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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邓辅纶“和陶诗”中的感伤基调

2017-02-24覃婷婷

关键词:陶诗仕途归隐

覃婷婷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论邓辅纶“和陶诗”中的感伤基调

覃婷婷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晚清诗人邓辅纶有“和陶诗”76首,作于中年归隐之后。其诗极力追慕陶诗的平淡之美,却不时地流露出感伤基调。结合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仕宦经历及个人志趣,分析其感伤情绪表现形式和成因,可以发现陶渊明的诗歌中也有感伤的色彩,但比较之下却有不同。

邓辅纶;“和陶诗”;基调

邓辅纶(1828—1893年),字弥之,湖南武冈人,晚清诗人,汉魏六朝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前期积极入世,才华横溢,被称为“湘中五子”之一;杨钧称“一代正宗才力厚,涤生文集白香诗”[1]292,将其诗与曾国藩文奉为一代正宗,说明其诗歌在当时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其诗名更是远播于京师,成为“肃门湖南六子之一”。但在不断进入仕途的过程中,诗人却壮志难酬,遭到排挤,逐渐失去兼济的热情,转而投向陶渊明的怀抱,寻求人生的慰藉。邓辅纶的“和陶诗”占据了诗人整个诗歌创作的五分之一,是诗人后期生活状态和志趣的表现。

一、感伤基调形成的原因

邓辅纶诗中的感伤,与整个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是分不开的。晚清作为一个摇摇欲坠的没落王朝,国内矛盾重重。清政府内部腐败无能,慈禧太后专权。老百姓遭受严重的剥削与压迫,各地起义不断,最有名的当属太平天国运动,当时与清政府处于分庭对峙的状态,企图取代清政府建立新政权。同时,外国侵略者打开中国的大门,迫使清政府开放通商口岸,国内市场和资源遭到掠夺,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邓辅纶以同情征妇为主题创作了诗歌《鸿雁》。诗人在《序》里写到:“哀征妇也。自庚至于乙兵不息,而征者不归,戍者怨思,无室家之乐焉。”[2]39丈夫上战场打战,往往一去不返,空留家人的思念。这首诗描写了普通白衣子弟被迫从军、征战而不能归的痛苦,对战乱给老百姓带来的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表达了不满与指责。诗人自己不仅是残酷社会现实的见证者,也是这场战役的亲历者。咸丰六年(1856年)三月,太平军攻陷江西。“江西五十数州县皆陷,大吏始募平江勇三千人,号曰江军。”[2]5没有人愿意为将,邓辅纶请命自任。邓辅纶及林源恩率江军收复进贤,李元度率平江勇四千人号称“楚军”,自湖口移师来会,收复东乡,并在河东湾会战得胜。四月围抚州,因太平军十万之众前后阻击,江军溃败。林源恩、耿光宣就在此次战斗中不幸牺牲,而邓辅纶自己则虎口逃生。他后来写过《哀临川吊林司马恩源同仙屏伯敦作》《哭耿君光宣殉难抚州》凭吊此事。其中,诗人用“君作眉山云,我为洞庭水”表现自己与耿光宣之间的友谊,友人逝世让诗人悲痛欲绝。

邓辅纶的仕途也很不顺畅。早期的邓辅纶身上充满入世激情和兼济思想,道光乙酉(1825年)拔贡生,中咸丰元年(1851年)辛亥恩科副榜,并以助饷得内阁中书。与此同时,因与王闿运等结识,同气相求,结为“兰陵诗社”,又与王闿运、邓绎、李篁仙、龙汝霖一起被誉为“湘中五子”。在任内阁期间,诗名颇著于京师,受到当朝名宦巨卿的赏识。但是,大家推崇他都是因为其诗歌上的成就,在仕途上他却并没有得到重视,不免觉得失落。咸丰元年(1851年),邓辅纶与王闿运、龙汝霖在衡山之游时作的《秋燕》,“天地自霜霰,江湖随去留”,语带忧思,对仕途的失望已经初见端倪。此时的邓辅纶才二十四岁,已经流露出在仕与隐之间徘徊的无奈情绪,以及对前途命运的迷惘之思。随着慢慢进入仕途,邓辅纶空有一颗爱国忧国之心,却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其在《拟古诗》中写道:“我有一古剑,青削如芙蓉。”如此好的一把宝剑,也只能“风胡且未遇,埋之泥沙中”搁浅一生。虽然才华不凡,却始终是有志难长。

