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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五台山进香道之普通院研究

2017-03-01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五台山

杨 凡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350)

唐代五台山进香道之普通院研究

杨 凡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350)

普通院是唐代五台山进香道上的一种佛教建制, 其设置地点及规模功用因记载较少而往往被忽视。 五台山的进香道路线分为东、 南两线, 两条进香道上的普通院规模并无定制, 分类与归属各不相同, 有的属于某一寺院, 有的是专门在交通枢纽上单独设立的。 普通院在唐代发挥了重要作用, 为从四方朝山巡礼而来的僧俗旅客提供了食宿地点使山上僧人进出运送日常生活必需品和商旋运输的中继站, 通过施斋济贫宣传了佛教。 透过普通院这一建制折射出唐代佛教在民间的传播与发展情况。 关键词: 普通院;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五台山; 进香道

入唐以来, 普通院作为一种最普通的佛教建制, 在日本名僧圆仁所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多有提及, 该行记是日本“请益僧”圆仁在唐朝求法巡礼期间记录行程及求法经过的日记。 本文以其为原始资料, 管中窥豹, 试图通过零星的记载梳理出普通院的整体形象, 勾勒出被学界忽视的普通院全貌。 除考察探究各普通院的地理位置以外, 力图对其功能作用以及在唐代的佛教地位作进一步的解读, 有助于人们了解普通院, 并对晚唐时期五台山进香道上的佛教研究作一补充。

一、 普通院位置之所在——东、 南两线进香道

《大宋僧史略》记录的六种伽蓝中最后一种“普通”, 即为圆仁所记的普通院, 普通院的含义从圆仁记载的文字中可略窥一二:“长有饭粥。 不论僧俗, 来集便僧宿, 有饭即与, 无饭不与。 不妨僧俗赴宿, 故曰普通院。”[1]103顾名思义, 普通院作为朝山路线上的接待站, 无论是为朝山的人提供宿地, 还是为运输粮食商品的僧侣及商人提供歇脚的地点, 在唐代它都是五台山进香道上的重要建制。

五台山位于汾渭地堑北部典型的断块山地上, 境域内主要为断陷盆地, 因此地貌各异, 地形极为复杂, 山路崎岖难行。 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 以五台山为中心向东和南延伸, 笔者按照地理方位将其分为东、 南两线, 东线有12处普通院, 南线有9处普通院。 普通院的名称与相隔距离为:

东线:上房普通院—(20里)刘使普通院—(25里)岭—两岭普通院—(30里)果苑普通院—(30里)解普通院—(20里)净水普通院—两重岭—(30里)塘城普通院—(15里)龙泉普通院—(20里)张花普通院—(10里)茶铺普通院—(10里)大复岭, 茶铺—(30里)角诗普通院—(30里)停点普通院。

南线:上米普通院—上房普通院—(25里)大贤岭普通院—胡村普通院—(30里)宋村普通院—(35里)石岭关头普通院—清源县普通院—晋州普通院—景云普通院。

普通院的具体地理位置请参见图1和图2。

图1 东线普通院分布图

图2 南线普通院分布图

东线上山路程主要经由唐代河北道的恒州行唐县和定州恒阳县。 行唐县位于今河北省西南部, 东隔大沙河与今曲阳县相望, 南与今新乐市、 今正定县相邻, 西与今灵寿县接壤, 北与今阜平县毗邻。 该县地形极为复杂, 《行唐交通志》记载其“西北部为高山, 东南部为平原, 中部为丘陵, 四河纵贯境内”[2]1, 所描写的正是由当时唐代河北道的行唐县沿西北方向到今山西省五台山的沿途地理风貌。 虽然行唐地势复杂, 但是在朝山路上仍然可以发现类似“五台山金阁寺僧义深等往深州求油归山——五十头驴驮油麻油去”[1]103“从山谷西北行廿五里, 见过一羊客驱五百许羊”[1]103等场景。 说明尽管当时山路崎岖, 但是由于唐代佛教圣地五台山香火旺盛, 参拜朝圣的人数多, 贸易往来需求大, 再加上五台山地区以山地为主, 不宜大面积种植庄稼作物, 山上寺院所需粮食需要从临近的地方采购并运送, 该路线上仍有一定的民间经济往来及交通运输。

