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为政治性立法的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2017-02-27
论作为政治性立法的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王银宏*
目 次
一、奥地利编纂统一民法典的必要性
二、自然法法典编纂中的政治性立法
三、马蒂尼和蔡勒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编纂的影响
四、自然法、罗马法与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可追溯至1766年纂成的混合了自然法与罗马法内容的《特雷西娅法典》。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受到政治权力和皇帝个人偏好的影响,编纂工作时断时续,在约瑟夫二世和利奥波德二世时期分别颁布了《约瑟夫法典》(1786年)和《约瑟夫法典》的修正案(1791年)。通过马蒂尼和蔡勒的努力,法典编纂的自然法基础以及自然法与实证法之间的有机联系被建构起来。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和蔡勒的法典编纂工作使得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最终成为一部深受自然法影响的“罗马法法典”。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自然法法典 “马蒂尼草案” 蔡勒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与1794年《普鲁士一般邦法典》、1804年《法国民法典》同被视为欧洲18世纪至19世纪法典化运动中典型的立法成果,因其深受自然法思想的影响,因而被称为“自然法法典”。或许是由于近代以来法国的较大影响,《法国民法典》受到较多的关注,拿破仑的武力征服和文化扩张使得《法国民法典》得以在法国之外的很多地区和国家适用,从而具有广泛的影响力;《普鲁士一般邦法典》因其诸多缺陷而未得到很好地适用;奥地利则由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成为一个“小国家”,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远不如前两者,其民法典的编纂完成虽晚于《法国民法典》且具有自己的显著特征与先进性,但其影响力远逊于《法国民法典》,主要及于其周边国家和当时帝国统治下的“组成部分”,如列支敦士登、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等国家。
国内法学界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研究和了解还不够深入,特别是对这样一部深受自然法思想影响的、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自然法法典”,其制定缘由为何、制定过程怎样、制定过程中所受自然法思想的影响如何、特定人物对该法典的编纂所起的作用等问题均没有明确地予以论述,本文即致力于探讨上述问题,以期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有较为明晰的认识。
一、奥地利编纂统一民法典的必要性
关于编纂一部统一的民法典的必要性,我们很自然地会记起蒂堡(Anton Friedrich Justus Thibaut)于1814年所发表的《论制定一部德意志统一民法典之必要性》一文,他在文中述及德意志地区在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于1806年覆亡后邦国林立与小邦联合的情形,虽然在这种情形下,个性自由与多元文化可以得到自由发展,但是会存在个别政府肆意侵涉私人关系的可能,因而编纂一部适用于全德意志的法典可以将各地不同的法律和习俗统一起来,根据民众的需要确立和维持民事关系的确定性,排除政府的这种肆意侵犯,进而保障德意志人民的幸福。〔1〕参见[德]蒂堡:《论制定一部德意志统一民法典之必要性》,傅广宇译,载《比较法研究》2008年第3期,第144-160页。与蒂堡论争的萨维尼并不是反对法典编纂本身,而是着重强调编纂法典的能力与机遇。萨维尼认为,法典编纂的重要目的是“通过将现有法制定为法律而实现‘最大的法确定性’……从而实现平等适用制定法的最大安全性”。〔2〕[德] 霍尔斯特•海因里希•雅科布斯:《十九世纪德国民法科学与立法》,王娜译,米健校,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页。
被誉为奥地利民法典“创造者”(Schöpfer)的弗朗茨•冯•蔡勒(Franz von Zeiller)〔3〕弗朗茨•冯•蔡勒(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于1751年出生于格拉茨(Graz),在他完成高中学业之前,其父亲菲利普•蔡勒(Philipp Zeiller)就去世。蔡勒勤奋好学,在1768年即已完成哲学博士相关课程的学习,而后到维也纳大学学习法学,在那里受到当时重要的自然法学者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 1726~1800)的影响,并于1774年成为他的“代理教师”(Supplent),之后接替马蒂尼的教授讲席。马蒂尼去世之后,他又继续老师的民法典编纂工作,最终在1811年完成了《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蔡勒亦曾多年担任维也纳大学法学院院长和大学校长,即使在编纂民法典期间,他亦未中断大学课程的讲授。Vgl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ä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 (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43-45.在萨维尼和蒂堡的论争之前亦论述过制定一部民法典的必要性。他在1801年至1809年发表了几篇这方面的论文与演讲,主要有《关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关于制定一部本国民事私法的必要性》与《一部民法典所具有的特性》等。在《关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中,他主要从七个方面论述了社会生活中实证法与法律理论相比所具有的优点,亦即制定普通私法的必要性:(1)一般的法理论只以普遍性的法律关系作为研究对象,而普通私法则明确规定一个国家中具有多样性法律行为的一般法律原则及其相应的权利和义务;(2)一般的法理论并不在一般的意义上规定人们的行为或者行为目的,而立法者则必须规定人们的行为及其界限;(3)思想家只是描述人类的生活状况,而国家的权力者则必须确立法律的范围,保障共同体中所有成员的权利,必要时还需使用刑罚;(4)诸多在自然法上不确定的或者有问题的财产取得方式,如继承、时效取得等,则需要在实证法中予以明确规定;(5)人们不能从法学教师那里得到权益保障,而法律则可以通过司法程序为人们的权益提供保障;(6)自然法学者所提出的那些基本概念和最高原则若在司法实践中直接适用就会出现偏差,而法律在其适用过程中则会避免这种状况;(7)法律体系不能总是令人满意地为人们提供关于某一行为的法律后果,而制定法律可对此明晰地予以规定,从而避免司法官员的任意裁断。〔4〕Franz von Zeiller, Notwendigkeit eines bürgerlichen Privatrechts, in: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ä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8-10.
