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之外的鲁迅
2017-02-26汪闻
汪闻
教科书之外的鲁迅
汪闻
我们在教材中看到的鲁迅,形象常常是愤怒、深沉的,像是每天都在忧国忧民、唉声叹气,其面目片面化、扁平化。
事实上,在教科书之外的鲁迅,是非常有趣的,除了写出《中国小说史略》这样不朽的学术著作,还是精通日语、德语的翻译家,对美术也有独到的认识,并善于设计书刊封面。想还原鲁迅的形象,继承鲁迅的文化遗产,就首先要把教科书带来的鲁迅形象抛开。
鲁迅并不是每天都眉头紧锁,是个非常生动的人
初高中课本里,鲁迅的文章不少,有选自《朝花夕拾》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藤野先生》,也有选自《呐喊》的《故乡》《社戏》。以上多是他对童年和学生时代的回忆文章,与很多五四前后大家的抒情散文并无本质区别。
而真正塑造鲁迅革命者形象的课文,应该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论雷峰塔的倒掉》等杂文和《药》《阿Q正传》等小说,鲁迅作为思想家、革命家的形象,因为后面这些文章中的愤怒和批判而被烘托出来。
在很多学生眼里,鲁迅先生每天都在忧国忧民、唉声叹气,“横眉冷对千夫指”。
其实,鲁迅的形象绝非几篇课文能体现。以2013年重新修订的《鲁迅全集》来看,鲁迅著作有小说、杂文、学术著作共计10卷,书信4卷,日记3卷,索引1卷,总共18卷,总字数约700万字。这还不算鲁迅早年用其他笔名,星散在一些报刊上有待学者统筹整理的文字。有学者认为鲁迅全部的作品大约有1000万字之多。相对这么大规模的著作,入选教材的几篇课文显然是太单薄,并不能撑起鲁迅立体的形象,加上刻板的应试教育,就难免让鲁迅的形象无趣、片面。
在革命、批判等严肃的标签之外,鲁迅还是一个有趣、幽默甚至孩子气的学者。对于学术界来说,认识到这一点不是问题,但教科书里对鲁迅丰富、立体、生动的形象,却鲜有介绍。
在萧红所写的《回忆鲁迅先生》中,她是这样写鲁迅的:“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他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这样的鲁迅绝对不是整日在书房里“用别人喝咖啡的时间来写作”的只会忧国忧民的文学家形象。
通信集《两地书》是鲁迅与爱人许广平之间的通信,因为其私密性,更能显示出鲁迅的真我。在两人的通信中,鲁迅不时露出有趣、外向和诙谐、叛逆的一面。在调侃关系不错的孙伏园酒后上船大吐时,鲁迅说他“晕船活该”,类似关系好的大学舍友打嘴仗。一次偶然受了小伤,鲁迅只能在屋里的盆里小便,因白天倒尿盆不方便,他就“看夜半无人时,即从窗口泼下去”。这些活泼到有些过分的形象,与教科书里那个深沉、愤怒的形象,有很大差别。只有不同的侧面拼接在一起,才能够让人了解到一个全面真实的鲁迅。
翻译家鲁迅,比当下大多数知识分子还要与国际接轨
根据某自媒体公布的“鲁迅文学大数据”显示,近年来鲁迅最受关注的作品竟然是《中国小说史略》,这本书被誉为中国小说研究的“开山之作”,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第一本中国小说通史。在鲁迅之前,并没有一个中国学者以小说题材作为主线,整体性研究其发展进程。并且,中国历代的正史编者们,向来鄙视小说,特别拒绝著录任何明清章回小说,很难设想他们再去专门编写什么小说史。而鲁迅作为学者,这种眼光难能可贵。
除此之外,鲁迅的翻译家地位也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除日语外,鲁迅还熟练掌握德语,兼有俄语译著传世。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先生就曾经表示:“只有和鲁迅译介的那些域外的文学和理论文字接触,我们才能明白他写作的一种底色,对他的知识结构与思想来源也可以领略一二。可惜长期以来无论学术界还是出版界,都漠视了此点。”
鲁迅的译著题材丰富,除小说(包括童话、科幻作品)、随笔之外还有美术史著作和美学专著,甚至剧本。鲁迅对西方思想的融会贯通,是当下多数学者无法企及的,可以说鲁迅与国际的接轨程度,是超越当下一般大学教授的。
“一口咬住问题”的鲁迅,有丰富的业余爱好
鲁迅自幼对美术很有兴趣,他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儿时“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他在很多文章中,涉及美术问题,影响后人,并亲自编译了许多涉及艺术问题的西方著作,例如《近代美术史潮论》。
画家陈丹青就多次盛赞,鲁迅对于美术的观点每每给他一些启迪:“依我看,(鲁迅)却比民国年代顶著名的美术海归派,更超前、更有品质、更富草根性,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并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开山人物,鲁迅先生可能是其中顶喜欢绘画、顶热心美术的一位”,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总“一口咬住问题”。
不仅仅止于研究,鲁迅对美术的热爱一直延伸到收藏。他喜欢古画像石和碑帖的拓本,也热衷于以收藏的形式资助木刻和版画艺术家,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个懂行的收藏家。仅仅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就保留了数千份鲁迅收藏的墓志拓本。鲁迅居住在上海期间,也曾经进出日本人或西洋人开设的书店,购买大量的西洋画册。
此外,鲁迅还称得上是中国第一代具有现代思想的书刊设计师,在早期更亲自为自己和别人的书刊进行设计。例如1926年北新书局出版的《呐喊》,就由他亲自设计,“呐喊”二字张扬四溢,仿佛是在呐喊,鲁迅将书法线条转化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是中国图书设计史上的精彩一笔。
除此之外,他在编辑和设计《奔流》《译文》等杂志时,还加入了大量的插图。鲁迅设计封面有自己的风格,一方面现代、简洁,另一方面对于传统图案和纹饰,实行“拿来主义”,运用得极其娴熟、恰切。
鲁迅对于美术艺术具有非凡才华的形象,不仅语文课本中没有,就连历史课本里也未被涉及,不能不说是当下素质教育的一个遗憾。
鲁迅的文化遗产既厚重又丰富,远远超过教科书里那几篇单薄的课文。作为近代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文化巨匠,鲁迅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翻译家,在美术和收藏方面也有独到的贡献,本人的性格也颇活泼生动。相比以上,鲁迅的“教科书形象”刻板而机械,本来有趣的鲁迅形象,却被弄丢了。
(摘自《国学》201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