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山东运河城市历史变迁研究
——以聊城为对象的考察
2017-03-06郑民德
郑民德
明清山东运河城市历史变迁研究
——以聊城为对象的考察
郑民德
(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
明清两朝,聊城是山东运河沿岸重要的河工重地、商业中心、漕运码头,其政治、经济、文化均具有明显的运河特色。作为华北运河重镇,聊城境内不但有大量的河工衙署、水利设施,而且聚集南北商人,会馆遍布,为江北“五大商埠”之一,号称“漕运之咽喉”。同时,因聊城位于交通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明清数百年间备受战乱、兵燹的冲击,对城市发展产生了严重的危害。
运河;聊城;城市;社会
明清数百年间,聊城一直为会通河沿岸重要的城市,受运河影响巨大。为使漕运畅通无阻,中央政府不但在此设置河工衙署,而且兴修了大量的闸、坝等水工设施,置浅铺、兵堡疏浚河道、抢护河堤,保障国家漕运与区域社会安稳。同时,因聊城交通位置优越,为水陆枢纽,大量商人、游客、仕宦在此聚集,刺激了经济与商贸的发展,形成了专业性的商品市场,是山东、河南、河北重要的区域商业中心,为“江北一都会”。不过聊城商业的繁荣主要集中于明代中后期与清代中前期,咸丰五年黄河铜瓦厢决口后,张秋镇至聊城段运河逐渐淤塞,商业环境恶化,经济不断衰落,而济宁、临清、德州或由于运河继续贯通,或因卫运河自然属性更强,受到的影响较小。特别在清王朝的末期,与运河淤塞相伴随的是战乱、灾荒的影响,这对聊城的打击无异于雪上加霜。本文研究的聊城主要以明清时期的东昌府首县聊城县为对象,兼及东昌府的其他州县,通过对其境内河政、商业、区域社会的探讨,以揭示聊城在明清数百年间与运河的关系,并进而总结出山东运河城市变迁的规律与差异。文章不足之处,敬请专家批评指正。
一、河政建置与水工施建
明清两朝,聊城称东昌府,河政地位异常显著,它处于会通河的中间位置,又居临清、济宁两大都市之间,对国家漕粮转输、商贸交流、信息传递都起着重要作用,有着优越的交通优势。除通过水路转运江南商货外,聊城还有陆路大道与济南、兖州等府相通,无论在山东,或是华北,都属区域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据《隐秀轩集》载“东昌为京辅舟车孔道”①钟惺:《隐秀轩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12页。,为入京必由之路。明臣宋濂亦言:“盖东昌古博州,今辖二州一十六县,正当燕齐要冲”②罗月霞主编:《宋濂全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803页。。而东昌府的首邑聊城县也是著名的水陆交通枢纽,“为古齐郡地,当南北通衢”①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首《序》。,“为附郭首邑,水陆交冲”②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首《凡例》。。鉴于聊城政治、军事地位异常重要,洪武五年(1372)镇守聊城的守御指挥使陈镛改土城为砖城,“周七里一百九步,高三丈五尺,厚二丈。地阔三丈,深二丈。门四,东曰寅宾,南曰南薰,西曰纳日,北曰锁钥,楼橹二十有五,绿云在西北,望岳在东北,最为擅名”③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2《建置志·城池》。。永乐年间,随着会通河的疏浚,南北商货往来频繁,聊城河政地位随之上升,国家在此设置大量河政衙署、河防夫役,并修建闸、坝等水利工程,以保障漕运畅通与区域社会安全。
