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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祖二宗”与“一祖三宗”之比较

2017-02-25张东星

关键词:诗派杜诗韩愈

张东星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

“一祖二宗”与“一祖三宗”之比较

张东星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

宋人吴沆在其《环溪诗话》中提出了“一祖二宗”说,稍晚的方回在其《灜奎律髓》中又提出了仅有一字之差的“一祖三宗”说,两种观点的出现相差不到一百年,命名叫法又是如此相近,这绝非只是巧合而已。虽然两种学说产生的背景不同,内涵有异,但不可否认二者之间的异同有进一步探索的必要。

吴沆;一祖二宗;方回;一祖三宗

方回的“一祖三宗”说我们都非常熟悉,而吴沆的“一祖二宗”说却鲜有人知。学界只要提到江西诗派,就一定会提到方回为江西诗派立的“一祖三宗”之说,方回作为江西诗派的后劲,使得他的学说在江西诗派的影响下扩大了影响范围和流传区域,也使得后人更为重视他的“一祖三宗”说。而学界几乎没有人提到在方回之前吴沆就已经提出了他的“一祖二宗”说,吴沆的“一祖二宗”说比方回的“一祖三宗”说问世时间早将近一百年,并且两种学说提出的“一祖” 的“祖”都是杜甫,对这两种学说之间有无联系的研究就显得迫切而需要。

一、“一祖二宗”说

吴沆(1116—1172),字德远,自号无莫居士,抚州崇仁(今属江西)人。吴沆自幼丧父,事母孝顺,在治学方面博通经学。绍兴十六年(1146)曾与其弟吴澥到南宋之都临安(今杭州市)向朝廷献所著之书,因吴沆所献之书中有一书误抵庙讳,遂被罢归;其弟吴澥后又进《周礼本制图论》一书,下礼部,又因事而罢,两兄弟皆没能得到重用,铩羽而归。此后他便隐居家乡环溪,自号无莫居士,专心学问,教授门徒。绍兴年间,朝廷举不求闻达者,郡县里的人都一致举荐吴沆,但未成行而卒,享年五十七岁,死后谥号环溪居士、文通先生。吴沆精通五经,知识渊博,旁通于百家而游艺于文,著有《论语发微》《老子解》《环溪诗话》等集。《论语发微》和《老子解》皆不传,《环溪诗话》的内容比较集中,既不记录诗坛的轶事掌故,也不考证作品的真伪讹误,全部都是品评吴沆所写之诗以及吴沆的论诗之语。卷中的一则诗话里吴沆提出:“若论诗之妙,则好者固多。若论诗之正,则古今惟有三人,所谓一祖二宗:杜甫、李白、韩愈是也。”[1]130主张以杜甫为祖,李白、韩愈为二宗,这就是吴沆提出的“一祖二宗”说。

吴沆的“一祖二宗”说认为:“若论诗之正,则古今惟有三人”,乃是以“正”,也就是以《诗经》为标准来分别高下的,认为越是“正”的诗歌越是好,所以杜甫为祖,李白、韩愈为二宗。什么是“正”呢?所谓“正”,溯其本源就是孔子说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诗歌之“正”的本源就是《诗经》。吴沆衡量各家诗歌的标准也就十分清晰了,因此他推崇杜甫、李白和韩愈,尤其推重杜甫。他是一位白首穷经的正统儒家知识分子,他在《环溪诗话》的品题议论中体现的正是他具备的传统儒家艺术观。吴沆直接遵循《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发乎情,止乎礼义”的理论信条,以此判定杜甫的诗是“无往而非风雅矣”。杜甫的诗歌不仅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典型,也是诗歌注重美刺功能的代表。因此,吴沆的整部《环溪诗话》所体现的思想并未突破传统儒家艺术观,而“一祖二宗”说则是在以儒家艺术观为基座的基础上判别诗歌优劣,阐发诗歌技艺。