明代统治者完善了驿递制度, 在“偏僻小县行唐县的两岭口亦设驿站, 使昔日从行唐经两岭口往北通阜平的偏僻小路, 成了行唐北通阜平等地的交通大道”[2]38, 该路线从此日趋繁荣, 成为由河北朝圣五台山的主要通道, 亦成为商旅往来的交通要道。

马德根据敦煌莫高窟61窟西壁上所绘的《五台山图》, 认为图中所示道路因途经河北道镇州、 行唐县等城镇村落, 并翻越太行山大复岭到五台山, 故圆仁的朝山道路应与此路线一致, 正是河北至山西的古代交通路线中的重要道路之一, 是“河北朝山之主要路线”以及“商旅行人之重要交通线”[3]1508。

圆仁在南线沿途分别经过了唐代的五台县、 祁县、 定襄县、 清源县、 文水县、 孝义县、 灵石县、 汾西县、 霍邑县、 赵城县、 洪洞县、 襄陵县以及太平县, 最终行至太原府, 共250余里。[3]128值得注意的是, 从清源县的清源普通院到太平县的景云普通院这一段行程中, 他所走的正是唐代的长安太原道。 长安太原道“沿渭水北岸东行, 渡黄河, 又略循涑水接汾水河谷而上”[3]91。 又据《唐代五台山交通述略》记载, 从五台山达京师长安的长安太原道, 从太原“由西折南, 经清徐、 交城、 文水、 汾阳、 孝义至灵石雀鼠谷, 出峡谷再往南至霍邑县”[4]39, 这条路与圆仁所经路线相当吻合, 而且与《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进行比对, 沿途地名重合度相当高, 可认为圆仁当时就是经此路线进入长安的。

东南两线普通院的分布状况明显不同。 在圆仁所提及的21处普通院中, 普通院在东线的分布比南线更为密集。 具体体现在进香的东线路途中, 他几乎每天都在普通院休息; 但是在离开五台山的南线路线中, 除了在普通院停歇, 他还在三交驿停歇, 在供养院或农家住宅中投宿。 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 应该与南线刚好为唐代长安太原驿道有关联。 唐代的邮驿规定, 在水陆交通要道上大致30里便设置一处驿站, 全国有陆驿1297所, 且陆驿备有马匹等交通工具。 在重要的驿道上除国家设置的驿站外, 还有私人开设的接待客商的店铺为旅人提供酒饭。 而相比于南线进香道, 东线则更显得道路崎岖, 旅途曲折, 供朝山者歇脚的小店与驿站自然不多, 因此普通院自然需要设置得更加密集一些。

二、 普通院距离间隔及其规模建制

观察普通院的距离间隔, 我们可以发现大致行走不到半天路程, 便可到达一处。 唐代以“里”来计算各地间的距离, 以唐太宗李世民的双步(左右脚各迈一步)为尺寸标准称作“步”, 并规定三百步为一里。 一步的五分之一为一尺。 唐代一尺合现在0.303米, 一里合454.5米。 2012年在西安市航天大道建设过程中, 发现了一座唐代名将郭子仪之孙郭锜及其夫人卢士绚的合葬墓, 其中墓志以“步”与“里”为单位对墓葬位置作了详细记录, 这为唐代“步”与“里”的换算提供了参考。 经过换算, 唐代一里约等于280步。 这说明当时民间计算距离所用的单位并不严格按照官方标准, 但是出入不大, 况且脚步有大有小, 不应一概而论。 我们将李世民规定的尺寸标准与考古发掘得出的实际数值加以平均, 取其平均数290步暂定为一里, 则一里合今约439米。 圆仁所经行的普通院间距为二十里至三十五里, 按今天计算标准约为8780米至15365米。 设想圆仁一行人背着行李行走于崎岖难行的山路之间, 以较慢的步行速度0.8m/s来计算, 则步行3至5个小时便可到达一处普通院进行休整, 这一间隔可使得路人得以及时在朝山的过程中得到休整。

