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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文化学”视野下“五四”知识女性形象解读

2017-02-27苏文兰

关键词:新文学

苏文兰

(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女性文化学”视野下“五四”知识女性形象解读

苏文兰

(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新文学塑造了异彩纷呈的知识女性文学形象:有为自己“造命”、以追求自由和尊严为人生理想的坚强女性;有满足于做办公室“花瓶”、依赖于男性的办公室摩登女性;也有向黑暗势力彻底妥协、纵情声色的虚荣女性。多样化的知识女性形象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我们可以从中理解女性追求自由和独立的艰辛与无奈,了解中国近代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同时看到五四时期多元驳杂的文化追求及五四知识女性多元的价值观。新文学中的知识女性,努力摆脱封建的束缚,践行自己的文化与个性追求,实现自己独立自由的梦想。然而,大多数女性最终未能真正摆脱中国传统道德文化的束缚,在人生博弈中“自我放弃”。可以说,新文学中知识女性个人生活和事业发展的挫折与失败既是她们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

新文学;知识女性;生存困境;主体意识;人生博弈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社会文化的一场深刻变革。五四时期,人的生存与发展表现出独特的时代特征,知识女性因其情感敏锐和对独立自由的渴望,表现出对如晨曦之初开的自由精神的强烈追求。新文学对知识女性的塑造是文学对社会生活和社会价值观的真实反映。20世纪初期,接受新文化运动和五四文学革命的启蒙,女性思想解放已得到社会各界的普遍认可,成为新文学描写的主题之一。尤其是女子要获得与男子同等受教育的权利等男女平等思想,女性要通过自身解放实现主体意识的觉醒、实现自我价值并找到适合自己的目标等等,这些新思想在戏剧、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形式中得到充分展现。受个性解放、男女平等时代思潮的熏陶和影响,知识女性在急遽变化的现实生活中寻求自身的存在价值,急于凸显女性的主体地位,但是在价值取向上并没有完全摆脱传统道德价值观的束缚。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女性的价值是依附于男性的,受到男性社会价值的压制,所以新时期女性文学总是孜孜乐道地以女性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为主题。当环境和文化反过来对女性追求解放的诉求进行阻击的时候,新时期女性文学又重新回到对女性生存处境的书写。新文学描述了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的人生境遇。她们追求新生活,但由于人生价值观的不同,加上受制于中国专制主义的封建男权传统,因此展现出迥异的人生道路和生活目标,也呈现出不同的文学镜像。

一、新文学“五四”知识女性描写中的“解放”话语

封建社会的神权、族权、父权是压抑女性的三座大山。受制于“三从四德”的伦理约束,女性从生到死需要依附父亲、丈夫、儿子生活,女性的价值需要通过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来实现。“家”是女性生存的唯一空间,“相夫教子”是给予女性的明确社会定位。关于这一点,中西方社会具有很大的相似度。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认为:在文化发展历史上,男性由于性别优势渐渐取得了对女性的支配权,不仅是经济方面的,还是政治、军事与经济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1]1~65。波伏娃在她的《第二姓》一书中有这样的描述:西方社会在文明发展的“轴心期”以政治的方式确定了女性依附、屈尊于男性的社会地位与家庭地位[2]11。虽然在后来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不同民族或国家的女性因不同时代而各有不同,但总体而言,女性在财产、社会权力与家庭权力方面始终处于男权的支配之下。

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女性作为“人”的发现,惊醒了国人,也惊醒了女性自己。女人可以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女人同样可以实现社会价值。女学的兴起,促使社会观念不断变革,女性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已呈大势所趋。于是,我们看到了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吕碧城、第一位女教授陈衡哲、第一位女大学校长杨荫榆、第一位法学女博士和女律师郑毓秀等。她们用智慧和才华为社会服务,引领了社会风潮,改变了社会对女性的看法。

