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思潮述评
2017-03-06李海辰
王 淼,李海辰
(中央财经大学 a.马克思主义学院;b.北京高校“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经济发展道路”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081)
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思潮述评
王 淼,李海辰
(中央财经大学 a.马克思主义学院;b.北京高校“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经济发展道路”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081)
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是西方的一股理论思潮,其发展经历了几十年的时间已初具规模,并逐渐形成了鲜明的特点,即试图“批判地超越”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的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它在追求对文本、话语、心理等分析的过程中,日益凸显出解构妇女群体、脱离妇女实际等局限。事实上,妇女解放终究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观点和方法的指导,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超越”马克思主义的目标很难实现。后现代主义浪潮过后,女性主义的发展必将迎来与马克思主义的重逢。
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
“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post-Marxist Feminism)”在国外学界不是一个陌生的术语,但目前国内学界对其关注并不多。作为一种理论形态和观点,它已经实实在在地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作为一种学术思潮,它在西方近年来的发展已初具规模,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纵观其发展,我们不难看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作为西方女性主义发展到后工业社会的理论产物,被打上了明显的时代烙印;作为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分支,其理论脉络、观点和发展动向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形成与发展
虽然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在女性主义发展过程中不是一个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理论派别,它与传统的女性主义理论派别——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激进主义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女性——以及作为新一波女性主义浪潮的“后现代女性主义”相比,远没有它们名声显赫,但是,它却和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中涌现出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浪潮有着紧密的关联。此外,它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又深受后结构主义影响,并汇集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的理论浪潮之中。因此,无论从研究后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来讲,还是从研究女性主义理论而言,我们都不能不关注“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思潮”的真实存在。
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发展可以概括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一些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致力于改造和利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超越马克思主义关于妇女解放的论述,这一阶段、立场和观点的女性主义形成了“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1]362。
这一阶段,“强”后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有桑德拉·哈丁(Sandra Harding)、莉森·贾格尔(Alison Jaggar)、南希·哈索克(Nancy Hartsock)、莉丝·沃格尔(Lise Vogel)、詹妮弗·威克(Jennifer Wicke)、安妮特·库恩(Annette Kuhn)等人。她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内,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生产和价值等概念范畴来发展女性主义理论,于是提出“批判性地超越”马克思主义关于妇女解放的论述。她们套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和方法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力再生产问题,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家庭劳动的地位和作用问题进行分析,甚至使用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一些方法来发展她们的理论。比如,南希·哈索克(Nancy Hartsock)的代表性论文《女性主义立场:独特的女性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基础》(The Feminist Standpoint: Developing the Ground for a Specifically Feminist Historical Materialism)就沿用了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立场”的思想,并深受卢卡奇阶级分析方法的影响,从女性主义立场出发阐述了其独特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她不同于马克思主义从自然的、物质的方面对性别(sex)以及“分工”的理解,而是从自然的、身体的、心理的、文化的、社会的等诸多方面探讨了“劳动的性别分工”(sex division of labor),以及长期处于这种劳动的性别分工使得女性形成了独特的立场和经验。在此,有必要指出,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派别,与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差别甚微,因而一些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代表人物的观点也常常被归入这类“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理论中。可以说,“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是“批判与超越”,她们是在参考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基础上,对其进行批判式的改造。她们并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而只是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肇始者;她们只是将自己的女性主义理论附加在马克思主义之上,而不是真正地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妇女理论。
