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农妇到著名词人:狗尾巴草也有春天
2017-03-01陈克
陈克
歌词如诗,是歌词创作中最难的境界之一。写歌谱曲,对于普通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黑龙江一个农妇却偏偏就迷上了写歌词,创作歌曲。她的行为在亲人眼里,就是不务正业,痴心妄想。她的老公直接断言:你就是一棵狗尾巴草,别做玫瑰梦!
她偏偏不服气,非要证明自己一下。
这一下,是刀山火海;这一路,能否春暖花开?
狗尾巴草有个玫瑰梦,这个农妇太倔强
姜丽娟出生于黑龙江延寿县,高考失利后回家务农。23岁那年,在父母安排下,她与邻村小伙结了婚。婚后第2年,生下了儿子。
姜丽娟的爱人比她大3岁,为人憨厚耿直,脾气倔强,喜欢抽烟、钓鱼、打篮球,只想过好小日子,而姜丽娟则喜欢唱歌跳舞,每天还进行文学创作。这些,在爱人看来,简直是不切实际的梦,他嗤之以鼻:“一个农民就该有农民的本分。”姜丽娟原本就抵触父母包办的婚姻,对丈夫这副腔調,更加反感。两人分歧不断,总是吵嘴,越来越看对方不顺眼,姜丽娟只要一唱歌,他就高喊“狼来了”,爱人一吸烟,她则转身就走出家门。
做梦换不来安逸,生活实在拮据。儿子五岁那年,姜丽娟不得不跟爱人一同去外地打工,他们把儿子托付给她的父母照看。姜丽娟在一家站前饭馆做服务员,爱人在建筑工地做小工,两人都非常辛苦。因为太想儿子,姜丽娟经常在工作中走神。有一次,她在往暖水瓶内倒开水时,看见电视里有个孩子特别像儿子,她痴痴地看着,水倒在了右脚鞋面也浑然不知。等她感觉到脚发烫时为时已晚,右脚被严重烫伤了。儿子在老家也日夜思念爸妈,晚上,小家伙总是不让锁门,怕爸妈回家进不来。他还经常问姥姥:我没惹爸妈生气,他们咋就不回来看我?春天来了,小燕子都穿花衣了,爸妈咋还不回来?晚上下大雨,小家伙也不停地问姥姥:爸爸妈妈带伞了吗?
不忍再让儿子做留守儿童,儿子8岁那年,夫妻俩返回了老家,到八五七农场承包了水稻田。经过苦心经营劳作,日子开始好起来。周围的女人都热衷买衣服买化妆品,只有姜丽娟喜欢看书,写东西。爱人依旧看不惯,父母也埋怨她不安分。无处倾诉,也得不到任何支持,姜丽娟买了一个当时最先进的手机,花不菲的网费上网看书。农活不忙时,她还去网吧浏览论坛。因为爱人老说她做梦,她干脆把“梦”字一分为二,给自己取了个网名“林夕”。此前,她并不知道有一个著名词作家也叫“林夕”。在一些文学论坛里,由于姜丽娟出口成章,很多网友询问:“您是林夕?我是您的超级粉丝,您那么唯美的歌词是怎么想出来的?”
姜丽娟发现网友把自己和名人混淆了。她无比惭愧:“我不是香港林夕,我是北大荒林夕。”她特意晒出与儿子的照片释疑。姜丽娟的真诚,打动了网友,他们纷纷表示遗憾:要是你也会写歌词就好了。姜丽娟灵机一动:自己平时就爱创作,既然叫林夕,为什么不也去写写歌词试试?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掌握了写歌词技巧后,她把儿子的留守经历,以儿童视角,创作了当时国内第一首留守儿童歌曲《宝贝好害怕》:“夜晚黑漆漆,夜晚风好大,宝贝睡不着,心里心里好害怕。爸爸你在哪,妈妈你在哪,春天又来了,你们怎么不回家?星星眨呀眨,月亮在说话,宝贝快睡吧,我来给你当妈妈……”
随后,姜丽娟将歌词谱曲并演唱,一经上传网络,就引起了很多网友共鸣。姜丽娟那饱含深情的演唱,让众多网友落泪,留言者垒起了高楼,这首歌被网友举荐到QQ音乐网站首页展播,传唱开来。
渐渐地,姜丽娟有了一些客户。由于经常需要面谈,一见她出去,就有村民提醒她爱人:“你媳妇又去会网友了。”每次见什么人,姜丽娟都如实告诉爱人,但见面多了,爱人也不开心。她对着电脑谈业务,爱人误以为闲聊,打碎了门玻璃。后来知道误会了妻子,爱人后悔了,买来玻璃安上。他赧笑着对妻子说:“我不能再误解你了,费钱!费劲!”
