚奥运金牌的运动员有4名。
1.2 访谈过程
2010年,确定了访谈计划,并设计访谈问题,包括他们的成长过程和大赛经历。2011年起开始访谈,历时6年。每次访谈前,约定好时间、地点,并事先将访谈提纲告知访谈对象,使其能够有所准备,主访人员为资深射击心理咨询专家和运动心理学研究生。访谈时间为90 min以上,经访谈对象同意,对谈话内容进行录音和笔记。
1.3 资料分析
根据质性资料整理和分析步骤[5],在对射击运动员比赛方案质性分析的基础上[6],将访谈录音转为Word文本,在NVivo8.0软件上进行登录。2名运动心理学教师作为编码者仔细阅读原始资料,反复分析、讨论内容含义,以一个表达完整含义的句子或段落为一个意义单位进行登记。
以原始资料中的意义单位为基础进行开放式编码,得到157个码号。在进行关联式编码之前,根据射击运动员比赛心理定向模式编制“射击运动员比赛心理定向访谈资料编码手册”,将心理定向划分为赛前和赛中2个时间阶段;将心理定向的思维活动和注意指向划分为3个维度:对象——自己定向和他人定向;时间——当前定向和过去、将来定向;事件——动作过程和比赛结果。根据“手册”进行编码,发现许多语句难以归属到对象、时间和事件类别中。经过编码者分析、讨论,可另外确定类属,将其命名为觉察与调控,包括自我觉察与调控,他人提示与调控。以关联式编码归纳出4个类属码号,分别为对象、事件、自我和他人。以核心式编码从类属码号中抽象出2个核心类属,一个为思维和注意指向,另一个为觉察和调控。
为了保证研究结果能够真实反映研究目的和内容,本研究在编码的3个阶段不断返回访谈资料(Word文本)进行核对,检查各类编码能否正确解释原始文本。另外,将分类结果与公开发表的报道和运动员的赛后总结进行对照,查看运动员谈话资料与事实的符合程度,得到较好的相互印证结果。为了保证研究的信度,编码者反复讨论编码手册,由2名运动心理学教师按照手册进行编码。其中,检验了2名编码者对3名冠军运动员访谈资料的关联式编码,归属相同的个数占编码总个数的百分比达到82%,表明归类一致性良好。
2 研究结果与分析
2.1 赛前心理定向
射击比赛“赛前”阶段是复杂的,有多种情况。本研究将运动员准备资格赛、下一阶段比赛、第2天比赛和决赛之前的时间均定义为“赛前”阶段。赛前阶段心理定向编码结果见表1。
表1 我国奥运射击冠军运动员赛前比赛心理定向编码结果Table 1 Coding Results of Pre-Competition Psychological Orientation of Chinese Olympic Shooting Champions
2.1.1 赛前思维活动与注意指向 赛前阶段,运动员的思维活动很活跃,对自己、动作过程和比赛结果特别关注,共获得25个编码,其中,提及自己的编码7个,过程编码10个,结果编码8个。
关注自己、把握自己、做好自己是奥运射击冠军的主要心理定向。如张山(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双向飞碟比赛冠军)认为:“我渴望金牌,但我只要求自己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让我带着最小的遗憾回到祖国”;杨凌(1996年亚特兰大和2000年悉尼奥运会男子10 m移动靶冠军)说:“这是我第2次参加奥运会(2000年悉尼奥运会),赛前的准备工作可以说相当充分。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冲的位置上,不去想保冠军,因为也没有什么可保的。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谁能把握住自己,谁就有可能超出”;陈颖(2008年北京奥运会女子25 m手枪冠军)说:“我的任务始终是举着枪瞄准前面的靶子。我能掌握和控制的也只是自己的行为和思想。我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只有把握住自己,才能把握成功!”射击是封闭性运动技能,完成动作依赖于自我控制与反馈系统的闭合运行,专注自我、做好动作是射击项目的本质要求。从冠军运动员的陈述中可以看到,他们想得更多、关注更多的是自己,将自己作为射击比赛中“最大的敌人”(张山语),只有战胜自我、把控自我才能取得好的结果。
