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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潮迭起的养生大法

2017-03-01冯广宏

文史博览·文史 2017年2期
关键词:鸡血草药冷水

冯广宏

在那“史无前例”的岁月里,忽然兴出许多“派”来。我成了并不逍遥的“逍遥派”,古文不能看,外文不能读,业务不能干,作品不能写。

干什么好呢!我忽然想到了《庄子》。这本书第一篇名叫《逍遥游》,第三篇叫《养生主》。想到这儿,灵感来了——我不是在“逍遥游”吗?那又何妨“养生主”呢!于是,我攀上了养生之道的山岗。

说来也奇怪,那时的中日文化交流,广泛得出乎人的想象。就连养生的领域里,也输进了东洋货。一位名叫什么太郎的,发明了一种“冷水疗法”:大清早空着腹,一口气喝下一公斤冷水,就能洗净肠胃,百病皆除,永远健康。据说那效应十分惊人,这消息几乎传遍六亿神州,虽然只是悄悄地。

我那天上医院,在散发出浓烈来苏水气味的走廊里,看见长椅上坐着一排东倒西歪的候诊病号。座中有两个黄瘦的“眼镜”,正热烈地讨论着,交谈的就是这件事。

我连忙挨身过去,搭讪起来:“真有那么灵?”

度數深些的“眼镜”严肃地瞪了我一眼:“那还假?日本的太郎!”他转过身说,“我们有传单,自己看!”

那度数浅些的“眼镜”,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从油印的字迹里可以看出,关键的描述不过几句话,但那神效却罗列了长长的一串,不由我不信。我慌忙摸出本子和笔,虔诚地转抄起来。

回到家后,我寻出那只20世纪50年代查勘用的圆饭盒,恰恰装水一公斤。为防万一,没敢用自来水。头天晚上预先把热开水倒满一盒,好在次日黎明空腹享用。

当青槐枝头映出淡淡的初阳时,我已站在绿草如茵的坝子里,双手恭捧饭盒,大口大口地吞饮那冷水。喝完了一小半,我感到肚里有些晃荡,初步体会到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滋味。不行!还得继续!我眼睛一翻,鼓足勇气,鲸吞象吸,喝完一大半,好像洪水已经淹进心肺。

我以脱胎换骨的姿态,一往无前的精神,吞下那盒中的余水。这时水位已经足足升到我的喉咙,大致与口腔齐平。我成了一种新型的冷水壶——小口大腹,却能平缓移动。稀饭馒头根本无法下咽,只有把早餐免了。

一刻钟后,我开始排水。一次,两次,三次……排到第九次才恢复正常。面对那八九点钟的太阳,一切是那样宁静,菜花黄得饱满,小麦绿得充实,流水清得具体,我也活得逍遥——效果的确不错,与半小时前水胀的痛苦相比,我此刻的心情真是好极了。“冷水疗法”,我算学会了。

一个疗程10天,但我并未完成,因为新疗法的信息又自外传来,这回是“鸡血疗法”。也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传单,是用桃红色的纸油印的。那“疗法”并不复杂,只消每周抽一大管公鸡的血进行肌肉注射——决不能用母鸡。难怪这些日子,从半夜起,城里就到处响起鸡鸣,此起彼落,如呼口号;而且,市场上原先价钱相对低廉的公鸡,陡然身价高升。我真要感谢鸡血针的发明者,帮助我走出“冷水壶”的困境。因为我的胃已经隐隐作痛,大概是冷水冲洗过度之故。

打鸡血针比喝冷水更有难度。难的倒不在于人,而在于鸡。公鸡并没有“自愿献血”的觉悟。何况,古人既不提倡杀鸡取卵,今人自然也不主张杀鸡取血——那样太不经济。

每次给公鸡抽血,总要动员全家,紧执鸡脚,力束鸡头,硬逮鸡翅,但公鸡还要扑腾、抽搐、挣扎,弄得灰尘四起,大大妨碍了卫生消毒。公鸡扑腾挣扎的力度,让我想起那显示力度的计量单位“马力”,殊不知“鸡力”也很可观。

经过“取经访道”,我终于学到一种不见于经传的“公鸡催眠术”,既神秘,又奇妙,效果绝佳! 将公鸡平卧地上,先把鸡头藏进它的右翼,再把它的左脚拉伸,基本上构成一个“平行四边形”。怪哉!“鸡力”竟然悄然地消失!

