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增的归隐与山水诗创作
2017-02-23卢劲波
卢劲波
摘 要: 木增为明代丽江府历任知府中享受尊荣最多的一位,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先仕后隐,归隐后潜心著作,成为纳西族历代作家中在诗文辞赋领域均有作品传世的一位。其山水诗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与民族特色,作品中展示了丽江的秀美风物,充溢着强烈的乡国感情,表现出回归自然家园以走出异化的情怀。木增将山水与田园融为一体的创作方式,既是对前人的继承,又是丽江纳西民族古朴生活方式的见证。
关键词: 木增 归隐 山水诗 民族心理
木增(1587—1646),晚明丽江府土司,十一岁继任丽江知府。在其土司任上,木增文治武功,重视文化发展,丽江盛极一时,辖地堪比一省,富甲一方。天启初,他让位于长子木懿,由黄山归芝山、由名宦摇身一变为乡贤。归隐后的木增,摆脱事务纷扰,留下了读书笔记《云薖淡墨》,诗文集《山中逸趣》《芝山云薖集》《啸月堂诗》《空翠居集》《光碧楼诗抄》等。在文化领域,木增成为丽江历代土司中卓有建树的人物。他以文会友,如华亭董其昌、冯时可、陈继儒,苏州毛晋、江阴徐霞客、云南担当和尚(唐泰)、苍雪和尚等当时文化名流,均成为他的朋友。他的高洁人品为时人称道,明代四大高僧之一——德清和尚誉之“天性澹薄,于世味一无所嗜好,忠孝慈爱,唯以济人利物为怀”①。冯时可赞其超越先人木公、木高等人,是六公中最贤者②。清乾隆间修《丽江府志略》将其与麦良、阿得、罗克列为四乡贤。后人对其生平如是评:
性耽风雅,博极群书,早辞纂组,遨游山水间。而急公尚义出自性生。大功有助,拨乱有助,辽乱有助,安奢乱有助,且陈十事疏,优诏采纳,……于鹤庠捐建曾经阁,禄丰捐建大石梁,鸡足山捐建悉檀寺,赈饥发粟,殆不胜书③。
笔者以木增归隐后的创作为中心,探求木增山水文学折射出的个人心理及民族心理特性。
一
木增早年锐意进取,平定辖区内动乱,对藏区用兵,向北拓展领域,成为威震一方的封建酋长,有力维护了滇西北的稳定,丽江一度成为富足之区。由于边患频发,朝廷多年对外用兵,万历朝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木增凭借丽江雄厚的经济实力,输送金银,为明王朝解忧纾难。《明实录》记载:“万历三十八年,云南丽江府土官知府木增,以从征顺大等夷,助饷二万余两。乞比北胜州土司同知高承祖、姚安府土司高光裕等事例加级……赐丽江府土知府木增加三品服色,从其请也。”④按常规,赐爵事应该是逐级上报,“土司奏讨升赏,必繇抚按代题”,木增则直接通过吏部升级。两年后,朝廷追究责任,停原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王宗贤俸半年,并取消木增三品服色。
且不论木增陷入朝廷政争与否,万历后期皇帝荒政,朝政混乱,边疆形势严峻。木增僭越请功事件说明,明廷对远在西南边疆的纳西王国是有戒备的。木增不断通过向朝廷输忠,以消解朝廷疑虑,最后还是选择了急流勇退,至于其退位缘由,官方史书这样记载:“云南丽江土知府木增,御虏致疾,告替入山。准加本省布政使司左参政职衔,致仕,以劝忠义。”⑤布政使司左参政职衔官阶从二品,在历代丽江土司中,木增为唯一一位晋级二品的。
退位后,木增栖居于府治北边的白沙里芝山,告别了自少年开始的20余年的土司生涯。或许,他厌倦了那种单调的官场生活,从此,可以远离尘嚣,可以沉酣翰墨,可以过一种自己向往的别样生活。与松鹤为伴,读书参禅,徜徉于山水之间,追求逍遥人生。芝山“林木幽异,岩畔有洞,旁建解脱禅林,明熹宗赐名福国”⑥,“远不违亲,近不溷俗,巨壑之奧如,介丘之旷如,翠壁入云,清流见底,霜薄有更发之花,冰轻有互凋之叶;宵月不让于天柱,朝霞无异于赤城”⑦⑧。木增每仗藜携榼,“偕二三知己,或寻幽,或陟旷;或仰睇而决眦千仞,或远眺而神游六虚;或弄樛流,或坐茂树;或缱绻于花朝,或裴回于月夕;或达旦长吟,或竟日忘返……意兴所到,为诗为赋,搦管成之”。木增把自己融入自然,兴致所到,发而为诗。“山中何所乐,所乐在云山。”“道人栖此处,忘忘心自闲。梅雨洗苔石,桃溪泛竹灣。盘柏斜景坐,观猿挂树攀。松花炊作饭,竹叶驻红颜。莫管非与是,任他笑我顽”⑨。丽江有此山水,诗人有此等胸襟,故有超凡脱俗之文字。