在《关于制定一部本国民事私法的必要性》中,蔡勒指出,每个国家在气候、居民、文化、宗教、道德等方面均有或多或少的不同,而这些不同又影响到各个国家的法律关系和对法律认识的不同,因而不同的国家应有不同的法律。〔5〕Franz von Zeiller, Notwendigkeit eines einheimischen bürgerlichen Privatrechts, in: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ä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 (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10-12.蔡勒在立法解释中也有过与此类似的论述:“法律立足于普遍而永恒的原则和平等的理性原则……然而每个国家毕竟需要本国民族固有的法律的特定条件……气候、资源、商业、通行的交往方式,居民的诚实与不诚实,都对法律形式和各种不同类型的法律行为、对遗嘱、契约、担保及损害赔偿法等有无可否认的影响。”〔6〕[德]K. 茨威格特、H. 克茨:《比较法总论》,潘汉典等译,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40页。概言之,各国因其特性而应有不同于他国的法律,亦即制定一部本国法律的必要性。在蔡勒看来,制定一部民法典的必要性还表现在,可以通过民法典来保障帝国臣民的自由和权利。〔7〕蔡勒在1801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及,公平和正义要求“人们有必要通过民法典来保障自由。自由是每一个理性之人的追求;若无自由,人们不再可能实现美满和幸福”。Vgl Dieter Grimm, Das Verhältnis von politischer und privater Freiheit bei Zeille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94.
在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于1806年覆亡之前数百年的时间里,哈布斯堡家族是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其世袭领地包括了以奥地利大公国(1804年成为奥地利帝国)为中心的匈牙利、波西米亚及尼德兰低地等地区。故而,在哈布斯堡君主国(Habsburgermonarchie),地区不同,民族各异,法律亦多样。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Ⅰ., 1459~1519)统治时就有过编纂一部统一法典的计划,但是直到18世纪才具备实现这种计划的国家和智识条件。〔8〕Ursula Floßmann, Österreichische Privatrechtsgeschichte (6. Au fl.), Wien-New York 2008, S. 14.
这时,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女皇帝玛利亚•特雷西娅(Maria Theresia)〔9〕玛利亚•特雷西娅(Maria Theresia, 1717~1780)是当时的德意志国王(“罗马人的国王”),由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不能是女性,故其夫洛林公爵弗朗茨•斯蒂芬加冕为神圣帝国的皇帝,为弗朗茨一世(Franz Ⅰ.)。因为玛利亚•特雷西娅是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因而相关文献一般称她为“女皇”(Kaiserin)。治下的奥地利将制定一部统一的法典和统一司法实践提上日程。其统一法律的必要性和目的在于,在法律和司法实践中确认奥地利各领地“臣民的普遍幸福”及“对幸福的信赖”,实现一种“具有确定性和平等性的法律,建立统一的法律诉讼程式”。〔10〕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17.这也是制定《特雷西娅法典》(Codex Theresianus)的目的。《特雷西娅法典》的编纂被看作是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先导,是奥地利法律统一进程中的一个重要事件。
二、自然法法典编纂中的政治性立法
法律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政治的影响,几乎所有的立法都源于政治。萨维尼在《论立法与法学的当代使命》一文中曾指出:“法的政治因素在我们拟订的法典内容中早已发挥了影响,发现这种影响并加以排除,属于法学技术范畴。”〔11〕[德]霍尔斯特•海因里希•雅科布斯:《十九世纪德国民法科学与立法》,王娜译,米健校,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41页。无论将法典中的政治因素排除出去的愿望如何,法典在制定和编纂过程中不可能不受到政治的影响。J. G. 施罗塞尔(J. G. Schlosser)在18世纪还提出了“统治性法典”(Regierungs-Codex)的概念。〔12〕J. G. Schlosser, Briefe über die Gesetzgebung überhaupt und den Entwurf des preußischen Gesetzbuchs insbesondere, Frankfurt 1789, S. 115ff., zitiert nach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5.西格蒙德•阿德勒(Sigmund Adler)将18世纪中后期制定的《特雷西娅法典》视为奥地利“政治性立法”〔13〕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认为,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在原则上将公法规范排除在外,这是它不同于《普鲁士一般邦法典》的一个显著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时人厌恶公法规范,偏爱私法规范,而是因为人们并没有正确、合理地评价所谓的“政治性法典”(politischen Kodex)。对于一部法典的编纂,我们不能不考虑其产生过程及其产生过程中各种因素的影响,还要考虑到当时人的知识状况以及与此相关的社会状况。而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受到政治权力的极大影响,特别是初始时期《特雷西娅法典》的编纂则是直接源于下文论及的制度和机构改革。虽然几乎所有法典的制定都要受到政治的影响,但是由于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制定过程中受到政治权力和皇帝权力的影响尤为突出,因而笔者在论述中亦借用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所用的“政治性立法”(politische Gesetzgebung)一语。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5f.的第一次尝试,这也拉开了哈布斯堡君主国法典编纂的序幕。
