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宽容底线”：家有拦不住的“红眼赌妻”

罗山

2015年6月的股灾，可能很多人已经健忘。但是，还有更多的人，至今还在那场惨痛中沉沦。对于南京孙志明一家而言，因为这场股灾引发的疯狂和痛苦至今还在继续。

本刊之所以要追踪这起案件，是因为这起因炒股引发的悲剧，对现在仍试图通过各种投资方式一夜暴富的参与者，具有深刻的警示意义。

2016年5月，这起因股票引发的杀妻惨案开庭审理，带给人们的思索仍将持续很久……

鲁莽妻冒进“投资”，亲朋好友齐落难

2016年5月，在上海读大三的孙俊回南京卖房。家中135平方米三居室因发生过命案，成交到手价仅为216万。他归还了母亲陈文娟生前在借贷公司的欠款本金及利息共计95万元后，又归还了父亲孙志明在同事处的32万元等其他欠款。此后，孙俊到看守所告知父亲孙志明债务处理情况。得知辛苦打拼多年，到头来竟家破人亡，无栖身之所，孙志明悲愤难抑痛哭失声……

1961年，孙志明出生于江苏省仪征市，大专毕业进入南京一家企业工作，几年后，他与南京一家银行员工陈文娟相恋成婚。1995年，儿子孙俊出生后，陈文娟想尽办法赚钱。她连续几年在单位业绩第一。

1998年金融危机后，银行紧缩贷款。很多小企业靠民间借贷维持运转，有老板给陈文娟小恩小惠，请她介绍储户给企业“投资”，利息比银行高，还给她提成。觉得划算，她先将自家6万元投给这些企业，每月领3000元利息。她开始游说亲友投资：“我安排借款人抵押房子、汽车给你们，程序跟银行贷款抵押一样，将来还不上钱东西跑不掉！”陈文娟在银行工作，亲友对她很信任，纷纷投资。而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审核抵押贷款的能力和资格，所以，她等同于欺骗亲友。

孙志明劝她：“这些在银行贷不到款的企业，要么盈利能力差，要么信誉不过关，你这样做，将来出了事谁负责？”陈文娟撇撇嘴：“地契、房本在手，真出了事，这些都是钱，放心吧！”起初，这些企业付利息、还款很及时。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部分企业经营不善，有老板卷款跑路。起初，她还安抚储户：“我手里有企业的厂房、住宅、车辆的抵押合同，警察找不到人，我们也不怕！”后来也改口：“我也是受害者，也盼快点抓到人！”

然而，警方调查发现，这些企业涉案金额巨大，陈文娟经手的仅占很小一部分。所谓抵押的地契房本，存在造假或“一女三嫁”的情况，涉案资产已被依法冻结，等待进一步处理。愤怒的受害家庭只能找陈文娟讨说法，她也因此被单位辞退。受害人怒骂她，情急之下还曾对她拳脚相向，警方只能说服教育调解纠纷，陈文娟吓得终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孙志明为保护妻子，请长假贴身陪伴，隔三差五去警方打听办案进度，并尽量劝受害家庭冷静。但他没想到，闯祸的陈文娟，竟留下字条让他照顾儿子，自己躲出去好几个月都没音讯。

春节期间，孙志明家每天被受骗者围个水泄不通。他拿出家里仅剩的钱，象征性地给每个人做了点补偿。但他的卑微，仍没能浇灭人们的怒火，他们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值钱的物件都砸烂泄愤。除夕夜，孙志明强打精神煮了一碗速冻饺子，儿子拿起筷子就哭了起来：“我妈呢？我想我妈！”孙志明恨死了妻子，他想怒骂一句：“你妈死了。”可看到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他又叹了一口气：“妈妈外出学习了，很快就会回来了。”安抚儿子睡下，孙志明放心不下妻子，拨打她的电话，可自从她走后，手机一直关机。那晚，依旧如此。

十年还债置业艰辛，幸福在望赌心再起

熬过一个最艰难的春节，孙志明心也冷了，他决定等陈文娟回来就跟她离婚！3月底的一天深夜，陈文娟潜回家了。孙志明说：“我们离婚吧！”她在客厅哭了整夜。次日早晨，小俊看到陳文娟：“妈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母子俩哭成一团，孙志明也潸然泪下。

