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房子的梦与话
2017-02-23高绪波
高绪波
自小,刚刚认识几个字,还没有到上学读书的年龄,就每天按照父亲的要求咿咿呀呀地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之类。每每,家里来了客人,父母亲还常常当着来客给我一些賣弄的机会。
年龄大了以后,记忆大不如从前,断断续续地还能记上一些,大多也是零零散散的一些个别诗句了,整章整篇一句不丢的几乎没有。但总还算读过大学中文系,对于李白、杜甫、白居易、陆游、苏轼、欧阳修、柳宗元等诸多大家还是多少记忆了一些篇章,而且还从正史、野史中读到了很多有关于他们的奇闻逸事,诸如“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等等风流不羁、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风骨和故事,并且大抵知道了所谓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的迥异风格。给我印象最深的,当算杜甫的《茅屋为大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大风破屋的焦灼和怨愤之情以及强烈的忧国忧民的意识至今令我心有共鸣与震撼。或许,这就是我最初的房屋情结吧。
小时候,精神上比较富足,但是因为兄弟姊妹多,自小在城市长大的父亲又不善农耕劳作,家境一度贫寒、窘迫。一家人赖以栖身的茅草屋不但年代久远,而且破旧不堪。那时,最愁的是阴雨天,常常是外面下雨,满屋漏雨,土炕上、屋地上,甚至犄角旮旯,到处接的都是盆盆罐罐,滴滴答答的很有节奏感。母亲四处忙碌着,头发上湿漉漉的,脸上满是汗水、雨水和泪水的混合物……后来,父亲的“右派”的帽子虽然摘掉了,家境依然如“文革”结束后的国家,面目疮痍,百废待兴,日子依然过得紧紧巴巴。那个时候,在我年少的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家里能够盖起一幢大房子。每次与父亲一道出门,看着城里鳞次栉比的楼房和乡下红砖红瓦的砖房,我感觉它们的主人好气派好气派的,着实羡慕极了。
参加了工作以后,一段时间里,我的目标没变,依然盼望和构想着有朝一日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居所。以至于女儿在她23岁读大学的年龄,在一次的饭桌上,不无揶揄地嘲笑我们说,“看你们,像我这个年龄就早早结婚了!”言外之意,是我们胸无大志,只顾得筑得小巢娶妻生子,没有如今她们一代考研深造一类的远大志向。听了女儿的话,我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过多地解释。
记得当初,还是分房制的时代。一所学校百十号教工,年轻的成员占了十分之六七。年龄、学历、教龄、业绩、家庭人口……一路地拼争过来,那个时候,如果谁能从学校分房的名单上找到自己,那种兴奋与幸福绝不亚于今天中了500万元的大彩。而能够获取分房资格最起码的条件之一是“有家人士”。不害羞,也不夸张地说,我与妻子“早熟”的婚姻,也成了向单位索要房屋的重要筹码。
1985年,当新婚的我们与父母一道从低矮的土坯房搬进60平方米的砖瓦房时,我竟然兴奋得一连几天没有睡好觉,常常在睡梦中笑醒。
后来,我从学校调农场机关工作,为了分得“副科级干部”待遇的房子,不得不放下自己在学生面前养成的“牛哄哄”的俯视一切的臭架子,低眉顺眼地给手握分房大权的一位“权贵”偷偷地送去两瓶酒。花去的几十元钱让我足足心疼了好久,须知,在当时那几乎是我整整一个月的薪酬。
分得了新房(所谓的新房,无非是一位升职了的科长腾挪出来的不足50平方米的旧居),又着实让我高兴和兴奋了许久。我到处捡拾旧砖头,起早贪黑将房前小小的院落整个来了个红砖铺地,搬家入住那天,庆祝的鞭炮声响了好久,如同入主皇宫一般。室内摆放了手工沙发,有了安置茶桌的地方,就已经感到很气派很奢侈了。只是可惜了我的那些书,没有了它们的安身之所,就只好衣柜、床下、屋角到处堆满了捆扎好的纸箱。偏偏,我做的又是经常“爬格子”的差事,常常地,为了找一本用得着的书刊,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钻到床下,挪出来并且拆开“书箱”,摊放一地,像寻宝一样,弄得遍地狼藉,也因此一次又一次地遭受爱干净的妻子的唠叨和数落。
终于搬进一幢大房子并且破天荒地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是在父亲已经故去12年之后的事情了。搬迁那天的前一天,我独自去了东山坡父亲的墓地,待了好久。焚烧后的黄裱纸灰随风四散飞扬,我知道那或许是父亲高兴的灵魂在舞蹈。父亲生前喜酒,却从未见过他喝醉过。眼看着墓地四周摇曳的花草,我猜想,即将乔迁新居,许是刚刚喝过我喜酒的父亲,委托它们载歌载舞在向他的“出息了”的儿子道喜吧?我流了满脸的泪……
人至中年,总爱忘事,小时候经历过的许多往事已经记忆不清晰了。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根据巴金老人小说改编的电影《家》中的每一个故事情节。对于作品中所表现出的鲜明的反封建意识,我的感受日渐淡薄,也许是思想落伍了。至今,我依然渴望那大宅院里令人窒息的封闭式的空气中隐隐透出的“家”的温馨和味道。
去年,在冰城哈尔滨市的江北,我逡巡在一片别墅群中。天高云淡,绿草如茵,造型典雅,环境优美。我就猜想,住在这里的人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绅士生活呢?我并没有特别地羡慕那种富含铜臭味,故作高雅的大款式挥金如土的生活,脑海里挥绕不去的总是老北京宁静、恬适的四合院里四代同堂的天伦之乐,抑或是江南名人雅士老宅子里浓淡相宜的竹林之韵和如丝如缕的琴瑟之音。在长江之滨的古城镇江,我冒雨探访“赛珍珠”的故居,在那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钢琴旁,坐在那张古色古香的写字桌旁的藤椅上,潇潇雨中,吸吮着充满中西合璧文化气息的浓郁芳香,我深深地陶醉了。
我知道,大江南北,东西纵横,无论走到哪里,有关于房子的一切,我的所有用心,其实都是在努力寻找着一种和煦如春、其乐融融的一种真正的“家”的感觉。面对着城市里密密麻麻如林的高楼大厦,想象着蜗居在各自格子里的人们,我不知道自己是觉悟了还是封建得远离时尚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