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者

一考生

他们平凡如草芥，守着一方狭小天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也能心生欣喜……这里是车厢连接处的空地，是整列火車上最寂寞也最拥挤的地方。

用汗水为墨，泼洒出这一整年的生命画卷，已然筋疲力尽的他们能够拥有一张站票回家，就是莫大的幸运了。他们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人流中前进，生怕碰脏了别的旅客光鲜靓丽的衣裳。在繁华都市里摸爬滚打的他们，习惯了仰望的姿势，害怕得罪，抑或是羡慕。

一上车，他们便急急地撂倒身子，报纸、麻袋片是他们栖息的土壤。他们或倚或躺或蹲，轻易不肯站着，仿佛那是件极费气力的事。气力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绝不舍得挥霍，所以他们选择这样谦卑甚至是有些妄自菲薄的姿势。车厢的连接处，除了这些扎堆的农民工，便是一些吞云吐雾的烟民了。烟民们居高临下，自命不凡，指间的香烟灵巧地抖落下烟灰。草芥者望着头顶的烟圈，用方言窃窃私语：“城里人了不起，抽的烟也好。”“赚大钱的老板比俺们能干。”……

有人说着说着，烟瘾也被撩拨上来，到破破烂烂的行李袋里一阵好摸，黑乎乎的拳头伸出来，一盒土烟稳稳地放在布满老茧的手掌中。打开，只剩下寥寥几根。舍不得，便只能眼馋地看着烟民过干瘾，仰望这些能赚大钱的城里人。

忽然，有人蹲下来，递过一支烟。习惯于仰望的他们突然被平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荣耀，竟有些惊慌失措。

“你们也辛苦了一年，回家过年可得好好歇歇啦……”“唉，俺们都是粗人，没啥本事，只能靠力气吃饭。你们城里人聪明，有学问，真好！”草芥者感恩戴德地接过陌生城里人的烟。

“若是没有你们，我们哪能住得上那些高楼大厦？说不定这行驶的火车、下面绵延的铁轨，都是出自你们的手呀。说到底你们才让我们这些城里人佩服！”这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那些因旅途困顿而惺忪的睡眼中的光，他们的腰杆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只觉得通体舒畅，自豪的笑容游走在脸上的每一条沟壑之中。

隆隆的火车飞速前进着，草芥者看向窗外或平坦或曲折的黑色铁轨，在险狭的山脉上连绵，却平稳地载着一车人的幸福。山坡上再低矮渺小的青草，也会有人仰望……

不论卑微如草芥，还是高大如树木，每个生命都有被仰望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