(一)《特雷西娅法典》的编纂:从阿佐尼的“初步规划”到霍尔滕的草案
玛利亚•特雷西娅统治期间(1740~1780)启蒙运动方兴未艾,自然法观念与理性精神对神圣罗马帝国有着重要影响,她本人也是一个深受启蒙运动和自然法思想影响的统治者。在取得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1740~1748)的胜利之后,玛利亚•特雷西娅试图在奥地利世袭领地建立一个近代中央集权制的国家,其中传统的专制主义和启蒙的思想都起到了重要作用。〔14〕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5.1749年,她进行了制度改革,将波希米亚和奥地利的中央机构——兼具司法和行政职能的王室事务处(Hofkanzlei)撤销,均以最高司法部门和行政部门代之,〔15〕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6.其目的是将行政权与司法权分离开来,统一奥地利世袭领地的行政权力和司法事务。1749年的行政改革为法典编纂工作提出了要求,因为统一司法实践的前提是要有统一的法律,因而政府在诸多方面进行法律改革或编定新法。1753年,政府成立了一个“编纂委员会”(Kompilationskommission)来汇集整理当时各地适用的法律及相关的法律文献,目的是“制定一部新的司法条例或者编纂一部所谓的‘特雷西娅法典’(Codicis Theresiani)”。〔16〕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39, FN 2.该“编纂委员会”最重要的成员之一是布拉格大学(Universität Prag)的约瑟夫•阿佐尼(Josef Azzoni, 1712~1760))教授〔17〕该“编纂委员会”最初由四位成员组成,后又增为六位。其中另外一位重要成员是来自维也纳的约瑟夫•费迪南德•霍尔格(Josef Ferdinand Holger, 1706~1783))教授。此外,曾在雷根斯堡的帝国议会和韦茨拉尔的帝国最高法院任职的霍迈尔(Josef Ignaz Hormayr)以及来自格拉茨的蒂菲尔德(Ferdinand Josef Thinnfeld)等亦是该“编纂委员会”的成员。Vgl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44.,他在1753年5月就提交了一份“计划”(Plan),其中不仅有形式上的规划,而且还包括了一些“暂时性的内容”,因而被看作是“特雷西娅法典”编纂工程的一个“初步规划”。〔18〕该“计划”(Plan)有不同的称谓,哈拉索夫斯基(Harrasowsky)在其《奥地利民法编纂史》一书中称之为“一般规划”,后来在1883年称之为“概要”,还有学者称之为“工作计划”或者“初步规划”。Vgl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11.
对于法典编纂,特雷西娅要求尽可能地收集整理“各省已经通行之法并使之和谐一致,而普通法及其最出色的著述以及别国之法律均当尽其利用,同时亦要顾及对理性普通法的修正与完善”。〔19〕[德]K. 茨威格特、H. 克茨:《比较法总论》,潘汉典等译,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38页。据此,编纂者一方面要编纂整理几个世纪以来在德意志地区继受发展的罗马—普通法,另一方面还要将自然法的理性理念贯彻其中。在编纂过程中,“编纂委员会”就应当以理性法为基础还是以各地区既存的法律为基础进行法典编纂的问题进行了讨论。讨论的结果是,不能忽视各地区的习惯法及其法律的特性,要以各地区既存的法律为基础进行编纂。〔20〕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46-47.事实证明,这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作。特雷西娅曾专门发布紧急命令催促“编纂委员会”加快编纂进度。阿佐尼于1760年去世之后,其职位由其学生岑克尔(Johann Bernhard von Zenker)接替。直至1766年委员会才递交了足有八卷本篇幅的编纂成果,被称为《特雷西娅法典》(Codex Theresianus),该法典沿用了盖尤斯《法学阶梯》的体系。〔21〕Hans Schlosser, Grundzüge der Neueren Privatrechtsgeschichte (10. Au fl.), Heidelberg 2005, S. 136.依据约瑟夫•费迪南德•霍尔格对《特雷西娅法典》编纂的评注,“人法”部分尤其体现了自然法和国际法的观念。〔22〕“Josef Ferdinand Holgers Anmerkungen über österreichisches Recht für das Projekt eines Systema Codicis Theresiani”, in: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64.然而,该法典亦涵括了不少罗马法的内容,虽然“编纂委员会”的一些成员(如阿佐尼)对罗马法在波希米亚地区的适用状况存有疑问,但还是建议法院适用罗马法,因为“罗马法本身就蕴有一种普遍性的自然正义,它不仅是一种法律或者实证法(lex positiva),而且也是一种无可置疑的自然正义和真正理性的结果”〔23〕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25.,它是“当时法律发展的见证”,亦是“18世纪……地区邦法最具价值和据为依凭的法律来源”。〔24〕“Josef Ferdinand Holgers Anmerkungen über österreichisches Recht für das Projekt eines Systema Codicis Theresiani”, in: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60.