出人意料的是,姜丽娟的歌曲被我国首部留守儿童连续剧《大山深处的梦想》作了主题歌,并由小童星何锦媛在央视春晚上演唱,打动了亿万观众。一时间,姜丽娟成了当地的名人,当地媒体纷纷报道。一位台湾记者通过视频采访姜丽娟创作始末,这位记者边听边流泪:“我和爱人为了工作,也是把孩子托给父母看管,我的孩子是台湾留守儿童。”视频报道出来,网友们给予了极高评价:“发自心底的呐喊,生与死的道别。”姜丽娟微妙地感觉到,爱人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点点变化。
情人节快到了,小有成绩的姜丽娟忍不住央求丈夫:“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爱人想了想:“你想要什么礼物?”“玫瑰花!”爱人突然板起脸:“情人节的玫瑰花很贵的,没钱。送你一朵狗尾巴花还差不多。”爱人一向节省,这个情人节的礼物算是泡汤了。第二天,爱人从外面回来,丢给姜丽娟一个礼物盒子,里面是一个镶嵌着玫瑰花的发夹!爱人把她的头发往脑后一拢,顺手拿过发夹夹上:“看,这不成了狗尾巴花了吗?”
姜丽娟哭笑不得。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接下来写的歌词,根本无人问津。爱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她:“狗尾巴草只能开在荒野上,认命吧。”
刀山火海只为寻梦,“保守”丈夫被撼动
姜丽娟没有轻易放弃。为避免矛盾,她白天干农活,晚上坚持创作。她实在太累了。2009年4月的一天,姜丽娟患了重感冒,连续高烧。在镇上一家小诊所输液十天后,她的感冒总算好了,可嘴唇却变成了酱紫色,心肺好像都被咳出来。
一开始,爱人批评她:“不是折腾吗?这下舒服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妻子的症状越来越厉害,还和一个患鼻咽癌的亲戚十分相似,这才吓坏了,连忙带姜丽娟到县医院治疗。没想到,刚开始输液,姜丽娟浑身就起了红疙瘩,并很快变成豆粒般大。她昏了过去。医生把姜丽娟紧急抢救过来,一再催促她爱人:“你妻子皮试时一切正常,输液过程中却出现过敏,这种情况很罕见,你们抓紧转院。”
姜丽娟转到了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专家经过会诊,告诉她爱人:姜丽娟的情况确实为过敏所致,而且来势汹汹,随时有死亡危险。半个月后,姜丽娟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由于药物过敏没办法医治。医生只有建议姜丽娟加强锻炼,防止生病。
姜丽娟哭笑不得,活到这个年纪,居然成了一个“不敢生病”的娇贵女人。她最喜欢吃的海鲜一样也不能吃了,药物不能使用,连花香、阳光、野风都过敏,更不要提干农活了。此前,他们承包了160多亩地,爱人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十分郁闷,难免冲妻子发火:“身体垮了,都是自己折腾的!”
姜丽娟为避免生病,很少出门,每天窝在家里搞创作。由于太痴迷,她经常连饭都忘了做,爱人喊她半天,她也不回应。有一次,爱人干了一上午的农活,满头大汗地回到家,恰巧姜丽娟因为着迷创作,烧糊了饭菜。爱人气得一边唠叨一边重新做,不住地倒苦水:“你就整天想着鼓捣你的歌!”姜丽娟心里还在想着这个节奏不对,那样改一下才行。根本没听进去爱人说什么。看见她的痴迷状,爱人被气笑了:“真拿你没办法。”
姜丽娟在痛苦中煎熬。她想:“只要不死,就按自己的方式活着。”
最难熬的日子里,姜丽娟把内心的苦闷和情感都诉诸在了歌词创作中,终于慢慢有了成绩。当地一些机关、企业和学校得知后,也来请她写歌词。虽然收入不多,但姜丽娟十分开心。爱人依旧质疑:“靠码字,能养家糊口吗?”
2012年8月,姜丽娟在网上参加了一个“未来词曲作家研习班”的考试,按照考试要求选报的三首歌词《宝贝好害怕》《思念故乡》《下雪的情人节》,被评委之一、我国著名词作家阎肃看中。他拨通了姜丽娟的电话,毫不吝啬赞誉:“小姜,你的歌词,让我看到了真情,希望你能来参加歌词研习班!”