根据圆仁笔下对普通院的描述, 我们发现其规模并无定制。 作为进香道上的一种“接待站”, 普通院与官方建立的寺院有所差别。 圆仁的几处相关记载可为我们提供参考依据:四月二十三日在上房普通院见“院中有两僧, 一人心开, 一人心郁”; 四月二十五日在解普通院见“巡礼五台山送供人僧尼女人共一百余人同在院宿”; 四月二十七日在张花普通院看到“共九僧断中”[1]104; 四月二十九日在停点普通院赴请参加百僧斋。 从这些描述性语言中可以看出, 普通院的人员构成多少不一, 少则几人, 多则百余人, 并不是规范严格的寺院规模。 因此可推测, 院中僧人的主要任务除讲经诵佛之外, 完成接待沿途朝山客并为他们提供住地及斋饭即可。 而且普通院的名字似乎也并没有特定的含义, 根据“宋村普通院”“石岭关头普通院”“大贤岭普通院”等名称推测, 有的普通院修建以后并没有特意起名字, 只是时人根据其所在位置进行标记, 仅表明了普通院的所在地。 另外, 这些名称又是否仅仅是圆仁在记录时为加以区分而写, 并暂以地名作为普通院的名字, 也未可知。

普通院的分类及归属也各有不同。 一类属于某一寺院。 如圆仁四月二十三日到达的黄山八会寺, 虽然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表述为“时人称之为上房普通院”, 但白化文先生校注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对八会寺的注释也令人深思, 他提到《重修八会寺文殊殿记》中这样记录:“此寺创自六朝, 盛时有上阁、 下阁、 镜楼, 和普通、 资福、 寿圣等诸院。 ”由此我们可以推测认为, 上房普通院本来是八会寺中的一个院, 是寺院的一部分, 但是由于往来行人经常接触到该寺的部分就是普通院, 对普通院最为熟悉, 于是长此以往便以所熟知的上房普通院的名称来代替八会寺。

另一类是专门在交通枢纽上单独设立的。 最典型的是两岭普通院。 两岭普通院位于行唐县西北部的交通枢纽两岭口, 该枢纽在行唐县西北七十里, “明洪武七年置巡司”[5]。 《行唐县交通志》记载, 明代在两岭口设驿站, 使以往由行唐经两岭口往北通阜平的偏僻小路, 成了行唐北通阜平等地的交通大道。 这说明两岭口虽在唐朝还较为偏僻, 但是却仍然承担着交通中转站的任务, 后世逐渐给予其重视。 还有龙泉院, 在《一统志》中提及该院“在阜平县西七十里, 有上下两关, 相距二十里……嘉靖二十五年改筑关城, 增设官兵驻守”[5], 说明龙泉关同样也是交通枢纽, 是往来交通的重要关口, 在此设立普通院及时为过往行人供给食宿, 自然顺理成章。

三、 普通院的寄住职能与经济来源

唐代海内一统, 社会经济文化繁荣, 佛教发展也十分迅速。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演化之区, 是唐朝著名的灵山圣地, 社会各个阶层都会来五台山参拜朝圣或供养僧人。 佛家戒律中也有专门针对招待远方来客的明确要求, 法师、 同道前来寺院或家宅, 应起身迎接、 供养, 游方僧前来住宿、 饮食, 寺院须提供一切条件予以招待。 持钵云游的四方僧侣可在足迹所至的任何一处佛寺挂禅食宿, 客主混同, 去留随意。 “巡礼五台山送供人僧尼女人共一百余人同在院宿”[1]105反映了普通院的纳客范围不仅包括僧侣, 也包括俗家朝山者, 即所谓的“僧俗共住”。 可见佛教本身这种接纳客僧的制度在唐代已扩及民间, 使得寺院对有缘来寺的俗家也予以接纳, 供给食宿。

从寺院的经济情况来看, 普通院虽然为路人免费提供食宿, 但是并不富裕。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有多处描写普通院生活场景的。 两岭普通院中“院主不在, 自修食。 院中曾未有粥饭。 缘近年虫灾, 今无粮食”;果苑普通院“深山无粥饭, 吃小豆为饭。 从赵州以来直至此间, 三四年来有蝗虫灾。 五谷不熟, 粮食难得”; 龙泉普通院“有饭粥”; 张花普通院“共九僧断中, 院有粥饭”[1]104;角诗普通院宿“院无粥饭”; 等等。 与圆仁寄居的其他大寺院的“饮食如法”相比, 普通院的经济基础相当薄弱, 有时甚至还会因为某些灾害而导致日常饮食无法保证, 更不用说为往来朝山者供应粮食了。

我们注意到, 上述引例中提到的开成年间的蝗灾, 是导致当时圆仁途经的普通院无法正常供应斋饭的主要原因之一。 据《唐会要》记载:

