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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之死
——论王威廉小说《铁皮小屋》

2017-03-06金玉娇

关键词:屋子铁皮海子

金玉娇

(沈阳师范大学 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034)

诗人之死
——论王威廉小说《铁皮小屋》

金玉娇

(沈阳师范大学 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034)

20世纪末的“诗人之死”作为一个精神事件,不仅紧密的暗合了世纪末情绪,而且又因为诗人身份的特殊与死亡的非正常形式,赋予了其神秘的色彩。在这种神秘色彩的笼罩下,对于“诗人之死”的意义的阐释不无神话与曲解。王威廉以世纪末诗人们所处的现实困境为背景,展示出诗人们精神深处对于生与死的犹疑与挣扎,并在对“自杀”的哲学剖析中,去除了“诗人之死”的神秘光环,还原其最本真的目的,揭示出“诗人之死”的真正意义——向死而生。

诗人之死;困;抉择;自杀

千百年来,屈子悲愤而投汨罗的壮举一直镌刻在华夏文化的里程碑上,为后世人仰之弥高。而以屈原为开端的诗人自杀传统,也延续至今。20世纪末,诗人自杀的多米诺骨牌再次被激发:“陈泮(1954-1987)、海子(1964-1989)、方向(1962-1990)、三毛(1943-1991)、戈麦(1967-1991)、顾城(1956-1993)、徐迟(1914-1996)、昌耀(1936-2000)……”诗人们到底陷入怎样的精神困境?面对生死的拷问,诗人们又作了怎样的抉择?诗人自杀的意义又何在?

一、困:现实,这个“粗陋的铁屋子”!

20世纪90年代初,商品经济大潮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中国。在人们尚不知何为“改革开放”之时,改革开放的“甜头”却已经俘虏了人们,人们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圣经》中所描述的充满爱与美、河里淌着奶和蜜的净土。而“那时‘老板’这个称谓才刚刚流行,简直就像是‘企业家’的别称似的,深得小商贩们的热爱。”[1]14每个人都做着一个成功的梦。与人们的成功梦相对应的则是诗人的梦碎。

王威廉将小说时间设置的很巧妙,“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在上大学的第七天才读到海子的诗歌的,这时距离海子离开人世已经过了十一年了。”[1]14首先暗示历史时间是海子去世11年,也就是 2000年,就是通常所说的“世纪末”。小说以此为界,开启了对于“两个世界”的描述。“两个世界”的界限,正是由于“上大学的第七天读到了海子的诗歌”,“上大学”代表着新的世界的开始,“第七天”在《圣经》中代表着人类的起始,而这些新的开始都是源于“海子的诗歌”,作者隐喻着诗人与诗歌在这世界中的启示与引领位置。但吊诡的是海子去世的 11年正是中国诗人,再扩大些说是中国知识分子由神位跌落的90年代。陈晓明曾说“90年代,知识分子正处于失语的困扰中。”[2]1991年贾平凹的一部《废都》更是前瞻性地描写了世纪末“知识分子”的失落境地。对于这种失落的境地,王威廉同样用了一个巧妙的隐喻:《中国现代诗选》充当一块木板的角色,被放置在通俗小说中间,阻挡着两边的“挤压”。而如此放置并非偶然,却是“书屋主人固有的想法”,来自他的心灵深处对于诗歌位置的“评判”;“我”选择这本书,也是因为它的位置的奇特,出于一种“猎奇”的心态来借阅。书屋主人与“我”的心理正是 90年代大众对于诗歌的普遍心理。80年代是一个轰轰烈烈的诗歌年代,诗人们将自己比作上帝,将诗歌看作启示人类的《圣经》,他们满怀理想(现在看来却是幻想)地以为回到了“五四”那狂飙突进的革命时代,梦想着高举启蒙的火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但是 90年代的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进入 90年代之后,知识分子的自我期待已降到了百年来的最低点,历史断裂造成的精神裂变使这一群体猝不及防,”[3]诗人们无法接受人们新的“信仰”——拜物与拜金,无法接受人们深陷其中的资本主义所构筑的“虚假的幸福”,亦无法像人们一样做一个“单向度的人”。诗人们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失去了“梦想天空”的力量。他们被困在现实这个粗陋的铁屋子中,作着生与死的抉择,是该像庄之蝶一样“醉生梦死”,还是该像在书屋中吃纸拉纸的“羊”一样“埋首故纸堆”,还是该像海子一样飞升太阳?

