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厅官的焦灼：“官场尾盘”该给妻女留点什么？

东山听雨

2016年2月26日上午10时许，广东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十六法庭，一位戴着口罩、身穿夹克外套的被告人正在接受法庭宣判：法院以受贿逾千万元构成受贿罪对他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700万元。

这位身份特殊的被告人名叫徐龙，曾担任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广东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48岁就升任正厅级，在业内曾被誉为“拼命三郎”。徐龙为何会伸出贪婪之手，如此疯狂敛财？本刊记者采访发现，背后竟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贪腐心路——

厅官的人生遭遇阴霾

2008年底，时任中国移动通讯集团广东有限公司董事长徐龙经常感觉胸部隐隐作痛，刚开始，他没有在意。可后来只要喝了点酒，就疼得彻夜难眠。在妻子方惠芬的督促下，徐龙来到广东省人民医院做详细检查。医生发现其肝部有阴影，最终医生诊断其罹患肝癌！徐龙不敢相信，随后他又去了另外两家广东三甲医院进一步检查，都得到同样的诊断结果。那一刻，徐龙如坠深渊，难以名状的恐惧夹杂着愧疚涌上心头！

徐龙1957年11月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市一户普遍人家，他从小天资聪颖，学习刻苦。高中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浙江邮电学校。毕业后，徐龙被分配到浙江省绍兴市邮电局工作，吃上了皇粮。

徐龙很珍惜这份工作，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他，常常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整理桌面、打扫卫生，干一些其他同事看不上眼的杂活，每天最晚一个离开办公室。勤奋努力的徐龙很快得到领导的赏识，并把一些重要的活儿交给他处理，至此走上了仕途。

1984年，徐龙和同事方惠芬恋爱了。方惠芬比徐龙小4岁，大专毕业后进入绍兴市邮电局工作。她身材苗条、面容姣好，有绍兴邮电“一枝花”的美誉。四年后两人完婚，并于次年生下女儿徐晓玉。1992年12月，浙江南天邮电通讯发展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浙江杭州成立。时任绍兴市邮电局副局长的徐龙被推荐担任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这年，徐龙才35岁。

徐龙调任杭州后，方惠芬带着幼女徐晓玉独自在绍兴生活。双方老人年迈多病，都帮不上忙。有年冬天，徐晓玉因病毒感染，几天高烧不退，方惠芬每天一个人抱着孩子上医院，医院人多，她得一手拿吊瓶，一手抱着孩子，怕上厕所孩子没人抱，她大半天不敢喝水……徐龙得知后心疼地抱着妻子发誓今后要给她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后来方惠芬调到杭州邮电下属单位工作，夫妻终于团圆。但徐龙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徐龙凌晨回到家，发现妻女还没睡，原来徐晓玉说她已经不记得爸爸的模样，坚持要等他回来，看看爸爸！顿时，徐龙鼻子发酸，心中愧疚不已。

1999年，徐龙被任命为中国移动通信集团浙江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同年，徐龙还兼任中国移动（香港）有限公司董事。2005年5月，徐龙调任广东移动担任董事长、总经理，党组书记。为此方惠芬辭掉杭州邮电局的工作，跟着丈夫来到广州，做起了贤内助。

广东地处改革开放前沿，素有通信行业“创新发源地”的美誉。从内陆调过来的徐龙倍感压力，为此他常年在一线调研，亲自参与创新服务管理，在5年时间里，促成广东移动申请了187项国家专利；他领导的卓越绩效管理模式在全国推广，并获得国家多个质量管理大奖。

在一系列骄人的业绩背后，是徐龙夜以继日的工作。在广东移动任职后，他没有请过一次病假，没休过年假，许多双休日都在办公室加班。女儿从小到大，他没有接送过一次；妻子生病了，他没有时间照顾左右。妻子提出多次，想一家三口去海南旅游，他都无法满足。为此方惠芬埋怨徐龙成天只知道忙，对这个家一点不上心。徐龙总是许诺，等退休了，等不忙了，一定好好补偿她们，可如今……

