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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正刚的诗

2017-03-01胡正刚

大家 2016年6期
关键词:刻字刀锋题记

胡正刚,1986年腊月出生于云南省姚安县,2009年秋天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2012年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笔会,2015年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现居昆明。

运铜马

驮粮食的马,骨缝生长庄稼

驮木材的马,血肉飘荡木屑

驮铜的马,骨髓覆满铜锈……

以血肉之躯承受金属的重量

光芒和质感。是以死求生

的荣耀?还是

一个时代落幕前的回光返照?

用蹄印计算的路程

止于金沙江的激流

至今,浩荡的白水江里

每一块石头下面

都压着一根硬如铜块的马骨

五尺道上的赶马人

秋风萧瑟,草鞋和鞭子

挂满白霜。石头与尘埃之间

荒草像马蹄一样稀疏

从河底爬上山顶,从山南走向山北

赶马人心事重重,步履艰难

怀里的酒,被秋风吹冷

又被体温捂热

过乌蒙道

王朝的军队手执斧钺,骨血在甲胄里

凝结成冰霜;贩卖僰僮和蜀锦的商旅

刀不离手,隆冬的寒夜里

用羊披和未经蒸馏的燕麦酒暖腹;

充军人和押送者,兄弟相称

共读一本《诗经》;流放者,没有故乡

只有墓碑;赶马人,不懂国风

不解楚辞,长歌当哭

远望当归,哀声里

弥漫着提前到来的雨雾

……

再没有其他人了

离散者终将倒下

过路人都已成白骨

埋葬匿名人的幸存者

一番痛哭之后

在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访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挥刀南下,王国的锋刃

断头颅,饮热血

以血研磨,在石头上刻字时

刀锋过处,飞扬的尘土

散落于朱提江。当时盛唐

王朝的天威浩荡无边

南下的马匹,铁蹄镀满黄金

北方的武士,饮烈酒、吹牛角

擅歌凉州词,曲风苍凉

慷慨悲歌声中,持节使袁滋临风南望

掷毛笔和宣纸于江中

磨刀做笔,劈石为纸,刻字:

“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故刊石纪之。”

在时光涣漫的乌蒙道上

袁滋题记摩崖石刻

是我此行所见,刻字于石头

却又不是墓碑的唯一事物

王褒

死于途中,意味着

身体消亡之后

灵魂还将怀着无法清还的愧疚

于虚无的轮回中

做一名孤魂野鬼

在乌蒙道,这样的游魂多若繁星

它们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才给生者让出了

立锥之地。更多时候

生与死的界限含混不清

人世縹缈,鬼途凶险

死者的魂魄在子夜高歌

而赶路的人,因羁旅之苦

失魂落魄,形若孤鬼

王褒就是一个在人间赶路的孤鬼

预感到死期将近

他在云南边上写下的遗书

通篇使用了优美的赋体

但在最后几句,还是忍不住

把自己放了进去:

“处南之荒,深溪回谷,

非土之乡……归兮翔兮

何事南荒?”

悬棺

置于山腹和埋骨江水,没有

任何区别。催生催死的

从来都不是荣耀或悲苦

而是时间的刀锋;接纳乐声

和魂灵的,也不是江水或者尘土

而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抬棺上山的人,下山之后还会上山

喊魂的人,胸腔里装不下一丝多余的悲鸣。祭奠的人,最后也要享用

属于自己的香火。而我——

一个充军人的后裔,先是仰望

然后低头,垂泪

把纸钱烧给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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