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的爱，填满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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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时候，我沉迷于超人与小怪兽，张口闭口都是世界和平，每到生日许愿的时候，番姐总会抢先替我许愿。她把心愿许得无限大，希望我身体健康、学业进步、快快长高、阖家幸福、财源滚滚、六畜兴旺、万事胜意。

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的我问她：“我们一次性许那么多愿望，老天爷会不会生气？”她瞪了我一眼后，双手合十说：“老天爷有怪莫怪，童言无忌！”

她就是番姐。而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江湖人称“番姐”的罗女士就是我妈。

2

念幼儿园的时候，因为投资理石厂失败，把家里所有积蓄都赔光了。那段时间，江叔经常晚归，回家就和番姐大吵一架，有时甚至动手打起来。有一次，我忍不住冲出去护着她，江叔便打得更狠。我记不清拳头是落在我身上还是她身上，只记得我们抱在一起痛哭。江叔摔门而出，她不顾及身上的瘀青，慌慌张张地检查我有没有被打伤，我却抽抽搭搭地反过来安慰她：“妈，不哭不哭，我不疼。”她便把我抱得更紧了。后来，她命令我下次不许再出来，不然再也不理我。于是，此后的日日夜夜，每当他们在客厅争吵、打架的时候，我就一直躲在门后小声地哭。

那是我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悲伤得快要窒息的时刻，往后想起，胸口还是会一阵阵剧痛。我答应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让其他人伤害她了。

有一个夜晚，我起床上厕所，看见番姐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我上前扯着她的衣角问她要去哪儿，她说要去外面打工，赚钱买好多零食给我和姐姐吃。我兴奋地和她拉钩，让她早日回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后，站在门口回头望了我好几眼，我催促着她赶紧走，还嘱托她别忘了带棒棒糖。

自那以后，我盼星星、盼月亮也没把她盼回来。我着急地问所有人番姐去哪儿了，我不要棒棒糖，不要零食，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她。但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仿佛成了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后来，我才知道她去了陶瓷厂做女工，还给小餐馆洗碗，最后放心不下我和姐姐，还是回来了，过度劳累的她还得了一场大病。我记得她回来的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我怎么也唤不醒，江叔和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哭得全身发抖，哭得声嘶力竭。那是这辈子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番姐病好后，搬来和我一起睡，那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暑假。每一个晚上我都不敢睡，直勾勾地望着躺在我身旁的她，每当犯困就一个激灵醒过来，直到天亮才敢沉沉睡去，因为我怕她会像上次那样离家出走，我怕一觉醒来她会离开我。

3

番姐也曾在我的生命里缺席。那时我才念一年级，在表姐家寄宿了两年。两年来，我唯一的盼头是星期三，因为每到这天，番姐都会来接我回家，然后次日早上再送我回学校。我喜欢坐在她的摩托车后座上，把嘴张开，让迎面的风把身体灌得满满当当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念三年级的时候，江叔一口气租下了村里的几亩地种枸杞，还雇了几个女工，忙得昏天黑地。挑粪、浇水、除草、松土，什么活儿我都干过。但最辛苦的是番姐和江叔，他们常常半夜起床修剪枸杞叶，然后各自开着一辆摩托车，拉着新鲜的枸杞开往县城。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总会把我吵醒，在那么多个孤独、漆黑的夜里，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日子难过，大家就一起咬紧牙关熬过去，不嫌脏，不怕累，埋头苦干向前冲，因为几颗滚烫的心始终紧紧地靠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4

小升初考试前，我问番姐：“妈，你说我能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吗？”她点头如捣蒜，说：“为什么不能？你要是能考上，我把私房钱拿出来给你买手机、换电脑！”在物质的诱惑下，我奋发图强，最后很幸运地考上了。

她高兴得合不拢嘴，从邮递员那儿替我接过录取通知书时，表情庄重，严肃得像在接圣旨。最后，我舍不得让她花钱给我添置手机和电脑，她却固执地说这钱非花不可，后来，我提议说：“要不去一趟广州吧。”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广州，那一年我13岁，她42岁。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步开始，我们丝毫没有吝啬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赞叹与喜欢。原来，这个花花世界要比电视里的精彩得多，形形色色的高楼大厦比县城里的商业中心更让人震撼，但最重大的发现是消费水平居然可以那么高。那时，我第一次萌发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的念头，我不要豪车、洋房，我只想让她过上体面的生活。

高三时，我误打误撞进了重点班，番姐问我准备好了没，我轻蔑地一笑。其实我并没有准备好，但我怕一开口，她就会识破我拙劣的演技。

高三苦不苦？苦；累不累？累。那时候我才明白，生活从来不是等你准备好了才向你放大招，但只要血槽还没空，就应该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再战一局。番姐走起了温情路线，每个周日下午都给我送汤，看我喝得精光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她总会试探性地问我压力大不大，要是扛不住了就去普通班读，就算高考考不好，家里也还能养活我。我一脸春风得意地说：“干吗要换班，你儿子在重点班混得风生水起。”我怎么会让她知道，每次被成绩打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我总会一个人躲在厕所哽咽。

每当别人家的父母和她谈论起各自小孩的学习情况时，她总是一脸淡定，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儿子肯定考得上重点一本。”

后来，我辗转从邻居的口中得知，高考那两天，我喝的汤是她特意找镇上最好的厨师炖的，她还大老远去为我祈福，毕恭毕敬地在家上了好几次香。她知道我性子犟，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心里比谁都紧张，她怕我承受不了打击，便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虔诚地祈求我旗开得胜，金榜题名。而这些她从不会主动提起，仿佛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

5

大学新生报到的那天，番姐一直陪着我。当我在宿舍里累死累活地搞卫生的时候，她在旁边跷着二郎腿。我望着她说：“请问你来的意义是什么？”她愣了愣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到底长大了没。”我“嗯”了一声后迅速别过脸，心里忽然难受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不断地打转。

我终于长大了，却是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和岁月神偷做交换。

上个月，番姐在整理屋旁的菜地时不小心中暑，一直高烧不退。那时候，我正准备期末考，她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姐姐看不下去，打电话骂我没良心，骂着骂着，我们都哭了。

姐姐火急火燎地带她去广州的三甲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得知她身体并无大碍，全家开心得像中了彩票，因为她能平安无事就是我们最幸福的事。

医生说她得多运动，我便给她买了唱戏机，方便她在家做保健操。以前，她对这类活动极其不屑，但最后还是乖乖就范。

她不再锋芒毕露，开始计算着每一顿吃什么才健康，饭后会一本正经地量血压，保健操的每一个动作规范得媲美领操员，偶尔会有小脾气，聊起家常来滔滔不绝，她年轻时所有的锋芒与灵性被熨帖地藏在时光的抽屉里，了无踪影。

你看，她多不完美。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不完美的她，才有了这么一个不完美的我。但我比谁都爱她的不完美。

6

从小到大，番姐都督促我努力读书，不图我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只盼我大学毕业后能回家，在附近的邮局工作。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当我还在高中寒窗苦读时，那家邮局因为业绩不好关门大吉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无论如何，我知道前路凶险，黑夜还很漫长，未来还有太多的变数，没有谁能告诉我路在何方。但只要身后还有温柔的她，我便所向披靡，无畏无惧。

以后的生日愿望让我来许吧，希望我身体健康、学业进步、快点长大，番姐身体健康、青春靓丽，阖家幸福、财源滚滚、六畜兴旺、万事胜意。

一次性许那么多愿望，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生气。如果觉得我太贪心，那请保佑她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