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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外彩(短篇小说)

2017-03-01任乐

红豆 2017年3期
关键词:摩托疯子图纸

任乐,新疆奇台县人,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当中小学英语老师多年,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写小说,迄今已在《雨花》《西部》《時代文学》《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红豆》《雪莲》《伊犁河》《滇池》《绿洲》《北方文学》《回族文学》《厦门文学》《短篇小说》等国内多家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近百篇,多篇小说入选各类小说精品集,并有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

于天运是被屋角衣柜下面一阵咔哧咔哧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瞅了瞅声音传来的地方,骂了一句,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骂的是只短尾巴大老鼠。他与那老鼠之间有过多次周旋,他确实拿那只老鼠没办法。他隐约觉得那老鼠成了精。他在想象中把那老鼠杀死过很多次,其中一次是用灭鼠灵,老鼠临死前肚皮朝天,两只前爪子还捧着嘴巴,好像要把吃下去的毒药从嘴里抠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被吵醒了,这次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的手机因欠费已经停机半个月了,现在别人找他都打他家里的座机。座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他手一伸就抓到了。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向他讨账的。他春天的时候借了人家一万块钱,说好两个月还,现在已经四个月了。那一万块钱他两千两千地买了五次外彩,他想如果买中一把,他就能把前面亏掉的钱捞回来一部分,他就有在经济上起死回生的可能。谁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背时,把把都输,将那一万块钱行云流水般地输了个干干净净,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钱还人家。他带着愧疚的语气说,实在对不起,再等几天,再等几天我一定给你送过去。电话那头的人说,老于,我确实是家里有急事要用钱,你还是给我想想办法吧。他顿了顿,说,那……我明天上午给你。那头说,老于,我也是没办法,你不要肚子胀,明天上午你要是再不给我,我就只好向法院起诉了。他说,不要……你听我说……那头挂了。放下电话,于天运依然仰躺在床上,他觉得疲惫极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永远这么躺下去。这时那只老鼠又弄得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响,他没理,他知道理也没用。他心里空落落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半年前,老婆出车祸死了,儿子又在内地上大学,身边连个听他牢骚话的人都没有。

他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钱了,明天拿啥还人家?上哪儿弄一万块钱去呢?他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想,他妈的,我于天运竟会困难到这种地步,为那么点点钱发愁!他觉得有些怪异,不像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是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他的好运气很快就会来的,要不这几个月来他眼前怎么时不时地会出现一只金鸟呢?他相信,只有吉祥有福的人才能看到金鸟。他以前是村里的首富,万儿八千的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曾在镇上最好的地段买下两个门面,一年的租金就是五六万;他是村里最早把原先好端端的土块房子推掉修砖房的人;他也是村里最早骑摩托车的人,等到别人开始骑摩托,他的摩托已经更新换代好几回了……自从开始买外彩,他就背时了,先是小赢,后是一输再输!最多的一回一个晚上输掉了十几万。他不服气,坚信他眼前经常出现的金鸟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近年来,他把镇上的两个门面作价四十万抵卖了,把和老婆拼死拼活经营了十几年的猪场也二十万转给了别人。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了外彩。现在,他是无法停下来了。他把那么多都赔进去了,只有不停地买,命运才会有转机,才有可能捞回来,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他彻底输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输,他输掉了近百万哪!把自己多少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全输掉不说,还欠下了别人的债。这样的结局,想起来头就大。

他从床上下来,弄了些水洗了把脸。洗完脸,他在镜子前面看了看,觉得自己面容有些憔悴,可能是因为觉没睡好。这段时间他总是失眠,常常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能睡着。他颧骨右侧的那一点红似乎还在疼,那里原来是颗黑痣,有人说是颗泪痣。几十年来,他根本不信这个说法,自从开始买外彩,他渐渐信了。也许就是那颗痣在作怪,使他一直没交到好运,甚至连老婆都离他而去。他懊悔头些年没把痣点掉,那天用双氧水点痣的那份痛楚,他现在还能感觉得到。他用手指按了按点去痣后凹下去的地方,烧灼感似乎传到了手指上。

