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鸟诗选
2017-03-01
天要黑了
天要黑了
不会再有人路过
这里的安静像蝎子在交配
那些坟上长出的植物
露给我们灰色的叶背
小子们,把书扔在荒野吧
采一颗即将变黄的蒺藜
开始为此刻的惊慌歌唱
当我们仰起额头
接过野鸟丢下的种子
死命地把脸贴向地面
小子们,我们全都哭起来啦
我们,满腹尸骨化成的土
满头死人嚼过的雪
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连同脐带一起烧给大地
哦,我们今夜的光彩
我们今夜的歌唱
终于把世界赶到针尖上了
我到郊区寻找自己
我到郊区寻找自己
看着电线包扎的城市外貌
那里的鸟群早已成熟
有车辆路过
有人在转身时点燃荒草
住在附近的孩子再次涂抹着墙壁
我在寻思
幸福一次就老去
借着荒草点烟,用老眼哭泣
在多风多沙的郊区
做一个老实的流浪汉
懂得流浪汉的所有规矩
月 亮
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
我从梦里陡然坐起
像一节废电池里的碳芯
被人粗鲁地抽了出来
仿佛我第一次开始面对世界
朝西的窗户上
堵着一颗巨大的白月亮
离我好像只有几米远
近得几乎可以听见
上面传来轻轻的喧哗
那是透明的生灵静电般的默读声
我漆黑而幸福
我是今夜最纯的糖
面对这颗月亮
我要放出我的哭声
今夜多像尚未启封的世纪
一切都还在出生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你们的裙子真美
看见你们穿裙子
我就高兴得像个傻子
在我诋毁世界的时候
机灵得连良心都没了
而在世界还没有的时候
渊面上运行着一条裙子
是红裙子?绿裙子?
我说不好
在有裙子之前
颜色如何可能?
如果我穿上裙子
我就好好地哭一次
因为裤子发明前的空山空水里
坐着所有穿裙子的人
姑娘们,你们有裙子
有夏娃从蛇那里领来的装束
你们穿上裙子
我就用鳃呼吸
少 年
——读《都柏林人》
那年春天我掏光了裤兜里的钱
在即将打烊的阿拉比买到一管口红
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地看到蛇在浮土上留下的痕迹
我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在意我的幸福
如果哪个女孩知道我有多幸福
这管口红就是她的
可好多年我把它藏在抽屉里
和我的扣子、小刀放在一起
直到它变成一截没有用处的白蜡烛
在我开关抽屉时滚来滚去
我开始悔恨,我怀疑家里买蜡烛的钱
被我弄丢在早已打烊的阿拉比
历 程
我曾在深夜的打谷场守夜
把一束手电筒的光投进童年的夜空
又把脏手插进留着余温的麦堆
一个少年的情欲是多么难以启齿啊
于是我学着折磨青蛙,把攒好的痰吐到火里
妄图用卑劣对抗痛苦
后来我夹起膀子走路,在一座集市上挤来挤去
我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动物和玩具
我见过一个马戏班子在散场后空旷的街心吃饭
我看见一架巨大的飞机从屋顶上飞往南方
我看见路标做成的风车耸立在傍晚的坟地上
孤独在我身上淤积,云在天上慢慢成熟
我本身,就是世界的一條伤口
我的全身都变成了神经
我要拥抱一切
我爱上一个女孩,她有梦游症
常常在月亮下对着一口油井梳头
在我午睡的时候,她站在窗前咬自己的指甲
她指甲油的红色让我的梦焦躁不安
有时,我会连续好几天都醒着
我害怕自己做梦,害怕陷入绝望
害怕自己犯了罪,害怕生活是假的
害怕自己是一个扎满了大头针的布偶
我拒绝人们为我感到悲哀
却向他们展示我的骄傲
我要用我的痛苦羞辱他们
让他们看看我如何经年累月地走在荆棘丛中
我将从每一个地点出发,去寻找处女地
寻找鸟身上掉下的羽毛
我用脚跺着大地,再也不寻找道路
因为我知道我的命运就是辜负一切
我在昨日赶起的那群乌鸦
又照着原样,落回我的前方
他们一直是黑的
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