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散记
2017-03-02宇轩
宇轩
诗,可以通灵。诗亦如墓碑,懂你一生。
墙角寻苔
几只雀子在地上觅食。
当我这样说出,其实雀子已经飞走,地上什么也没有,天空还是灰的。或许是十分钟之前,也可能是一小时或更久之前,你要相信这样的画面真实存在和发生过。
就像这面墙,我记得还是夏天,椿树的树冠垂下来。我带领孩子们在墙根挖蚯蚓。被挖开的泥土又黑又潮湿,你甚至能够感觉到这面墙因为处于背阴的环境,因而带着一丝幽幽的凉气。惊现光芒中的蚯蚓纤细又慌张,惹得孩子们发出欢快的尖叫声。
正是这欢呼声,像激发心灵的某种药效,奇迹就这样产生了。
不信你看,冬天已经越过田野、山冈,来到我们赖以生存的小镇,来到我们搓手取暖的火炉边。如你所见,还是这面墙,它已经长出一层绿绿的苔藓。我还是我,已经越过一道道天堑。
黄昏,望见几只麻雀来我门前觅食
向门前麻雀学习求生的胆魄,向郊野求得一个忍字,自从通往地心的古井竖立一个态度之后。
清凉,几乎达到恒温和干净的界点。
人们啊,还要枉费多少昂贵的山水。才肯倒掉鞋子里的沙粒。才肯学习盛水的木桶。
守住一片残月,像守住一个古老而不死的国度。
在林中拍摄红砖上的葫芦藓
一块废弃的红砖如果它有脾气,那脾气一定倔强得很。
如果它有信仰,时间莫过于上帝的心思。
我在雨水中见过一块残砖糊涂又哑默的样子。与此同时,我又仿佛得到启示,别为房屋所累,别被城池困住你的想象,别去伤害爱人的心。
但是现在,不得不承认,一块残砖,它终于拥有辉煌的国土。它的疆界,它的语言,它的帝王一样被大自然加冕的绿袍。
回家途中,见到有人烧荒
我觉得它是一首诗。
像毕肖普写给洛威尔信中最打动我的那一句: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一切正如你看到的,一棵树,确切地说是一棵刺槐被砍断了。野火烧过它,野火并不觉得惭愧。白月造访它,白月并不觉得唐突。
一切事出有因,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我觉得它是仪式,像是在说再见。又像是说:“嘿,你好! ”
天空阴转晴,在村边散步偶得
之前它穿着一件灰袍子。
现在是一件黄袍子。
这么说,天空算是晴了。房屋、马路和人脸,劈开雾霾露出一副清瘦的骨架。
我告诉自己,与其拱手靠着南墙晒太阳,不如骑着我的爱马去逡巡我的郊县和村镇。从四个方向考量一首诗如何竖立河湾里的菖蒲。从四个方向击打一面心鼓,以免勤奋的岗坡患上妄想症。
我在紧挨村庄的水塘边停住脚步。盯着一只破旧的木盆像是遇见一个孤独的老友。
木盆是空的,箍住木盆的铁丝锈迹深重。
渔网是空的,游鱼在水里享受安生。
三只大山雀盘旋在湖面上空,湖面是空的。就连对岸防护林也是空的。
或许在一篇埋下伏笔的小说读本里,有一章是关于守林人如何攥住秘密,又贡献出一个世人可以接受的答案。
翻过一座斜坡,就是连绵的稻田。在它白霜的里面是一个独白又冷清的世界。
在它白霜的里面是一个剥丝抽茧之后独白又冷清的世界。
稻田还是潮湿的,我觉得它很客观。
客观的旁边是公正。是汉语世界里我们常常可以意会和观望到的潮湿的稻田。
啊,是的,是的,除了一些水渍,古意的稻田里还有牯牛留下的脚印。稻田里除了惊现一个养育成人的胖嘟嘟浮世,还有一些理不清头绪的忧伤的符号。
沿着这些仿佛琴键可以弹出音符的稻茬,你或许可以想一想那个丰收的季节,汗津津的谷仓里,有一些击掌的欢沁停留在家鼠的洞穴。有一些击掌的欢沁在人们获得活下去的原料之后。
而皂角树太醒目了。如同利剑和盾牌一样干瘦的皂角太像老人。但我不会借它落魄和尴尬的一面比喻老气横秋。我要取其果敢又优雅的那一面,我要取其简练又柔和的那一面,我要取其专注又孤往的那一面。
认真有时可以出其不意。认真有时需要穿上一件不明就里的马马虎虎。
林中散步,看见一只废弃的陶罐
树丛慌乱,它有一副好看的线条。
我确信一定有人来过,在这里短暂停留。
那时天气应该比现在好得多,最起码可以拨云见日。可以随手扔下一口破缸,然后无牵无挂地转身离开。
之后狐狸来过,用它细腻又柔软的皮毛感知这里的荒凉。
之后黑雀来过,散播一些警句和寓言。
甚至神的光芒也曾莅临这里。
以至于草木无声无息地满足,破缸有了安身立命的念头。
携家人,去村外踏春
船至桥头自然直。
船说我听从河流与木桨的安排。
木桨说我听从造访者的心思。
河流说我翻译风的语言。
无言以对之时,就想去划桨,坐在郊外银质的汤勺里,看着余晖舀动万物的心声,看着余晖如何把它们放置在一个喜悦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