关注过程、降低期望是奥运射击冠军赛期的另一主要心理定向。如杜丽回顾2004年雅典奥运会(女子10 m气步枪冠军)的经历时说:“那时,感觉什么东西都新鲜。我哪儿都没有去过,从来没有参加过奥运会,觉得能参加奥运会,然后想转一下奥运村里面,体验一下那个过程就很高兴。我一直觉得2004年比赛时相对比较放松,不怕,不想后果。”朱启南(2004年雅典奥运会男子10 m气步枪冠军)说:“那时候自信心很足的,当时就想进前8就行了,进前8轻轻松松,我不去争。在进入决赛准备时,我把自己定位放的很低,觉得目标达到了,能进前8就行了,心态比较放松。我记得当时在休息室里,资格赛到决赛大概有2个小时,大家包括教练都在,我当时还睡着了。进赛场时,没有想到拿冠军的事情。”冠军运动员在赛前能够关注和体验过程,将结果目标降低,心态轻松、顺畅,没有过多纠结和负担,赛前准备效果良好。
我国的奥运射手们,在赛前是否想到冠军?实事求是讲,他们在赛前也想到了结果,提及的有8人次。如许海峰(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男子50 m手枪冠军)赛前练习,打得不好,一看成绩打了563环,排在第1位,第2名成绩是557,“我想我感觉不太好,我都排第1,那我要过2天比赛,我感觉好了不肯定比他高嘛,那我不肯定拿第1嘛,就有这么个想法”。李对红(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女子25 m手枪冠军)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射击队连续5天不见金牌的情况下,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如果我也拿不到金牌该怎么办?这毕竟是最高水平的比赛,我想证明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真想取得金牌”。在资格赛之后,决赛之前,运动员看到自己有夺冠希望了,对结果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李玉伟(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男子步枪移动靶冠军)第1天比赛打出了好成绩,“我打完299环,想法就多了,我就合计第2天正常发挥肯定是冠军,然后就翻来覆去的想怎么能正常发挥,折腾了大半夜,到天亮了基本没怎么睡觉”。运动员在赛前想结果是正常之事,正如郭文珺(2008年北京和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10 m气手枪冠军)坦言:“运动员站在那里没有不想拿第一的,肯定都想打好”。但赛前想夺冠的心理定向,会给运动员带来沉重压力感,李对红回忆说:“那是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像一锅粥一样,又想比赛早点来,又怕比赛马上就来”。由此可见,对结果的期望给运动员带来的心理负担是消极的,对他们的赛前心理准备是不利的。
2.1.2 赛前觉察与调控 觉察与调控是指,运动员对自我心理定向偏差的认知和纠正,共获得33个编码,其中运动员自我觉察4个,自我调控14个,他人调控15个。
赛前,运动员渴望获得冠军,这是每名运动员的梦想,但想结果太多会使运动员产生赛前过度兴奋状态和过大心理压力,过早消耗身心能量,影响赛前准备和正式比赛时的发挥。想结果是错误的心理定向,必须加以纠正,纠正的前提是觉察。如许海峰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赛前训练后产生了“第一”的想法,立即觉察,“后来我一想,不能乱想、不能乱想,射击不能乱想,胡思乱想就完了,自己把自己给按住了,不能胡思乱想,踏踏实实打自己”。陶璐娜(2000年悉尼奥运会女子10 m气手枪冠军)资格赛为第1名,决赛前接受队医的放松按摩时,脑子里闪现出“离冠军真的很近了”的念头,马上意识到不能这样去想,“越想结果的人,越是没有好结果”。
