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唱宫晓 翎羽耀丝光故宫博物院藏织绣中的鸡图与鸡纹
2017-02-28章新
章 新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古代织绣与服饰文物
金鸡唱宫晓 翎羽耀丝光故宫博物院藏织绣中的鸡图与鸡纹
章 新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古代织绣与服饰文物
鸡,作为驯化历史悠久的畜禽,在古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报时、食品、祭祀、巫傩、游戏、医药等)有着广泛的用途,在制度、风俗乃至日常起居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古人以家禽中的鸡配地支中的酉,十二年一轮回。现今,我们都知道鸡年,但知道「鸡日」的大概不多。中国自古的风俗,大年初一,鸡初鸣时,人们就要起身,先在庭院中燃放爆竹,然后在门户上贴画鸡,还有左右门神。农历正月初一被称为「三元」之日,即年、月、日的起始,这一天亦被叫做「鸡日」。
在新的鸡年到来之际,让我们看看故宫博物院珍藏的织绣品中鸡都「唱」着什么角色吧。
清嘉庆 大红色缎绣彩云金龙纹染银鼠皮边男夹朝袍局部故宫博物院藏此袍为仁宗颙琰春分祭日时所穿。左肩正龙头顶为十二章中之红日,其纹样端华,绣工精良,色彩浓重。
鸡与雉
所谓鸡(中文繁体写作雞),一般指的是家鸡。鸡固有「五德」,春秋时期鲁哀公的臣子田饶以家鸡比喻国王身边的贤臣文、武、勇、仁、信具备。(【汉】韩婴《韩诗外传》卷二)
家鸡,在古人看来,不仅是信而守时的司晨,而且属「阳鸟」。汉儒既以「鸡为积阳,南方之象。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以类感也」来解释。(【明】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卷十八引《春秋说题辞》)形诸意象即「日中有鸡」(【宋】陆佃《埤雅》卷六),典型者如冕服上十二章中最尊贵的一章—红日中立三足金鸡。这是在太阳形象绘饰上表现出的古老传统理念。中国历代传统装饰纹样中,「日中三足鸟」的造型不尽相同,而清代朝服十二章之日纹中确为鸡形。
雉,即野鸡。在古代,与人们生活不远的自然中还有很多未驯化的野鸡品种,如雉、翟、鷩、翚等品名。古人说「野鸡属阴,先鸣而后鼓翼。家鸡属阳,先鼓翼而后鸣」。(【明】陈禹谟《骈志》卷十八引《物类相感志》)想一想,汉代第一权后姓吕名雉,晋代傅玄《雉赋》云:「播五彩之繁缛,被华文而成章。」(【清】陈元龙《御定历代赋汇》,凤凰出版社,二〇〇四年)可见雉是古人心目中的美禽。
清同治 明黄色缎绣彩金龙纹男夹朝袍局部故宫博物院藏同治小皇帝朝服上十二章的华虫形象,已不如清中期形象的庄重典雅,稍显孩子般的顽皮。
衮冕上所饰十二章中的「华虫」形象被画为鷩雉,也就是锦鸡。唐初杨炯在《公卿以下冕服议》中解释道:「华虫者,雉也,雉身被五采,象圣人体兼文明。」在十二章的排列中,华虫一般是与龙左右相对或相随,形成一阴一阳的意象。
皇后、妃嫔服饰上则用翟纹为章。翟,即长尾锦鸡。宋代聂崇义考礼于上古,以为王后六服中最重要的袆衣、褕翟、阙翟三种祭服上,都画饰翟雉纹章,且以色彩、数目、质地区分出等级尊卑。这就是溯源自上古,盛行于唐宋,承袭至明代的中华服制正统。
明代洪武朝,借鉴唐、宋、元以来服装上的动物织锦图形式,设计各种禽、兽图样用于品官补服制度上。其中二品文官的补子纹样被确定为锦鸡。所以明清织绣题材中有锦鸡纹样者,也大多含有高官富贵之意。故宫博物院藏品中有一幅缂丝锦鸡牡丹图屏,图中一对锦鸡蹲立石上,石下溪水宛转,石后牡丹、玉兰与海棠都正开得烂漫,组合成一幅华美雍雅的「玉堂春富贵」。此图屏收购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虽有霉渍、经断开缂以及褪色之处,仍显耀着明末清初缂丝艺术的华彩。
宋 宋仁宗后坐像及局部绢本设色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大吉与加官
鸡与羊,不仅有美味,而且有嘉名,故而在吉祥图中常常充当重要角色。