思谋了半天,最后他还是决定去找康三。他骑着摩托顺着村路朝东走。天阴着,看不到太阳,估计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东面有道梁,康三的房子就在梁那边。别人买外彩都亏了,康三却赚了。许多人都说,康三赚就赚在狠狠地中了一把后,就金盆洗手再也不买了。康三是村里劁猪的,不识几个字,除了割猪卵子,没啥别的能耐,现在竟坐上全村首富的交椅了。这把交椅原先是他坐的,现在他却成了穷光蛋。

他将摩托停在康三的大门外面,站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伸手去推门。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康三正在院子里浇花,看他进来,也不朝屋里让,边浇花边说,过来了?看我这些花长得多好。

他就假装看花,说就是,长得真好。康三说,找我有事吗?他说,借我些钱,几天就还你。

康三朝他脸上瞅了一下,说,你拿啥还呢?你要是有东西抵押我就借给你。

他想了想,现在家里除了房子,唯一能押的东西也就摩托车了。房子是说啥都不能押的。他咽了口唾沫,然后说,借我三千,我把摩托车押给你。

康三答应了。康三知道,他的这辆雅马哈125摩托是五千八买的,骑了还不到一年。康三说,摩托啥时候给我?

下午吧,他说,我这会儿要骑上出去一下。

行,康三说,下午四点,我去你家取摩托,同时把钱给你送去。

从康三家出来,他骑着摩托车去了镇上。天由阴转晴了,太阳正一点一点地从云层中挣出来。他们这个镇,位于山脚下,离县城远,比较偏僻,以前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开发了旅游,外面的人来得很多,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他原先的门面就在主街上,现在已由从他手里购买去的胖老王把两个门面的隔墙打通,开了一个小型超市。他把摩托车在街边小巷口停好,来找胖老王。

胖老王跟他年龄相仿,四十来岁,胖墩墩的。他原先是个捡破烂的,捡了十几年就捡成了大款。俩人一起走向后面的库房。一进到库房里,那种熟悉的情调就在他心里滋生出来了。库房后边的隔间里,光头和四眼正坐在转角沙发的两边,眼睛盯着墙角那台二十一英寸的电视看。他和胖老王都没吭声,也坐下看电视。是讲故事的那个频道。据说,外彩公司为了培养广大彩民的兴趣,把外彩的特码做成故事谜,糅在电视台讲故事的节目中,让彩民去猜。故事讲的是七侠五义。二十分钟后,故事讲完了,他们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询问。头顶上的日光灯光线很足,四张被香烟熏黄了的脸,在灯光下黄得更加分明。稍停,胖老王、光头和四眼,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脸上。他这时候的神态自信又睿智。虽然他说他也没有从电视中看出什么,但看他说话的样子似乎他其实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先把它藏在自己肚子里不说出来。四眼就挖苦他一下,说,你就是看出来了,也不一定准!他就认可地点点头说,就是,我的财运还没到,没办法,你看前天的图纸,明明树上画了3片叶子,树下有3丛灌木丛,还有一只兔子,几个特码数字谜分别是9、8、5、3,9减8得1,5减3得2,2加1得3,我就是不敢辨是兔3。

胖老王说,图纸说得太明白了,我们反而不敢相信。

他神清气爽地说,就是就是,我看,这事一半靠辨的本事,一半還是靠运气。他只管考虑他的财运离他有多远,丝毫没有注意到胖老王他们都用悲悯的目光看了他一下。

光头问他,榆树屯有个人,把三岁儿子的头按在水槽边砍下来,听说了没有?

他吓一跳。光头继续说,榆树屯那人,买外彩入了迷,又猜又算,整个人痴痴的。那天下午磨了刀子准备宰羊,他儿子走到他旁边,他就糊里糊涂地把儿子按在水槽边,对着儿子的脖子,就是一刀。

大概是把儿子当羊宰了。他惊心动魄地想,但是不大肯相信。他说,那娃娃不叫唤吗?

叫唤了,咋能不叫唤?娃娃不知道他老子要杀他,但被按在水槽上难受啊,就大声叫喊。邻居们听到了,赶跑过来,娃娃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光头仿佛置身于血淋淋的现场,脸上的肌肉恐怖地抽搐。

他摇摇头,觉得这人啊,真是无可救药。他凝重的表情转瞬即逝,说,世上啥事都有,不稀奇,我们先忙我们的事吧。他把手伸向四眼说,图纸!