见丈夫心软了，陈文娟开始哀求他：“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俩，可儿子这么小，没了妈可怜啊！我错了，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会落到今天啊！”孙志明心情复杂，他和妻子感情不错，若不是这场变故，两个人堪称恩爱夫妻。可他实在难以面对至亲好友，最终，两人还是办了离婚，为照顾儿子依旧住在一起。此后，陈文娟将居住的60平方米的房子卖掉，给损失巨大的亲戚们一些补偿。孙志明两位在农村的年迈叔、伯，一辈子存下的20万养老钱，他决定承担下这笔债务。

卖房之后孙志明在单位附近租了间民房，一家三口蜗居其中负债度日。眼看着陈文娟丢了工作、卖了房，生活惨淡，众多受害家庭也实在没法再逼，这才偃旗息鼓，不再继续找麻烦。

因为陈文娟，孙志明的朋友对他敬而远之，亲友与他不再往来，原本爱热闹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他戒烟戒酒，戒除一切业余爱好；为了挣钱攒钱，他逢年过节从不休息，总在单位加班。有段时间单位效益不好，没活干，孙志明就去汽修厂兼职修车，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几年间，他总穿着蓝色工装，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过度疲累让他的眼睛里常年都是血丝。

曾经滋润的生活，如今变得机械沉重。不仅大人如此，懂事的孙俊也是这样。老师家长会上表扬他：“孙俊的作业整洁，没有任何涂改痕迹。”孙志明听了辛酸，因为儿子常说：“我写字不出错，橡皮就可以用很久，不浪费！”儿子的校服洗了穿、穿了洗，袖子短了，套上袖套继续穿，铅笔用到捏不住才换。自己辛苦也罢，让儿子如此窘迫，孙志明难免对前妻怨怒，遇上磕磕绊绊，就忍不住冷言冷语几句。为此陈文娟在家根本抬不起头，她四处应聘，因为有“污点”，家附近的单位都不愿聘请她。她屈就过超市导购促销员、钟点工。后来，终于在雨花台附近找到一份会计工作，每天挤公交来回3小时。

2003年，卷款潜逃的两名主要企业负责人落网。法院依法拍卖了他们的资产，退还了受害人的部分被骗款项，孙志明与亲朋关系这才缓和。两年后，他们终于还清全部欠款。此后，孙志明被领导提拔为车间主任。而陈文娟则踏实工作，悉心照料家庭，每天清晨她做好早餐再出门上班，晚上下班买菜做饭、陪儿子写作业。晚上父子俩睡下后，她还要洗衣、做清洁。她对家庭的付出，也令夫妻感情逐渐冰释，孙志明会主动分担家务，发奖金也会陪她逛街买衣服。

2010年，孙俊考入重点高中，孙志明兴奋地当着儿子的面，狠狠亲了陈文娟一下，说：“儿子的成绩，全是你的功劳！”陈文娟幸福得红了眼眶。他俩攒够首付，在儿子学校附近，购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二手房，终于搬离出租屋。虽然孙志明体贴她，儿子懂事成绩好，陈文娟却无法坦然享受这样的生活。原来，她不断主动跟亲朋示好，遇到婚丧嫁娶，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亲戚们对她态度依旧冷淡。孙志明安慰她：“这么多年，我们还债赎罪已经问心无愧了！当年他们还不是自己贪钱才被骗。”话虽如此，可昔日的遭遇成了陈文娟心中的隐痛。

此后，孙志明工作顺风顺水，孙俊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2013年，孙俊考入上海一所重点高校。孙志明升职，儿子争气，陈文娟跟着扬眉吐气，夫妻俩也办理了复婚手续。孙俊读大学后，夫妻俩卖掉旧房，添钱买了套全新三房。此后，他们又以陈文娟名义首付了一套小户型。此后，孙志明将家中剩余的30万积蓄交给妻子，家中的财权才再次回到陈文娟手中。

孙俊读大学后，孙志明心疼妻子上班太远，企业效益又不好，让她买断工龄提前内退。陈文娟白天做家务，晚上跳广场舞。她所在的社区舞蹈团，大多是提前退休，尚未拿退休金的老人，她们常感叹：“退休舒服，可没赚钱花钱不自在！”陈文娟深有同感：“家里有房出租，可买菜吃饭、物业费、水电费、停车费样样要钱，一点结余都没有！”一位大姐说：“你干财务会算账，干吗不玩玩股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队友的鼓动下陈文娟开了户，拿了5万元试试水。