木增诗歌具有一种浪漫气质,这种气质与丽江奇异的自然风光不可分割。他写文笔峰的诗即是一例:
文笔凌云
东壁图书照丽阳,湖边文笔碧霄翔。
峰常绚彩何须梦,天自书云为纪祥。
列岫层峦皆几案,行云流水尽文章。
巨灵千载题春雪,始信如椽出大方。
二
木增之诗重在情意表达,自然天成。明代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周延儒称木增诗:“情触境而起,言授意而成”,“感慨时事能以实”,“探索玄珠能以虚”,“阐发灵源,模写胸臆”,“绝无傍人口吻而袭取酸馅者”⑩。张邦纪言其“壮岁悬车,谢却世纷,一意高尚,日涉芝山,天机发籁,溢为诗歌”,“木君超然尘外,又不耽入虚无;诸累解脱,故其志趣自远,品格自卓;而发之为诗也,婉而切,和以平,清新而逸致,澹宕而精深,言之见理,可久可传”{11}。《云薖淡墨》有这样一段论诗的文字:
看前人文诗不可律以时尚,当求之神情色泽。虽淡如水、顽如石,必有神情色泽寓于内,非人能道者。虽浓如浆、艳如锦,必有神情色泽不寓于内,怕人所不道者。非可以时代高下论也。今之才人,文必欲西京,诗必欲汉魏大历,而鄙薄前辈之朴易,不知徐而绎之,彼之神情色泽自在,更有胜于时尚者。时之所尚,虽粲若珠锦,而道不在、事不在、情不在、景不在,亦均之无神情色泽之可观耳,何论前后辈,又何论夫时代高下哉{12}!
“神情色泽”包含道、事、情、景,木增反对形似,重视诗歌内容情感表现。诗文要有内容、有情感、有个性,木增反对一味追求时尚、一味以时代高下论诗,尤其反对缺乏神情色泽、追求“浓如浆、艳如锦”“粲若珠锦”的时尚之文。木增性格中有不苟于流俗的一面,其文学观也受之影响,追求诗文表情达意功效,形式上以淡、朴为宗。因此,招致“生白直致而寡味”{13}之类的批评,朱彝尊认为木增诗歌成就在木青之下,更比不上木公{14}。不能讳言,木增的诗作有公安派诗人之流弊,灵心自运伴随着粗率,如:
山居六言
纵目山谷烟云,时来清风自扫。
忘情忘物忘山,不贪不嗔不恼。
这种诗由于过于直白,有如佛家传道语。其诗集《木生白啸月堂诗空翠居集》往往一题多写,内容少变化,鲜有佳篇。《山中逸趣》集中也存在这种情况。不过,他的很多山水诗还是很富有意趣的,如《山居自纪》:“采药寻真意自欣,一重溪水一重云。山深窈窕人难到,忽有鸣禽空谷闻。”
王国维有言:“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15}此言况之本诗颇有道理。短短四句,叙事、写景、抒情结合,有“真景物”,有“真感情”,绘声绘色,颇具构图美与音乐美,读者被诗人引入一个无人间烟火的意趣横生的清凉世界。淡笔勾勒又颇见神韵是木氏诗歌的一大特色。
木增山水诗之淡不仅在于语言淡雅,而且表现在远离世俗之逸趣,集山水田园于一体,具有士大夫生活色彩。如:
居芝山
草堂幽静北峰遥,桂树劳将隐士招。
万卷开函随子史,三秋生计只渔樵。
欲从郑谷聊生事,喜遂初衣荷圣朝。
莫问长安车马客,子云门巷日萧萧。
玉湖秋兴
露下偏宜月色斜,微翠深处是山家。
松风长吼凉生座,庭桂飘香蕊自花。
遥忆神京看北斗,隙从秋水诵南华。
闲追杜甫舒余兴,抚景高歌乐事赊。
诗人隐于芝山,居于山水田园之间。闲来读书,兴来观景,这种生活免除了官场迎来送往的烦扰,归于简单,自有一种乐趣。再如:“垢面蒲衣绝世交,吟风饮瀣利名抛。时人不解山翁趣,一枕松花月上巢”(《垢面吟风》),表现出返璞归真的士人生活情趣。
木增对于功名的冷漠是经历世事沧桑后的彻悟,是经历繁华之后的淡定。他为隐居生活而作的《江上渔舟记》隐约表达了对人世纷扰的厌倦之情:
平地风波,甚于湖海。湖海之险,人知避之。至若逐蜗角、竞蝇头于平地,一旦风涛汹涌,几至沉覆,方求彼岸之登。噫,以晚矣。孰若平澜浅濑、破笠轻蓑,驾一叶之扁舟……洪涛拍岸,胸中之疑虑不生。虽巨浪滔天,蓬底之讴吟自若。鱼虾可侣,则随在皆朋。鹬蚌相持,则无往非利。任濯足而濯缨,余益乐此不疲矣{16}。