当太平天国运动席卷东南各省,南昌形势危机之时,邓辅纶似乎看到了希望。于是,他辞去官职,南下招募兵勇,协助其父驻守南昌城。但却因其《苹果赋》中“南国移来香渐减,北船乱后见应稀”之句,得罪了夏翰林,夏翰林暗使学政廉兆纶以筑城耗伤民力、臬司之子将兵二端劾罢邓氏父子,邓仁堃被降五级留用,邓辅纶辞归。咸丰八年(1858年),邓辅纶赴曾国藩幕府建昌军中,与莫友芝等人同居“七贤”之列。曾国藩奏请邓辅纶为道员,赴浙江候补。刚赴杭州,浙军即崩溃,因为没有殉城,邓辅纶再一次遭弹劾。经过两次入世的失败之后,邓辅纶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阖门著书,终身不出”,大部分时间居住在都梁。

二、感伤基调的呈现形式

陶渊明的诗歌成为历代仕途失意之人追和的对象,因为它几乎成为世人学习陶渊明追求自我心灵解放的一剂良药,在归隐田园中享受生活的美好,同时忘却生活中的烦恼和愁苦,获得自身的超脱;但在模仿和追和的过程中,不难发现大都只是优孟衣冠。邓绎就曾云其兄辅纶和陶不过是“托于陶以自适,盖其心之所暮焉耳”,但其诗“在闲适之怀中也有悲情的表达”[3]183。

(一) 对人生的悲观流露

诗人一生志在建功立业,奈何仕途连遭劾罢,满腔兼济天下的抱负却无处施展,晚年只得居于家乡武冈,终年著书,足不出户,以至于后来生活穷苦,乞食为生。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诗人感慨不已,总结起来就是“四十九年非,竟无一念是”(《和饮酒》其六)。很明显,这是化用了陶渊明的“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潜在回顾自己人生的时候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做官进入仕途是失策的,而归隐田园才是人生正确的归途。邓辅纶也认为自己不应该入世,云“平生缺憾多,大谬在一仕”(《和饮酒》其十九),但也并未表露出世才是正确的选择。诗人没有给出真正适合自己的答案,只是消极、否定地看待自己的人生。自言“人生勿识字,识字多忧端”(《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认为一切烦恼的开始都是因为自己的学识,“不如事稼穑,古索远之安”(《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来得潇洒自在。他认为夸父之死是因为“夸父好逐日,渴死道路隅”,这是自不量力的表现,原因在于逐日并不是他能完成的任务,“力小而任重,委肩废中途”。对夸父的嘲讽也是诗人对自己仕途命运的态度与看法,年少时期心怀天下,希望有所作为,不料仕途中落,归隐家乡。可见,虽然诗人学习陶渊明的人生理想、出世态度,却依然没有获得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宁静,反而观照出对自己人生的怀疑、消极的否定。这些是诗人归隐家乡、远离世俗之后都无法抹去的人生阴影。

(二)对怀才不遇的感伤

在山水、田园之间寻求一份宁静,大多都是文人自欺欺人的表现。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曾云:“粟里之徵士,淡然若忘于世,而感愤之怀,有时不能自止,而微见其情者真也。其汲汲于自表暴而为言者,伪也。”[4]1446邓辅纶学习陶渊明的淡泊情怀,但其诗歌不止于平淡,也有对仕途感怀的一面。他代表性的作品《和〈岁暮和张常侍〉留别龙铅山白皋》就表现了对龙汝霖怀才不遇的同情,也是自我心迹的表露:

结交必断金,求剑须龙泉,宿昔千万意,欲别终无言。风火自博薄,病苦日以繁。昔哉未黄发,遽令旅力愆,经济满腹中,束缚卧东山,冉冉壮心尽,凄凄移疾还。自叹槁木姿,不任寒霜缠。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对友人空有一身抱负而又无处施展的惋惜,满腹经纶如何,终究还是夭折在现实中,消磨殆尽。虽说整首诗都是在表达对友人的惋惜和同情,但不难看出,诗人何尝不也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诗人心中的不畅快、怀才不遇的苦闷跃然纸上。

邓绎在《白香亭和陶诗序》中讲到:“醇者,人知之,其醇之出于肆而以肆为醇者人不知之也。”[2]97可见,在平淡宁静的背后也有诗人感伤情绪的表达。像这样的愁绪流露在邓诗中还有很多,如“穷达亦有命,幸勿区区怀”(《和饮酒》其八),“弱冠随戎旅,艰阻饱所经。中道竟蹉跌,不见剑术成”(《和饮酒》其十六),都表达了诗人空有理想无法施展的伤感。在邓辅纶的和陶诗中时常能感受到酒气。诗人爱喝酒与侠客爱佩宝剑一样,有人喝酒助兴,也有人喝酒消愁。在这些诗句中不难看出诗人颠倒醉梦中的身影。如:“杜康可解忧,但醉夫何言”(《和饮酒二十首》其五);“沉冥类独醉,埋照固尝醒”(《和饮酒二十首》其十三);“颠倒醉梦中,宁有澄醒时”(《和饮酒二十首》其一)。显然,诗人希冀以酒达到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在诗人追求平淡冲和的背后,亦有感伤情绪的表达。当然,邓辅纶的“和陶诗”也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喜爱,如:“偃息蓬庐下,无酒亦陶然”(《归园田居》其一);“吾乡有桃源,绝境思一践”(《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其一);“摆脱鹏与鷃,始悟逍遥游”(《和酬刘采桑三赠希陶丈》)等,都表现出诗人归隐后的闲适与惬意。