陈衡哲作为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深入探讨了女性解放、女子教育、两性关系、女性“母职”、女性职业等问题,用她的小说、散文、诗歌表达了女性不应“安命”、“怨命”,而应该“造命”的思考。她认为女性的解放有三点:“一是个人的解放:从几千年的阴暗霉臭的古老奴牢里跳将出来,铲除奴性,光明磊落地做一个人,做一个自尊与独立的人。二是人格的解放:重在自我的上进,不问他人的优待与否;重在奉献、给予,不问受取;重在志愿的吃苦,不在浅薄的享受。三是潜能、才干的解放:只有充分发展女性的天赋才能,才可能使她们更成为有益的社会势力,并达到男女真正平等。”[3]35基于这样的妇女观,陈衡哲以《运河与扬子江》、《络绮思的问题》、《一只扣针的故事》等诗文,表达自己追求个性解放、实现人生价值的民主思想,也提出了知识女性事业与家庭、婚姻产生必然矛盾的现实问题。以小说《络绮思的问题》为例,女主人公络绮思是一名哲学教授,与另一位哲学教授瓦德相慕相爱签订了婚约。但在商定结婚的事情时,络绮思的思想却发生了变化。她经过深思,认为女子结婚以后,“女性会因家务的主持,儿童的保护和教育所累而妨碍学问和事业。于是,为了学问和事业,络绮思主动放弃了爱情,解除了婚约”[4]145。未婚夫后来和别人结婚,络绮思十几年后成为著名女子大学的哲学教授,著作等身,享有国际声誉。小说后来写到络绮思在孤寂中感到生活中缺少了一些什么,体验到了人生中家园的缺憾,她居然梦到了自己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无疑道出了知识女性在事业和家庭冲突过程中的矛盾心理,也就是说学术和事业的成功,“终不能润得灵魂的干燥和枯焦”,络绮思发出了对爱情和事业不能兼得的感慨和惆怅。但作者对络绮思形象的充分肯定,让我们不难看出陈衡哲对事业型女性的高度认同。

另外一位“五四”女性作家凌叔华,她在短篇小说《绮霞》中塑造了一名执著于自己理想、甘愿放弃富足稳定家庭生活的主人公绮霞的形象。作为少奶奶的绮霞,天资聪颖,钟爱小提琴,演奏水平极高,得到一致赞扬。结婚后忙于丈夫和温馨家庭的各种琐事,曾经珍爱的小提琴也荒疏了。但绮霞灵魂深处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希望音乐的美好能够感染更多人的强烈愿望,令她陷入人生困境。后来,在朋友的鼓励和音乐大师美妙琴声的感召下,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她最终在音乐理想和家庭之间做出了明确的选择:放弃家庭,到国外学习小提琴,义无反顾走上了音乐教育的道路。若干年后,绮霞成为一名大学音乐教师,她的琴艺高超,人与琴融为一体。她的演奏能感动所有听琴的人,让人沉醉在音乐世界中,享受音乐的美妙。

我们不难发现,绮霞和络绮思对人生理想和职业道路的选择惊人一致。在爱情婚姻与事业理想发生尖锐冲突的时候,这些知识女性选择了事业,选择了社会生活中能充分实现自己理想、体现自身价值的职场之路。这也许就是五四初期最先觉醒的女性先驱们发现的一条可行之路。

其他“五四”女性作家,如庐隐、丁玲、冰心、凌叔华等,关于女性解放的文学创作同样影响深远。她们第一次从女性的视角,大胆书写女性对青春、对人生、对命运的思考。庐隐《海滨故人》中知识女性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困惑,现实与理想巨大差距造成的尖锐矛盾和痛苦徘徊,深深揪扯了读者的内心。露莎觉醒后又无路可走的痛苦,揭示的正是女性最深层次的精神悲苦,庐隐写来入木三分,读者读来荡气回肠。此类女性书写完全迥异于传统,恰如一股春风,吹开了世人对女性解放的美好憧憬。新文学描述了这些知识女性的人生境遇,展现出迥异的人生道路和生活目标,也呈现出异彩纷呈的文学况味和文化景观。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就明确提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劳动中去”[5]55。妇女只有回归到公共事业,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生存和发展所需的物质资料,才能使妇女不再依附于男性。进而,“女性在经济上不再从属于男性,男性不再是家庭中的统治者,女性也不再是家庭中的无产者,打破阶级在家庭中的反映,实现双方真正的平等”[6]44,妇女解放才成为可能。妇女应该怎样活出尊严和价值,如何不再像自己的母辈一般屈辱无奈地活着,这是知识女性发自心底的呼声。她们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代价,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身心之苦,去争取经济独立和有尊严、平等的生活。