赛前自我调控是数量较多的编码,有14个,主要方法是自我暗示。如李玉伟赛前想得冠军,造成难以入睡,“后来为什么睡着了呢?我是心一横,寻思我这折腾一夜睡不着觉,想来想去不是还得自己具体做么!想入非非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眼瞅着要失败么!想的再好还是得落实到做上啊!”李对红在等待决赛前的半小时中,“在休息室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用心理学的方法进行自我调节和放松,通过表象训练让自己摒除杂念,不断在脑子里重复好动作的表象”。杨凌(2000年悉尼奥运会)资格赛后,“下午决赛,没有回去吃饭,而是找了一些东西吃完后,自己呆在一个房间里面,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听音乐,等待决赛的到来”。陶璐娜说,赛前“我回忆了心理学教授刘淑慧老师讲的话,反复听她的心理讲课录音,翻看训练笔记和比赛方案。当时,我的心态确实达到了‘心静如水’的境界,对第2天的比赛感到信心十足也很有把握”。2008年北京奥运会步枪3×20决赛前,杜丽“在准备的时候提醒自己,不要像气枪那样,要把握好时间,按部就班、踏踏实实,让自己完全沉到自己的世界里面去,就好像与外部隔绝了,甚至感觉听不到什么,就是让自己越静越好,打起来基本上正常”。奥运射击冠军运动员的自我觉察与控制能力强,是因为他们对射击项目规律的深刻理解。正如王义夫(1992年巴塞罗那和2004年雅典奥运会男子10 m气手枪冠军)所说:“单纯,这个项目除了要有天赋外,更需要运动员有纯净的心态和干净的运动习惯。从某种意义上说,射击比赛首先是自己和自己比,应该用‘无为而为’的态度来参赛”。
教练员对运动员的指导在赛前心理调节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也在运动员的访谈中得到反映,有15个编码。如李对红回忆,在射击队全队压力很大的情况下,教练找她谈话,然而,她压力大到有时教练说的话都没听见,“但是有一句话我却听清楚了,当时国家队总教练张恒说‘你打不好,别人能把你怎么样,完不成任务是我们领导和教练的事’,这样一来,我才放松了点”。陶璐娜说,在赛前训练时,“许海峰教练怕我环数概念太深,还特意给我调了2次靶,他要求我赛前精打精炼,讲究动作质量,结合实战来练”。北京奥运会比赛前,薛宝全教练曾问郭文珺,资格赛打什么成绩能满意,郭文珺估量自己最低也能打387,但薛教练告诉她能打384就算完成任务,还给她分析了一番。郭文珺说:“我觉得他一下就把我的欲望降低了,所以打得更轻松。”伦敦奥运会前,郭文珺很想夺取第2枚金牌,薛教练很理解同时开导她:“冠军肯定是想拿,但真那样的能有几人?”在教练的提醒下,加上郭文珺对自己的劝解,将欲望一点点淡化了。以上可见,教练员的赛前谈话对端正运动员心理定向起着重要作用,尤其是教练员与运动员朝夕相处、相互了解,能够看出运动员的“心思”,针对他们赛前关注结果的想法进行交流,对纠正运动员结果定向产生非同寻常的效果。
教练员对运动员的赛前调控还体现在行为和环境的精心安排上,为的是不让运动员受到比赛环境和结果信息的干扰。如张山回忆说:“在组间休息的较长时间里,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半躺半卧,带着耳机听音乐,闭着眼睛静静的休息”,门口有队里安排的步枪运动员杜龙(比赛已经完毕)为她守住门口,避免别人干扰。总教练赵国瑞进她的休息室,在她身边站了约20 min,她却绝然不知。蔡亚林(2000年悉尼奥运会男子步枪10 m气步枪冠军)说:“打完资格赛,孙盛伟总教练给我单独弄一个屋,因为那年我决赛能力不是特别好,特别不稳定。孙教练跟我聊天,说‘放开打吧,你看你都进决赛了,你们男子步枪已经突破了,正常打’。常教练也是这么贯彻给我的。接下来就是决赛的提前准备,所有的运动员都在一个屋子里,我就有意识地去晚些(教练员安排),我去时参加决赛的其余7个人都已经到了”。杜丽(2004年雅典奥运会)说:“我记得第2天王跃舫教练就带我去了奥运村的国际区、游戏区,理发的、卖东西(纪念品)的。比赛的前一天,我和王教练还去专门排队买首日封,面临比赛他们都不去,就我们觉得新鲜,就去了。同时也觉得比赛不一定会受影响。”
心理老师对运动员赛前比赛心理定向的调控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杨凌说,在这次比赛之前,刘淑慧老师就一直在给我敲警钟,因为那段时间自己的成绩相当不错,打得也比较轻松,所以又开始有想法。这时候,刘老师一直在强调我去打动作,以“瓦伦达心态”对待比赛,对待每一发。邱健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比赛开始之前,看见刘淑慧老师坐在看台的第一排,心里很高兴也很踏实,“刘老师把我从地线上叫过去,嘱咐到‘你今天就是要做一个‘枪傻子’,前不管、后不管,只管好当前这一发。左不顾右不顾,只关注自己。如果你分心我就算你浮躁”。他听懂了刘老师临场指导的真谛,回到靶位认真准备,资格赛打出超常水平。