阎老的电话,让姜丽娟热血沸腾,也震惊了爱人。当晚,央视正在播出星光大道,那是爱人最爱看的节目,他指着坐在评委席上的阎肃问:“你确定给你打电话的是他老人家?”姜丽娟激动地点点头,爱人还是不信:“不会遇到了骗子吧!”
不巧的是,那段时间牡丹江管理局举办赞美家乡原创歌曲征集和第九届红盾杯文艺汇演活动,姜丽娟在汇演中参与演出女声小合唱、小品和皮影戏,没法参加同期在北京举行的培训。阎肃第二次打来电话:“小姜,如果你拿不出5000元学费,我给你出。”爱人没法不信了,姜丽娟也恨不得马上坐上飞机。由于请不下假来,她只有作罢了。
这年初秋,姜丽娟突然感觉身体不适,被查出患有黏膜下肌瘤脱出。由于增长速度太快,必须手术切除。这对于别的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难的大手术。但姜丽娟对药物过敏,医生根本不敢用药,更不敢为她做麻醉。
这样的手术就是生剖,生割,术后无法用药消炎,全靠病人意志力撑着,稍有不慎就会要命。医生担心姜丽娟根本挺不住,更担心手术风险,迟迟确定不了手术方案。关键时刻,姜丽娟自己拿定主意:“直接手术!”为消除医生的顾虑,她还劝说爱人签订了医院免责声明。
尽管如此,怕出意外,医生还是破例把姜丽娟的爱人请到了手术室。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妻子在手术刀下和生命搏击,爱人这个刀剑不入的东北汉子,也心疼得浑身发抖。由于实在太痛,姜丽娟三次昏死,都被医生抢救过来。只要一苏醒,她就用微弱的声音督促医生:“继续吧!”医生们实在不忍心,一个个眼含热泪,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柔声问她:“可以吗?”姜丽娟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妻子那满脸的“狰狞”,让爱人不敢直视。第三次醒来,姜丽娟已难以支撑,她请求医生将自己绑在手术台上:“我想活,我还有太多梦没有实现。”爱人哭出了声:妻子不甘心啊!她这棵狗尾巴草就想开出玫瑰的芬芳来!哪怕只是一天,一瞬!自己却偏偏犯倔,和她别扭了半辈子!如果他早一天觉醒,支持她,去做一堆滋养的牛粪,也许她的梦早实现了!泪水中,爱人暗暗发誓,等妻子康复,他一定决然悔过。
手术结束了,姜丽娟挺过了生死劫,也看到了丈夫的改变。夫妻俩终于心贴着心,冰释前嫌。
从那以后,爱人再也没要求姜丽娟下过地,他一个人承揽了所有农活,要她安心创作。他不舍得雇人,就一个人像个超人一样拼命劳作,每天完不成自定的任务,就不回家。水稻喷洒农药最佳时间是凌晨两点,风小,农药喷洒在田埂上,不会伤到稻子,也避免污染。有一次,他一个人用机器喷完了100多亩水稻的农药,干到早上八点,他累得瘫倒在地,只能一点点爬出稻田。姜丽娟怪丈夫太逞强,不去雇人。爱人根本不听:“别人干的活我看不中,你就别操心了。”
姜丽娟一心一意地做音乐,一个作品不到位,她就一次次为客户修改,树起了很好的口碑,歌词订单渐渐多了起来。事业有了起色,夫妻间的感情也渐渐融洽,他们的儿子也于2013年大学毕业,去了浙江工作。
为爱盛放!狗尾巴草也有春天
作为一个连丈夫都一度不理解的“怪人”,姜丽娟也经常被亲人误解。2014年父親节,姜丽娟因为忙创作,把母亲交代的一个重要事情给耽搁了,母亲非常生气。姜丽娟让妹妹去劝说母亲,谁知妹妹觉得姐姐太清高,不但没劝,还煽风点火。姜丽娟和妹妹争吵起来,结果母亲扇了姜丽娟两个耳光。她悲愤欲绝,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了。预感到大事不好,她打电话给爱人:“我不行了,你快来我家。”
姜丽娟是个非常倔,也非常孝顺的人。无论遭遇多大的罪,即便是动手术,怕父母担忧,她始终瞒着,但母亲余怒未消:“拿死吓唬我们!”
爱人匆忙赶来,把姜丽娟送到医院,才确定她是由于过度悲伤,导致突发性心脏衰竭。医生告知:“赶紧通知其他亲人,见她最后一面吧!”