明代运河的最高管理者为总理河道,其中聊城段由工部下辖的北河工部分司管理,清代分设三河督,聊城段由驻扎济宁的东河河道总督管理。聊城水域环境复杂,在明清两朝属冲、繁、难、倚之县,“南有运河,即会通,自阳谷入,右播为赵王、湄河,入茌平”④赵尔巽:《清史稿》卷61《地理八·山东》。,众多自然河流与运河的交汇,导致该段河道非常难以管理与治理。元末明初,因运河淤塞,加之明王朝定都南京,山东漕河地位不甚重要,建文元年(1399)五月,“革东昌府聊城县李海务闸”⑤姜清:《姜氏秘史》卷2《建文元年》。。永乐定都北京后,亟须南粮北运,对运河重新进行疏浚,据《明史纪事本末》载,永乐九年(1411)会通河成,“以汶、泗为源,汶水出宁阳县,泗水出兖州,至济宁而合,置天井闸以分其流,南流通于淮,而新开河则居其西,北流由新开河道东昌入临清,计三百八十里。自济宁至临清置十五闸,以时启闭,又于宁阳筑堽城坝,遏汶水尽入漕河”⑥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24《河漕转运》。,聊城河政地位随之提升。明前期,黄河频繁北徙,冲决张秋运道,阻碍漕运,景泰四年(1453)起张秋金堤,“建泄水诸闸于东昌龙湾等处,以宣其流,而沙湾塞。县设主簿一员应管河道计长六十三里”⑦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1《方域志·漕渠》。,聊城县管河主簿的设立,对于境内河道的修防、抢险起到了重要作用。聊城段运河东岸由官窑口至双堤铺,计有土工近三千丈,减水闸一座;西岸自新河头至吕家湾,计有土工三千余丈,涵洞三座,闸一座。为防止河道淤塞,两岸置浅铺,计有浅夫九十七名,从事挖浅、植树等工作,保障运道畅通,另外驻守府城的东昌卫设千总一员兼管河道,分管聊城汛下的戚家堂、于家口、顾家坟、养生堂、房家口、吕家湾等诸处重要河工险段。
除管河主簿与卫所官军外,聊城运河还有众多的专管与兼管者。如聊城境内有周家店、李海务、通济桥、永通等诸处重要运河闸座,于是设“分防漕河六闸把总一员,马兵三名,步兵四十一名。分防永通二闸外委把总一员,马兵三名,步兵十七名。分防周、李二闸外委把总一员,马兵一名,步兵二十一名”⑧嵩山:《嘉庆东昌府志》卷6《建置二·军制》。,负责闸座附近的治安与巡防,具体管闸人员则为闸官与闸夫,每闸有闸官一名与闸夫数十名,专门掌管闸座的启闭。较高级别的管河官员为“东昌府上河通判一员驻东昌府,辖聊、堂、博、清、临等处河道,共长二百七十七里,又馆陶卫河长一百八十里”⑨嵩山:《嘉庆东昌府志》卷7《漕渠》。。为便于传递讯息,加强河防的管理效率,聊城还有驿站与急递铺,其中“崇武驿走递水夫二百三十名,走递马六匹,马夫三名,飞递马夫二名……里下走递马十九匹,驴五头,马夫三名,白夫六十七名。急递铺十五所,在城总铺一所,驿路铺十四所,铺司十五名兵,夫六十名”⑩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2《驿递》。。明清两朝相关河工衙署及管河官员的设置,不但提高了聊城的政治地位,而且保障了漕运、商贸、文化的流通,对于维持区域社会稳定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明清两朝,运河聊城段受黄河的影响非常显著,多次发生决口,导致漕运受阻、堤坝溃决、田庐淹没。为此中央与地方政府通过大规模的河工施建来缓解危难局势。永乐十二年(1414)随着会通河的畅通,运河漕运与运输功能逐渐强化,“修山东聊城县龙湾河及濮州红船口、范县曹村河堤岸”①《明太宗实录》卷93,永乐十二年秋七月丁卯条。《清高宗实录》卷1360,乾隆五十五年八月戊午条。,以防冲决。正统二年(1437)冬十月,“修直隶六安卫城,山东聊城、阳谷二县堤岸,山西汾州、陕西金州二守御千户所城”②《明英宗实录》卷35,正统二年冬十月乙丑条。《清仁宗实录》卷325,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已亥条。。正统十四年(1449)春正月,“河决山东聊城县堤,上命工部右侍郎王永和往筑之”③《明英宗实录》卷174,正统十四年春正月戊戌条。《清宣宗实录》卷41,道光二年九月辛卯条。。弘治年间,张秋沙湾屡决,左佥都御史徐有贞治河,“凡费木铁竹石累数万,夫五万八千有奇,工五百五十余日。自此河水北出济漕,而阿、鄄、曹、郓间田出沮洳者百数十万顷。乃浚漕渠,由沙湾北至临清,南抵济宁,复建八闸于东昌,用王景制水门法以平水道,而山东河患息矣”④张廷玉:《明史》卷83《河渠一·黄河上》。《清宣宗实录》卷50,道光三年三月壬辰条。,并作龙湾减水闸,“有一空、二空、三空、四空、五空等桥,第五空桥分支南入小盐河,转入大盐河……其余四桥俱泄入土河,即所谓徒骇河也”⑤⑥陆釴:《嘉靖山东通志》卷19《漕运》。,徒骇河为聊城段运河重要减河,“在运河之东,由聊城东岸龙湾减水闸、滚水坝泄汶水,并阳谷、莘县积水入之,东北径博平、高唐、茌平、禹城、齐河、临邑、济阳、商河、惠民、滨州,至沾化之久山口入海”⑥,此次治水规模宏大,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自此明代黄河基本不再从山东决口,使张秋、聊城段的水患大减。