木增土司任上,西南先后发生播州、奢安之乱,他预感情势不妙,国家衰落,家族的治理危机,都已成为事实。他勘破荣禄之不可长久,人不败之,己必败之。故其诗作不厌其烦地抒写山中隐士生活之乐。他的组诗《山趣吟》明显是对陶潜、王维诗歌的借鉴,隐隐透出诗人对时代的绝望。因此,他回归自我,表现对闲适人生的渴求,他仰慕陶渊明的人格精神,如第十首:
我爱山幽逸,天空万籁清。
松房寻有道,竹院话无生。
鸦隐林风静,猿啼溪月明。
东篱时采菊,犹有见山情。
还有第十五首:
我爱山幽逸,梅芳雪压林。
嚼梅消俗气,啮雪洗烦襟。
足酒数畦秫,无弦三尺琴。
柴桑陶处士,千古一之音。
他引陶渊明为知己,应该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的壮年辞退,未尝不是保留名节的方式,这在其子木懿后来降清得到证明。木增模仿陶诗,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如《地隔尘嚣》:“结庐亦可在尘廛,心远从来地自偏。会得柴桑千载意,真宗不堕野狐禅。”这种诗很难说是“直致而寡味”,联系天启以后的西南时局,才能真正理解本诗真谛。
三
木增诗歌,表现出急于摆脱痛苦的心态。他生于显赫的世胄之家,功成名就,有锦衣玉食的物质生活,苦从何来?很多论者认为,木增后期皈依佛教,思想消极。此说有一定道理,但理由并不充分。木增后期存在諸多焦虑:明王朝摇摇欲坠的风险,家族盛极而衰的趋势,伴随着辖地扩张而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抗争,用兵失败带来的士气挫伤……这一切都是他由执意功名到厌弃功名心理巨变的因素。权势越来越大,痛苦越来越多,他对宗教的热情越来越浓郁。
木增出重金刻印佛经,又捐资广建寺院。他“坚持释氏之五戒,恪守老氏之三宝”,“弃金紫如脱屣,高蹈芝山之上,逍遥于解脱之林,鹤鹿与俱,缁黄是侣。所谓蝉蜕于浊秽之中,以浮游尘埃之外者也。(傅宗龙,《芝山云薖集序》)
热衷佛教是木增追求解脱心态的表现,故其山水诗常与佛教结缘。如:
书便面寄鸡山本无上人
鸡足名山宇内闻,龙潭结胜更超群。
手攀石窟移松月,步入峰头踏岭云。
卜居祗林饶梵气,跏趺草坐接炉熏。
何年得卸朝簪去,布襪青鞋出世氛。
隐居后,“宇外何寥廓,危楼我自栖。疏钟随梵偈,一笑了曹溪。”(《撄宁斋》)他隐居芝山,沉浸在梵音法海之中:“雨浥千山翠,涛寒万壑松。篝灯翻贝叶,隐隐落疏钟。”(《竹水居清光》)以图“解脱人间世,幽居绝俗情”(《题画》其四)。佛教可以让人断尽烦恼,使人心理归于宁静。
道家可以让人超脱形骸之累、抵御功名之惑。木增出入佛道,参佛理,会庄义,力求得以逍遥自适。他的《云薖淡墨》辑有《释庄义》,在其诗中,多涉及读《庄子》:“万卷浑如邺架藏,青藜小阁满芸香。会心何必多探讨,独爱玄同契老庄。”(《检书》)“遥忆神京看北斗,隙从秋水诵南华。”……木增研佛论道,入其中,又能出其外。其用意十分明显:“不学谈空不觅丹,寸心无碍地天宽。世间任有繁华事,只当浮云过眼看。”(《逍遥天地》)追求逍遥是经历繁华后的精神回归:“意似闲云常自闲,鸟因飞倦亦知还。于时晤得云门句,笑指水流花谢间。”(《意似闲云》)总之,木增诗中的逸趣,是儒释道文化熏染的结果,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诗人的心路历程。以儒为根,以佛为叶,以道为枝,故木增是一个中国传统文化孕育而出的少数民族士人典型。
四
与其冲淡、自然、逍遥的风格相一致,木增似不喜用太多的人工造成的事物入诗,除少量反映时事的诗外,他的诗歌多表现自然风光与及个人隐居生活,内容上远逊于木公的诗作。然而,正是由于木增创作用心之专一,其诗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在诗歌意象开拓方面,木增笔下的松意象可谓多姿多彩,意趣纷呈。
木公诗作,写松、山的诗篇最多。《山中逸趣》中,写松的诗篇有《适松禽》《步松影》《坐松蟠》《吟松韵》《爱松幽》《喜松萝》《乐松茂》等。据木光先生统计,仅《空翠居集》写《松林》《松楼》《松声》《松雪》《松声》《松涛》《松云》《松涛》的等就有40首。