要活着,就必须治疗。要治疗,就必须抗得过过敏这一关。人命关天,医生只有赌一把,为姜丽娟开始输液。
当夜11点,她渐渐苏醒了,但是浑身布满了豆粒大的包。不得已,医生为她用了双倍剂量的抗过敏药。两种药物的作用下,姜丽娟又陷入了昏迷。极度混沌中,她听到了爱人在发狠:“如果媳妇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她们!”她用残存的意识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死,否则依照丈夫的脾气,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家人。
命悬一线,姜丽娟再次苏醒过来。她说话的口型和声音却对不上了,走路也迈不开腿,这是过敏药用量太大导致的后遗症,症状和脑血栓后遗症病人一样。多长时间能恢复,谁都不敢保证。爱人急了:妻子那么爱唱歌,不尽快恢复,她还不憋死!
不会做家务的爱人学着熬鸡汤、鲫鱼汤,给姜丽娟食补。他还像教小孩一样,一字一句教妻子说话。姜丽娟的记忆没有问题,发声时需要用上浑身力气,异常费劲。爱人就事无巨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起初,姜丽娟只能发出唇语,渐渐地,她终于能说字了,能说短句了。爱人就教“我爱你”,她红着脸说:“我——爱——你。”爱人刮着她的鼻子:“你是小傻瓜。”姜丽娟指着爱人:“大—傻—瓜。”
姜丽娟病好后,爱人进行了深刻反思:妻子频频遭遇劫难,甚至和亲人反目,除了体质特殊,很大程度是因为脾气急、倔强导致。作为丈夫,他针尖对麦芒,无形中让她更钻牛角尖。他必须改变了。这个东北爷们学会了低眉颔首,学会了忍让包容。亲人再有误解,他总是说:“你是个诗人,是个作家,得从你的高度理解他们。”哎,这个憨厚耿直的人说出这番话,特别具有说服力,姜丽娟想通了。她主动积极地去和亲人们弥合着久违的亲情。
2016年七夕,姜丽娟的乳房突然出现肿痛等症状,怕丈夫担心,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检查刚结束,姜丽娟突然接到电话,要她提前交一个音乐作品。她只有找熟人帮忙,想提前拿到化验结果。在熟人帮助下,姜丽娟进了化验室等待。负责打印化验单的护士正和男友电话聊天,边问了姜丽娟的姓名,将一张化验单打印出来。
医生一脸凝重,在姜丽娟再三请求下,讲出实情:“乳腺癌,晚期。”她惊呆了,眼泪迅速流了下来。医生连忙安慰她:“这不是最后结论,你需要去省城医院进行活检,才能确诊。”姜丽娟强作镇定,她在医院的大厅里坐了很久。她擦去眼泪,做了后事安排:一、先去浙江看看上班的儿子;二、好好陪一陪母亲;三、为丈夫安排好以后的生活;四、一切安排妥当,再搞个活体告别仪式。
想清楚这一切,姜丽娟面带微笑,回到了家里。爱人正手举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笑吟吟地走过来:“老婆,这辈子第一次送玫瑰给你!”姜丽娟微笑着问:“你不是只送狗尾巴草吗?怎么想起给我买玫瑰?”丈夫一脸兴奋:“下午花打折了,五块一枝,便宜。”姜丽娟笑得满脸泪痕。
就在姜丽娟有条不紊安排“后事”时,化验室的小护士打来了电话,说自己搞错了化验单,把姜丽娟的结果和一名住院化疗的乳腺癌患者搞混了。
确信自己只是乳腺增生,姜丽娟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出了声:“谢谢你,谢谢你!”她确实要感谢那个小护士,让她更懂得了活着的意义。爱人了解了一切后,也紧紧地抱住她,泪水直流:“你看你们搞文艺的,连死都这么浪漫!”这个东北汉子连连感慨庆幸:妻子懂得为别人打算,懂得忍让,迂回,这株倔强的狗尾巴草终于温情脈脉、圆润盛放。
姜丽娟就此新生。她的词作更加感性,更加温情,佳作频出。她创作的《我的心里话》获得全国少儿歌曲创作大赛二等奖,为江西省七里街创作的旅游宣传歌曲《七里水乡》获得2015CCTV第三届新春原创音乐会一等奖、“大音中国音乐盛典”展评活动金奖。她创作的村歌《亦垟最美》继获得2016全国村歌大赛二等奖并被评为全国十佳村歌后,又获得央视新春原创音乐会一等奖。姜丽娟加入北大荒作家协会、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在全国报刊上发表了两百余篇文学作品。她还成为星光大道选手争抢的“御用词作家”,炙手可热。
这朵乡野玫瑰,迎来了春天。
编辑/陈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