二、新文学对“五四”知识女性的生存书写

新文学中的女性有强烈的个性意识和自我实现思想,她们努力摆脱男权文化的强势压迫,开始了对生活的自觉选择,成为女性现代化进程的有力推动者。但男权文化在中国已经深入社会的每一个细胞,留给女性发展与成长的空间消失殆尽。大部分的女性仍在被禁锢的生活中挣扎前行,虽然有改变命运的渴望,但却没有实现愿望的可能。于是个性的张扬就变成了她们反抗时代压抑的工具。一部分知识女性自觉选择了附属的、摩登的生活。在工作中,她们甘愿做花瓶:满足于美丽的身影、俏丽的容貌,与男性俏皮地打情骂俏,陶醉于做职场中美丽而浅薄的风景。当时确有一些年轻知识女性,误把行为摩登、生活放浪、随心所欲理解为个性解放。冲破封建枷锁的她们,上演了一幕幕令人瞠目结舌的闹剧。作为女性解放代表的庐隐,以女教师的身份辗转几所女子大学任职,对开风气之先的女生学习生活应该最有发言权。在《庐隐自述》中有以下描述:“新文学上了课堂,只能讲风流轶事,有的打开粉盒擦脂粉,有的写情书,还有的在吃糖”[7]66;“来到上海,我又做了大学某女生指导员——那些学生小姐何尝把我放在眼里。至于带着男朋友出入于宿舍,你也不能多管,管了立刻便有麻烦”[7]63。可知当时女子大学的学生学习、生活的真实状况。

有趣的是,对于这些女性的生活方式,在另一批追求解放的女性看来,是不足取的。陈衡哲和庐隐都关注到了这一现实,并提出了警告。陈衡哲在《妇女问题的根本谈》中说到对女性健康个性发展的担忧:“千万别‘把自己的天才与妇女的前途’,浪费到‘热闹的女性市场’中去。妇女享受人生,决非是为把青春浪费于‘变相的买卖式的恋爱市场’里,也绝非是沉醉于‘剪彩绳,掷香槟,当舞伴,做校花,当甜点心’的放浪生活中。陈衡哲期待妇运造就的‘新女性’,是‘受过相当教育,明了世界大事,有充分的常识、独立的能力与自尊的人格的女子’。”[3]36

在追求解放的一类新女性看来,理想的新女性应该是自尊自爱,追求经济独立,不为身边的诱惑所动,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取报酬。显然,以上的新女性不是这样,因此她们被称为“花瓶”自然有它的道理了。凌叔华在《转变》一文中借主人公之口说到:“花瓶这名字本来就有点侮辱的意思,可是那些女职员还口口声声自称是花瓶呢。男同事竟当面这样称呼她们。”[8]446不劳而获,打情骂俏,浅薄轻浮,甘做玩物,是这些花瓶的基本特征。更令人可气的是,当女主人公劝慰花瓶同事“应该给后来的女子留地位,不能任一时的性,毁了将来女届的信用”,结果从此她们都不理她了,还给她起了个花号叫“老姑娘”,“那是说我这人一辈子也没有男子来求婚的了”[8]448。不自知、不自重,甘愿扮演花瓶的角色,做男权社会的附庸和点缀,这便是花瓶女士的悲哀。

这批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女性用她们的笔描绘了另一批处在社会下层,依然附属于男性,只能通过摩登来实现个性张扬的女性,并进行了批判。这本身是一种很有意味的文化现象。

鲁迅曾断言:出走的娜拉必定会重新回到家庭。因为五四时期的社会,政治经济的条件不足以让女性得到真正的解放和独立。新知识女性笔下也描写了这样一部分女生形象。很多女性努力了,甚至挣扎了,但现实的困难令她们疲惫不堪,完全消解了她们最初的工作理想,很多知识女性彻底投降,自愿放弃自我价值追求,沦为男性的附庸和妻妾的一员,最终满足于寄生生活。知识女性对自我肯定的怀疑并由此产生的退缩以及人生道路的巨大变化,令人深思。