第二个阶段是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由于女性主义从其产生之时就具有反叛、批判的鲜明特点,所以当同样具有该特点的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各式各样的冠以“后”字的思潮全面兴起时,就吸引了许多西方女性主义者的注意力。以朱丽亚·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埃莱娜·西苏(Helene Cixous)、露丝·伊丽格瑞(Luce Lrigaray)为首的法国的一些女性主义者受后结构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开始致力于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以及后结构主义的融合。在后结构主义代表人物福柯、德里达、拉康以及法国女性主义代表人物克里斯蒂娃等人的思想的广泛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者赞赏他们的理论立场与观点,于是纷纷加入其中。
这一阶段、立场和观点形成了“弱”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弱”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们深受后结构主义否定马克思主义宏大理论体系的影响,更进一步地远离了马克思主义,所以,她们的理论表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征更加模糊、更加疏远。例如,原本一些“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如米切尔·巴雷特(Michele Barrett)、唐娜·哈拉威(Donna Haraway)、盖尔·卢宾(Gayle Rubin)等人深受“后结构主义”思潮的包围和影响,开始动摇了她们最初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吸收和利用到女性主义理论发展过程中的初衷,进一步淡化了其理论的马克思主义色彩,因而,可以被归入“弱”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这一理论类别中[2]。
二、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路径和主要观点
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结合的过程中寻求一种平衡。她们起初怀疑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妇女解放的思想和论述,甚至质疑马克思主义完全是以男人为中心的、完全忽视女性的理论,但是,她们却又想保持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某种联系,于是,她们要么借用和改造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的论述,要么用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来分析妇女的家务劳动问题,要么用“性别制度”来否定马克思主义关于私有制和阶级的出现是女性受压迫之源的观点。总之,她们试图“批判地超越”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的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理论,而非坚持与发展。
在当代政治格局剧烈变化的情况下,西方世界旋即掀起了一场否定、批判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热潮,与此同时,后结构主义学术风潮也更加盛行,女性主义者不屑于继续使用“马克思主义”一词,或者说,她们更不愿意与“马克思主义”发生明显的关联。她们不认同私有制和阶级的产生是性别压迫产生的根本条件,但也不否认这些因素在性别压迫中所起的作用,她们不再拘泥于对妇女受压迫根源的探求,而是极力挖掘父权制、文化、知识、语言等其他方面的因素,寻求妇女走向解放和自由的途径。她们通过融合福柯的微观权力体系的论述、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思想、拉康的语言与主体关系的分析,以及克里斯蒂娃的符号象征精神分析学等内容,建构唯物主义话语理论和女性主义立场论的考察,提出了意识形态的话语理论,把话语理解为意识形态,并把意识形态同物质基础联系起来。
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后,对文本、语言、权力、知识等问题的关注导致了女性主义思想家立场的明显变化,后结构主义、心理—精神分析等不同方法在女性主义理论中的大行其道,正在悄悄地使女性主义发生着“学院派”的发展趋势。学院派的女性主义着重在语言、哲学范围内进行妇女自身和文化研究。她们以特殊的方式运用语言和观念,不再关心物质结构和解释。比如,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在坚持对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批判时,坚持的是文本、语言、权力和知识对女性主义立场、观点的影响,而不是经济基础对文化产生的物质影响[1]377。
三、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理论的缺陷和不足
“强”和“弱”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虽然在理论主张上对待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的态度有所不同,前者和后者比,肯定更多、关联更大,但是,它们却有着明显的两点缺陷与不足:
一方面,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理论质疑“妇女”概念,认为“妇女”的含义是不断变动的,这有着极大的弊端。在现实中,虽然不同类型的妇女反映各自独特的背景、经验、立场和利益,但在父权制下,地位和处境却有着很大的相似性,正是在这种相似性的基础上,广大妇女才有了共同的斗争目标,女性主义才得以产生。女性主义应该鼓励全世界妇女在共同关注的问题上团结一致。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过分关注女性内部的差异而忽视共同性,就可能导致女性主义内部的分裂,使女性主义失去了团结起来的凝聚力,不利于全世界妇女解放和发展事业。
另一方面,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有着学院派的倾向,从而削弱了女性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如上所述,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的“文化”“语言”的转向与女性主义者“学院派”的转向是相伴随而出现的,这些“学院派的女性主义”者成了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的中坚力量。她们以晦涩难懂的文本为乐,逃离真正的革命斗争,从游行、运动、联合抵制,以及抗议活动中抽身而出,在精神花园里享受思维的乐趣,她们孤芳自赏,难得离开她们的极乐处境,随着时间流逝,她们的理论不仅弱化了推翻父权制的政治斗争,而且也使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她们的话语和行为,因此,这样的理论将失去指导妇女参与解放和争取自由发展的实践主动性。
同时,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强调对话语、文本等的分析而忽略对物质结构的研究,是舍本逐末的做法。虽然这种从对事物的关注、物质结构的分析转向对话语、文本的研究的做法能够为身陷社会制度、政治信仰和具体事物纠缠的女性主义者寻找到新的理论阵地,为女性主义理论研究打开一扇新的研究窗口,但是,当女性主义者强调在话语和语言中认识压迫性的权力关系时,妇女从属的物质结构和社会经济关系似乎消失了,也就是说,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努力用文本、话语、语言的研究来取代物质关系研究,她们反抗的只是解释世界的语句,而不是现实的世界。这是十分危险的,因为这种带有去政治化的颠覆性倾向,无疑会导致人们对物质现实视而不见,也难免产生逃避现实的政治行动的嫌疑。
