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爱
2017-02-28刘经语
刘经语
难得回老家一次,吃午饭时,所有人都捧起了饭碗,不知谁冒出一句:“喊老太爷吃饭!”七岁的表妹应了一声,刚跑出去就又回来了,说老太爷过来了。等了好一会儿,门口才渐渐出现一个褐色的身影:脊背已经被年龄和生活的重担压弯,身上的粗布衫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那一根根短短的花白头发还精神抖擞地立着。他弯了弯嘴,似笑非笑的样子,昏黄的小眼睛看了看我们,讷讷地说:“回来了!”然后就捧起饭碗坐到了一张矮凳上。
“每次都是這样。”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他在喧闹的饭桌上还是那么木讷、寡言,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妈亲热地喊他“爷爷”,并不断地给他夹菜。而他总是固执地推让:“够了,够了,不要了!”
从妈妈的诉说中,我对他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他早年丧偶,一辈子要强,到了晚年也不要儿女一分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蹬三轮车拾废品养活自己。
妈还说,他那时重男轻女,省吃俭用地供四个儿子上学,但两个女儿从未上过学。我估摸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我不冷不热的,一点儿都不像别的太爷爷那么慈爱。
吃完饭我四处转悠,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一个刚搭好的棚子前,看到各式各样的盒子、罐子、蛇皮口袋都堆在一起。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抽着廉价烟,仿佛在看我,又不像在看我。
盛夏炙热的阳光射进小棚里,给他吐出的烟圈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色。老而昏黄的小眼睛猛地眨了一下,他掐灭烟头的火星,把手伸进粗布衫里,颤巍巍地掏出一沓油腻的角票递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推开了那些钱,他还是固执地把手伸到我面前:“拿着,给你的。”
那一沓角票还散发着汗腥味,全都挤到了一起,被他托在一双干枯的地皮样的土黄色手中,这双手连指甲尖儿都是土的颜色。
我鼻子一酸,眼里悄然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什么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他浑浊的眼睛已不再浑浊,尽管还是那么木讷,却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愫,理也理不清,道也道不明。原来,这个我一直不放在心上的老人,是这样疼我!
他寡言,说不出动人的话语;他不识字,写不出华丽的文章;就连表达爱都用这样突兀而生硬的方式,硌着人的心窝,仿佛要硌出血来。
我伸手接过那一沓角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妈知道后,责怪我不应该要。我想,他希望我要,这是他多少天不计辛劳积攒的心意。其实,我接受的不是那一沓角票,而是一份曾经被忽视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