他住院后不久，徐晓玉告诉他：“爸爸，我不打算去美国留学了，我就陪在您和妈妈身边，督促您好好养病！”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长成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徐龙百感交集。原来女儿准备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可能女儿听见他和妻子的对话，懂事的女儿是担心钱的问题。原来这些年，徐龙虽是国企高管，但拿到手也就几十万，加上贴补双方兄弟姐妹和老人，积蓄不多。患病后许多进口的药按照规定不能报销，后期治疗也是无底洞，医生说万一恶化还要做好换肝的准备，这都是不菲的花销……

徐龙当即表示反对，并鼓励女儿一定要出去看一看。在父亲的劝说下，经过多方比较，懂事的徐晓玉最终选择到离广州近的香港去学习。一是便宜，另外离家近，随时可以回来看望父母。

病中的徐龙还是一心记挂工作，不时打电话关注项目进度，可他很快得知几个副总都顶了上来。组织也多次派人来看他，并安慰他，让他放下工作，安心养病。大家一片好心，却让闲下来的徐龙异常失落。躺在病床上，他突然“明白”事业做得再好，职位再高，随时都会被替代。可在亲人眼中你却是唯一，不可替代！可这些年，他对家、对妻女亏欠太多了。他还担心，组织会让他退居二线养病，这样待遇肯定会下降……女儿好不容易到香港读书，学费、生活费都是笔不小的开支。万一他不在了，她们娘俩靠什么生活？女儿的未来咋办？思来想去，最终他决定利用手中尚能发挥作用的权力为妻子和女儿做点什么！此时病魔还没有打垮他的身体，他的思想却开始腐蚀！

灰色的人生“癌变”

经过广东几家三甲医院肿瘤专家会诊后，徐龙采取保守介入治疗法。2009年初徐龙出院后不久就投入工作，他的拼命三郎精神赢得了同事和领导一致赞赏。不过，他重新工作后第一件事是给下属分公司相关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指出深圳安义通讯公司的产品不错，可以考虑提高份额。

原来在2007年底，徐龙夫妇想给在杭州的父母换套大房子，方惠芬的旧同事张薇薇得知后，热心地陪着方惠芬在杭州的“栖溪名园”看中了一套260平米的跃层，首付52万余元。交首付款时，方惠芬正在国外，张薇薇积极帮忙垫付了这笔钱。后来，因为要准备女儿出国费用，方惠芬手头暂时拿不出那么多，想着多年同事就提出打借条，张薇薇却让她不要记挂心上。后来徐龙得知后，叮嘱妻子，手头宽裕了一定要尽快还上这笔钱。

张薇薇之所以如此殷勤，当然是有目的的。张薇薇的老公方建杰正是深圳安义通讯公司的老总，安义公司和广东移动有诸多业务上的往来，方建杰正发愁没有机会提高公司在中国移动的业务份额。最初徐龙是知道张薇薇夫妇的用意，他也极力想撇开关系。但患病后，他“想通”了。获利不菲的方建杰随后投桃报李，又花了25万在杭州那个小区，以徐晓玉的名义买了一个车库。徐龙第一次感觉到手中的权力原来就是生财的利器！

这年9月，徐晓玉如愿进入香港一所大学就读。方惠芬随后去看女儿，由于香港的大学不为学生提供宿舍。方惠芬发现女儿租住在一户没有窗户，只有几个平米的单间时，她心疼不已。徐晓玉安慰她：“妈妈，香港本来住处就很小，内地来的同学都这样。再说咱家现在这种情况，能省则省呗。没事的！”女儿懂事让方惠芬心酸，徐龙得知后更是揪心，想到女儿跟着他们没有享受一天宠爱，今后没有父母帮衬前路会更艰辛，徐龙萌生了要给女儿在香港买套房的想法。可香港寸土寸金，一平方尺都得一两万港币，一套房动辄上千万。不过生了贪念后，徐龙发现身边处处都有“赚钱”的机会。下属李江昊（已另案处理）曾在2007年底说可以帮徐龙在广东省中山市三角镇低价购买铺面，徐龙当时不为所动，不过对方说服了方惠芬，低价购入三个铺面。徐龙患病后，他指示李江昊将铺面卖掉，随后获利三百多万。不久，李江昊从广东移动市场部经理的位置调任广州分公司总经理。虽然职级相同，可手中的权力却有着天壤之别。

