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小说的转型
2017-02-23郭彤潘佳佳
郭彤潘佳佳
(1.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2.河北医科大学,河北石家庄050017)
南社小说的转型
郭彤1潘佳佳2
(1.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2.河北医科大学,河北石家庄050017)
南社由近代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出现新与旧的变化与革新,主要表现在社员身份上由激进的革命者到小说家,作品主题从革命主题到爱情主题,笔下人物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不断挣扎,叙事模式也打破了以往的全知叙事。南社小说家由最初的鼓吹革命,渐渐成为民初鸳鸯蝴蝶派的主力,突破了政治小说的局限,并着力表现新旧文化冲突。
南社小说;转型;传统;现代
1907年南社开始筹备,1909年成立于苏州,发起人有柳亚子、高旭和陈去病等。1923年南社解体,之后又出现了新南社和南社湘集等组织,南社在近代史上前后共存续了30多年,它是中国近代史上有重要影响的资产阶级革命团体。近年来,对于南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南社诗人的诗歌研究或者对南社社员的革命家身份的研究,对于南社小说特别是对于清末民初南社小说的研究还比较薄弱。
本文主要是从南社小说转型入手,从主题、内容、叙事等方面分析南社小说由最初的宣传和鼓吹革命到后期转向迎合大众口味的通俗小说,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传统与现代性,并为五四文学作了铺垫。
一、南社小说缘起
(一)小说地位的提高
《庄子·外物》中有一句“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小说”这一名词最早出现于此,这里的“小说”指的是一些琐碎之言。东汉桓谭也认为小说不是为政为民的“大道”,可见在长达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小说被认为是“小道”,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一种题材,地位低下。晚清以来,小说地位就有所提高,1903年,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梁启超在《新小说》的发刊词《论小说与群治关系》中提到,“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梁启超主要是提倡小说的社会和政治功能的,这里的“新”便是小说界革命。另外还提出了小说的“熏、浸、刺、提”四种力量。而南社虽然是以诗歌为主体的社团,但是小说的创作也是不容忽视的,大部分成员都受到梁启超思想的影响。比如在辛亥革命前后就曾将小说辅之以革命的需要,像南社成员苏曼殊在1903年所翻译的《惨世界》,周瘦鹃在1915年反对袁世凯卖国行为以及日本侵略行为所写的《亡国奴日记》《卖国奴日记》等。
(二)新闻报刊的宣传
报刊是文学社团流派推广其文学主张、扩大影响的重要工具。[1]南社小说的发展,和近代报刊业的发展关系密切。民初,许多小说都是在报纸上连载而风靡一时。南社的大部分成员都有从事过新闻报刊工作的经历,曾任主编、编辑、记者等职务。辛亥革命前后期和南社成员相关的报纸有《醒狮》《夏声》《国粹学报》《民立报》等等。当苏曼殊在国民日报社做助理和翻译工作的时候,就在报纸上连载过他翻译的小说《惨世界》。报刊为小说提供了一种媒介,以呼吁和倡导革命。到了民初,有1914年创立的《礼拜六》周刊、1914年的《小说丛报》,由徐枕亚主编;1915年《小说大观》在上海创刊,包天笑为主编。正是因为报刊业的创刊与发展,民初的南社小说才能被广泛阅读与消费,报刊是南社小说发展的一个载体。民初大部分南社成员都开始投入到报刊业,像民初南社小说的主力鸳鸯蝴蝶派,《礼拜六》《小说月报》等大部分都是南社社员。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南社小说的发展有赖于报刊业的发展,报刊也为南社小说的传播提供一个物质载体。