二、抉择:生存,还是死亡?

莎士比亚曾借哈姆雷特之口提出“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的思考。在600年后的世纪末,面对现实这个“粗陋的铁屋子”,做着困兽斗的“诗人”们,依然抉择于生存与死亡之间。

80年前面对满屋子的沉寂国民灵魂,鲁迅的内心曾经过激烈的挣扎:一方面“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被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4]315另一方面“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没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4]315。是应该无痛无苦的等死,还是应该惊醒清醒者,抱着打破禁锢的希望呢?鲁迅选择了后者,他就是那个铁屋子里被叫醒的人,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孤独,但甘之如饴,“俯首甘为孺子牛”,那是中国文学的脊梁。80年后的20世纪末,诗人们同样面临着鲁迅的抉择。在他们精神贫瘠的童年生活中,也存在着那样一座“铁屋子”——铁皮小屋,这座粗陋破败的铁皮小屋却成为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铁皮小屋的简陋就像是粪土,可以滋生出梦想的蘑菇。”[1]23他们疯狂的汲取知识来满足脑中那个“饥饿的胃”,享受着阅读的快乐,幻想着成人“传奇般”的生活。这一次在梦想的驱使下,他们主动“打破”铁屋子来到了他们的梦想中的“成人生活”。当他们真正进入梦寐以求的成人生活,却发现现实与梦想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周围的一切就像俄国诗人叶夫图申科的《恐怖》[5]一样恐怖:

他们让人渐渐地变得温顺,

他们给一切都盖上了印。

哪应该沉默——就让你呐喊,

哪儿应该呐喊——就叫你沉默。

原来梦想能够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但是现实却是深深的精神的束缚感、无力感与孤独感。诗人们打破了铁屋子,成为鲁迅一样的清醒着,同样也承担了孤独与痛苦。但是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够在经历了孤独与痛苦的烈焰灼烧下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勇士。面对沉寂的灵魂,主人公孔用认为海子才是真正的勇士:“海子的‘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现了一种拒绝此在世界的姿态,但他又不是完全抵达世界的,他只是用诗人的情怀把幸福都献给人类,而自己去承担一个陷在世界深渊的守护人的角色”。[1]20他懂得海子,懂得诗人的使命,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海子一样的勇士,但却陷入了精神的危机:“灵魂的骚动和精神探求的不安、痛苦已趋止息,代之而起的是在新的环境下的宁静和满足。”[6]曾经的梦想打破铁皮小屋的愿望,也因为经历过现实的粗鄙后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情绪,作着“被关在里面其实的也很幸福啊”的逃避的梦,希望毫无痛感“由昏睡入死灭”。80年前鲁迅的呐喊着打破铁屋子的束缚,寻找生的机会与希望,但是在 80年后的世纪末,却成为诗人在打破铁屋子后的默默回归,他们放弃了生的“冒险”,选择了“等死”。

是苟且的生还是创生的死,不仅困扰着孔用,也纠缠着 90年代以来整个文学界中“清醒的人”。

三、自杀:向死而生

加缪曾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自杀。”[7]而 20世纪末以海子为开端的一系列的“诗人之死”,似乎为这个哲学问题作了最好的注解。

海子自杀,使“诗人之死”成为一个被人持续关注的问题,就像骆一禾所评论的“海子的死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悲剧,一种精神氛围。”但是又有多少人明白像海子一样诗人自杀背后的含义,就像小说主人公所说:“海子的死还没有被我们这个时代所消化呢。”[1]19一个根本不需要诗人的时代,完全扼杀了诗意的时代,一个到处充斥着“老干体”的时代,如何理解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心中对于人类与世界的爱。