松生在山间,挺拔独立,寿命长,有“万木之长”的美誉,六朝以来的诗人笔下,松逐渐沉淀为傲岸不屈的人格化意象。木增作品中,松具有特别丰富的意涵。如:
对松
灵根移得自徂徕,株树苍苍绕砌台。
劲节任经霜雪候,高标尽是栋梁才。
千年虹干垂如盖,万壑风涛吼似雷。
乔木世臣今忝窃,擎天捧日愧驽骀。
本诗深有寄托,含蓄地展现了纳西族的迁徙、忠心为国、在丽江的发展壮大、最终得到朝廷褒奖的历史。明王朝赐纳西麦氏先人为木姓,木高受赐“乔木世家”,这些都是其家族的荣耀。松树是丽江生长最多的乔木,木氏家族是丽江最显赫的家族,长期统领丽江民众,诗人怎不自豪。而且,纳西宗教文化里,松树也是一种神树,是东巴祭祀活动中的祭木。东巴经《祭署仪式》有这样一个故事,美利达吉海里生长出一棵细如发丝的树,小树开花,生出一个金蛋,产出金黄色的大蛙,大蛙产卵,孵化出五方署神,署神蛙头、人身、蛇尾,是司掌自然万物的精灵{17}。《延寿仪式》篇又讲道:美利达吉海里,长出一棵长生不老的含依巴达神树。鬼千方百计想毁掉它,人类想方设法去保护它。这棵树由各种战神守卫,美利董主、崇忍利恩、高勒高趣等人类祖先都供养它,以求长寿及子嗣。《祭风仪式》中说,天上的九兄弟背着成背的树种去撒播,他们将柏树种撒在山崖上,把冷杉树种和铁杉树种撒在白色的高原上,把松树种撒向了东边,把白杨树种撒向了西边。在东边海螺般洁白的高山上,生长着三棵闪着亮光的松,东巴把一棵松树砍下来,做成高高矮矮的祭风树,这树就变成了楚鬼和尤鬼树,楚鬼和尤鬼得到了自己的树木。楚鬼和尤鬼是吊死鬼与殉情鬼。树木在纳西文化中是能夠带来福音的吉祥物,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见证,是生命之树。当年阿甲阿得受朱元璋赐性木而不是朱,似更体现出对纳西民族信仰的尊重。木公号万松,名本是拆松取之。木青,号松鹤。二人都偏好在诗中吟咏松。三人之中,木增尤甚。应该说,他的“松诗”的确不乏上乘之作。诗人常将松与其他意象结合,造成意象的多重意义。如:
适松禽
适意松间鹤唳空,昂藏仙骨欲凌风。
千虬影里明孤雪,万绿丛中缀片红。
素羽每过窥玉笈,清音常自伴焦桐。
冲天不是无修翮,为伴林间一醉翁。
本诗将松、鹤结合在一起,绿松虬枝,白鹤仙骨,集虬枝与仙骨于一体的为醉翁。本诗有声有色、形神兼备,诗人状写鹤影鹤声,同时描绘了一个读书弹琴、逍遥自足的隐士生活。以上为宏观着笔,有时他从细微处写起。如:“石屋胡床夜气清,松林不作泻涛声。有时偶逐凉风起,还拟云边子晋笙。”(《石屋松声》)诗人善于捕捉景物瞬间的变化,夜风乍起,松涛阵阵,听上去如仙人奏乐,美妙动听。雪中松在诗人笔下也别具色彩。
松林喜雪
朔风昨夜冷潇潇,起来遍地皆琼瑶。
梅花梨花参差落,蜂翅蝶翅横斜飘。
雪松
雪岭无它树,千寻夹岩松。古根盘百亩,劲质秀三冬。
清樾连成幄,霜皮缀作龙。笑他桃与李,空自媚芳容。
与松相关的是山,丽江多松,松的生长还依赖于多山的环境。诗人隐居于山中林下,故其诗歌多涉山趣。据前人统计,木增诗作中写山的有300余首。山是隐居之所:“山中何所乐,所乐在云山。云山万万重,架屋居其间。”(《乐山篇》)
山也是摆脱俗世之累而超然物外的地方:“兀坐云楼景色幽,云来云去自春秋。若还不是松林隔,直见三山与十洲。”(《云楼山色》)诗如此,他的词也状写山景:
迤逦芝林,峻似孤云两角。最高寒,斜通雪岳。槛前筠森森玉槊。鹤梦初恬,那管山僧剥啄。寥寥数埆,蘧蘧一觉。胜人寰,喧嚣龌龊{18}。
隐遁是为逃避现实,现实是无法忘却的。他的一首《浪淘沙》词即作出了告白:
隐遁雪山幽,罕接宾俦,披吟杜句却生愁,不信吾身都是客,寄影蜉蝣。
白发喜驯鸥,坐对江楼,夕阳远浦数渔舟,细柳新蒲无限感,宫殿江头{19}。
作为一个具有家国情怀的士大夫,没有沉沦,吟咏之间,杜甫忧国忧民的诗作还是触动了词作者的情思,沧海桑田,这一切带来的感伤并没有因木增的追求解脱而消解。