入清后,国家对黄、淮、运的管理更为关注,不但分设三河督,而且每年投入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两白银进行治理,会通河所属的聊城段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重视。雍正三年(1725)内阁学士何国宗奉命视察黄、运河道,奏请“增筑戴村石坝,疏浚东昌城南七里河,城北魏家湾及德州城南减河”⑦赵尔巽:《清史稿》卷283《何国宗传》。,通过工程措施以泄运河异涨之水,保障漕运与百姓安危。乾隆年间,对于河防修治非常重视,多次在聊城境内施行大规模的水利工程。乾隆十三年(1748)漕运总督刘统勋与大学士高斌勘察山东河道,“时运河盛涨,统勋请浚聊城引河,分运河水注海”⑧赵尔巽:《清史稿》卷302《刘统勋传》。,并于徒骇河东开挖淤塞河道,“以消汶水北流盛涨”⑨《清高宗实录》卷331,乾隆十三年十二月已亥条。。乾隆二十三年(1758)修滚水坝,“宣泄沙、赵二河西来坡水,并运、汶异涨……以利运道,以益民田”⑩《滚水坝碑记》,乾隆二十三年立,碑刻拓片藏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乾隆五十五年(1790)又因东昌府属聊城、博平、清平各县坡水高于运河水面,“开挖聊城县境西岸官堤,并于各县境内开放进水各闸,引坡水入河”①《明太宗实录》卷93,永乐十二年秋七月丁卯条。《清高宗实录》卷1360,乾隆五十五年八月戊午条。,以尽快排泄运河西岸被大堤阻挡积水,防止对堤坝与运河产生威胁。嘉庆二十一年(1816)加固上河厅属堤、堰,“自聊城汛周家店起至临清汛砖、板闸止,内聊城、堂、博、清平、临清四汛官堤七十一段,估需土方银一万七千七百一十九两零”②《明英宗实录》卷35,正统二年冬十月乙丑条。《清仁宗实录》卷325,嘉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已亥条。,由山东省司库地丁银拨给。道光二年(1822)山东巡抚琦善奏请“堵筑山东聊城县及德州王家庄、夏津县燕窝漫口堤堰”③《明英宗实录》卷174,正统十四年春正月戊戌条。《清宣宗实录》卷41,道光二年九月辛卯条。,以防决口扩大。第二年又“修山东济宁运河石工并聊城汛减水闸”④张廷玉:《明史》卷83《河渠一·黄河上》。《清宣宗实录》卷50,道光三年三月壬辰条。。咸丰五年(1855)黄河铜瓦厢决口后,聊城段运河逐渐淤塞,漕运受阻,国家屡次修浚张秋运口,但均以失败而告终,“始于陶城埠建闸蓄水,漕船至则启闸放水送出临关,仍复闭闸以待漕船回空,而淤泥壅垫,每岁必事挑挖,或请巨款大修,亦终不能持久”①陈庆藩:《宣统聊城县志》卷1《方舆志·堤坝》。。光绪末年裁撤河官,漕粮全部改折,运河遂废,聊城段逐渐干涸。
明清两朝,由于聊城重要的政治、经济地位,所以中央王朝对于该地运道是否畅通十分重视,不但设置了诸多的河政官员、衙署、夫役,而且兴修了大量的水利工程,以保障漕粮顺利抵达京师。不过这种以保运为目的的政策,人为地打乱了当地自然河道的流向,破坏了生态的平衡与协调,所以当清末传统漕运衰落后,国家不再关注运河的管理与治理,由此引起了严重的土地盐碱化等灾害,产生的负面影响既大且远。
二、聊城的商业与经济变迁
明清聊城的商业发展程度虽不如济宁、临清,但因聊城交通位置优越,是会通河沿岸重要的漕运码头,加之该地为东昌府城所在地,汇聚了大量的行商、坐贾,有相当数量的南北商货在此转彀、囤集,属华北与山东省内重要的物流、商货基地。尽管明清数百年间,聊城的商业受到了灾荒、战乱的冲击,但因运河的贯通,其发展受到的影响较小,只是清末黄河夺运,运道淤塞后,聊城发展的惟一动力遂之失去,由此逐渐衰落。