对该法典,不少人持批评意见,过多的罗马法内容是其中一个方面。此外,还有人批评其内容过于宽泛,更像是教科书与法典条款的“拼凑”。1769年,法典草案被送交国务委员会(Staatsrat)进行审查。起初,国务委员会认为草案篇幅过大,应予以删减,继而反对其中的一些具体规定,如财产取得的方式、法定继承的顺序、非婚生子女的权利及监护等方面的规定,〔25〕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24f.因而以国务总理考尼茨侯爵(Fürst Kaunitz)为主席的国务委员会对该“法典”持否定态度,认为该法典是以“优士丁尼《法学阶梯》中尚不完善、不成体系的架构”为基础,并且“几乎所有概念都沿用了古罗马的‘口味’”,“这部篇幅巨大的作品虽然是可以适用的法律之汇编,但是与编纂法典的目的不相符。”〔26〕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42;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6f.女皇特雷西娅最终没有批准该法典,并且重申“不要受罗马法的束缚,要以自然的公平正义为基础”编纂法典。〔27〕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78.1770年秋,国务委员会的官员约翰•伯恩哈德•霍尔滕(Johann Bernhard Horten)受命将《特雷西娅法典》重新编纂并加以删节,“编纂委员会”却没有受命进行具体工作。1772年8月,霍尔滕真正成为“编纂委员会”的成员,他在1773年底完成编纂工作并将意见提交“编纂委员会”。“霍尔滕草案”涵括了人法(Personenrecht)、家庭法和婚姻财产法的内容,但是人们对该草案的内容存有诸多不同意见,而这些不同意见又得不到一个权威机构的调和,就连“编纂委员会”自己也在1776年8月中止了讨论工作,草案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的主体部分甚至都没有进行过讨论。究其原因,主要是当时反对编纂一部统一法典的力量占据了上风。〔28〕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40.由此,霍尔滕编纂的草案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因而,《特雷西娅法典》仅是一个草案,未曾生效。
(二)时断时续的民法典编纂:从《约瑟夫法典》到《约瑟夫法典》修正案
在女皇特雷西娅于1780年去世、其子约瑟夫二世(Joseph Ⅱ., 1741~1790)单独执政之后,民法典的编纂才出现转机。约瑟夫二世使“编纂委员会”重新运转,并支持其立法工作。但是由于预见不到法典编纂工作何时会最终完成,约瑟夫二世接受了辛岑多夫伯爵(Graf Sinzendorf)的建议,不再等整部法典全部编纂完成再予公布,而是先将一部分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公布。〔29〕西岑多夫伯爵曾抱怨道,这样一部重要的法典已经编纂了几十年,但是人们现在仍预见不到其颁布实施。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09;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43.1783年1月16日,约瑟夫二世将霍尔滕编纂的部分草案作为“国家化”(Verstaatlichung)立法的成果——婚姻法予以颁布。1786年5月,霍尔滕草案的第三部分被单独分离出来,与关于继承规定的法令一起公布。在霍尔滕去世之后,弗朗茨•格奥尔格•冯•基斯(Franz Georg von Kees)成为法典编纂工作的负责人,将霍尔滕草案中关于“人法”的部分进行了修订。1786年11月1日,约瑟夫二世将修订后的“人法”部分作为规划中民法典的第一部分予以公布,后称为《约瑟夫法典》,自1787年1月1日起生效,直至1812年1月1日《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生效实施。〔30〕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45-46;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1.《约瑟夫法典》规定了一系列近代法律原则,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有臣民无例外地享有完全的自由”,所有人在获得动产和不动产方面享有同等的法律资格。〔31〕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79.
这一系列近代法律原则的确立显现出自然法思想的影响。深受启蒙思想影响的约瑟夫二世当时还忙于其他的政治和法律改革,将制定刑法、刑事诉讼法等方面的法律置于优先地位,因而民法典的编纂被搁置下来。在西格蒙德•阿德勒看来,此时的民事立法让位于政治,受到了以国家利益为基准的审查,〔32〕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90.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性立法”,这些法典也被称为“政治性法典”。
民法典的编纂工作直到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Ⅱ., 1747~1792)于1790年继承其兄约瑟夫二世之位后才继续进行。利奥波德二世为托斯卡纳大公爵(Großherzog der Toskana)时就热衷于法典的编纂,并亲自参与托斯卡纳宪法的制定。1790年4月2日,利奥波德二世将“编纂委员会”解散,代之以新成立的“法律事务王室委员会”(Hofkommission in Gesetzsachen),主席是皇帝最重要的一位老师、维也纳大学著名的自然法学家——卡尔•安东•冯•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33〕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 1726~1800),是当时最重要的自然法学者之一,也是帝国最重要的自然法代表者。他不仅通晓自然法,还精通罗马法,是约瑟夫二世和利奥波德二世的老师,为约瑟夫二世时期的改革(政治改革、司法改革、学校改革等)做出了重要贡献。约瑟夫•冯•索南费尔斯(Joseph von Sonnenfels, 1733~1817)、弗朗茨•冯•蔡勒(Franz von Zeiller,1751~1828)等均是他的学生。,原“编纂委员会”的成员没有一位继续留任。《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立法工作自此与马蒂尼密切联系在一起。〔34〕事实上,马蒂尼自1764年起就参与了当时几乎全部重要立法的工作,自1771年(一说为1773年)起就成为前述“编纂委员会”的成员。该委员会的任务是,“审查迄今为止颁布的民法、刑法、现行的司法条例及相关立法”,因而其成立的最初目的并不是继续进行法典的编纂,而是审查和评估约瑟夫二世所颁布的法律。〔35〕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fi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3-154;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ä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ö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öln-Weimar 2012, S. 46.尽管如此,该委员会还是进行了相关的立法准备工作,皇帝亦准许对《约瑟夫法典》进行修改,并在1791年2月22日批准了一个关于《约瑟夫法典》的修正案。该修正案主要涉及八个方面的内容,如限制非婚生子女的权利、由地方侯爵对有疑义的法律进行解释等。〔36〕Vgl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4.
