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该很好
2017-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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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是渐渐地进入意识的,睡意迷蒙中,我感到清晨来了,一个雨声紧密的、安静的清晨来了。“弓膝衾缱绻,闭目听雨声。”我自己作了两句诗,一时半会儿再想不出两句来凑。
清晨,有两种自然醒来的方式是惬意的:一种是被远近玲珑、婉转的鸟声唤醒,一种是被窗外韵律有致的雨声唤醒。在清晨的安宁当中,鸟声和雨声与人的心灵之间,通过耳膜直接传输,没有喧嚣世声的隔阂,如果非要说这之间还隔着什么,我想,那可能是像轻纱薄雾一样的一首诗、一瞬息的牵念,或者一种似曾相识的心绪。
立秋以后,我的心就开始向着秋天,像向日葵的花盘追寻太阳,像干涸的草苗向着雨。早晚的时候,我努力呼吸空气中秋的气味,谛听秋的前奏。头顶的无尽苍穹中远退的天幕,携着早秋讯息的一丝半缕凉风,都像是秋天这位老朋友托人捎给我的信——信封是浅茶色的,撕开封口,扑面而来的只是一缕夹着枯叶味道的调皮的风。
我的嘴巴开始怀念一种秋果,眼睛怀念它的颜色,鼻子怀念它的味道。那是一种吉林省特有的、成熟在早秋时节的苹果,学名叫作“吉红”,家乡人都叫它“123苹果”。123苹果看上去浑圆、小巧,颜色深红得发紫,也许是因为它们多在清早冷冽的空气中被采摘,所以浑身总是裹着一层白色的霜衣,闻起来气味香甜,咬一口唇齿噙香。我常常想,使它们能够美丽得如此独一无二和味美的原因,一定缘于东北美丽、干燥和冷冽的秋天。
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住在奶奶家。有一次,妈妈拎了一大塑料袋123苹果去奶奶家看我,塑料袋是透明的,里面的123苹果个个紫得如梦似幻,说它们如梦似幻,是因为它们身上都还挂着寒冷的白霜,像施了明艳脂粉的美女,刚从雪地里走回来,红的腮上泛着白的冷气。后来,妈妈返程,我继续留在奶奶家,一看见那袋苹果就禁不住掉眼泪。
我觉得“吉红”和“123”都不好听,如果允许我给它们取个名字,我想叫它们“霜砂”——秋日明净,霜冷,思念如同红砂。
七夕的日子也是初秋。偶然看见两句写七夕的诗,把它看作是描写初秋的诗也非常不错: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七月初七,新月如眉,云霭如水漫过长天,银河宇宙,天上人间,每逢秋季,万古相同。
多美的“烟霄微月”,好一个“万古相同”。每遇良辰美景心旷神怡之际,人们常常会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也偶会思索我们此刻正在欣赏、消受的美景。早在很久之前,古人就已经领略过了,或者在更久以前,还没有人类的时候,这美景就已存在,这四季就已存在。在时间的长河里窥见自己生命的有限和渺小,仿佛沧海一粟、蜉蝣一世,或许偶尔可以让自己的灵魂从庸扰的世事中跳脱出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轻轻地、慢慢地调整呼吸。
此刻,雨下个不停,秋天等在雨的帘幕后面。果实在孕育它的丰满,秋风此刻还在酣眠。心情有时萧瑟,有时洒脱。撑伞立在雨下,听自己头顶密如松针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