明初因战乱、灾荒的影响,加之运河尚未浚通,聊城经济无从发展。洪武元年(1368)四月,“以东昌土旷人稀,请省博平、清平、夏津、朝城、馆陶、观城、范七县”②宋濂:《翰苑续集》卷1《洪武元年》。,通过减少行政单位的方式以集中人口。洪武后,“靖难之役”等大规模的战乱在聊城进行,导致人口锐减,朝廷为增加人口,“元人降者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骄悍不驯”③陆寿名:《续太平广记》卷11《智术》。。永乐年间随着会通河的重新贯通,聊城政治、经济地位不断提高,东昌府成为了“南接济、兖,北连德、景,漕河所经,要冲之地,襟卫河而带会通,控幽、蓟而引淮、泗,泰岳东恃,漳水西绕,实齐鲁之会也。万国贡赋,四夷朝献胥由此达,古今言地之冲,此其最焉”④陆釴:《嘉靖山东通志》卷7《形势》。,首县聊城县也为“博固名区,漕河要津”⑤陆釴:《嘉靖山东通志》卷7《形势》。,交通优势异常明显,为经济、商业的迅速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永乐二十一年(1423)因运河南北商货流转数量大,山东巡抚陈济上疏言:“淮安、济宁、东昌、临清、德州、直沽商贩所聚,今都北平,百货倍往时,其商税宜遣人监榷一年,以为定额”⑥张廷玉:《明史》卷81《食货五》。,得到了朝廷批准。明代聊城的棉花与果业非常发达, 很多外地商人利用运河转彀获利,“棉花,六府皆有之,东昌尤多,贸于四方,其利甚博”⑦陆釴:《嘉靖山东通志》卷8《物产》。,“梨,六府皆有之,其种曰红消、曰秋白、曰香水、曰鹅梨、曰瓶梨,出东昌、临清、武城者为佳。枣,六府皆有之,东昌属县独多,种类不一,土人制之,俗名曰胶枣、曰牙枣,商人先岁冬计其木,夏相其实而值之,货于四方”⑧陆釴:《嘉靖山东通志》卷8《物产》。,便利的交通不但增加了产品的附加值,而且扩大了销路,加强了南北商货的流通。经济与商业的发展,也使本地民众生活水平得以提高,聊城县“号为上州,从来服儒冠道,先王语登科者代不乏人。县衙、府治、居杂、服室、器用竞崇鲜华……由东关溯河而上李海务、周家店,居人陈椽其中,逐时营殖……迨入明季,密迩两京,风化沾被,日久民有恒产,皆慕诗书礼乐,男务农,女勤织”⑨胡德琳:《嘉庆东昌府志》卷4《风俗》。。聊城商业至万历初期达到鼎盛,但随着宦官不断干预地方税收,勒索商人,经济大受冲击,当时“宦官之害……大珰小监,纵横绎骚,吸髓饮血,天下咸被害矣。其最横者,有陈增、马堂、陈奉、高淮、梁永、杨荣等。增开采山东,兼征东昌税,纵其党程守训等大作奸弊,称奉密旨搜金宝,募人告密,诬大商巨室藏违禁物,所破灭什佰家,杀人莫敢问。又诬劾知县韦国贤、吴宗尧等,皆下诏狱,凡肆恶山东者十年”①赵翼:《二十二史剳记》卷35《万历中矿税之害》。,加之明末战乱频繁,后金入侵与农民起义不断,频繁的自然灾害更是雪上加霜,所有一切不利因素导致商贾离散、城镇被毁、人口大量死亡,聊城商业也随之衰落。
入清后,随着社会的稳定与运河的不断治理,商业发展环境改善,水平超过明代。乾隆至道光朝,聊城商业达到鼎盛,当时大量的山西、陕西商人来此经营,从事粮食、杂货、棉花、钱当、布匹等行业,他们除开设商铺外,还修建了山陕会馆,用以密切乡情、贸易交流,当时“东郡商贾云集,西商十居七八”②《重修山陕会馆戏台山门钟鼓亭记》,大清道光二十五年。,“殷商大贾晋省人为最多,昔年河运通时,水陆云集,利益悉归外省”③陈庆藩:《宣统聊城乡土志》卷1《物产》。,占据了聊城商业的主体,甚至连府城东门外都“人烟辐辏,为南北往来水衢”④徐珂:《清稗类钞》卷59《雅量类》。,聚集了大量外省商人,除山、陕商人外,聊城还有苏州、江西、浙江等地商人,从事丝绸、茶叶等行业,但在经营规模上不如晋商。聊城经济开始衰落于清咸丰五年(1855年),随着黄河北徙,运河淤塞,加之战乱频行,经济发展水平大不如前。同治年间,朝廷为增加税收、扩大军饷来源,在山东沿河地区设抽厘局征收商品、盐货税收,“各局每年收厘之数,泺口则自四五千金至万余金,张秋、姜家沟二处合计则自一二千金至五六千金不等,馆陶则自一万六七千金至四万五六千金,计惟馆局所收为最旺,聊城则最旺之年曾收至三千余金,常年皆不过一二千金,并有仅六七百金者,因该处近值运河淤塞,必待伏汛黄水灌入,商船始通,终年计不过三四个月,故收厘独少”⑤丁宝桢:《丁文诚公奏稿》卷6。,“迄今地面萧条,西商俱各歇业,本地人之谋生为备艰矣”⑥陈庆藩:《宣统聊城乡土志》卷1《物产》。,据统计光绪时“本境居民业农者十常四五,士与工商大略相等,统查士九千八百余人,农六万四千余人,工七千七百余人,商千五百余人”⑦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实业》。,可见聊城商业流通与发展受运河淤塞影响异常严重,并且本土工商人士占总人口的比例非常小,商业发展有限。