吴沆明确提出一祖为杜甫,二宗为李白和韩愈后,又具体指出了应该学习三人的特长,即“近体当法杜,长句当法韩与李”。其中更值得指出的是吴沆有时摆脱世俗偏见,独具只眼,发前人所未发,他评论自己的“一祖二宗”时指出“杜甫长于学,故以字见工;李白长于才,故以篇见工;韩愈长于气,故以十数篇见工”,不仅吸收了当时人们对三家的普遍看法,即杜甫学识深厚,李白才气纵横,韩愈气势充沛,而且从对三者的共识中又引申出了“以字见工”“以篇见工”“以十数篇见工”精粗有别的见解。为什么把杜甫列为一祖,那是因为杜甫的诗歌精巧入微,用字独到,颇见功力,杜诗于字词间即能显示出精妙。同为二宗,为什么李白列在韩愈之前,那是因为李白天才绝世,李诗之佳妙从整首诗着眼即可,而韩愈之诗则须读过十几首后方能见出其奇妙之处。由此可以衡量出,李诗优于韩诗,所以二者虽同为二宗,但李诗胜于韩诗,李白就排在了韩愈的前面,即二宗之首。

吴沆首创的“一祖二宗”之说,在宋代诗论中堪称独树一帜。它既不同于崇杜贬李或者扬李抑杜的偏执之见,也不同于李杜并重各有千秋的持平之论,而是界于二者之间,既同时推重李杜,又分出了第一第二。另外,在宋代人们的议论中,韩愈的诗歌固然被尊为大家,但普遍还没有把他的诗歌提到与杜甫、李白比肩的地位。虽说王安石编的《四家诗选》“置杜甫第一,韩愈第二,永叔(欧阳修)第三,太白第四”已有把韩愈比配于杜甫和李白的先例,但吴沆把杜甫列为一祖,李白和韩愈列为二宗,显然有自己的诗学理论做支撑,而并非拾人牙慧,简单模仿。

二、“一祖三宗”说

方回(1227一1307),字万里,别号虚谷,晚号紫阳居士,徽州歙县(今属安徽)人。方回三岁丧父,依靠叔父养育成人。《桐江集》卷八《先君事状》有记载云:“自先嫡妣卒,戊子巳丑二年,书家事后事,以托诸弟者,盈四册,惟恐回之不能归也,又虑其归而不能长也,又虑其长而不能成也,然则先君之意哀矣,痛矣,逮回四岁得归,赖先七叔父养回以至于长,先八叔父教回以至于成。”宋理宗景定三年(1262)进士及第,官至严州知州。入元后,降元,授建德路总管。后罢官,往来于杭州、歙县之间,以至老死。著有《桐江集》八卷,《桐江续集》三十六卷,并编选了《文选颜鲍谢诗评》四卷,《灜奎律髓》四十九卷。《桐江集》《桐江续集》以及《文选颜鲍谢诗评》中论述的是方回关于古诗和唐宋古诗的诗学见解;《灜奎律髓》反映的则是方回的唐宋律诗诗学理论。方回在《灜奎律髓》中写到:“呜呼古今诗人当以老杜、山谷、后山、简斋四家为一祖三宗,余可预配飨者有数焉。”[2]1149主张以杜甫为祖,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为三宗,这就是方回提出的“一祖三宗”说。

方回的“一祖三宗”说以“江西诗派”作为评诗标准,把集大成的杜甫奉为一祖,江西诗派的大家黄庭坚、陈师道和陈与义为三宗。不同于吴沆以“正”为标准,二宗与一祖是以谁更接近“正”而分出高下,方回的三宗是对一祖的继承和发展,三宗处在一祖的影响下。“一祖三宗”是作为方回对江西诗派的理论发展和诗学实践的总结而提出的,这不仅基于他对宋诗整体发展的认识基础上,以江西诗派作为自己评诗的标准,而且也是他前期诗学观点的积淀与发挥。方回偏爱杜甫,他认为:“老杜诗为唐诗之冠。黄、陈诗为宋诗之冠。黄、陈学老杜者也。嗣黄、陈而恢张悲壮者,陈简斋也。流动圆活者,吕居仁也。清劲洁雅者,曾茶山也。七言律,他人皆不敢望此六公矣。若五言律诗,则唐人之工者无数。宋人当以梅圣俞为第一,平淡而丰胶。舍是,则又有陈后山耳。此余选诗之条例,所谓正法眼藏也。”[3]42唐代被认为是我国诗歌最辉煌,成就最高的时期,方回把杜甫又列为唐诗之冠,所以说他认为杜甫是最优秀的,没有人的能力足与杜甫相媲美,把杜甫奉为江西诗派之祖也正体现出杜甫在方回心中的位置。事实上,杜甫在宋代的地位不仅得以确立,而且越来越上升,人们对杜甫也越来越重视。把杜甫列为江西诗派的始祖,并不是方回的创见,但方回却明确指出了杜甫所指引的江西诗派的方向,三宗是对一祖的继承与发展。