钱来得太容易，让方惠芬有些不安，徐龙安慰她：“这是正当生意所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李江昊是平级调动，也不违反政策规定！”

300万，离在香港买房的目标还差得很远。而从2009年底开始，徐龙病情加重，医生检查发现其肝部癌细胞在扩散，必须手术摘除。徐龙更加灰心失望，并加紧了捞钱的步伐。如果之前，他腾挪转移，还有所顾忌，但是现在的他会直奔主题。2009年底，做通信企业的香港老板李刚去徐龙家拜访，顺道跟徐龙谈起了他公司的一款新产品。此人和徐龙相交多年，但以前徐龙按照规定从没有给予他更多关照。但那天，在客厅里，李刚推销说该产品覆盖效果好，值得推广，离他不远的徐龙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题，对李刚说自己现在想在香港做点投资，但缺少本金。

长期在商界摸爬滚打的李刚顿时心领神会，他当即对徐龙说，可以将这款产品的销售回款，按照1%至1.5%的提成给徐龙。当然为了避嫌，徐龙还可以把这提成款先存放在李刚这里，徐龙随时可以支取，李刚还会根据行情支付利息。于是，徐龙的这笔“投资”，每年可获利达百万。

2010年年初，徐龙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接受了第一次肝癌手术。手术很顺利，徐龙算是又从鬼门关里闯了过来。手术后只休息了三个月，徐龙就回到工作岗位，他的敬业和勤勉得到上级和同事们的一致赞赏，徐龙在当年还被评为“全国劳模”。

“官场尾盘”崩塌了

为了尽快买房，徐龙已不满足于收取供应商的回扣，对下属的“进贡”也不再推辞。曾任中国移动通讯集团广东有限公司采购管理中心总经理的孙斌（已另案处理），为了在职务晋升和岗位调配中取得徐龙的支持和帮助，先后八次以徐龙生病，看望为由送给徐龙，共计人民币280万。

2011年的一天，李刚又来到徐龙家拜访。交谈中，徐龙向李刚透露想给女儿在香港买套房。李刚主动提出可以赞助港币200万元。其后，李刚分四次送钱给徐龙，每次间隔一个月左右，用牛皮纸信封包住港币50万元，连同礼品篮一起送到徐龙家里，徐龙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面对丈夫这些年的转变，方惠芬看在眼里，起初她也担心，劝徐龙收手。可徐龙和她谈心时，似有所悟地说：“以前，我眼里只有工作和业绩，为人也太过迂腐，大家对我敬而远之。生病后，我才发现人情大于天。你在这个位置给别人行个方便，日后不在位了，人家还感念你的好。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丈夫的一番話说服了方惠芬。

在他疯狂敛财下，不到两年的时间，徐龙夫妇就聚集了千万家产。2012年7月，方惠芬以女儿徐晓玉的名义，买下了位于香港九龙海辉道浪澄湾的一处房产，花费港币874万余元。得知父母要给自己在香港买房时，徐晓玉震惊不已。她疑惑地问母亲：家里哪里来这么大一笔钱？方惠芬向女儿谎称：“你爸爸这些年因为业绩突出，国家奖励了不少钱。你爸爸现在看病国家承担大部分，所以你不用操心，安心去住就是了！”徐晓玉听了半信半疑。

也正是这次置业让徐龙的贪腐进入广东省纪委的视线内。作为中国移动开疆拓土的骁将，徐龙人脉纵深。得知上面在查他时，他也开始行动：首先将方建杰夫妇“垫资”的那七十多万还上；其次就是将李江昊介绍购买低价铺面的差价补上。但同时，他也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当面送钱，或者暗箱操作的交易，当事人不会出卖他。因此组织上找他谈话时，徐龙笃定放话：“只管查，我徐龙为了国家奋斗一生，即使患上绝症，也没有多拿一分不该拿的钱。”