四眼似乎被光头描述的恐怖情景打蔫了,还没恢复过来。他又要了一遍,四眼才一个激灵,忙从屁股后边摸出几张彩色小报。

这彩报的意义与电视上讲的故事里藏谜面的意义是一样的。据说这外彩的彩码,就隐藏在各张彩报稀奇古怪不伦不类的诗句和图画中。他是村里公认的聪明人,多次破解了外彩的特码,只是他常常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以致不能相信自己,放弃原已经猜中了的特码,人云亦云,最终判断失误。他祈盼好运气早点到来,常常想着那只金鸟。

他们都把彩色小报叫做“图纸”。四眼朝上推了推眼镜说,图纸昨晚十一点多才到。

他想了一下,昨晚十一点多,他还没睡觉呢,他在做什么,现在已想不起来了。他也不愿去想,他的心思都在图纸上。胖老王、光头对彩色小报如获至宝的样子,使他更珍视四眼递给他的图纸。屋里四个人同时点燃香烟,吸了两口他就喀喀地咳嗽。他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劣质烟抽多了。

过了一会儿,光头又想起个话题,说,你们知不知道,榆树屯的那个疯子,着实玩女人呢,不管说的准不准,去问他特码的女人,都得让他玩一顿。

胖老王说,没有吧,疯子还会玩女人?

四眼说,我也听说了,那个鸡巴疯子不是个东西,男人去了他啥都不说,必须得女人去,女人去了他先玩,玩罢了才说特码。

光头又添一句,现在去问特码的女人,进到他屋里,啥都不说,先把自己朝干净里脱。

屋里另外三个人相互望望,随后都淫荡地一笑。也许他们眼前都出现了光裸的女人,都感到炫目。他却打了个寒战。他马上想到了他已故的老婆。他的脸痛苦地拧了拧,老婆正是半年前去榆树屯问那个疯子特码回来,第二天在村路上出了车祸的。那次,他老婆问回来的特码是错的,他在那个特码上买了三万外彩,结果全泡了汤。他当然不能怪老婆,老婆本来不去,是他非要让老婆去找疯子问特码的。老婆问了特码回来,神情就恍惚了。半年来,他常常寂寞地躺在床上,透过潸然的泪眼,隐约看到老婆一脸幽怨地站在他面前,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托付给老婆,想让老婆将他带走。他又咳嗽起来,随着咳嗽的节奏心也一节一节地往下沉。他想老婆去找榆树屯的疯子问特码的时候,是不是也被那疯子……他的胸口滚过一阵针刺的感觉。

据说,那年外彩公司要建一幢外彩大厦,正在举行奠基仪式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挤进人群把奠基石扳倒了。当时有人要收拾疯子,被公司总裁制止住了,总裁说,不得对疯子无礼,以后,疯子们注定是我们外彩的克星。果然,自那以后,外彩所及之处,各地频频传出疯子的胡言乱语说中了外彩特码的事。一时间,疯子成了宝贝,被各地的人们供奉起来。榆树屯的那个疯子,听说就被供奉在一个僻静的地方。

胖老王根据自己手中的外彩彩图说出今晚的特码是猪。他说,你们听这句特码诗:能吃能睡体格壮,一觉醒来大天亮。不是猪是啥?

光头说,我觉得是虎。他晃着光头念了一遍他那张彩报上的诗:拉屎拉尿半山腰,一声怒吼响云霄。

几个人听了,都愣了一下,然后胖老王他们就转头问他猜的是什么。他说他还没有想出来。其实,他对彩图一点也没有看进去。图纸上的文字与图形,在他眼里挤成一块一块、一堆一堆。这时见胖老王问他,便念了一句彩图上的诗:过来过去一阵风,战场有它添威风。念完他说,应该是马。

几张图纸在他们四个人手中轮番传阅了一圈儿,再也没有辨出其他生肖来。最后大家都说他辨得对,就认定今晚的特码开“马13”。

从胖老王店里出来时,已到正午,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从放摩托车的地方糊糊涂涂地骑上摩托,上镇子西边的大坡时,竟把摩托弄熄火了。正当他再次启动的时候,一个斜背着褪了色的军用挎包,手里提着几只老鼠干的人向他走来。那人长得很像电视上经常出来的某个小品演员,乐呵呵地向他推销老鼠药:新配方的老鼠药,高效特效。