木增的山水诗在借鉴传统创作的基础上,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与民族特色,是今人认识历史上丽江自然生态的极好途径。诗人在作品中展示了丽江的秀美风物,充溢着强烈的乡国感情,表现出回归自然家园以走出异化的情怀。木增将山水与田园融为一体的创作方式,既是对前人的继承,又是丽江纳西民族古朴生活方式的见证。纳西文化的敬天传统,也蕴含着中华文化的和合精神。
注释:
①见《丽江木六公奉佛记》,《憨山大师梦游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469.
②六公传.木氏风云录.云南民族出版社,第36-38页.
③赵联元辑,《丽郡诗征》卷一,《丽郡诗文征》,云南丛书本.
④⑤《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五〇二,据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影印,上海书店,1984.
⑥⑦《云南通志》卷二十六,四库全书本.
⑧梁之翰.《山中逸趣》跋,《山中逸趣》,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⑨《乐山篇》.《山中逸趣》,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⑩周延儒《芝山云薖集》序,《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11}张邦纪《芝山云薖集》序,《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12}见《云薖淡墨》卷之四,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下文引用木增诗文集不再注出.
{13}颐园先生评,《明滇诗略》卷六.
{14}朱彝尊《明诗综》卷九十三:松鹤诗不及曾祖而胜其子增。增篇什虽倍,然非卧子所云中土诗也.
{15}《蕙风词话人间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第一版):193.
{16}《丽郡文征》卷一,赵联元辑,《丽郡诗文征》,云南省图书馆藏《云南丛书》本.
{17}{19}见《祭署仪式》,《东巴经卷》,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
{18}赵藩辑.《滇词丛录》卷上,云南丛书本.
参考文献:
[1](明)木增.山中逸趣.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2](明)木增.云薖淡墨.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3](明)木增.芝山云薖集.云南省图书馆藏明刊本.
[4](明)木增.木生白啸月堂诗空翠居集.云南省图书馆藏抄本.
[5]赵联元辑.丽郡诗文征.云南丛书本.
[6]滇词丛录.云南丛书本.
[7]明滇诗略.云南丛书本.
[8]云南通志.四库全书本.
[9]蕙风词话人间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
[10](明)憨山德清.憨山大师梦游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
[11]木光.木府风云录.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
[12](明)徐宏祖.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3]习煜华赵世红.中国少数民族原始宗教经籍汇编·东巴经卷.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
基金项目:本文为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立项课题,项目编号:2013XY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