开成二年六月, 魏博淄青河南府, 并奏蝗害稼。 七月乙酉, 京兆尹李绅奏, 蝗入京畿, 不食民田, 诏书褒美, 仍刻石于相国寺以纪之。

三年八月, 魏博六州, 蝗食秋苗并尽。

四年十二月, 郑滑两州蝗, 兖海中都等县并蝗。

五年四月, 郓州兖海管内并蝗, 又汝州有虫食苗, 五月, 河南府有黑虫生, 食田苗。 汝州管内蝗, 兖海临沂等五县, 有蝗虫于土中生子, 食田苗。 六月, 淄青、 登莱四州蝗虫。 河阳飞蝗入境。 幽州管内, 有地蝻虫, 食田苗。 魏博河南府河阳等九县, 沂密两州、 沧州易定、 郓州、 陕府、 虢州六县蝗。[6]

通过以上史料我们可以看出, 唐代开成年间山西周边地区的虫灾情况相当严重, 五台山本来就不适宜耕种, 无论是官府配给还是民间供养, 大部分粮食要由外部运送上山。 周边地区的农业因虫灾而减产, 必然给五台山上的普通院造成严重影响。

在唐代, 寺院经济大体有两种类型, 一类是在国家政治保护之下, 由国家供给的“国立大寺”, 这类寺院有一定的规模, 学术资料丰富, 学术氛围浓郁, 有高僧大师; 另一类是由居民集资并由僧人自建的寺院。 这类寺院往往规模不大, 处于偏僻地方, 僧侣文化素质不高, 每天的主要任务是劳作。 官办寺院有州县为供养僧人而特意提供的粮食及衣物, 当寺院经济拮据时, 一方面可以从国家授予的田地及私人赠予的田地处获得粮食, 另一方面也可以得到地方官府的援助。 与官办寺院相比, 普通院较难享受到这种经济待遇, 这便是其经济基础薄弱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 结语

五台山境内地形复杂, 重峦叠嶂, 沟壑纵横, 进香道异常崎岖难行。 在五台山进香道上建设的普通院在唐朝发挥了重要作用:一者为从四方朝山巡礼而来的僧俗旅客提供食宿地点; 二者是山上僧人进出运送日常生活必需品及商旅运输的中继站; 三者施斋济贫, 以佛法普度众生。 普通院的规模不一, 经济情况各不相同, 但总体上经济拮据且易受社会变动与自然灾害的影响。

纵观东、 南两路进香道上的普通院分布及其间隔式布局, 我们不难发现它们以接力的方式接待远程行客, 在这艰险的朝山道路上发挥着类似驿站的功能。 唐代海内一统, 佛教寺院对各路僧俗开放的寄宿例子日益增多, 这种平等接待僧俗的做法, 从佛家施惠众人和普通院乐于对往来僧俗进行留宿寄寓的慈善之举来看, 也反映了在晚唐时期佛教寺院及佛学在民间的发展。

对于普通院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从一个被人忽视的角度观察唐代的社会风貌。 普通院为朝山巡礼的各路僧俗提供了方便的停歇地点, 同时也是为适应五台山佛教在唐朝发展而产生的, 有利于在民间树立佛教扶危济困、 造福众生的社会形象, 是唐代佛教向民间渗透的一种有效设施。 因此, 对圆仁求法中途经的各进香道进行研究, 无疑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唐代佛教建制。

[1] 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 行唐县交通局.行唐县交通志[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

[3] 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 [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 杨纯渊.唐代五台山交通述略[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

[5] 穆彰阿,等.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二十九·正定府三[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

[6] 王浦.唐会要:卷四十四·螟蜮篇[M].北京:中华书局,1955.

[责任编辑 湛贵成]

Putongyuan on the Pilgrimage Paths of Mount Wutai in Tang Dynasty

YANG Fan

(SchoolofHistory,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350,China)

The locations, scale and function of Putongyuan, a Buddhist institution on Mount Wutai pilgrimage paths, are neglected by historical studies due to the lack of records. Focused on Putongyuan, this paper classifies the pilgrimage paths into east path and south path and studies the location, scale and function of Puthongyuan, as well as the propagation of Buddhism in Tang Dynasty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Putongyuan institution.

The Records of a Buddhist Dharma Pursuing Pilgram’s Journey in Tang Dynasty; Mount Wutai; pilgrimage paths

2016-09-16

杨凡(1993—), 女, 天津人, 硕士研究生。

B949

A

1009-4970(2017)01-006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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