鸡,不仅象征着光明、新生、阳气,还能辟邪禳恶,而且大鸡谐音「大吉」,加之视觉效果美丽热烈,自然常为民间习俗用来祝福迎祥。
明清吉祥图画中,牡丹与锦鸡搭配成富贵图。而一对大红冠的公鸡,或者公鸡配以鸡冠花,则隐寓「冠上加冠」、「步步连升」的美意。又以「公」鸡善「鸣」巧喻「功名」,以鸡「叫」谐「教」,以鸡「窠」谐「科」等等,皆取「及第」、「登科」之喜,祝福家庭富贵美满。
清康熙 缂丝锦鸡牡丹图屏长八六・六厘米 宽五三・一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白色缎广绣公鸡牡丹松鹤纹褡裢故宫博物院藏
自清中晚期至近代以来,各种吉祥符号在民间器用、陈设装饰中泛滥,处处「图必有意,意必吉祥」,装饰象征体系极为发达。日常服用和陈设中各种织绣品自然成为吉祥符号最靓丽的风景。不仅民间如此,在特别为宫廷定制的物品中更变本加厉,热闹非常。
清代粤海关监督皆由皇帝亲自委任亲信,不仅为宫廷采办洋货,而且还组织粤地工匠为皇家承做各种活计器物。因处于开放之地,其风格新巧,材质瑰奇,更能引领时尚。广绣与广缎自清代中晚期发达起来,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广州做为中西方商贸首要口岸的地位。其风格不仅充分体现了粤地浓艳活泼的民俗风尚,而且在纹样和染色上多受西方流行风影响,为国内带来新鲜的审美风潮。
清晚期 广绣白色缎福禄延年图插屏长六七·九厘米 宽五二·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光绪 广绣竹石双凤图镜心本幅长八七・八厘米 宽四九・四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广绣百鸟图裱片长七三・七厘米 宽五一・八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广绣丹凤朝阳图裱片长六七・七厘米 宽五一・九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光绪 品蓝色斗鸡纹广缎故宫博物院藏
清光绪 紫色花卉斗鸡纹广缎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帝的政治劝喻图
乾隆帝在其晚年执政阶段推出过两幅政治劝谕图—以《鸡雏待饲图》讲恻悯爱民,以《明皇试马图》讲勿忘骑射。其忧国警世的用心可谓良苦。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二十日,荆江夏汛决堤,冲淹满汉两城。时年已七十七岁的老皇帝弘历看到《宋人名流集藻》图册中李迪画的那张《鸡雏待饲图》,不禁慨叹:「 双雏待饲,何异饥民望赈。观图摛句,不禁恻然,惕然。恐地方官办赈或有如是者,近日荆州被水甚重,尤切于怀。盖无时不以民艰为念,况触目警心乎!」他随之为李迪画题诗:「双雏如仰望,其母竟何之。未解率场啄,谁怜空腹饥。展图一絜矩,触目切深思。灾壤民待哺,慎哉群有司。」(《乾隆御制鉴赏名画题诗录》五集,卷四十一戊申七月)七月下旬,在避暑山庄的乾隆帝「偶咏宋人名流集藻画册中李迪鸡雏待饲图,恻然有怀于灾壤饥民之无救也。因摹其画」。再用上次题李图之韵赋诗道:「待饲摹李画,吾心重念之。设如歉岁值,谁救小民饥。独我诚深惧,诸臣愿共思。子舆举稷语,应各慎攸司。」
两诗并题,且「命泐石以示为民父母之官」。他随之「颁赏直省督抚御笔仿李迪《鸡雏待饲图》墨、刻各一分」,并声明此乃「因朕轸念民依,勤求抚字,即邹哺之微寓牧民之旨。是以特加摹勒,普行颁赐。非徒以几余游艺,留情于绘事诗章,仅令各督抚珍藏宝玩已也」,希望「督抚等体朕惠爱黎元之心,时时以保赤为念。遇有灾赈事务,实心经理,勿忘小民嗷嗷待哺之情」,并谕「着各督抚于接奉后,触目警心,勿仅视为寻常诗画。并照式多为摹刻,遍及藩、臬、道、府,各州、县等,俾咸知留心民瘼,勉奏循良。以期无负朕教诲勤拳至意」。(《大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一三一四,乾隆五十三年戊申冬十月)年老的皇帝意在以此图感化官吏体系中的良知,且树立自己仁圣的声名。
乾隆帝先后两次摹李迪鸡雏图并题诗,一卷题大字「絜矩民天」者藏于重华宫;一卷题大字「会心艰食」者藏于避暑山庄;还另有绣线「御笔摹李迪鸡雏待饲图」一轴藏于宁寿宫,以及缂丝的版本藏于建福宫花园的延春阁。而李迪原画则藏在位于紫禁城中央的乾清宫。此外,弘历还命以此图为题打造插屏、宝匣、玉山子等工艺陈设器具。