杜甫对江西诗派所产生的巨大影响都是有迹可循的,无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技巧,杜甫都对江西诗派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黄庭坚早年学习杜甫忠君爱国的情操时还是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后来学杜则是自发虔诚的崇敬,在他流放黔中生活困顿之时,仍然心心念念的搜寻杜诗。黄庭坚作诗主张“无一字无来历”,这是山谷在学习杜诗善于用典,字字推敲的基础上形成的自己的诗学理论。杜诗对陈师道的影响也很大,用俚语俗字入诗这点显然比较突出,正是学习杜诗中巧用俚语俗字,所以陈师道的诗歌中常常存在着通俗浅易,新鲜活泼的一面。三宗中的最后一宗陈与义,在南渡前,他主要受黄庭坚和陈师道的影响,靖康之难的出现,使得他与杜甫有了相似的经历。所以,南渡之后,杜甫对陈与义的影响变得重要起来。因为在南渡后陈与义的诗歌内容与杜诗忧国忧民的思想内容十分接近,所以陈与义的后期多学习杜甫的沉郁风格,而且造诣颇高,有些作品放在杜诗集中几可乱真。

三、总论

从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两种学说的相同点是“一祖二宗”和“一祖三宗”中的“一祖” 的“祖”都是杜甫。首先,宋代是一个学杜、崇杜的时代,宋代人对杜甫的推崇,使得杜甫的地位越来越高,杜诗也成为了人们竞相模拟的典范。正如程千帆和莫砺锋先生所论断的:“宋代诗人基本上是被笼罩在杜诗的巨大影响之内。”[4]宋代人中几乎没有不谈论和崇尚杜甫的,因此杜甫的为人及其诗歌也往往被宋代人奉为做人的准则和师学的榜样。身为宋代人的吴沆和方回也不例外,他们的思想也受到当时学杜、崇杜风气的影响,在自己的诗学理论方面把杜甫推崇到很高的地位,尊称杜甫为他们学诗的“一祖”,在他们心里也只有杜甫才能担得起这个学诗之祖。其次,吴沆虽然生活在江西诗派衰落的年代,但即使江西诗派再衰落,恰如俗话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的影响力也不是突然就会丧失的;另一方面,吴沆又是江西人,江西诗派是一个以地域划分命名的诗学流派,因此江西诗派对身为江西人的吴沆产生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吴沆论诗著作中也必然会有受到江西诗派的影响的痕迹。北宋的中后期,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不仅直接师法杜甫的诗,更是将杜甫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位,吴沆对杜甫的推崇,不能说没有受到江西诗派的影响。方回作为江西诗派的后劲,把杜甫尊为“一祖”正是对江西诗学的总结。