虽然清末聊城经济大不如前,但由于临清至天津卫运河尚能通航,聊城距临清较近,依然可以通过陆路将商货运往临清,然后水运天津,经济仍有一定根基。特别是天津开埠通商后,“豫、晋、陕等大省以及内地之济南府并东昌府,乃能有所取给”⑧吴弘明编:《津海关贸易年报(1865—1946)》,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8页。,力图通过货运天津的对外贸易获取一定利润。当时聊城输往天津的货物主要以利润较低的农产品为主,如棉花、小麦、干果等,如黑枣“自茌博而来,以城东关菜市为总栈,天津、济宁贩商皆集于此,每年销售不下数十万”⑨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商务》。,《宣统聊城县城志》亦载“黑枣,一名熏枣,又名胶枣,昔有胶西人在此创作,此枣行之最远,获利亦至厚。前数十年,每逢枣市出入有数百万之多,贫民无正业者往往藉以治生,今虽漕船不通,再盛莫继,然由海艘南贩仍复不少,他若瓜子、槐花、槐豆、杏仁、炭灰、萝卜干、兔丝子亦各装大包,一同南贩”⑩陈庆藩:《宣统聊城乡土志》卷1《物产》。吴趼人《恨海》也载“有一个贩枣客人,姓辛,字述怀,宁波人氏。他向来走东昌贩枣,今年因为北方扰乱,枣价大落,他趋便多办了些便宜货,都已发付南下”,可见聊城有相当数量的外省商客。,文中的东关街是聊城的商业中心,汇聚了各地商货。聊城矿产不多,但因土质原因而盛产硝,“故城内硝户最多,每当天色微明,起向街巷扫土,日上运土至家,立锅熬硝以售,藉此治生,即以此为业。时部硝归官承办,几年一次有常例,闽硝则按年分由闽省委员来东设局采买”①陈庆藩:《宣统聊城乡土志》卷1《物产》。,其他如金银花、枸杞、薄荷也有一定产量,但外销数额不大,只有来自平阴、泰安的玫瑰花在城东汇集,由天津、济宁商人贩运到外地出售,有数万两白银的交易额。城内当店有二,“城内光岳楼南一,业商高唐州郝姓。城外小东关一,业商茌平邹姓。郝典成本二十万余缗,邹典成本九万余缗,平时利息三分,隆冬减息一分五厘”②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商务》。,另外城内有烧酒作坊三家,主要在境内销售。药品从东平州贩运而来,棉花自高唐州贩运而来,京货、绸缎、布匹、鞋帽从济南、周村贩运而来,杂货、红白糖、糯米、纸张、洋油、洋火从上海、天津贩运而来,销售数额不等③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商务》。。
经济与商业的繁荣也使文化得以兴盛,清代聊城不但出现了傅以渐、邓钟岳、任克溥等文化名人与仕宦家族,而且书院遍布、刻书业相当发达,据《老残游记》载聊城一书店伙计道:“我们这东昌府文风最著名的。所管十县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图,无一县不是家家富足,户户弦歌。所有这十县用的书,皆是向小号来贩。小号店在这里,后边还有栈房,还有作坊。许多书都是本店里自雕版,不用到外路去贩买的”④刘鹗:《老残游记》,郑州:郑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5页。,可见聊城经济之发达与文化之兴盛。当时还出现了号称“四大藏书楼”之一的海源阁,史料载“聊城杨漕帅家,富甲一乡,藏书最富,宋板卷帙,插架而列,有友专司簿记”⑤陈恒庆:《谏书稀庵笔记》。,其藏书之多,珍本之富,都居国内藏书楼前列,甚至连清末著名学者刘鹗都不远千里前来海源阁求书,可见海源阁影响力之大。经济与文化的兴盛还反映在大量庙宇的建设上,聊城为水陆通衢,汇聚南北商旅,各种文化与信仰在此交融,当时境内不仅关帝庙、龙王庙、城隍庙遍布,而且大王庙、将军庙、东岳庙、真武庙、三皇庙、玄帝庙、三官庙、吕祖堂、八蜡庙、马神庙、风神庙、铁公祠等庙宇与堂观也有数十座之多,这些庙宇规模大小不一,涉及儒、佛、道三教,有些庙宇还有规模宏大的庙会,吸引了大量的商人、百姓前来贸易与交流,对于聊城文化与经济的繁荣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总体来看,明代聊城的商业发展程度不是很高,只是到万历朝时达到鼎盛,随之受宦官之害、战乱、运河淤塞的影响,受到的冲击非常严重。