就绣线版《御笔摹李迪鸡雏待饲图》来看,已与李迪原画作失之太远,即使与弘历的摹作比较也走形许多,或许绣工所本即已失真。
宋 李迪 鸡雏待饲图页故宫博物院藏
清乾隆 绣线御笔摹李迪鸡雏待饲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藏此图绣工欠精,失真失神,聊备憩赏而已
清乾隆 弘历仿李迪鸡雏待饲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藏弘历以皇帝之尊,年迈之笔,细摹古画,不知多少真出其手,然用心可鉴
闺阁中的针线作画
织绣艺术与绘画像是一对姐妹,同时期的画风嬗变总是会影响到织绣风格技法,而织绣装饰也往往能给绘画带来新的启示。清代中期皇家盘点书画收藏的《石渠宝笈》就将缂丝与刺绣作品一概包揽入账。
以针、丝作画,或者在织机上用经纬线作画毕竟不同于挥毫落墨,同一稿本施之于两种形式,会呈现不太相同的风貌。将绘画作品缂、绣出来就像是将小说拍成电影,对于织绣者的绘画修养与织绣技法是一个双重考验。
明清两代,苏绣曾是宫廷绣作中的主流,这与江南经济文化的繁盛,江南画家在画坛的巨大影响都有很深的关系。清晚期至民国初年,随着国门洞开,中西沟通,西洋美术潮流在中国影响越来越大,不仅画风一变,绣法也在革新。
故宫博物院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有两幅以鸡为题材的现代绣作入藏。这两幅刺绣画都出自江苏无锡刺绣名家之手,为清末民初刺绣复兴中的精品。
薛文华,她的丈夫是海派画家倪田。双鸡图,自然是寓夫妻二人双吉之意。此图为丈夫先于白绫上起稿,妻子以五彩丝绒绣紫藤下公鸡母鸡偕行,左上绣款「时癸丑长夏墨耕画文华绣」,下绣「倪宝田印」与「文华」小章二方。夫妻画绣合璧,诚为伉俪佳话。且因默契,画绣转变极为完美。其中细部有以银白、
民国初年 薛文华绣紫藤双鸡图轴本幅长一一三厘米 宽四〇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米色、银灰、黑色等多色丝绒掺合表现水墨的渗化效果,十分传神。清末民初,藤萝题材在绣品中颇为流行,而雌雄两鸡则俨然夫妻二人神情写照,可令观赏者忍俊、会心。
另一件杰作是无锡荡口镇人华璂的《公鸡图》。华氏是无锡望族,华璂出身于书香翰墨之家,父亲华逖秋是山水画家,丈夫张守彝也是书画家和金石家。
华璂后随夫居于上海,一九一二年开办刺绣传习所。一九一五年她的绣作《公鸡图》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上获得金牌奖。华璂绣作传世甚少,她借鉴西画的写实风格,「打破传统刺绣一味强调平、匀、细、密的陈规旧习,灵活自如地运用列针、琐和针,体现自己的独特风格。形成线条活泼多变、走针奔放自如,粗犷而不失缜密的用针技法」。(程勉中《无锡近代的刺绣艺术》,《江苏丝绸》二〇〇八年第四期)此幅《公鸡图》曾被水浸,左下角所绣「金匮华璂绘绣」款朱色洇水晕散,图上绣线多处有断裂,右上角蜜蜂丝绒线条已磨去许多。然而公鸡、稻草及花叶仍神采动人。
华璂后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与许频韵合著教科书《刺绣术》,对自己的刺绣生涯作了经验总结。书中认为「鸡为绣鸟入手之第一步,能绣鸡则他鸟皆可类推。鸡之可以入绣者有二种,一全白者,一五色者。雄鸡之冠,须用合线绣之」。(张华璂《刺绣术》,商务印书馆,一九三八年,四八页)此公鸡图也被附于书页中作为图 例。华璂、华玙姐妹,如同沈寿、沈立一样,她们的创作、刺绣教育和理论总结对中国刺绣艺术和刺绣教育的发展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今天,虽然我们的食品业供应着巨量的鸡肉、鸡蛋,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消费鸡产品,但活生生的鸡却已离我们现实生活疏远的多了。这是我们与自然和传统的疏离。时光轮转,十二生肖中的鸡年又临人间。让我们记住金鸡,祝愿明天丽日高照!
民国初年 华璂绣公鸡图本幅长六一・五厘米 宽五七・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