二、社员身份:由激进革命者到小说家
南社诞生于晚清,一直以民族主义的姿态和高度来鼓吹革命,反思民族主义文化,具有非常强烈的革命性。直到辛亥革命失败,民国开始,一部分作家开始消沉,以忧郁、颓废的文字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一时间形成潮流。这些通俗文学受到了广大市民的喜爱,如苏曼殊的小说。也有一部分作家,依然带有革命的斗志,但是总体却不免带有伤感的色彩,也没有逃离“爱情”这一藩篱,像叶楚伧。在向民初过渡时,南社内部成员身份的转变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因为南社成员数量之大,并且分布在全国各个地区,所以接受到的文化思想并不相同;另一方面,一些有留学经历的南社社员,在社会发生巨大变化后,没有像传统的知识分子一样颓废消遣,而是积极投入到新的社会模式,寻找自己的位置,这是大部分社员在社会发生变化时的选择。随着报刊业的发展,他们积极投入到这项新的事业中,在民初大部分报社的成员都是南社社员。他们的这种转变,不仅促进了报刊业的发展和近代稿酬制度的完善,也推动了小说的创作与发展。
随着这些社员身份的转变,他们的创作也发生了变化,和以往一味追求革命、宣传革命的作品不同,他们开始关注到文学作品本身。“虽说如此,‘南社’小说流派的色彩则并不明显,而是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质和雅量。这大概就是‘南社’小说成‘势’不成‘派’的原因吧。”[2]出于这种原因,对南社小说的考察基本上都是从大部分南社成员身份转向入手。对于其小说主题与叙事的分析,也是从整体趋向上来看,以此来分析在转型过程中所体现的传统与现代性。
三、作品主题:由革命到爱情
提到南社小说基本上都会想到民初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南社小说并不全是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从晚清到五四,就南社小说的主题来看,南社小说在辛亥革命前后以及民初两个时间段里表现出来的主题是不同的。在辛亥革命前后,南社成员所作的小说或者是翻译的小说,大多是与革命有关,这和南社这一社团的宗旨也是密切相关的,南社受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的影响,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被称为资产阶级革命文学团体。因此在辛亥革命前后,南社小说基本是表现民族主义,鼓吹革命,为革命造势。辛亥革命结束后不久,南社成员失去了革命的动力深陷不知所措的处境,这一时期的小说作品大都是一些通俗文学,像鸳鸯蝴蝶派中的一些南社成员所作的小说,主题基本上是与爱情有关。从这一时间上看南社小说的发展,可以得出在主题上有从革命主题向爱情主题转变的倾向的结论。
辛亥革命前后,南社成员基本都是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积极参加者,他们的小说对辛亥革命多少都起到过积极的影响。如辛亥革命前夕,苏曼殊曾搜集清兵屠杀广东人民以及广东人民反抗的历史,并写成笔记小说《岭海幽光录》,共16则,主要是记录明末广东地区17位义僧、烈女和志士的抗清斗争事迹。以其中一则为例来分析。
丁亥某月,益阳王遇害广州,妃某氏,色美,清兵欲妻之。妃曰:“王,故夫也,亟具棺衾,得尽一哀,以事新者,当无复恨。”兵出市棺衾,妃阴置小刀数十衵衣中,整刃外向,丧服哭泣视含殓,与兵出葬北山。既毕,兵遽前犯妃,妃大骂。兵怒,抱持益急,身数十处触刃,血漉漉仆地。妃乃反刃自杀。[3]
这则记录的是益阳王妃反抗清兵暴行的事迹,给读者呈现了一个视死如归、勇敢机智的女性形象。在辛亥革命前夕,苏曼殊借此机会揭露清军的残暴行为,激起人们对清军的反抗与仇恨,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1903年苏曼殊曾翻译小说《惨世界》,在《国民日报》上连载,连载到第十一回的时候因为该报纸被封而中断。《惨世界》是根据法国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翻译过来并加入作者的一些创作而成的小说。该小说一共14回,前6回是以《悲惨世界》的故事为主线,原著中的主人公被翻译成了华贱;到了第六回,作者便开始写中国社会的故事,揭露晚清社会的黑暗,在那个社会,处处被贫困、死亡包围,人们麻木到父母死亡都不知的地步。在那个社会,盗取别人国家的人成了君王,像华贱这样的小人物,却因偷了一片面包成为罪犯,判了19年刑。苏曼殊通过小说主要是对晚清社会黑暗的批判与揭露,并且呼吁革命,为革命做了很好的宣传。