(三)自然法理念的法典化成果:从“马蒂尼草案”到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1792年3月1日,利奥波德二世英年早逝,人们担心民法典的编纂工作会再次中断,但是马蒂尼坚持进行法典的编纂工作,在1794年完成了法典草案的第一部分,其内容不同于之前的草案,但亦得益于霍尔滕的工作,马蒂尼于1796年底完成了整部法典草案的编纂,被称为“马蒂尼草案”。〔37〕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8.之后,马蒂尼的草案被送交各地区的委员会征求意见,并要求两年内返回意见。〔38〕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1.然而,在1797年2月13日,该草案被略加修订后,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二世(Franz Ⅱ.)颁布为《西加利西亚法典》(Westgalizisches Gesetzbuch),在西加利西亚地区施行。〔39〕这为人们所批评,因为草案还在征求意见的过程中,政府就将其颁布施行,尽管只是在一个地区施行。
该部法典明确地体现了马蒂尼的自然法理念,法典的第一部分以及第二部分包含了大量具有基本权利性质的规定,这些规定还区分了以人类本性为基础的天赋权利(马蒂尼称之为“人权”)与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实证法权利(第4条)。〔40〕《西加利西亚法典》第29条规定:“属于人类天赋权利的,首要的是人类维持其生命的权利、得到必要生活资料的权利、提升身体和精神力量的权利、保卫自身的权利、主张自己良好声誉的权利以及最终的自由处理和管理完全属于自身的权利。”第31条规定:“这些自然权利是公民社会中不可更改的,因为依据这些权利,人类所被许可的,不能被其他人禁止;人类所被禁止的,其他人也不能予以许可。”除了这些实质性的法律规定之外,该法典还包括了一些人们可以通过法律保护予以的价值(第36条及以下诸条)。Vgl Kurt Heller, Der Verfassungsgerichtshof, Wien 2010, S. 86f.1797年11月,该法典又在东加利西亚(Ostgalizien)地区施行。《西加利西亚法典》的体例、立法技术以及法律用语等均成为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编纂的基础。
1800年,马蒂尼逝世。为进行接下来的审议工作,一个审议委员会(Berathungscommission)被组织起来,罗滕涵伯爵(Graf Rottenhann)为主席,而弗朗茨•冯•蔡勒(Franz von Zeiller)于1801年成为“法律事务王室委员会”的负责人。〔41〕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9;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2f.“法律事务王室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在1801年12月21日召开,蔡勒在会上做了上文论及的题为《关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的演讲,法典编纂工作成为蔡勒此后工作的重点,〔42〕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3.他实质性地推进了民法典的编纂工作。可以说,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完成在相当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蔡勒,他将法律编纂材料(特别是婚姻法、损害赔偿、无因管理及合同等方面)完全重新编排,并使之法典化。〔43〕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9.1802年,委员会将民法典的第一部分及审议记录呈送皇帝,而直到1804年,皇帝才告知已知悉草案。1806年,委员会审议完成了所有三个部分的法典草案内容;1806年1月19日,委员会将整部法典草案与审议记录、一份编纂工作报告、一份与罗马法,《普鲁士一般邦法典》和《法国民法典》的比较以及一份颁布法律的法令草案一起呈送皇帝。然而,亦如前往,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皇帝没有发布任何谕令。在此期间,主席罗特涵伯爵去世,副主席冯•哈恩(Mathias von Haan)继任其职,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44〕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ö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4f.
之后,经过与王室相关机构的争论和妥协及以此为基础的部分内容的修改,皇帝弗朗茨二世最终于1811年6月1日批准颁布了整部法典,名为《奥地利君主国所有德意志世袭领地的普通民法典》,自1812年1月1日起生效。
一些学者将上述1801年至1810年民法典颁布前的这段时间称为民法典的“三读”阶段。在这十年间,蔡勒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奥地利民法典编纂的最终完成并非全是蔡勒一人之功,蔡勒的一些观点在草案讨论过程中也并非总是得到多数的赞同。在最后的“再次审查修改”阶段,作为审议委员会主席的哈恩完全处于主导性的地位,在国务委员会(Staatsrat)中级别较高的普弗勒格(P fl eger)与普拉托贝莱拉(Pratobevera)亦积极参与,但是他们的许多意见针锋相对,最终还是蔡勒提出的妥协方案结束了二者之间的争论。〔45〕Herbert Hofmeister, Die Rolle Franz v. Zeillers bei den Beratungen zum ABGB,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124.
三、马蒂尼和蔡勒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编纂的影响
(一)马蒂尼和蔡勒的自然法思想与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
马蒂尼和蔡勒的法律理论均与启蒙运动和自然法观念紧密联系。马蒂尼和蔡勒的自然法观念是一种“市民—理性的”观念,既体现出市民的自由和平等理念,也反映出时代的自然理性观念。他们通过民法典的编纂,以其智慧和渊博的学识帮助奥地利铺设了“通往市民社会之路”。〔46〕Hermann Klenner, Über Martinis Naturrechtsbegriff, in: Heinz Barta, Rudolf Palme, Wolfgang Ingenhaeff (Hg.), Naturrecht und Privatrechtskodi fi kation. Tagungsband des Martini-Colloquiums 1998, Wien 1999, S. 208.