在凌叔华的小说《转变》中,主人公徐宛珍曾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她“不像是那样光懂得讲恋爱,牺牲她终身事业的女子,女子像她这样有学问而又有志气的人,真正是百人中挑不出一个呢”[8]441。她曾经为进大学深造,反对旧时盲目婚姻而提出退婚,并一口答应承担退婚的所有条件。后来,她身兼数职,读书、家教、译书,四年之内,还清了父亲借的所有债务和利息,并供养五个弟妹读书和多病母亲的医药费。那时的她是何等的自信和坚强,做事又认真而且爱帮人忙,所以大家特别爱戴她。但是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为别人众多妻妾中的一个,而那个所谓包养她的丈夫,年龄比她的母亲还大两岁。她曾经最看不起的寄生虫、堕落种的生活,现在奇妙地在她的身上重演了。况且,这样的选择是完全的主动,不含有强迫的成分,是异常清醒的选择。“便逼着母亲答应了。母亲哭了一大场,我便做了人家的太太,更不用东奔西跑地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几十块钱养家了”[8]449。宛珍心甘情愿把自己卖了,为了一份稳定安逸的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的未来。对她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至于以何种方式生存,自己的精神与肉体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已经不重要。此时的宛珍已经不觉得女人的寄生是可耻的,她心安理得,她乐得逍遥自在。哪怕是朋友好心告诉她,新法律规定了丈夫不能娶妾,叫她趁机让她丈夫同两个姨太太脱离关系,否则就要离婚,“我听见笑了,我告诉她我不做这种事。……一个月准有四百块收入,一文不少,说出去又正经事情又可靠,像我这样一个药罐子,今天不知明天的人也就得过且过了。四万块钱存在银行里顶好也只有四百元的利息,要叫我挣四万块钱,这一辈子都未必挣得到”[8]449。于是,带着满身疲惫的徐宛珍,人生理想终究没有敌得过金钱的现实价值,做了金钱的奴隶。这种对父权制的回归是自觉回归,是清醒的选择,虽然有不得已的成分,有残酷现实逼迫的一面,但是我们看到了宛珍的软弱。

追求解放的新知识女性对这些重新回到家庭或者走向“堕落”的女性形象的描写,体现了这些女性作家的进步性。她们所采取的批判的视角,正是体现了她们对社会时代的敏锐性。

三、对新文学中知识女性形象的反思

传统道德伦理观念埋藏之深,恐怕连那些自认为是女性解放急先锋的新女性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波伏娃对女性相对于男性的他者地位有着深刻理解,她说:“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the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2]11在伦理层面上,起初的带有强制性的伦理规范逐渐被自觉自愿地依此行事,并且要求她人也依此行事。波伏娃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的表现形象。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是整个文明。”[2]309于是,整个文明对于女性的要求——驯良、贤惠、朴素等等,不但成为对女性评判的标准,而且成为女性对自己的评判标准。

新文学女作家们对追求摩登的女性形象的描写采取的是批判的态度,正是这种社会固化道德评判模式的体现。女性主体意识在这些新女性知识分子身上并没有完全觉醒。“梁启超先生在《新民说》中曾提出过‘心奴说’,他指出因外力强迫而造成的奴隶状态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甘为奴的人格意识。女性自身意识的落后是女性缺乏主体性意识的深层原因”[9]51。没有主体意识,女性解放就是空谈。

女性的解放是多层面的。包括思想的自由、职业的自主、个性的张扬、经济的独立、政治上的平等等。这些都毋庸置疑。但是,女性作为女性性别特征的存在被尊重,应该是一个主要的方面。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这样分析女性是如何失去了主体地位的:在自然关系中,不管父亲已经在劳动分工中占据了怎样重要的位置,母亲对于子女的生养都决定着氏族的生存与发展,母亲因其不可取代的生养功能而获得不可取代的自然权力亦即原始氏族的社会权力。而地域在氏族结构中被突出,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不同血缘的人因其生产居住地的邻近而被组合到一起,协商认定的权力或强者(通常是征服者)规定的权力便不再受血缘关系制约与规定,这是相对于原始氏族而言的母亲权力的消解,也是女性从氏族生存与发展的决定性位置的被逐。这种取代人身关系的地域组合关系,后来便发展为城邦社会[1]1~65。由此说来,在西方,女性沦为波伏娃所说的男性的他者,关键性转折就在于社会生活中地域性对于人身性的取代。

