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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毛泽东看领导干部如何化解牢骚和纷争

2017-02-27陈晋

领导文萃 2017年4期
关键词:周扬萧军谈话

陈晋

延安时期,毛泽东与作家萧军接触不浅。萧军不是党员,其特立独行的个性,又远非一般作家可比,再加上他对延安的一些现象深为不满,如何与之相处,如何化解其牢骚,确属棘手之事。

毛、萧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有点特别。 1938年3月22日,毛泽东听说萧军到了延安,想见又担心造次,就派秘书和培元先行到招待所探望,并向萧军询问:愿不愿去见毛泽东?萧军回答:只是路过,住不了几天,毛主席公务很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这个回答似也在理,但透出的傲气容易给试探者带来心理波折。毛泽东毕竟是大政治家,你不来我就去。他专程到延安招待所拜访,还邀上丁玲、聂绀弩等萧军旧识相陪,一起吃了顿饭。在毛泽东心目中,鲁迅是现代中国的第一“圣人”,以如此礼节待萧军,自然是注重其“鲁迅弟子”的身份和影响。

萧军1940年正式到延安,对延安的氛围逐渐感到不适应,生出不少意见。一是不认同鲁迅艺术学院周扬等人的文艺观点,对周扬在文章中不指名地批评他和罗烽、舒群等延安文艺界抗敌协会的作家尤为不满。二是认为延安存在着用人不公,对党外知识分子有排斥,一些末流作家挟党自重,一些文化机构的领导不懂文化。总的来看,他认为,“党内:个性被销磨,文章被机械批评,自动不写了,投机分子以文章做工具。党外:生活琐碎,精神受压抑”。

有这诸多烦心事,萧军萌生去意,决定离开延安到重庆。1941年7月15日,他给张闻天写信提出借一万元路费,又给毛泽东写信,要求当面谈一次。萧军在日记中说,这样做是为了“把一些事实反映上去,这对中国革命是有利的”,由此还可“认识中国共产党的真面目,以决定我将来的态度和去留”。

毛泽东7月18日下午约谈了萧军,自然是挽留。谈话中,萧军先是表达了对周扬最近连载于《解放日报》的《文学与生活漫谈》的不满,还说他和罗烽、舒群、白朗、艾青诸人,联名写了一篇反批评文章寄给《解放日报》,结果被退了回来。毛泽东表示,《解放日报》不给登,你们就在自己办的《文艺月报》上登。同时嘱咐萧军把发表周扬文章的报纸和他们的反批评文章都寄给他。

据萧军日记,这次谈话的范围很广,说到张作霖、张学良、瞿秋白、冯雪峰等人和事。说到鲁迅时,毛泽东的“眼睛似乎有感动的泪!”“这是个人性充足的人!”萧军讲,“我看你如果不是从事政治,倒很可以成为一个文艺作家”,毛泽东笑着回答,“我是很喜欢文学的”。谈到正题,萧军反映了他个人到延安后的一些经历和感受,包括和别人动刀子打架的事,还说到延安一些作家精神不安,不能工作的状态,诸如艾青的孩子死了等等。他提出的比较尖锐的意见有:党组织的纪律与边区政府的法令抵触时,应该谁服从谁?对党内的一些事,党外人士可否批评?许多作家在延安写不出东西的原因是什么?毛泽东的倾听,让萧军“起了好感”,在日记中说毛泽东“诚朴,人性纯厚,客观”。

这次谈话后,萧军又两次给毛泽东写信,反映一些情况。 8月 2日,毛泽东给萧军写了封信,直率地表达了对他的一些看法:“我因过去同你少接触,缺乏了解,有些意见想同你说,又怕交浅言深,无益于你,反引起隔阂,故没有即说。延安有无数的坏现象,你对我说的,都值得注意,都应改正。但我劝你同时注意自己方面的某些毛病,不要绝对地看问题,要有耐心,要注意调理人我关系,要故意地强制地省察自己的弱点,方有出路,方能‘安心立命。否则天天不安心,痛苦甚大。你是极坦白豪爽的人,我觉得我同你谈得来,故提议如上。如得你同意,愿同你再谈一回。”这封信颇为讲究。面对萧军总说别人不是,毛泽东没有陷入具体评论,而是把化解其牢骚的钥匙,伸向为人处事之道。文辞表达既不隐晦,不躲闪,指出毛病又甚为得体。信的开头解释没有当面劝说的原因,是担心“交浅言深”,徒生拘束、尴尬乃至隔阂,这是符合常情的理由。对萧军提出的意见,则整体上做一回应,承认延安确实存在需要改正的不尽人意的坏现象,表明重视他反映的情况。接下来指明萧军不善调理人我关系的性格毛病,才是该信的重点。毛泽东直告,要“安心立命”,必须“强制地省察自己的弱点”,否则没有“出路”。话不在多,却很有分量,且也是事实,切中萧军主观上陷入痛苦的要害所在。接着评价萧军是“极坦白豪爽”之人,把萧军的弱点同他的正面性格联系在一起,由此拉近双方的距离。事实上,毛泽东早年也属于坦白豪爽之人,他坦陈自己“论理执极端,论人喜苛评”,和此时的萧军并无大异,故对萧军的一些做法是能够体会的。最后话锋一转,说正因为同你“谈得来”,才做上述“提议”。

这封信的实际效果如何呢?萧军当天回信毛泽东:“承您诚恳地指出我的病根,这是值得郑重感谢的!‘缺乏耐心,‘走极端,不善于调理‘人我关系等等,这怕是我半生来在家庭在社会……碰钉子原因的大部分。”

毛泽东当然知道,做萧军这类文化人的工作,不能靠一封信划上句号。 8月 10日晚上,他又约萧军谈话,很自然地把沟通内容聚焦到萧军的性格上。萧军在日记中说,“我們这次谈话是比第一次更透彻和随便一些”。

由于萧军常为延安“文协”的作家们鸣不平,第二天傍晚,毛泽东特意到杨家沟半山腰“文协”住地看望他们,实际上是想深入了解萧军代表的这群作家的真实情况。由于此行没有见到罗烽和舒群这两位与萧军关系更近的作家, 8月 12日上午,毛泽东又邀约萧军夫妇、艾青夫妇,罗烽、白朗夫妇,以及舒群谈文艺界的情况,还请来中组部部长陈云一道听取反映。萧军在日记中说,“毛一直很兴奋”,“耐心地听,间或记上一笔”,大家“忘了隔阂”。中午毛泽东还留大家一起吃了顿饭。这次聚谈,表明毛泽东下决心要解决文艺界存在的争论,并且让这些对延安文坛有些牢骚的人代他搜集相关材料。 8月 29日,毛泽东和胡乔木又找萧军谈话,萧军日记说,毛泽东明确表示,“对于延安作风要作一番改变,党已经作好了决定,对于过去的不正的党风要给以教育和纠正,如:‘关门主义‘主观主义等”。

到此,萧军大体已经服气,感到中国共产党对待党外文化人是真心的,有诚意解决他们反映的问题。萧军此后不再提离开延安到重庆的事情,留下后也确实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后来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出了力气。当然,他的有些过激观点,遭致不少批评,算是人生经验和教训的积累吧。

(摘自《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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