自然法在马蒂尼的理论体系中居于重要地位。马蒂尼在《自然法理论观念》〔47〕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一书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论述人的本质和道德状态及人的一般权利、自然法的渊源、特性及其在不同方面的适用,第二部分则主要论述了人对上帝的义务、自然正义、财产取得的方式、契约及其类型、与共同体(家庭)相关的权利和义务及继承权等方面的内容。Vgl 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一书中亦反复强调自然法的重要性:自然法是所有法学知识中最重要和最必不可少的。不同民族的道德与习俗,无论被视为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都需受到自然法标准的评断。〔48〕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95.自然法指向人类所有的自由行为,永远不会被任何新的制定法废除或更改,〔49〕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89.而完整明晰的自然法观念首先通过理性才能获得。〔50〕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32.马蒂尼也从自然理论出发,以契约(社会契约)作为共同体建构的基础:契约与法律是共同体(包括家庭和婚姻)成立的基础,而当法律和契约被解除、不再具有约束力时,共同体亦不再具有存在的基础。〔51〕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287.在马蒂尼看来,婚姻是一种最简单和具有存在必要性的共同体,其中男女双方的地位是同等的,双方都不具有对另一方的统治权,二人互信互爱,目的是生育和培养子女。〔52〕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289, 290f.由此,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涵括了婚姻自由和男女平等的原则。
马蒂尼的诸多论著都体现出世俗自然法的平等和自由观念,他也力图以自然法理论来改进罗马法,将自然法的理念贯彻于民法典的编纂之中。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对奥地利民法典编纂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具体的条文规定之中,也是奥地利民法典整体“建筑设计”的自然法之基。约翰内斯•米歇尔•莱纳(Johannes Michael Rainer)指出,无论是在法典的结构(依据盖尤斯《法学阶梯》的结构)方面,还是在实质内容方面,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多数规定在“马蒂尼草案”中都有迹可循,如民法典中关于婚姻、家庭、监护以及物权、所有权、获取财产的方式等诸多方面。〔53〕Vgl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33.而“马蒂尼草案”中的不少规定亦是直接源于马蒂尼的论著,例如“马蒂尼草案”第三部分的第7条、第9条以及第18条以下诸条关于契约方面的规定几乎逐字抄录了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一书中§452、§453以及§458以下诸节的论述。〔54〕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2, FN 24.此外,“马蒂尼草案”和1811年最终公布的《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中关于天赋权利、意思自治等方面的规定亦可在马蒂尼的《自然法理论观念》中找到各相对应的论述。
值得一提的是,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中著名的第7条规定。这条明确体现了自然法理念的规定亦是源于“马蒂尼草案”,其中规定,自然法是所有立法的最高渊源,因而法官在进行裁决时应以自然法为最终准据。〔55〕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4.蔡勒亦指出,法官需依循“自然的法律原则”进行裁决,他们“处理法律问题的理性可以通过对自然法原则的不断学习得到完善”。〔56〕Hofrath von Zeiller,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in: 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27.这条规定在草案的讨论和审议过程中并无原则性分歧,与会者一致同意蔡勒的意见:对法律漏洞的填补,不能寄希望于法官,也不能寄希望于专制特权,而应选择“自然的法律原则”。〔57〕Herbert Hofmeister, Die Rolle Franz v. Zeillers bei den Beratungen zum ABGB,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110.
如果说马蒂尼的著作主要是对自然法理论观念的阐发,而蔡勒的工作则主要是在其老师的自然法理论基础上建构自然法与实证法之间的理论关系,奠定民法典编纂的理论基础。蔡勒所著《自然私法》(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1802年)一书对《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具有重要影响。在该著中,蔡勒论述了法的概念与法理论的基本原则、人的天赋权利、财产权的法律后果、契约及其类型、一般共同体的权利及特殊共同体(如家庭)的权利等。在该著的第二部分,蔡勒专门论及自然私法的适用问题,具体包括自然法在多大程度上与自然状态相关、法理论与道德的区别、实证法的学术化与哲学性、自然私法的价值以及自然法对实证法的制定与适用的重要影响等方面。〔58〕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26ff.蔡勒指出,自然法确定了人们经验实践中所有权利和义务的最高原则,也涵括了人的天赋权利及后天获得的权利,因而人们在实证法的立法中应注意人类从自然状态到社会状态的转变,应依据普遍的公民权利和一般的国家法及国家的政治状况进行相应的改变,即在既定的国家中依据自然秩序原则规定人们的法律行为和法律行为的种类,通过制定法律来避免法律行为一般概念的不确定性,以此最大程度地达至法典的完备。〔59〕
蔡勒对公法与私法有着明确地界定。〔60〕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27-28.他认为,涉及公民与国家间关系的基本权利不属于私法,不应规定在民法典之中。〔61〕Kurt Heller, Der Verfassungsgerichtshof, Wien 2010, S. 87.以此,蔡勒将索南费尔斯(Joseph von Sonnenfels)所写的具有宪法基本原则性质的“序编”(Einleitung)〔62〕索南费尔斯所写的“序编”共13个条款,主要涉及“公民的权利”“公民的自由”“公民的义务”“法律应予遵循的一般理由”“民事私法及其分类”等。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14.(用以代替其师马蒂尼所写的“序编”)从《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中删除。〔63〕
然而,蔡勒将民法典视为保障公民自由和权利的重要基础,故而将“马蒂尼草案”第16条规定的天赋权利条款予以保留,这显现出自然法理念对蔡勒的影响与蔡勒对自然法和自然权利的信念。蔡勒在《自然私法》一书中将这种天赋权利定义为“原初权利”(Urrecht):这种权利是理性和自由之人据以维护其尊严之所在,也是维护法定自由之权。〔64〕这种天赋权利被基尔克(Gierke)视为“最高的私法权利,是所有其他权利的基础并通过它而得以实现”。Vgl 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65; 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8.在法典草案的制定过程中,蔡勒亦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自然法观念:“法律不是人类拙劣的作品,当权者不是法律的创造者,也不是法律的给予者。所有的法律均源于理性。立法者只是法律理性的宣告者。”〔65〕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2.