徐龙接受调查后不久，肝癌再次复发，在组织的安排下，2013年2月，徐龙接受了第二次肝癌手术，这次医生再次将其感染癌细胞的肝部切除。不过手术情况并不好，医生建议其最好进行肝移植。

求生欲望强烈的徐龙立即向全国多家医院申请肝移植手术，这时，李江昊和孙斌相继被查。徐龙感到事态严重，他以探望女儿、看病为由向组织提出偕妻子去香港，被组织拒绝，2013年8月19日，广东省纪委决定正式将其羁押，并在官网上宣布了徐龙涉嫌严重违纪落马的消息。

此后的徐龙病情继续恶化。2014年2月，尚处在羁押期的徐龙经组织批准后，在上海一家医院接受了肝移植手术。此时，方惠芬也在接受组织调查，手术前，经组织批准，方惠芬来到徐龙病床前，看着瘦弱的徐龙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方惠芬失声痛哭：“老徐啊，是我的错，都怪我平时在你耳边念叨太多，你都记到心里了啊！都怪我……”

术后的一年零八个月，徐龙出现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为了防止被感染，他全程戴上了口罩。不过在法院宣布其非法收受他人贿送的人民币1349万多元、港币200万元、美元3万元、英镑1万元后，徐龙对这个数目无比震惊，他深知受贿数额如此巨大意味着什么！他当庭翻供，宣称自己当初认罪是因为想早点结束审查做肝移植手术，法院认定的这些钱款中有许多都是人情往来，并不存在贿赂。比如，方建杰“垫资”的那套房子，当初就是借款；比如李江昊介绍购买的3个铺面，他也交清余款；他和供货商也是正常人情往来……

徐龙精心粉饰的理由在法纪面前很快被戳破，鉴于他的态度，2016年2月26日，徐龙被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并处罚金700余万元。17天后，他的妻子方惠芬也由于受贿400多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

在狱中接受采访时，徐龙悔恨不已。因为自己一时贪念，害了妻子。其实他患病后，党和国家给予了他最大的优待，从医疗手段到医药费报销上，都是采取最优惠的政策。可疾病没有将他击垮，反而贪欲让他失去了心智。患癌症后，他的心理严重失衡和扭曲，以为自己多年辛苦努力，只换来一身病不值得。以为没有给女儿优渥的物质生活，就愧对女儿和家庭！于是丧失党性，以权谋私。可如今，他的行为不仅让妻子方惠芬也遭受牢狱之灾，还让女儿失去温暖的家。

提及女儿，徐龙忍不住落泪。生性单纯的徐晓玉并不知道父母除了为她在香港购了房外，还在杭州、广州为她购买了多处房产，女儿探视时哭着对徐龙说：“爸爸，我要那么多冷冰冰的房子干吗啊，我只要你和妈妈身体健康，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吃个饭，说说笑笑……”

本来凭借女儿的学识和本领，在香港读完书，完全可以找一份工作好好生活。如今，她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

一出正厅级干部用贪婪之心弥补愧疚亲情的闹剧终于谢幕了，留给旁观者几声唏嘘、几多警示。

[小编发言]

表面上看，徐龙病重时为妻、女留下经济保障是爱！但这种爱是建立在贪污受贿，践踏党纪国法之上的，这种爱是自私的，是贪婪的，是狭隘的。徐龙希望给女儿留下财富，想法是好的，但只能也必须是合法的收入。况且，为人父母最应该给子女留下的宝贵财富是可以传承的高尚精神和坚毅品格。文中徐龙的女儿非常上进和优秀，如果徐龙教给女儿当年自己努力奋斗的精神财富，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而徐龙却以自己的贪腐，既连累了妻子也害了女儿，可悲可叹！

编辑/刘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