三、与陶诗感伤基调的比较

在以往的和陶诗中,追求闲适平淡自然之风就是对陶渊明追慕的最高境界。其实不然,自苏东坡和陶之后,后来之人追慕不少,但能真正地理解陶渊明的却寥寥无几。陶渊明的归隐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贵反抗,殊不知陶渊明也是一位壮志未酬而归隐田园的诗人。和别人不同的是:陶潜最终真正地喜欢上这片热土,自己亲自劳动体验躬耕的生活并怡然自乐。但事实上,陶渊明也是一位内心苦闷的诗人。谭嗣同在《致刘淞芙书》中云“陶公慷慨悲歌之士也”[5]582,认为陶渊明并非只有表面上的平淡。朱光潜也曾经评价陶渊明:“陶潜、杜甫都是伤心之人,有豁达的风度,表面上虽诙谐,骨子里却极沉痛严肃。”[6]78其实,细读陶渊明的诗歌,还是能从中感受到诗人的感伤情绪:“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仁者用其心,何尝失显默”(陶渊明《饮酒》其十八)。陶渊明率真、刚健的性格是黑暗的官场所不能容忍的,所以陶渊明的诗即使每篇都有酒,但也不过是寄心于酒罢了;而邓辅纶作为同样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人,他和陶渊明一样,都是不得已的急流勇退,也曾是个“猛志逸四海”的青年。邓辅纶的人生遭遇和陶渊明十分相似,所以学习和接受陶渊明也比较彻底。即使是几次遭贬谪的苏轼,也未曾离开过官场。而邓辅纶则不一样,他和陶渊明一样都隐居避世,后期与官场绝缘;因此,陶渊明的心情邓辅纶完全能够体会,但他也有陶渊明无法体会的心情。比起陶渊明的主动弃官,邓氏却是连遭劾罢的无奈。邓氏内心的愁苦比陶氏深刻得多,因此,邓诗里的感伤与不平比陶诗要浓烈很多。陶渊明在入仕之前,由于家贫有过深切的躬耕生活的体验,曾表达在田园之中能够“忘怀得失”的心迹;而邓辅纶从小家境比较殷实,其父邓仁堃在朝为官,并有政声。王闿运、高心夔等都受到过邓辅纶的帮助,只是到中晚年家境才逐渐衰落。如此一来,邓辅纶和陶渊明一样都仕途不得志,但归隐田园的享受程度却是不一样的。对于陶渊明来讲,田园是亲切又享受的;对邓辅纶而言,田园只是一块避世的土地,没有过多的享受和亲切感。因此,邓辅纶既没有找到归属感,心中的愁绪也无法彻底地排遣。

四、结语

邓辅纶“和陶诗”中感伤情绪的流露,和以往其他诗人和陶之作明显不同。其“和陶诗”中有诗人个性精神与气质的表达,忧郁与感伤都是诗人自己真实情绪的流露。不难看出,诗人即使退出世俗的名利场,却依然心存魏阙。即使自己努力学习着陶渊明的平淡、闲适与宁静,却始终没有平复自己对世俗不满与不平的心绪,所以呈现出平淡与忧郁并存的诗歌特点。

[1] 杨钧.草堂之灵[M].长沙:岳麓书社,1985.

[2] 邓辅纶.白香亭诗集[M].长沙:岳麓书社,2011.

[3] 萧晓阳.湖湘诗派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 顾炎武.日知录校释[M].张京华,校.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5] 谭嗣同.谭嗣同集 [M].长沙:岳麓书社,2012.

[6] 朱光潜.诗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王菊芹)

On the Sentimental Theme in Deng Fulun’s Poems

QIN Tingt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1, China)

Deng Fuguan was a poet in late Qing dynasty, who wrote 76 poems in Reply to Mr. Tao in his middle age. His poems try to pursuit Tao Yuanming’s plain beauty of poetry, conveying sorrowfulness from time to time. Combined with the background of times, official experiences and personal interests of the poet, this paper tries to analyze the specific causes and manifestation of the sentimental mood. In Tao Yuanming’s poetry, there also exists sorrowfulness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Deng’s.

Deng Fulun; Reply to Tao Yuanming; sorrowfulness

2016-12-16

覃婷婷(1989—),女,土家族,湖南沅陵人,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

I207.22

A

1008—4444(2017)02—015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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