他很是惊奇,那人说话的口音也跟那个小品演员一模一样。

那人见他使劲看自己,就又说,这种老鼠药有一种味道,我们闻不出来,但老鼠会被它的味道迷得颠三倒四,晕晕乎乎,非吃不可。当然了,那老鼠吃了以后也就非得去见它的祖宗了。

他马上想到了家里那只大老鼠,就花三块钱买了一包。当然,他对卖老鼠药的人的推销半信半疑,再者,他家里的那只几乎成了精的大老鼠,以往连碰都不碰他放的老鼠药,这次能否管用,他也不抱太大希望。他在什么杂志上看到过一种说法,说老鼠也在进化,优胜劣汰,那些被人类剿灭的老鼠,大都智商低下或智商平平,能够生存下来与人类对峙的老鼠,都是些高智商的家伙。他想,智商再高,也有打盹的时候,诸葛亮那么聪明,都错用马稷失了街亭,何况老鼠呢?说不定哪天它就会一不小心把老鼠药给吃下去的。

他骑上摩托,不知不觉回到家。进屋时,他又觉得自己把什么事情忘记了。他瞅一眼冷冷的锅灶,懒得做午饭,反正他也没食欲,午饭就省了。他的思绪很快又飘到疯子玩女人的事情上了。半年前,那疯子就会对女人那样吗?他隐约觉得老婆的死与疯子玩女人有关。这样一想,他的脑袋就又满满的,运转不起来。他两手捧着头,坐在饭桌旁的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外面渐渐地有了阳光,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康三从门外进来坐在了他对面。

今天辨的特码是啥?康三问。

他顿了一下,望着康三说,是马。

康三嘿嘿笑。俩人开始抽烟。小小的饭厅很快就烟雾迷漫。

你辨的今晚的特码是啥? 他问康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已经不买了,还辨它干啥?康三说,再说我又没看电视,也没见图纸。

康三从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钱放桌上,同时还掏出一张纸条,那是他要把摩托车抵给康三的字据。康三的嘴巴很宽,嘴唇厚厚的,留点小胡子,嘴唇的一部分藏在胡子里,经常让人觉得他似笑非笑。康三就是那样似笑非笑地把纸条放在他面前的,说,你签个字吧。

他在纸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他感到浑身没有一处不沉重,关节涩得转不开。写名字的时候,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字我是签了,如果今晚不中奖,摩托车明天才给你,行不行?

康三想了想,点点头说,行。

康三抬脚走人,走到门口又踅了回来,对他说,我劝你还是不要买了,图纸上的谜,不是那么容易辨对的。你仔细想想,那每一张图纸上的画和诗,是不是都可以作不同的解释?说它是这种生肖可以,说它是另外一种也行。

他说,那你怎么辨对了?

碰巧的,康三说,再说了,你那么聪明的脑袋瓜,仔细想想,肯定会想明白的,是不是?

他的脑袋瓜真的突然灵光起来,他说,难道你是托儿,是庄家的托儿?

康三顿了一下,用神态告诉他,他说对了。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手脚骤然发凉。又听康三说,看你落到这个地步,我都有点不忍心,劝你不要再买了。有些话对我讲讲可以,对别人千万不能乱讲。他的思维飞快地跳跃到了疯子说特码的事情上,就懵懵地问,那疯子说特码,也是庄家的圈套?

康三说,你可不要乱讲,我什么也没听见,我走了。

他感激地点着头说,我懂。

康三走后,他把房屋的门一关,仰面躺在了床上。这狗日的外彩,说是先把一年的彩码开好,然后按日期公布,并且每期都有图纸、特码诗、电视节目让彩民辨猜,其实全是骗局。他想到母鸡抱窝的情景。人们需要母鸡抱窝的时候,如果母鸡不抱窝,人们就把母鸡扣在木桶下面,然后拿棍子敲击桶壁,敲那么一阵子,就把母鸡震得神智不清、软如羽絮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卧在蛋上。他,还有许多像他一样具有小聪明的人,就是被图纸、电视和一些假象把神智弄得不清楚了,试图买中外彩发财的。他很怕想疯子說特码那个事情,但偏偏总是想,由不得他。老婆原本是不愿意去的,他让她去,结果,唉,他明白老婆的真正死因,他不敢去想。那是一个伤口,藏在无知的下面,不能去揭,一揭,将会血流不止。