2.2 赛中心理定向
一届奥运射击比赛包括步枪、手枪、飞碟3大项目,其中还分了许多小项。每个项目比赛包括资格赛和决赛,其又分为试射阶段和记分射阶段,飞碟项目还要分组进行比赛。射击比赛过程是安静的,而运动员的心理活动却是不平静的。我国奥运冠军运动员赛中心理定向编码结果见表2。
2.2.1 赛中思维活动与注意指向 射击比赛中,运动员对自己比赛表现与发挥的思维活动更加活跃,对随之到来的比赛结果更加关注,共得到34个编码。
表2 我国奥运射击冠军运动员赛中比赛心理定向编码结果Table 2 Coding Results of Psychological Orientation in ompetition of Chinese Olympic Shooting Champions
比赛中,运动员对自己当前的动作过程尤其关注,有22个编码。如许海峰讲:“真正比赛入神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动作本身,只要你去想结果,就不可能全身心投入比赛动作中,就不太可能获得你想要的结果。我就感觉一个运动员打出正常的水平,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想太多的结果只会帮倒忙。我要总想‘祖国荣誉’的话我就拿不着了!”张山说:“我在比赛中,没有考虑结果的得失,没有考虑成功与失败后会带来什么,我仅仅想的是现在我该做什么。比赛中只关心将要射击的靶,不关心其他;只专注自己的动作,而不考虑结果。特别是到最后关键的时刻,最后的靶,我还是和前面射击的所有碟靶一样,虽然成功就在眼前,但我还是平常心,做该做的事”。蔡亚林讲:“其实(比赛中)没想那么多,真没想那么多,真正到大赛的时候,我感觉很干净。真正较劲的时候,或者是这场比赛真的很重要的时候,我的精力特别集中”。杜丽讲:“虽说是首金,但是他们也觉得我好像拿不了。我自己觉得首金不首金倒是不重要,因为我摊上了,它就是第1块,就是首金,我如果项目是放在第2块,我还是要打我的项目。所以我不是看重首金不首金,我想就是完成我的比赛就行了”。
庞伟首次参加奥运会(2008年北京奥运会男子10 m气手枪冠军),在资格赛中打出586环,排名第1。但他十分淡然地说:“我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至于最终打多少,我想得不是很多。比赛时,我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是一枪一枪去打,打出我在训练中的最好水平”。易思玲(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10 m气步枪冠军)回忆:“第1次参加奥运会,自己也特别的想要去打好这场比赛。但到真正去做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的注意都专注到自己的动作上来了,闷着头去做,咬紧牙关,一发一发的去打”。以上运动员的陈述表明,比赛中他们的精力特别集中,专注于自己的动作过程,排除杂念,从头到尾一发一发去打,力争做好过程中的每一环节。
比赛中,运动员的思想和注意指向是否有所变动?他们的想法是否就是“纯净无瑕”吗?从冠军运动员的谈话中可以看到,比赛中他们也会想到结果,有7个编码。如杨凌讲:“打到最后一发的时候(资格赛),思想还是有些小波动,这时希望自己能以10环收场,从而忽略了动作。击发之后知道不好,起枪之后根本就是在控制,打远弹也就理所当然了”。贾占波讲:“当时(决赛时)还是因为经验少,本来并没抱多大期望,结果(资格赛第1)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接着就开始心虚了,不相信自己了,然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了”。在严重的结果想法中,紧接着就打出了8.4环。杜丽(2008年北京奥运会)在3×20跪射中,“意识到打了这么多10了(连续17个10环),到第18发的时候想了一下,但还是10。19发时,自己确实是有点苛求了,因为还有2发子弹嘛,苛求了一下,让自己犹豫了,没有那么自然,打了一个9,我也听见后面观众‘哎呀,好可惜’”。