清代聊城经济超过明代,尤其是乾隆至道光朝,当时不但大量外省商人在聊城经营贸易、修建会馆,而且本土商人也有相当的发展,出现了舟车辐辏,商货云集的盛状。清末黄河北徙,运河淤塞对聊城的冲击远超临清、济宁、德州等城市,城市繁荣程度大不如前,但随着近代交通方式的兴起,加之聊城与济宁、临清、天津等商埠距离不远,根基犹存。正如方志所载“五十年前物产丰而人文盛,最为商贾辐辏之区。自漕艘停运,会通河淤垫不以时修,稍形凋敝矣,然其故家遗俗犹足称海邦一大雄镇”⑥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跋》。,甚至到了民国时期聊城城区依旧相当繁荣,“城内户口殷实,商业虽不及往昔。然近一二年来装置电灯,整理街道,禹东汽车一日开驶数次,故有蒸蒸日上之势,楼东大街高肆栉比,尤称繁盛,东关大街长约三里,小东关长约二里,为商贾辐辏之区,人口约二万余,东临道尹驻于此,有省立第三师范及省立第二中学”⑦白眉初:《民国山东省志》第4卷。,仍然是鲁西地区重要的商业城市。
三、战乱与灾荒对聊城的冲击
聊城位于水陆要冲,北靠京、津,南倚江、淮,加之大运河贯通其境,政治、经济地位异常重要。在明清两朝中,聊城经历了不计其数的战乱与灾荒,对城市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尤其是明初、明末、清末的战乱导致城市被毁,商人离散,经济与商业大受打击,可以说战乱是除运河淤塞外导致聊城不断衰落的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通过对明清战乱与灾荒的研究,一方面可以对运河城市兴衰变迁的原因有清晰的认识,另一方面通过探讨灾荒、战乱兴起的原因,可以揭露当时社会政治矛盾与利益博弈,总结出区域变迁的规律与本质。
明清两朝,聊城为京畿之门户,军事地位异常显著,起到了屏护京师,拱卫运河的作用,同时也导致很多战乱、兵燹发生于此。明朝初年,燕王朱棣与明军在东昌展开激战,当时“靖难兵攻东昌,都督盛庸帅师拒战,杀指挥张玉,大破之”①姜清:《姜氏秘史》卷3《建文二年》。佚名:《西巡回銮始末记》卷2。,朱棣损失严重,“奔还北平,自燕兵犯顺,南北日寻干戈,而王师克捷,未有如东昌者,自是燕兵南下由徐、沛,不敢复道山东”②张廷玉:《明史》卷142《铁铉传》。,靖难之役期间明、燕两军在聊城的厮杀,导致大量人口死亡,经济发展无从谈起。正德年间,河北刘六、刘七发动起义,在运河沿线与明军作战,对聊城、济宁等运河城市产生了巨大的破坏作用。成化元年(1465)河北清丰县农民马凤发动起义,“贼掠聊城,寻平之”③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兵事录》。。嘉靖元年(1522),“青州矿盗王堂等起颜神镇,流劫东昌、兖州、济南”④张廷玉:《明史》卷187《俞谏传》。,死于战乱的民众不可胜计。清朝末年,匪患遍布,聊城地区的秘密结社组织、宗教团体大量出现,严重扰乱了基层社会秩序,导致中央政府管辖力度下降。乾隆三十九年(1774)八月,山东寿张人王伦利用清水教作乱,“破寿张、堂邑、阳谷,犯东昌及临清,夺粮艘为浮桥,欲渡运河”⑤赵尔巽:《清史稿》卷324《周元理传》。,《满清兴亡史》亦载“兖州府寿张县有王伦者,以清水教往来山东,号召徒党,羡临清之富庶,谋取之。会有金川之役,知畿辅兵备空虚,遂乘夜袭寿张城,杀官吏,连陷堂邑、阳谷,遂趋临清,又分徒众赴东昌,阻南北运道”⑥汉史氏:《满清兴亡史》第2章《隆盛时代·平兖州王伦之变》。,王伦起义发生于乾隆朝,当时虽号称盛世,但社会矛盾尖锐,起义对聊城、张秋、临清等商埠产生了严重的破坏,损害了城市发展的正常进程。关于清中后期匪患横行的现实,曾任给事中的卓秉恬言道:“论盗风未息,由捕役与盗贼因缘为奸,捕役藉盗贼以渔利,盗贼仗捕役为护符,民间控告,官不为理,盗贼结恨,又召荼毒。直隶之大名、沧州,河北之卫辉、陈州,山东之曹州、东昌、武定,江苏之徐州最甚”⑦赵尔巽:《清史稿》卷365《卓秉恬传》。,对盗贼产生的原因与重点区域进行了介绍。