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七首)
2017-02-24曾蒙
曾蒙
我的孤独是一株君子兰
没人告诉我孤独的含义,
诚实不等于信任。
任何坐在旁边的人,
都可能独自老去,失去头发的
颜色。我细分叶片上的灰尘,
一年比一年结实。
我的狐独是一株君子兰,
单独的日子不求甚解,
在有限的八年里坚守,并与感觉
签下契约。每一天
都是恍惚的生活,在慢慢弥补
缝隙中间的苍凉。我的孤独
胜于君子兰的绽放,每一朵花
都闭合在一个失去的时候。
美不过是一种过程,
美不胜收也不是结束。
你不说的话,兰花自己全部说出。
哭 声
我听到的哭声不是来自地面
积水的反光,而是更接近心灵的
隔壁。夜色被挡住,
月隔着一层,水的声音到处
奔跑。伤心的人
有一个永远的归宿,
他认识的街区不仅仅是个小县城。
我听到的哭泣席卷而过,
就像整个空旷的县城。
如此大,又如此小,
就在雪上,就在窗棂边静谧的
声响里。他的心如此坚硬,
以至于没有任何黑色的暗河,
从简单而深刻的生活里穿城而过。
他看到的深刻,不是我看到的深刻,
他理解的简单,同样不是我所理解的简单。
一个人的哭声只会越陷越深,
一个人在消失了的时间中坐着,
他翻身的声音轻如猫,他反思的
过程短暂而又仓促。
秋风吹
我找到风有所无为,有所无能的秘密,
我找到风吹醒人性最黑暗的部分,
腐朽的部分,
风声掠夺了最清洁的精神。
我知道最为纤巧的植物,都有敬畏之心,
我知道最空旷的楼道,
为风所不容。所有向上生长的头颅,
都有洗彻耻辱的决心。
顺着风的方向,目空一切的方向,
我宁愿相信人心是肉长的,
哪怕秋霞被死亡照耀,最深情的刻薄
在刀尖上舞蹈。哪怕我不是风的儿子,
我也能数清,
新的黑暗漫过的门口,多少病痛在凋落,
多少凹槽被击落。
火 焰
我用冰凉的啤酒灌满荒凉,
我在酒里写下一生的荒凉,比荒凉更
冰涼的荒凉,在酒里述说
人间无法揣摩的死了般的天堂。
众鸟飞绝,阳光猛烈,
正午的时刻比词语上的火焰
还要强烈,刀锋般的词语
在啤酒里舞蹈。
我用冰凉的啤酒灌满一生的荒凉,
我走向一颗树,走向内衣般的阴影,
一种无形的黯淡将我从空中提升起来,
我听到凄厉的反响,
从半米之外,穿过地平线而来。
它不是来看我,而是加深了
我对光线的了解,对火焰的热爱,
在啤酒里彻底的分解。
万物的回声
我没有听到万物的回声,
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拒绝远方与崇高,
也拒绝清晨、黄昏与正午的时光,
我情愿拘谨地逃亡,
也不用眺望的姿势关注
自来水在深夜里的滴答声。
我没有看到楼梯口的暗道,
没有看见梯子里的天堂。
我对着墙壁抽烟,
看下水道管子上的小广告,
扮演着碑文,布置在闪烁的夜色里。
灯光时而被点亮,大多数时候
楼道里起伏黑色的波浪。
我没有听到万物的回声,
万物压根可能没有声响。
只是我想的过多,
剩余的是我并无色彩的漩涡,
在欺骗更多圣明的黑洞,
死一般的辽阔与寂寞。
半壁江山
你有半壁江山,我坐在你的江山里
像先人一样不说话,
真的不想说半句话。
你的江山很辽阔,
而我很小,小到可以忽略身上的
器官。我的头发不是没有边界,
我的身边不是没有风景。
我是我自己的县城,
我是我自己的衙门,
登高一呼,应者一二,其中我还弃了权,
就像我可以放弃舌尖上的毒,
心中的平和与厌恨。
没有一棵树对我表示道歉,
它们是风的君主,
城堡的主人。没有一阵香气
嫌我身上的味道。
我曾经经过的小花园,
也在台风中站不住脚。那么多的伤害
从县城的四面八方向着各个方向吹。
我看到的县官,丢弃了丫鬟,
一个人在古城的恍惚中消失不见。
树叶尽落
如果每次都是树叶尽落,
每次都是微凉的清晨,
这样的县城我来往无数,
却无法取下树叶里的根。
我找到你并不容易,那些荣誉,
那些呼啸的警笛,把悲哀悬挂于
人民的口信里。这些我都不信,
我情愿甘霖的大地,服务于沉默与
休养生息的暴徒。起义的镜面
请拿下最诚挚的水珠,
树枝上的水珠,我一个不认识。
那些人与事,死的死,
生的生。每当我看到遮蔽的桥梁,
在微澜里起伏,并埋下楼顶,
一座小县城里的故事,
骨骼中掀起真理的斗士,忍痛认下
迷离的铅尘。那在青苔里反射出的光,
真的微弱无比,就像失去的亲人,
亲人最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