可以看出,想结果就不会有好结果。因为结果定向占据了运动员的心理空间,想结果就会忽略动作,不能利用更多甚至全部心理资源去把控动作过程。
2.2.2 赛中觉察与调控 运动员在比赛中有打好和夺冠的想法很自然,这些想法会分散注意,减少对技术动作的关注,如不能觉察与调控将使运动员产生连续失误,直至因失控而失利。冠军运动员的优秀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心理定向偏差并加以纠正,回到正确的心理定向上来。
赛中觉察的编码有11个,第1类为对每一枪动作的主动觉察。如许海峰讲:“我每一次举枪、击发,都是要有很好的感觉,只有感觉好的时候才会扣动扳机,感觉不好我不会扣,甚至在洛杉矶奥运会中,我放下枪到门口台阶处休息,都是在调整我的心理、调整我的动作表象”。易思玲讲:“每打一发能马上根据打枪时的动作来分析,根据预感预报明确自己的表现,以及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第2类为对失误的原因觉察。如杨凌,2000年悉尼奥运会“在心情比较平静的情况下打到了第3组,第3组前8发子弹都正常,第9发举起枪刚进入瞄区,枪就响了,当时我就意识到这发很远,结果是一个8环,因为扳机压得太狠了。快速第2发就打了个7环,但自己很冷静,明白是起枪工作做得不稳造成的”。易思玲讲:“试射的时候特别的顺利,打了十几发都打的特别好,顿时信心大增。接着进入资格赛,在打了大概20多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思有些浮动,感觉自己动作都做好了却打得不够理想(10环的小数点少了一点),此时突然出现了一个9.9环,马上觉察到自己的精力跑了,没能专注在动作上了”。
第3类为对自我状态的觉察。庞伟讲:“在奥运会资格赛中,我第1组97,第2组98,第3组100。前面2组前7发都是10环,而后3发就没有持续全10环。当时,我想可能是后3发精力有些分散,因此在连续打完7发后需要调整一下再继续。于是,在第3组时,打完7发后我就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再继续,结果这一组我打了100环。”
自我观照与反省是冠军运动员在赛中经常且必须执行的一项重要任务,其伴随着动作完成而进行。运动员对自己的射击动作要有清晰的预感预报,打每一枪要有切身的感觉意识。同时,对自己的思想活动也要有所觉察(元认知能力要好),要用清楚的思维正确引导自己每一枪的注意指向。动作的良好完成是在发现与纠正偏差中实现的,这是冠军运动员赛中技术正常发挥的必要条件,否则就会出现“埃蒙斯现象”,即将子弹很专注地射在别人的靶子上,而自己全然不知。
心理定向是动态的,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尤其是运动员在赛中遇到问题和困境时,往往引起运动员对比赛结果的担心,并急于“捞回来”。这时,能否做出及时而有效的应对,坚定正确的心理定向,是射击运动员比赛能力的真实体现,也是他们夺得奥运冠军的真正“本领”。
奥运射击冠军谈话中对赛中心理定向的自我调控谈及最多,共46个编码。其中,采用最多的调控方法是自我暗示。如张山讲:“离最后的成绩已经很近了,脑子里浮出一丝想法,已经打了150中了,打200中就好了。马上就意识到,不能想,还是一发一发去做动作!就这样,打出了200中的满中成绩。”杨凌在悉尼奥运会上,“第1天慢速比赛开始了,一上来就打了几个9环,这时我在告诫自己,稳住没关系继续打自己的动作。紧接着后面打得一直不错,稳住了自己的心理,基本上做到了打自己的动作”。在描述雅典奥运会比赛情境时,朱启南说:“当时中间也出现问题,到后面紧张感加剧,但是我认为这种状态是正常的,自己就调整一下。其实每次这样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机会来了,到了考验自己的时候了。但是进入决赛时,还是有些紧张,尤其第1发紧张,肌肉抖动,心脏控制不住的剧烈跳动,跳得很有节奏,劲儿很大,能看到射击服下胸部的起伏,但我的脑子很清楚。在那个环境中肯定紧张。我当时就给自己心理暗示:不着急,把自己稳住!然后第一发打10.4”。杜丽回忆北京奥运会3×20决赛时讲:“第1发不太好,8环,也没有慌。我觉得奥运会、8环、口径、正常,没有慌。一直提醒自己‘要打得像杜丽、要打得像杜丽’。每一发都很坚决、有毅力,也有精神上对自己的鼓励,思想上起的作用比较多。”以上冠军运动员的回顾,验证了姒刚彦[7]的观点,即理想竞技表现是指在竞赛中对各种逆境的成功应对。