有人敲大门,接着,电话铃响了几下。他一概没有理会。肯定是邻居中的一些买彩迷,来找他分析特码的。尽管在买外彩上他输了那么多,但彩迷们还是跑来跟他分析特码。如今想来,自己可笑,邻居彩迷们更可笑。他在床上笑了一下,笑过之后,有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外面起了阵风,接着就好像老婆进来了,也没听到脚步声,跟飘进来似的。他依稀看到老婆满脸泪花,辛酸地望着他。他感觉到自己发现了她深埋在身体里的羞辱和痛苦。他喃喃地对老婆说,明天我就去把那个疯子杀了!老婆说,不,你不能杀他!他想老婆阻止他的原因,也许是为了让她的事在人世间永远没有人猜想得到。于是他就朝老婆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那就让别人去收拾他吧,那狗日的疯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只在他眼前常常盘旋的金鸟这时又出现了,他的思维立刻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运行。他想或许他还有机会,这个机会就在今天晚上,如果他因为康三那么几句含含糊糊的话乱了方寸,错过这个机会,他就真的再翻不了身了。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通了外彩庄家的电话,说要买马13的特码三千元。半个小时之后,庄家派人来他家把钱取走了。那人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虚弱,只管拿了钱就走。

他又把门关上,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就走进厨房找吃的。柜子、抽屉都拉开看了,没发现任何现成的抓起来就能充饥的东西,他只好生火煮挂面。他将挂面煮好,盛到一个大海碗里,端到卧室里吃。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没胃口。他把碗放到床头柜上,躺在床上想一些往事。

他是村里唯一的考上大学却因家庭困难没去上的农民,自然也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他脑子机敏,接受新事物快,最早在村里办起养猪场,与老婆没日没夜地干,抢先发了财。他原打算过几年等儿子大学出来有了工作,他就在城里买套房子,和老婆去城里住,过过城里人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只有锥心的悔恨了。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他怎么能陷到外彩那并不高明的圈套里去呢?他应该知道那是赌博。有几个能靠赌博发财的?最后不是都倾家荡产?他无力地闭了一下眼睛,长叹了口气。

床底下一阵刷啦刷啦的声音,又是那只老鼠在折腾,不知拖着什么东西响,可能是只鞋子。他马上想到了他买的那包老鼠药,就从衣兜里将老鼠药掏出来,准备撒进那碗挂面里,然后搁到床底下让老鼠去吃。但他撕开封口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毒死那只老鼠了。现在唯一能在这个家里陪伴他的,就是那只老鼠,如果将那只老鼠毒死,他就更孤独了。他将老鼠药放在了床头柜上。

九点半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惊心动魄地响了。他知道是外彩庄家打来的,他每次买了外彩,庄家都会在晚上十点左右打来电话告知特码是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牛14。电话那头向他公布了结果。

他呆呆地站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太阳正在落下去,晚风开始吹了,窗外的树枝在轻轻地摆动,村子里谁家的狗在汪汪地叫,还有屋里那只老鼠,又嗑得什么东西咔哧咔哧地响。于是他就拿起了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包老鼠药,这次他似乎没有多想,或者已经想了很多了,反正他将老鼠药拿起来毫不犹豫地就撒进那碗挂面里,然后拿筷子拌了拌,端起来呼噜呼噜地就吃了下去。那碗挂面早都放凉了,他却吃得满头是汗。吃完,放下碗,他想抽根烟,抽最后一根烟,但是,烟拿到手上还没点着,突然觉得房子开始旋转,屋里的东西也在迅速变幻着形状,并且都在他眼前漂浮起来,还有那只金鸟。他知道是老鼠药起作用了,就赶紧扔了烟上床躺下,他不想死在地上。这时他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但他还是隐隐约约地想到了儿子,想到了老婆。他似乎看到老婆就在不远处站着,正向他招手……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于天运醒来了。竟然没死!如果是真药就完了,多悬啊!他先是庆幸、欢喜,随后就感到了无助和绝望,因为过会儿康三就要来推摩托了,而且,还有一场官司等着他呢。他点了根烟,坐在床上使劲地抽。

责任编辑 侯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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