那只好勇斗狠的大红公鸡,此刻却静静地躺着,纹丝不动,任你拨去大动脉上的茸毛,涂上消毒酒精,随着清洁针管的抽动,鸡血慢慢灌满那粗大的玻璃管,晶莹红润,充满了活力。抽血既讫,将公鸡的脑壳从翅膀中扯出;一刹那间,公鸡如梦初醒,一跃而起,对刚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等到公鸡欢快地散步中庭时,它的血早已注入我的三头肌,皮下凸起了一个小丘。我也欢快地昂首中庭,踏着那阳光揉碎的梧桐影,欣然漫步。当这只公鸡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的手臂也酸痛得抬不起来了。

面对这种新兴的养生之道,我开始困惑。好在一本厚厚的64开精装本的《草药疗法》,抵销了我的迷惘。全新的养生之道又开始流行,而且是国家正式出版的科学读物。

我终于迷上了草药,走向大自然。照着书本上的插图,寻寻觅觅,再向背背篓的大娘、拾柴的大嫂、割草的大爷请教。我渐渐结识了酸溜溜的毛秀才,皱着脸的车前草,肆无忌惮的天名精,一身是灰的清明菜,岩头伸手的狗地牙,干巴巴的干油菜,嫩冬冬的面根藤,肥墩墩的狶莶草,卖弄风姿的臭牡丹,红着眼睛的蛇泡草。我登上砂岩壁立的丘顶,在稀疏的小草中,找到了几乎觉察不到的微小的紫色的钟形花朵,那是紫花地丁,一味良药。

我学着自己配方,自己煮药,效法五千年前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虽然也说不出能治哪种病,走哪一经,不过我似乎总相信此法能永葆康宁,延年益寿。

几个月过去,我忽然泻起肚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提出抗议,大概它们受不了那么多草药的熏陶,真不成器!我想到了衰老的神农氏,他老人家的事业真不容易!

幸亏养生大法新潮迭起,使我摆脱了草药的缠绕。“甩手疗法”像一块强力的磁石,把我吸引过去。这回既没有皱皱巴巴的传单,也没有一本正经的精装本,全凭口口相传,好似风吹麦浪,从这一片传播到那一片。东方未明的大清早,满街满巷,东一个西一个,黑糊糊的人影,肃穆无声,但他们的双手却来回甩个不停,构成一幅离奇神秘的图景。

孙二娘的肝炎甩掉了,赵四爷的气包甩平了,王三姐的胃痛甩好了,钱五叔的肺病甩脱了。别小看那不住甩动的双手,疗效高于一切!不花钱,不费脑,不择地,不吃力——完美的养生之道!

从此,大清早的窄巷里多了一个黑影——那就是我。有时在墙角,有时在楼头,有时在花间,有时在树底。两只手甩啊甩,不停地甩。大概我甩得太认真了吧,手指一时失去了蜷曲性,握不起笔,影响了“生产”。

革委会主任热心地找我谈话:“别看甩手简单,那里头有诀窍!不懂窍,不按诀,出偏差了不是?”他诚恳地向我传经送宝——心宜虚,腹宜实,手宜随,脚宜定……一共16句,但我老是记不住。

等我渐渐悟出甩手的妙谛时,它又渐渐地褪了色,取而代之的是气功疗法,它立刻令我入了迷。

大清早,我到公园里拜师学艺,在古木参天的池塘边吐纳运气,默念字句,舌抵上颚,意守丹田。

“你那个‘得气慢!”我一回头,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居然站在身后,他已在黄桷树后面监视了我许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不但迷气功,而且还成了气功教练。对于气功学,他可以说是活字典。我毅然放弃了学到的那套功法,改学他那得气最快的“蹲功”。

池塘边,于是多了一个个蛤蟆的模型——其中一个是我。究竟得气没得气?我觉得永远也弄不清楚。但蹲到第13天时,我从篱笆缝里看见一面新挂出的锦旗,原来,最新的“走功”正在开班传授。

如果我不去打听,也许我会长期地蹲下去。不过那“走功”的神效更能牵动我的心,也罢,只有“背叛”我的战友,改蹲为走,经历从蛤蟆到类人猿的过渡。

据那气功师说,没有比学“山顶洞人”更能得气的了。可是越学下去,新生的功法越多,我就越发糊涂——天功、地功、圣人功、道士功、神师功、手指功、巴掌功、聪明功、美丽功……千姿百态,各有千秋。道貌岸然的气功师们都说得气快,发功早,成效好,使我无所适从。

“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我翻开了一部古代养生经典,上面赫然印着这些诗句。可是最上乘的功法何在?书中答道“不在三千六百门”——没有了下文。

所以,我一直没弄明白,全能的完美的养生之道究竟在哪里?猛一抬头,只见那片烧天的赤霞,红得是那样认真,那样起劲,好像不知道黄昏就要降临似的。或者,它知道,明天还会有一个非常明亮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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