陈文娟闲暇时间都泡在股市论坛、贴吧内学习，还加了两个付费群听“专家”讲课，陈文娟觉得自己比队友们更理智、更专业。赚了3000块后，她鼓起勇气将炒股的事告诉了孙志明。一听妻子进了股市，孙志明就怒了：“你闲得发慌吗？我工资奖金都给你，还有房租，你没钱花吗？你懂什么炒股，忘了当初闯下多大祸了？”他的话直戳陈文娟痛点，但想到股票账户天天在赚钱，还有专家叫嚷的“闭着眼睛也能赚钱的大牛市来了”，她忍了下来，还低声下气的跟老公保证：“你放心，我就打发个时间，这钱就当你给我的零花钱，好不好？”

孙志明怕再反对会伤妻子自尊，反复叮嘱她：“你不能再多投一分钱。否则，家里的财权我要收回的！”春节期间，陈文娟给父子俩换了苹果手机，给家中老人买了羊绒衫。孙志明把玩新手机的同时，仍不忘敲打她：“你赚点小钱零花就行，别贪多！”连儿子知道她炒股后，都偷偷跟爸爸说：“您得帮妈妈把好钱关，别让她冲动行事！”可陈文娟的目标并非如此，她常在股票群里吐槽：“我老公谨小慎微，生怕我炒股亏钱。我要抓住这次牛市赚钱，让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疯狂主妇再颠狂，冲冠一怒一场空

2015年元旦过后，股票群里每天收盘，抓到涨停股的人就出来发红包，在这狂热气氛刺激下，陈文娟终于按捺不住，将家中剩余的存款，全部转入证券账户。接下来两个月，她看着攀升的股指和不断增加的收益，激动得难以自持。盈利7万元后，她才向孙志明坦白自己在倾囊炒股，还炫耀说：“别朝我瞪眼！别冲我发飙！照这样看，再过俩月我就能赚你一年的工资，没准还能翻个倍！”

担心陈文娟重蹈覆辙，孙志明好说歹说劝她：“你见好就收吧！把本金撤回，拿你的收益玩，将来跌了也不心疼。”有钱撑腰，陈文娟坚决不肯：“我要把曾经输掉的全部赢回来！”孙志明虽担心，但他发现大行情确实不错，周围人言必聊股票，他也没再继续阻挠。陈文娟放出豪言：给我一年时间，争取把小公寓的贷款还清！孙志明虽然保守，但妻子几个月就能赚他一年的工资，他的态度也犹豫不定。

2015年3月，陈文娟发现QQ群里，有人用融资杠杆赚了几百万！月底，她也斗胆找融资机构借了20萬元试水。由于操作得当，仅月余她就有了15%的收益。此时，还心存理智的她见好就收还清了融资。尝到甜头，她向丈夫提出卖掉市区的小公寓炒股，这一次，孙志明坚决不肯答应。内心极度膨胀的陈文娟，竟找中介“操作”将名下小公寓偷偷卖出，还清贷款后将剩余的50万全部投入股市。至此，她手中已有100万本金，仍不满足的她，选择再次融资。手握巨款，陈文娟变得神经兮兮，没日没夜的挂在网上，开盘时看盘，休息时聊股票。她持股的股票跌了，就坐卧不安、彻夜难眠；涨了，就激动得坐不住，非要去逛街花钱才能平复心情。暑假前夕，孙俊告诉父母，假期将留在上海实习，陈文娟大方转账2万元给儿子，让他不要亏待自己。

6月15日，股市以暴跌方式开始调整，陈文娟猝不及防。“见好就收，迟了就来不及了！”孙志明劝她立即清仓。“我天天在股市里，什么时候抛，比你清楚！”陈文娟坚持己见。一周后，等她意识到是真的大调整时，盈利的30多万已亏掉。如果此时止损清仓，将要亏损近15万元，陈文娟实在舍不得“割肉”。接下来一周，陈文娟眼看着总资产每天下跌10%，资金很快逼近强平线。如果被强行平仓，本金将一分不剩！