在法典的语言和外在形式方面,马蒂尼在1788年指出,一部好法典应具有明晰、简短、准确、简单等特征,唯有如此,法典才能得到人们的认可和普遍遵行。〔66〕Carl Anton von Martini, Allgemeines Recht der Staaten, 1788, S. 34f., zitiert nach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9, 32f.蔡勒承继了马蒂尼的这种观念,并将其贯穿于民法典的编纂之中。这个方面即是蔡勒所言的一部法典之“形式上的合理性”,也是评判一部法典的外在标准。在蔡勒看来,立法工作除了上述“外在形式”方面的工作之外,另一方面的重要工作是以自然的公平正义为基准,兼顾与其他法律制度的协和性以及所调整国家关系的合理性,进行关于内容原则方面的起草。〔67〕Wilhelm Brauneder, Gesetzgebungslehre und Kodifikationspraxis am Beipiel des ABGB, in: Barbara Dölemeyer, Heinz Mohnhaupt (Hg.), 200 Jahre ABGB (1811-2011). Die österreichische Kodi fi kation im internationalen Kondext, Frankfurt am Main 2012, S. 35.蔡勒特别重视对个人自由平等和财产的保障,他亦将这些源于理性自然法的自由理念实践于法典的编纂之中。〔68〕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öln 1980, S. 10.基于自然正义和平等的观念,蔡勒批评《法国民法典》在人法和家庭法方面很少有自由性的规定,特别是它过于强调家父权,几乎没有规定女性的权利,尤其是已婚妇女的权利。〔69〕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33.
通过马蒂尼和蔡勒的努力,法典编纂的自然法基础以及自然法与实证法之间的有机联系被建构起来。这为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奠定了理论基础,同时也决定了奥地利民法典的自然法特性。马蒂尼为奥地利民法典确立了原则架构和精神实质,而蔡勒则将其最终完善并促成实现。就此而言,马蒂尼可被称为奥地利民法典的“奠基者”和“设计师”,而蔡勒则是奥地利民法典的“创造者”和“缔造者”。
(二) 蔡勒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辩护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颁布后受到一些学者的批评。针对巴伐利亚法律学者根纳(Nikolaus Thaddäus Gönner)的批评意见,蔡勒就法典中一些条款的具体规定进行辩护,并提醒根纳注意民法典中各个条款之间的联系、民法典与其他法律之间的联系以及法典编纂过程中所进行的认真细致的讨论。
蔡勒还指出,“对决疑论的担忧”并没有使民法典的立法者们放弃对“具有普遍意义的公正与正义条款规定”的追求。在对奥地利民法典的辩护中,蔡勒对一些具体的条款及民法典的编纂技术进行了解释,有的甚至还涉及对整个法律体系的解释。〔70〕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4f.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另一个批评者是为众者所知的萨维尼,萨维尼的批评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关于“制定一部统一民法典的必要性”的争论联系在一起的。在蔡勒看来,当时反对制定民法典的萨维尼等人是“热情拥护旧法律制度的捍卫者”,其目的是(包括但不限于)编写一本“易于理解的法律手册”,“对习惯进行汇编”以及“对法律进行不断地修改”,以实现“司法判决的整齐划一”。而主张编纂民法典的蔡勒和蒂堡等人则是“制定一部本国法典的温和支持者”。蔡勒曾指出,制定一部本国的民法典并不是希望“进行法律的革命”,而是希冀将源于罗马—普通法的基本原则和规定与本国的固有法结合起来,以此制定一部简明、易懂的法典。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正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编纂的,体现了罗马—普通法与德意志地区法的结合。〔71〕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5f.蔡勒还强调,民法典的法律原则“直接源于(实践)理性”,其条文规定是从这些原则“推论”出来的,其适用对象至少是那些“有文化的公民”(gebildeten Bürger),他们能“依据法典知晓自己的权利和义务”,进而支配自己的法律行为。〔72〕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9f.