其他的调控方法有行为调节,如许海峰“在比赛中前面2组打得很顺,第3组打了一个8环以后,感觉不太好,由于比赛是60发子弹2个半小时,时间很富裕,天又很热,就出去坐在靶场门口的台阶上休息。经过很长时间的休息,感觉状态开始有所回升,才回到靶位”。张山在别人打的时候自己低着头,或心里默唱,稍事休息,顺利的打完每一组。她只要走出门,外面的墙上就是成绩公布栏,她却从来不往那里看。
蔡亚林在悉尼奥运会上的心理定向调控很有特点,他讲:“集中到什么程度呢,奥运会前,您(刘淑慧老师)讲那个‘瓦伦达心态’,我那个记录本就在那儿放着(设备桌上);决赛那会儿,我每一枪都看看记录本儿;人家(裁判员)都喊准备装子弹,我都没听见,我看前面选手动了,有几发子弹我根本没有听见那个裁判报令,没有听见。特别专注的就看‘瓦伦达心态’,我就看着它。刘老师给了我一个小牌,上面写着几句话‘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好多就是这些东西揉到了整个比赛准备过程中,包括整个比赛都是这么走的,那时比赛过程中就是看着它,当时要求、规定的也是,我的精力就在这块儿,我把本打开放到我的前面,只要有时间,我眼睛就在这儿,有几个重点,而且字写的很大,描的这几个字、这几个字(指自己的记录本)。为了克服紧张、获得好成绩,我必须投入到比赛中。后来决赛打得很投入,就看我的记录本,一枪一放就看本。‘净、静、境’,就那个准备方案,就看它、就看它,精力整个全投在这儿,精力没有散。所以决赛过程中,精力很集中,好几枪都是‘装子弹’‘注意’都没听见,人家前面的人一动才反应过来,赶快装子弹,明显要比别人慢一点,我确实没听见,所以打得就比较投入”。
他人调控也是运动员提及的调控方法之一,共8个编码,主要方式是在运动员出现失误时,在规则允许下,教练员将运动员叫下场,进行临场技术指导和心理调节。如陶璐娜谈及悉尼奥运会比赛时讲:“第一组打得很快,最后几发连出了2个9环,当即被许教练叫下场,他说:‘你打得稍微急了一点,是不是想顺着那股劲赶快打呀?不要着急,上去以后还是得稳住自己。你压得太狠了,做动作稍微细一点,精力集中,时间很充余,调整一下,上去以后继续用记分射的心情好好预习几枪再打’”。
蔡亚林谈及悉尼奥运会时说:“在打到资格赛最后1组的时候心理起了变化,因为前面就跑了4个9,如果这组打好了,这样就596基本就差不多,所以那会心理就有影响有变化了,一上来2发,就是第51、52发,连续出2个9,明显就急起来了,情况不好……接着常教练就把我叫回来了,孙盛伟(时任国家射击队总教练)和常教练就在后面,问怎么样,清楚不清楚,我说清楚(问的是我这2个9清楚不清楚),具体说啥,实话我别的都没听清,但是最后就特有信心地拍了我两巴掌,常教练这种亲昵的动作是很少有的,但是那会儿给我的感觉真是特别踏实和有信心。如果当时不叫我回来,没有这亲昵的动作,说实话那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但是一看常教练给了我这很少给的动作,一下就好了,后面干干净净地8个10,打下来594环”,资格赛排名第1。
射击比赛中,教练员的临场指导对纠正运动员心理定向偏差起着重要作用,这一点在运动员访谈中得到充分肯定和印证。教练员在指导中“画龙点睛”“醍醐灌顶”的语言或身体动作,往往是一种“神来之笔”,点醒了“梦中人”,使运动员在错误的方向上及时止步和调头,再次定向于比赛过程,集中精力打动作,将正常水平发挥出来。
3 结论
出于对射击项目本质特征和过程与结果辩证关系的深刻认知,我国奥运冠军射击运动员将关注自我、把握过程、打好每一发子弹作为比赛心理定向的焦点,对心理定向偏差的自我觉察和调控,为在奥运大赛上正常发挥技术水平奠定了坚实心理基础。教练员的赛前谈话和临场指导起到了端正运动员比赛心理定向的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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