咸丰十一年(1861)堂邑人宋景诗、雷奉春发动起义,“焚掠东关,困城数日”⑧向植:《光绪聊城县乡土志》之《兵事录》。。同治元年(1862),“时山东教匪入新泰,捻、幅各匪犯邹、曲阜,降众窜阳谷、聊城”⑨赵尔巽:《清史稿》卷438《阎敬铭传》。。光绪时袁世凯任山东巡抚,“时拳匪出没于东昌、曹州、济宁、兖州、沂州、济南之间,势甚盛。袁公至,剿拳匪徒,获朱红灯戮之,数月而匪势大衰”⑩罗惇曧:《拳变余闻》。,《西巡回銮始末记》也载“东省义和拳,自直隶故城、清河、威县、曲周等处,流入东昌之冠县,自冠流入东昌之各属,再自东昌、曹州、济宁、兖州、沂州、济南等处潜滋暗长”①姜清:《姜氏秘史》卷3《建文二年》。佚名:《西巡回銮始末记》卷2。,针对义和团民众遍布山东全境的现状,袁世凯采用武力镇压,使义和团力量受到重创。在运河尚能通航时,战乱虽对聊城的经济与社会稳定产生了一定的威胁,但由于发展的动力仍存,战乱后恢复很快。但是当清末运河淤塞,传统漕运衰败后,战乱则如同雪上加霜,使商业发展的阻力大大增强,经济水平再也无法与前朝相比。
除战乱外,明清两朝频繁的灾荒是导致聊城逐渐趋向衰落的又一原因。聊城属温带季风气候,旱、涝、蝗等自然灾害发生的频率非常高,特别是明清两朝将运河视为国家命脉,其他自然河流的水源全部用于济运,人为打乱了河道的正常流向,导致农业灌溉用水异常贫乏,而运河水涨时的泄洪又加剧了洪灾的发生。这种以保运为目的的国家策略,使山东运河区域生态失衡,自然环境不断恶化,导致运河两岸产生了大量盐碱地,农业产量较低,加剧了灾荒的后果。弘治五年(1492)聊城旱灾,“大饥疫,斗米百钱”①嵩山:《嘉庆东昌府志》卷3《五行》。,导致大量饥民饿毙。万历十四年(1586)春夏大旱,“盗起民逃,斗米百钱”②嵩山:《嘉庆东昌府志》卷3《五行》。。除旱灾、蝗灾外,明代发生水灾的频率更高,景泰、弘治年间黄河决口,淹没大量民田,相当数量的灾民流离失所。关于明代山东所属州县水旱频发的状况,明臣周用曾言:“东省水利,以为治河垦田,事相表里。田不治则水不可治。运河以东,济南、东昌、兖州三府州县虽有汶、沂、洸、泗等河,与民间田地曾不相贯注,每年泰山、徂徕山水骤发则漫为巨浸,溃决城郭,漂没庐舍,与河无异。一值旱暵则又故无陂、塘、渠、堰蓄水以待急,遂致齐鲁之间方四五千里之地一望赤地,蝗蝻四起,草谷俱尽,此皆沟洫不修之故”③徐光启:《农政全书》卷3《农本》。,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灾害不断产生的原因。入清后,灾荒更甚。顺治十二年(1655)山东爆发蝗灾,“免山东滨州、堂邑、章邱、济阳、莘、观城、博平、聊城、邱、冠、馆陶、茌平、武城等县本年分蝗灾额赋”④《清世宗实录》卷95,顺治十二年十一月壬午条。。康熙四年(1665)济南、兖州、东昌、青州四府发生旱灾,登州、莱州二府歉收,山东巡抚周有德奏请赈恤,朝廷批准免除本年额赋⑤赵尔巽:《清史稿》卷256《周有德传》。。康熙十年(1671)十月,“免山东宁海州水灾,聊城等三县旱灾本年分额赋有差”⑥《清圣祖实录》卷37,康熙十年十月丙申条。。雍正三年(1725)聊城、历城等州县遭遇水灾,秋苗被淹,农民失望,世宗命山东巡抚陈世倌“督率有司,加意经理,毋使穷民失所”⑦《清世宗实录》卷35,雍正三年八月癸未条。。第二年山东巡抚陈世倌又奏“去年山东历城等四十三州县、五卫所偶被水灾,其应纳漕粮业经奉旨缓征,复将存仓米谷借给穷民。臣恐隆冬民食不周,先于省城及德州一带设立粥厂,续于聊城、茌平等十县各设粥厂,如有外省饥民入境,一体赈恤”⑧《清世宗实录》卷40,雍正四年正月已亥条。,以减轻灾荒对民众产生的危害。乾隆十六年(1751)四月,“除山东金乡、济宁、兰山、蒙阴、聊城、茌平、莘县、临清、高唐、乐安、临朐、掖县、平度、昌邑、胶州、高密、福山、莱阳等十八州县水冲沙压地十一顷有奇科赋”⑨《清高宗实录》卷387,乾隆十六年四月癸未条。。嘉庆二十四年(1819)缓征聊城等州县被水额赋漕粮。咸丰后,随着运河的淤塞与河政衙署的裁撤,中央政府对聊城运河区域的治理逐渐松弛,加之此时黄河北徙,导致的水涝灾害更为剧烈,严重破坏了区域社会农业、经济的发展。