四、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未来前景
在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对福柯、拉康“主体性”思想进行借鉴时,有学者提示:除非符号学家和精神分析理论家保留他们唯物主义的和阶级分析方法,否则他们不过将生产“一个反人道主义的浪漫的前卫派版本”[3]。因此,主体的批评——明显的一元主体身份实际上是一个先行的语言和性心理分析过程的结果的观点——导致了一系列关于精神分析的性质的争论。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精神分析学是对精神错乱的痛苦的个体化的反应,并且其来自所处环境的精神错乱的经验抽象地导致了个体顺从现状的理论。马克思主义者提出,如果精神分析理论不仅仅是误导而且是错误的,那么,这对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理论来讲,将会发生什么呢?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推测。事实上,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和立场,无论是批评、挑战、嫁接、改造,抑或是所谓的“超越”,都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发生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似乎也在暗示着:马克思主义对女性主义理论和妇女的解放实践,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
在美国刊发的2005年第1期《科学与社会》杂志就“当今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思潮”展开了一个专题讨论。这期杂志收集了几位女性主义者关于这一问题的文章,她们一致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女性主义思潮和女性主义运动要想取得真正的进步,就必须接纳和吸收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中相关的、至今仍然是马克思主义实践主流的原理和理论策略。
尽管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妇女理论的态度含糊难辨——大部分人不愿意承认马克思主义理论包含了妇女解放的思想,有些人即使承认,也不会对马克思主义持完全肯定的态度,甚至还有人指责马克思主义缺乏关于性别的理论、马克思忽视妇女问题,以及忽视非经济压迫,等等。但是,马克思主义妇女理论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已经指导社会主义国家,以及许多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妇女获得了很大的权利与自由。
其实,米切尔·巴雷特在1980年出版的代表作《今日妇女所受压迫: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分析中的问题》(Women's Oppression Today: Problems in Marxist Feminist Analysis)中就表达了上述思想。她在该书中不仅讨论了马克思主义和女性主义相结合的问题,而且还分析了妇女解放是否可能的问题。她分别比较了女性解放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与社会主义的关系。资本主义的确为妇女地位的改善提供了条件,但是,要想真正废除女性对男性的依赖、转变性别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妇女解放与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上,没有妇女解放就没有社会主义,没有社会主义妇女解放也难以实现[4]。尽管1988年该书再版时,受后结构主义思潮的深刻影响,巴雷特认为她最初的计划——试图在非还原的马克思主义和女性主义之间考虑的联盟——已经被搁置了,但是,她仍不想放弃唯物主义的解释,并试图在“事物”和“话语”,“文本”和“物质基础”之间寻找平衡,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与新的“后结构主义”时代结合起来。
此外,从唐娜·兰德里、杰拉尔德·麦克林、盖尔·卢宾等人的理论观点中,我们也能够体会出她们试图“超越”马克思主义理论,却最终将其理论与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观点和方式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具体事实。比如,兰德里和麦克林在借鉴马克思主义物质概念的基础上,对此概念的改造和扩大化运用。在她们头脑中,唯物主义是文化对经济基础产生物质影响的物质主义,而不是经济基础对文化产生物质影响的唯物主义,因而,她们更加注重和强调把妇女受压迫的社会、心理以及文化的相互交织作用看作物质因素[5]。卢宾曾借鉴和批判地运用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社会分工和阶级的出现是女性受压迫的根源的看法,并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出发,认为妇女受压迫存在于社会关系之中[6]。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所提出的“超越”马克思主义的目标最终是很难实现的。所谓的“超越”,不过是顺应后现代主义批判浪潮的表现,不过是将女性主义理论与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观点和方法进行混合与杂糅。在此过程中,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日益凸显的理论缺陷与不足正使其日渐式微,而马克思主义及其妇女理论却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认可,也将随着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而不断丰富和发展,迎来更加光明的未来。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女性主义思潮的发展——正如吉利安·豪伊(Gillian Howie)等女性主义者所预测的那样——在后现代主义之后,必将迎来与马克思主义的重逢。
[1] [英]朱利斯·汤申德.后马克思主义的女权主义[C]//周凡,李惠斌. 后马克思主义.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
[2] 曾枝盛.后马克思主义——解构还是僭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37.
[3] Gillian Howie.After Postmodernism: Feminism and Marxism revisited[EB/OL].http://www.marxandphilosophy.org.uk/howie2004.doc.
[4] Michele Barrett.Women's Oppression Today: Problems in Marxist Feminist Analysis[M].London:Verso, 1980.
[5] 黄继峰.唯物主义女权主义[J].国外理论动态,2004,(3):23.
[6] 鲍晓兰.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5-7.
[责任编辑:张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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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5-0136-04
2017-05-31
中央财经大学教改课题“多元化社会思潮影响下加强马克思主义理想信念教育”
王淼(1977—),女,河南南阳人,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高校“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经济发展道路”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李海辰(1994—),女,山西晋城人,硕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