从上文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两种学说的不同点之一是评诗标准不同。吴沆的“一祖二宗”说是以“正”,也就是以《诗经》为标准来分别高下的,认为越是“正”的诗歌越是好,所以杜甫为祖,李白、韩愈为二宗;方回的“一祖三宗”说是以“江西诗派”作为评诗标准,把集大成的杜甫奉为一祖,江西诗派的大家黄庭坚、陈师道和陈与义为三宗。吴沆在确立评诗标准时抓住了儒家思想这条主线,杜甫出生在一个深受奉儒守官思想影响的家庭里,他从小就受到儒教文化的感染和熏陶,吴沆也是一位正统的儒家知识分子,他正是看到了杜甫诗歌里处处表现出符合儒教的诗学观,因此才将杜甫推崇到了极高的位置,把他作为自己学诗的最高峰。在受儒教传统思想影响的吴沆看来杜诗是完全符合诗歌传统的,杜诗不仅在诗歌内容方面表现出了《风》《雅》《颂》的不同,同时还在形式方面表现了《风》《雅》《颂》之大小的情况。李白和韩愈的诗歌中亦有《风》《雅》《颂》之传统,但李白在这方面的作品其诗篇中所占的量较少;韩愈的作品却是雅正有余,而风、颂近乎。在诗之本旨上,在诗之“正”上,杜诗可以说独占鳌头,李、韩二人还是略逊一筹,只能是其陪衬而已。吴沆以《诗经》为标准来分别诗歌的高下,杜诗当然被奉为“一祖”,李白、韩愈的诗歌则被奉为“二宗”了。方回的评诗标准则是从江西诗派的诗学实践出发的,江西诗派学习杜甫的诗歌写作,尤其学习杜甫写作诗歌的技巧,而并没有特别关注杜诗的诗教传统。与吴沆把杜甫奉为“一祖”是从杜诗更符合诗教传统不同,方回把杜甫奉为“一祖”是从杜甫对江西诗派的影响上着眼的,根据对江西诗派的贡献,把黄庭坚、陈师道和陈与义奉为江西诗派的三宗。

两种学说的不同点之二是两者的“祖”与“宗”之间的关系不同。吴沆的“一祖二宗”说里的“一祖”与“二宗”的关系是量上的差别,吴沆以诗之“正”为评诗标准,把最接近诗之“正”的杜甫列为“一祖”,李白和韩愈的诗歌不如杜甫的诗歌接近诗之“正”,但也是符合诗教传统 ,所以把李、韩二人列为“二宗”。杜甫、李白和韩愈三人的差别是数量上的,他们的诗歌同在诗教传统这个范围内,杜甫的诗歌最接近《诗经》,李白的次之,韩愈的次于李白。就像画画,给出同一个东西让他们去描绘,杜甫画的最像,李白和韩愈画的没有杜甫像,但是三个人的作品描画的是同一个东西。因此,吴沆的“一祖二宗”说里的“一祖”与“二宗”的关系是量上的差别,本质没有差别。而方回的“一祖三宗”说里“一祖”与“三宗”的关系是质的差别,方回的“一祖”是源泉,“三宗”是对“一祖”的继承和发展,“三宗”处在“一祖”的影响下。还以画画为例,“一祖”杜甫是被描绘的,“三宗”是描绘的,虽然在描绘杜甫时“三宗”可以加入自己的理解与创造,但他们终究是模仿的,而不是原作。因此,方回的“一祖三宗”说里“一祖”与“三宗”的关系是本质上的差别。

[1]吴沆.冷斋夜话·风月堂诗话·环溪诗话[M]. 陈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8.

[2]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灜奎律髓汇评卷26,陈与义《清明》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灜奎律髓汇评卷1,陈与义《与大光同登封州小阁》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程千帆,莫砺锋.杜诗集大成说[J].文学评论,1986(6).

[5]李复波.环溪诗话选释[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6]郭绍虞.宋诗话考[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林继忠.杜诗与宋代诗歌价值观续论[J].杜甫研究学刊,1991(3).

[8]李强.宋诗话中的杜诗研究[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4.

Class No.:I206.2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Comparison of “ One Ancestor, Two Clans ”and “One Ancestor, Three Clans”

Zhang Dongx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China)

WuHang, who lived in the Song dynasty in China, put forward the argument of “One ancestor, two clans” in his Huanxi Poetry. Later, Fang Hui also propose a version named “One ancestor, three clans” in his YingkuiLvSui. The emergence of the two views is less than one hundred years and the name is very close, so it is not coincident. Although the background of the two theories is created differently and the connotation of the two theories is different, there is no doubt that it is necessary to study them further.

Wu Hang; one ancestor, two clans; Fang Hui; one ancestor, three clans

张东星,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

1672-6758(2017)08-0130-4

I206.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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