明清两朝频繁的战乱与灾荒是由多重因素造成的。首先,聊城距离北京较近,又是重要的漕运码头与商贸中心,历来是各种势力的争夺焦点,由此导致的战乱不胜枚举,产生了巨大的破坏作用。其次,在王朝的末期,百姓生计维艰,灾荒与战乱并行,当地百姓处于死亡的绝境,必然会通过各种途径谋求生存,而发动起义就是其中最常用的一种方式。最后,聊城作为明清两朝商业繁荣之地,其农业生产、商业发展环境是与运河能否通航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当战乱、灾荒与运河淤塞融合到一起时,聊城经济发展遇到的阻力达到最大,逐渐走向衰落也就成为了历史的必然。
四、结语
明清时期运河城市聊城的兴衰变迁反映了华北运河城市发展演变的一般性规律,那就是运河的贯通提高了城市的政治地位,刺激了商业的发展,使城市发展达到了鼎盛。但这种发展主要来源于外力,如国家对运河的治理与重视,外来商贾的汇聚,南北文化在此交融等,本土的商业与经济力量则没有明显的进步,即便产生了少量的商人与手工业者,也多依赖于外力,自身没有雄厚的实力与根基。所以当运河淤塞,灾荒与战乱频起时,运河城市便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不但发展进程变缓,而且随着外来商业势力的离去,传统漕运的终止,国家对聊城等运河城市的重视程度也随之下降。在各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政治、商业、文化环境逐渐恶化,趋向衰落也成为了一种必然,只是当近代新的交通方式兴起与新技术传入时,聊城才得以重新走向复苏与进步。
Research on the Historical Changes of the Shandong Canal City of Ming and Qing——Investigation Object of Liaocheng
ZHENG Min-de
(The Grand Canal Research Institute,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 252059,China)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Liaocheng is an important river along the Shandong canal area,commercial center, dock, its politics and economy and culture has the obvious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anal. As the North China Canal town, Liaocheng province not only has a large river government office, water conservancy facilities and gathered throughout the north and South Hall, one of the businessmen, Jiangbei“five city”, known as the“heart of the throat”. At the same time, because Liaocheng is located in the traffic arteries, a hotly contested spot for the military, so much during hundreds of years of war, the impact of the war, brought serious harm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ity.
Canal; Liaocheng; City; society
K928.5
A
1672-1217(2017)05-0008-09
2017-07-13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6CZS017):明清山东运河河政、河工与区域社会研究。
郑民德(1982-),男,山东五莲人,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 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