也就是说,在历史上,如果在家庭的范围内,女性地位是高于男性的,但是到了家族、进而到社会范围内,由于政治的需要,男人的性别优势就逐渐显现出来,从而取代了女性的主导地位,进而取得了对女性的支配权。当女性离开家庭,力争在男性主导的领域去争取地位时,往往会遭遇失败。女性如果离开了自己主宰的地域,进入男性所主宰的地域,她的主体地位就会丧失。

冰心的《两个家庭》,反思了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扮演,颠覆了传统书写中的过于笼统、理想化的贤妻良母形象,深刻剖析了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影响力,真实地反映了女性性别优势应该得到社会尊重的诉求。而庐隐《海滨故人》中露莎发出的“十年读书,得来只是烦恼与悲愁,究竟知识误我?我误知识?”[10]25的感叹,恰恰反映了女性离开优势领域后,在一个文明程度没有达到相当程度的社会中,主体地位丧失的悲剧。

女性在男人主导的社会要真正获得地位,需要社会文明达到一定的程度,也需要女性通过社会证明她们的能力。女性最主要的性别优势就是女性的情感优势,也就是爱的能力。女性的情感和爱使两性间及家族的其他关系,如财产关系、劳动关系、管理关系、交往关系等成为一种不计利害的融洽关系,成为为了对方的共生关系。然而,当社会没有达到一定的文明程度时,生存的空间关系或地域关系却否定着、压抑着两性间的柔情模式。柔情和性爱,只是政治压迫的一部分。正如凯特·米利特所说,“所以有史以来,绝大多数女性被局限在向男性提供性的发泄渠道和繁衍后代这一动物生活的水准上。这样,在女性的生活方式中,性只不过是不时降临在她头上的一种惩罚”[11]181。

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等小说,第一次以女性主体的身份和视角探讨爱情和婚姻、家庭问题,莎菲女士对爱情的绝对自主,惊世骇俗地体现了知识女性强烈的性别平等意识,也是呼吁社会对女性性别优势的尊重。正如鲁迅在《关于妇女解放》一文中说,“在真的解放之前,是战斗。但我并非说,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的拿枪,或者只给自己的孩子吸一只奶,而使男子去负担那一半。我只以为应该不自苟安于目前暂时的位置,而不断的为解放思想,经济等等而战斗。解放了社会,也就解放了自己”[12]615。

新文学的女性生活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所以,对新文学女性的理解和反思不能脱离社会发展和时代特征。“对历史和时代的反思其实也是对人性的反思的一种形式,或者说是它的高级形式,它是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入理解、也就是历史性的动态理解之上的。只不过这种反思已经不是单纯凭借理性的理论分析对直接的作品感受加以处理,而是基于(恩格斯所说的)‘巨大的历史感’,也就是对人类社会和人性的发展历程都了然于心,对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也了然于心,由此而对作品和作者所达到的人性深度加以反思”[13]。

在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结构中,女性形成了强烈的对男权文化的依赖心理,中国女性实现真正自强自立的解放之路任重而道远。五四时期女性文学在描写新女性个性解放与社会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时,真实细致地展示了新女性解放思想的二律悖反:一方面,时代在召唤自由解放的新女性,新女性也在努力追求性别平等;另一方面,女性的主体意识并没有完全觉醒,往往以传统的文化价值观评判自己,以至于最终放弃权力上的平等追求。五四时期,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往往走入歧途,她们试图完全走出家庭,放弃女性的母性性别优势去追求独立,反而陷入困境。这是五四时期新女性的时代特征和显著行为倾向,这一时期女性文学准确地描写了这一特征。

由于社会发展的惯性和时代的局限,新文学女性的生存犹如“戴着镣铐的舞蹈”,我们可以从中国近代社会进步与发展状况的反思中,理解女性追求自由和独立的艰辛与无奈,反思她们人性的畸变以及人生悲剧。她们一方面努力摆脱封建的束缚,以自己的努力冲击旧势力,实践自己的独立自由的梦想,而另一方面,大多数女性并没有找到解放的途径或者她们自身还存在浓重的封建意识,难以走出自己的牢笼,她们个人生活和事业发展的挫折与失败既是她们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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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显长]

I206.6

A

1001-4799(2017)04-0119-05

2016-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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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兰(1969-),女,山西翼城人,肇庆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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