另外,南社小说里比较有名也是最早写小说的是叶楚伧,他的革命题材小说有《蒙边鸣筑记》《新儿女英雄》《古戌寒茄记》等。《新儿女英雄》写于1907年,是叶楚伧的处女作,小说写作的动机是因革命党人秋瑾被清朝官吏所迫害,作者感慨革命党人的遭遇以及对清的痛恨。《如此京华》则是揭露残酷的社会现实,批判袁世凯政府统治下的黑暗社会。
除了苏曼殊和叶楚伧,革命主题的小说还有周瘦鹃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以及袁世凯卖国行为的《亡国奴日记》,揭示我国人民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清末民初,随着南社社员身份的变化,革命题材的小说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南社成员一部分成为国家政要,一部分从事教育,另一部分大抵因为革命失败的缘故,开始远离政治。但是大部分南社成员开始随着社会的转型,投入到他们新的职业,如部分社员开始从事报刊业。鸳鸯蝴蝶派小说成员大多都是南社社员,这一时期他们的小说虽说稍稍带有革命的一些迹象,但是主题却总与“爱情”有关。如南社社员徐枕亚,他所作的《玉梨魂》便是如此。作为民初言情小说的代表作,该小说主要是以白梨影、何梦霞以及崔筠倩的感情纠葛为主,揭露封建礼教对爱情的束缚。另外,苏曼殊的小说《断鸿零雁记》《焚剑记》《绛纱记》也是爱情题材,而且都是以爱情悲剧结尾。
南社小说在主题上的转变,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所处社会在不断的转型与变化,可见社会因素对文学有一定的影响。而这种由革命题材向通俗文学的转变,又使文学脱离了革命话语的束缚,把关注点引到文学本身。
四、笔下人物: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挣扎
晚清的一些文人志士,特别是南社的一些成员,他们大多都是受过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同时又接受到西方民主思想的影响,走民主革命的道路。南社社员将满腔的热血都倾注于革命事业,一旦革命失败,这些文人该何去何从?“只恨那口称志士的一班人,只好做几句歪诗,说两句爱国的话,其实挽回人间种种恶习的事,哪个肯亲身去做呢?”[3]在《惨世界》里苏曼殊曾说过这样的话。这些作诗、爱国之言正是反映南社人的一种状态,当革命失败后,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出路,小说也无疑成为他们发泄心中苦闷的形式。
南社面对的尴尬,正是因为处于一种文化夹生的境地。南社这群知识分子是在两个文明的碰撞中生存的,在传统与现代的夹杂中痛苦地生存,他们虽带有现代意义上的思想,但是总体上摆脱不了传统文化的束缚,他们笔下的人物,一定程度上是他们精神上的写照,在传统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冲撞中,由于传统思想无法彻底摆脱,只能落得一个悲剧结局。
以苏曼殊的小说为例,他的新旧交杂的复杂心态恰恰说明了在由近代向现代的转型过程中知识分子的一种心理特征,而这种复杂的心理特征又是通过人物的塑造来实现的。《断鸿零雁记》中主要刻画了三郎、静子、雪梅三个人物形象。静子和雪梅这两个人物形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静子这一人物形象算是古代的才女,但是不同的是静子对三郎的爱是主动的,这一行为就和封建思想束缚下的传统女子大不相同,她主动牵三郎的手,与他交流诗歌绘画,并且交换画作,可见她的身上具有现代女性的特质。而雪梅这一形象是典型的传统女性,为了爱情坚贞不渝,小说中对雪梅的描写甚少,不如静子的形象丰富。而三郎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却有着矛盾的心理特征。