诗人们作为现代社会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曾梦想用想象化合万物,赋予万物以生的活力,并梦想着以一颗赤子之心带领人类走向天堂。但却发现现实中的人们抛弃了诗歌,也抛弃了诗人。小说主人公孔用的就是被抛弃的现代诗人的缩影,如果说海子的精神痛苦我们是通过其尖锐的死亡形式而感觉到的,那么孔用的精神困境则更加亲切可感,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

身为大学教授的孔用,可谓功成名就,过着“人人羡慕”的中产生活,但是却没人理解他内心真正的痛苦。他呕心沥血的诗集在国内出版无人问津,在国外被汉学家奉为经典,授予大奖。在奖项的巨大光环下,国内开始大肆宣传,无尽无休的访谈、研讨会做着断章取义的“曲解”,诗人心中那火红的启蒙与被启蒙的壮阔场面变成一出出哗众取宠的闹剧。诗被扼杀了,诗魂也就被杀了。诗人们发现人类陷入了精神的困境,精神之花在悄无声息的凋谢而不自知,同样诗人们也被这精神困境所纠缠,它偷取了诗人的想象力,压迫了诗人的精神空间。诗人们成了从天堂掉落的被截断了翅膀的天使。诗人们带来的“天堂的声音”,不仅没有人认真去理解,还被进行了自以为是的曲解。而更可悲的是,诗人们对于自我也已经开始怀疑,已无法承受清醒后的“孤独”的痛苦。面对这样寂静的灵魂,诗人们走上了“自杀之路”。而作为作家与诗人的王威廉为诗人自杀赋予了神圣意义,“他的苦难更多的来自一颗越来越纯粹的心,这颗纯粹的心里盛满了对人类和诗歌的爱,但是一个凡人怎么能够承受这样的重量呢?只有神才可以呀!所以,海子,他是我们这个没有宗教的国度的圣徒与先知,他写下了他的启示录,然后他第一次在中国文化里把自杀变成了纯粹的哲学拯救,纯粹的对信仰的呼救,在这一点上,海子的自杀是必要的。”[1]19对于海子自杀的圣徒与先知意义的赞颂,对诗人自杀的伟大性的肯定,虽然带有王威廉极端个人的崇拜因素,但是他并不是将“自杀”神话,鼓吹盲目的自杀,而是通过自杀凸显出世纪末诗人们的无人理解的“孤独感”,以及人们所面临的真实而震慑人心、让人不寒而栗的精神困境,进一步迫使人们反观自己早已麻木的生活与枯竭的想象力,并启示人们“人类存在的秘密并不在于仅仅单纯地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当对自己为什么活着缺乏坚定的信念时,人是不愿意活着的,宁可自杀,也不愿留在世上,尽管他的四周全是面包。”[8]进而揭示出诗人自杀的真正意义——向死而生,这是一种创生的力量,是生命之源,这种力量却来自于人类对于生命的意义的不断叩问。

四、结语

经历了晦暗、迷惘的世纪末,诗人们并没有像《废都》中所描述那样被时代“废弃”,在王威廉对于千古自杀问题的回答中,获得了“生”的力量,虽然王威廉的回答不无偏颇,却在这“黑暗的迷津”中,给予了一束光明,给予人类对于未来想象的另一个版本,鼓励人类勇敢地生活下去。

[1] 王威廉.铁皮小屋[J].西湖, 2010(1).

[2] 陈晓明.众妙之门——重建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5: 282.

[3] 孟繁华.中国当代文学通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 2009: 319.

[4] 鲁迅.鲁迅全集: 第 2卷(1920—1924)[M].编年版.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

[5] 叶夫图申科.叶夫图申科诗选[M].苏杭, 译.桂林: 漓江出版社, 1987: 138.

[6] 洪子诚.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 154.

[7] 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M].杜小真, 译.南京: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3: 10.

[8]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上[M].耿济之, 译.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 285.

(责任编校:叶景林)

I247.5

:A

:1674-327X (2017)01-0069-03

10.15916/j.issn1674-327x.2017.01.021

2016-07-19

金玉娇(1989-),女,辽宁鞍山人,硕士生。

时间:2016-12-13 15:18:53;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21.1415.C.20161213.1518.0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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