其他对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批评则主要集中在对法典草案进行审查和修改的过程中关于民法典的地位问题以及民法典的完善等方面。对这些方面的批评,蔡勒的回应主要体现在他为民法典所做的评注之中。他在1811年至1813年出版了大篇幅的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评注,在1816年至1822年又出版了对该民法典的较小篇幅的“第二次评注”,之后又有“第三次评注”〔73〕Gerald Kohl, Das ABGB in den „Vaterländischen Blättern für den österreichischen Kaiserstaat“: Franz von Zeillers „dritter Kommentar”,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Wien 2008, S. 229ff.。实际上,蔡勒的评注不仅是对民法典条款的立法理由的说明,也是对法典条文的解释。这些评注对于奥地利私法和民法学的发展起到了基础性和奠基性作用。蔡勒不仅为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对于刑法、商法、诉讼程序法等法律的制定也做出了重要贡献,如布劳内德(Wilhelm Brauneder)教授所言,其立法理论具有一种“外在的现代性”(äußere Modernität),在逻辑建构、语言精确和表述简洁等方面都有体现。〔74〕Wilhelm Brauneder, Gesetzgebungslehre und Kodifikationspraxis am Beipiel des ABGB, in: Barbara Dölemeyer, Heinz Mohnhaupt (Hg.), 200 Jahre ABGB (1811-2011). Die österreichische Kodi fi kation im internationalen Kondext, Frankfurt am Main 2012, S. 34.
四、自然法、罗马法与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是欧洲18世纪至19世纪自然法时代法典编纂的重要成果之一。启蒙运动、近代科学和世俗自然法的发展以及人们对自身理性认知的改变,共同促成了18世纪中期以来的自然法法典编纂浪潮,自然法理念通过人的理性实现在法典编纂之中,自由权、平等权及财产不受侵犯等权利成为俗世的人们实在享有的权利。在这一时期,伴随着启蒙运动而来的,还有国家权力的扩张和国家调控力的增强,形成了所谓的“警察国家”和“干预性国家”,〔75〕[德]米歇尔•施托莱斯:《干预性国家的形成与德国行政法的发展》,王银宏译,载《行政法学研究》2015年第5期。国家权力渗入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与此同时,法律成为国家调控的重要手段,国家对法律规范的需求亦不断增强,法典编纂与“调控性立法”“具体措施法”等立法形式一起成为国家立法调控的重要方式。〔76〕Thomas Simon, Was ist und wozu dient Gesetzgebung? Kodifikation und Steuerungsgesetzgebung: Zwei Grundfunktionen legislativer Normsetzung,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Rechtsgeschichte mit internationaler Perspektive, Wien 2008, S. 635ff.但另一方面,国家立法也促进了近代国家的建构,私法的法典化为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法律基础,对个人财产和权利的法律保障则成为国家权力的社会边界。〔77〕Heinrich Strakosch, Privatrechtskodi fi kation und Staatsbildung in Österreich (1753-1811), Wien 1976, S. 87.根据一般的立法理论,调控性立法起因于特定的政治目的,与政治有着紧密的联系,政治上主动的目的性调整是其重要基础,而法典编纂则远离政治调控,其目的是将法律、判例和学理统一化、概念化和系统化并最终法典化。〔78〕Thomas Simon, Was ist und wozu dient Gesetzgebung? Kodifikation und Steuerungsgesetzgebung: Zwei Grundfunktionen legislativer Normsetzung,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Rechtsgeschichte mit internationaler Perspektive, Wien 2008, S. 639-640.实际上,任何立法都不可能完全摆脱政治的影响、远离国家的调控。维亚克尔曾指出,法典编纂通常并非由法学家或法官们来主导起草,而是“由君主所信赖的、受过哲学训练与政治洗礼之人来负责”。〔79〕[德]弗朗茨•维亚克尔:《近代私法史》,陈爱娥、黄建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322页。幸运的是,在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马蒂尼和蔡勒等人既为君主所信赖,又受过哲学训练,同时还是当时举足轻重的法学家,但是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进程在总体上是受制于政治权力和皇帝的个人偏好,“编纂委员会”“法律事务王室委员会”等机构的设立,特别是“审议委员会”的设立亦体现出政治的主导性和干预性,因而在此意义上,我们可借用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所用的“政治性立法”的概念来称谓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编纂者相信,只有将那些具有永恒性和普世性的基本法律原则规定在法典之中,才能使法典具有长期的适用性,因而深受自然法理念影响的《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与“决疑论”关联甚少。〔80〕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änder der ö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6.马蒂尼的自然法理念和蔡勒的法典编纂工作使我们明晓,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何以是一部受自然法影响的“罗马法法典”:体现了自然法观念的法典条文与盖尤斯《法学阶梯》体系的结合。为众者所知的第7条(填补法律缺陷的“自然的法律原则”)与第16条(关于天赋权利的规定)是自然法观念的直接体现;此外,民法典中关于婚姻、家庭、所有权、获取财产的方式、法人及权利保障等方面的规定亦深受自然法观念的影响。
1811年《奥地利普通民法典》不仅体现了自然法的观念,也受到罗马法的影响。科施姆巴尔•吕斯科夫斯基(Koschembahr-Lyskowski)教授曾对罗马法在奥地利民法典中的地位有过深入论述并认为,人们由于过于看重自然法观念对奥地利民法典编纂的影响,以致忽视和忘记了罗马法对奥地利民法典的影响。〔81〕Koschembahr-Lyskowski, Zur Stellung des römischen Rechtes i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für das Kaisertum Österrei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209ff.可以说,马蒂尼和蔡勒的重要贡献就是将时代的自然法观念与传统的罗马—普通法经验结合起来,并将其应用于当时的社会和政治实践——奥地利民法典的编纂之中。
(责任编辑:陈 颐)
* 王银宏,“2011计划司法文明协同创新中心”研究人员、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学研究院副教授,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