陈文娟急得大把掉头发，她找哥哥陈文奇借钱补仓，被拒绝。陈文奇立即给妹夫打电话：“文娟找我借钱补仓，你赶紧让她从股市出来，别搞得跟当年一样。”孙志明觉得不对劲，勒令妻子：“股市不是赌场，要理性投资不要赌徒搏命，你立即割肉保本！”

陈文娟这才痛哭坦承卖房融资炒股，现在割肉损失巨大。孙志明蒙了，多年前家庭被逼入绝境的一幕，与现在何其相似！他对妻子的死性不改失望至极，但为保全多年辛苦所得，他找朋友借了20万。可股市反弹仅两天后又断崖式杀跌。她的账户如果此时被强行平仓，划走融资公司的本息，账户里只剩2万元。也就是说陈文娟的本金将损失殆尽，还欠下外债，她无法接受这惨痛的事实，依旧幻想补仓翻本！

6月24日，股市再次出现反弹迹象，仍不死心的陈文娟还想借机抄底，她苦苦哀求丈夫：“这是咱们最后翻本的机会了，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保证解套后就远离股市！”经历了噩梦般的一周，孙志明觉得被妻子绑架上了一条将沉之船，遭遇了灭顶之灾！帮她借钱或许还有机会翻本；不借钱，之前借的20万元，拿什么还？已经被裹挟着无法反抗的孙志明犹豫再三，只能硬着头皮又找同事借了12万给陈文娟补仓。可股市仅仅反弹了一天，就上演了千股跌停的惨烈场面，陈文娟的股票再度被套牢。家里的氛围如泰山压顶，孙志明的脾气越发暴躁。

6月30日，救市消息传来，陈文娟再次哀求孙志明借钱给她抄底抢反弹：“这次，我一定能翻本，还清所有债务！”“不行！”孙志明坚决反对。“你见死不救，我干脆死了算了！”说着她竟以跳楼相要挟！孙志明无视她，说：“我还想跳楼一了百了呢！”陈文娟无奈作罢。接下来几天，股指回升平仓危机解除，可陈文娟不甘心错过翻本机会。经QQ群里“高人”指点，她将家中仅剩的房产，偷偷拿到小额贷款公司抵押高息贷回90万元，准备最后一搏！

7月7日上午，孙志明见妻子又盯着大盘，心中突然有不祥预感。家中已山穷水尽，她还能拿什么炒股？他想到了房子！孙志明翻箱倒柜都没找到房产证，追问妻子：“房产证呢？”陈文娟紧盯着电脑看盘，头也不回地说：“我拿去抵押贷款了，这次，我保证把钱赚回来！”妻子竟敢把唯一的房产拿去低价抵押，孙志明气疯了！他怒吼着冲进书房：“你走火入魔了吧？又想欠一屁股债，让全家去睡大街，你还是不是人？”陈文娟也跳起来捶打丈夫：“当年的破事你记一辈子？就是你没用，做事情缩手缩脚耽误时机，否则我早就解套了！”孙志明被她的拳脚打蒙了，反应过来后狠狠扇了妻子一耳光：“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滥赌鬼！”两人厮打在了一起，很快他就被妻子抓烂了脸，暴怒中，孙志明抄起客厅角落的铁锤，朝陈文娟猛击过去，很快她就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

案发后，孙志明向警方投案自首，经法医鉴定陈文娟为外伤性颅脑出血休克致死。警方调查发现，陳文娟的股票账户在案发后几日，就因所持几支股票持续跌停，被强行平仓。2016年5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陈文娟的亲人和孙俊均出具了刑事谅解书，最终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孙志明有期徒刑15年。

[小编发言]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为老百姓提供了许多投资理财的机会。作为普通投资者，面对楼市、股市、福彩博弈、收藏等投资项目，更需要摆正心态，要具备“凡是投资均有风险”的意识和警觉，在具体操作中把握好度，保持好定力！切忌像本案中的陈文娟这类投资者那样，抱着赌徒的心态参与投资，更不能因为输过一次，投资失利一次，就被赌博的心理操控。陈文娟正是被这种心魔驱使，在经历了一次人生滑铁卢后，她没珍惜丈夫重新给予她的信任和机会，疯狂投身股海，甚至卖房、利用杠杆去博弈，结果就是家破人亡。愿此案给那些以赌徒的心态求得发家致富的人警示。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