一方面对于具有现代思想的静子有感情,另一方面又对父母之命的雪梅念念不忘;或者可以说,在三郎的思想中,一直都有一种“从一而终”的观念。读小说我们可以看出,其实雪梅和三郎在订婚的时候他们对对方也是一无所知的,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使三郎在遇到静子后也不得不选择逃避。从三郎的这种选择,我们或许可以看出,对于有现代思想的苏曼殊来说,在他的骨子里还是有传统思想的存在,并且挥之不去。此外《焚剑记》《碎簪记》《绛纱记》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体现了这一特点。
南社小说在民初表现出的这种既传统又现代的特征,不仅在苏曼殊的小说中有所体现,在徐枕亚的《玉梨魂》里也有涉及,比如对于寡妇不可再婚的问题,对于男大当婚这种传统思想的遵循,都没有摆脱传统观念的体现;但同时,在小说里又表现出婚姻自主的思想,这种人道主义观念,已经具有现代思想。
五、叙事模式:打破传统全知叙事
南社小说在由近代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在语言上,小说突破了传统的文言,加入白话,相对传统小说更进一步。在叙事模式上,也不同与以往的传统小说。中国古代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上采用连贯叙述,在叙事角度上基本采用全知视角,在叙事结构上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中心。[4]到了南社小说,开始出现日记体小说,像周瘦鹃的《亡国奴日记》,徐枕亚的《雪鸿泪史》。这些日记体小说大量的引用书信、日记,以此来表现主人公的心理活动。除了日记体小说外还有笔记体小说,如苏曼殊的《岭海幽光录》。书信体小说,像包天笑的《冥想》。
单从叙事题材上,这些南社小说就区别于以往的传统小说。叙事视角上,也不全是以往的全知视角,传统小说基本上是全知视角叙述,正如王德威在《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中所说:“中国的说话人与其说是具体化的个人,倒不如说他代表着一种集体的社会意识。”[5]当时普遍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小说基本上都出不了这些儒家的道义,当然也缺乏小说作者自己的思想,所以小说呈现的几乎很少带有作家个人的抒情色彩。虽然有些小说也有第一人称的出现,但是和我们现在所说的第一人称小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基本只是起贯穿情节的作用。在民初的一些小说里,基本摆脱传统的叙事模式,采用第一人称的限制叙事,在所有的人称叙事中,第一人称叙事最具有个性色彩。第一人称叙事的主观色彩浓厚,小说的情绪化和主观化特征明显。[6]像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可以算上是苏曼殊的一部自传体小说,主人公“三郎”自小就倍受苦难,长大后东渡日本寻母,表姐静子爱上了三郎,但是三郎却牵挂着中国的未婚妻雪梅,雪梅等三郎未果无奈被父母逼迫,最后不忍父母之命绝食身亡,三郎回来后找不到她,只好在她的故居怀念她。整部小说都是以主人公三郎的内视角为切入点,深入人物心理世界,结局凄凉,也打破了传统小说大团圆的结局。此外《绛纱记》《天涯红泪记》《碎簪记》《非梦记》都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写作的,这种把自我经历融入小说,带有自传色彩,以及采用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抒情话语,为小说增添了不少现代意识。
总体来说,艺术上,南社小说不仅从语言方面突破了传统文言文模式,还在形式上,比如各种日记体、笔记体、自传体小说也层出不穷,从关注小说的宣传、政治功能开始向小说文本转换,从外部描写向小说人物内心世界转换,影响了五四时期的一些作家。
六、结语
延续了30多年的南社,在它解体后没有销声匿迹,南社小说也没有随着南社的解体而淡出人们的视野。随着鸳鸯蝴蝶派的崛起,南社小说进入到五四之前最后的创作期。当一系列救国运动失败后,那一代文人的心理状态估计大都是壮志难酬,大多数人思想上仍是趋于传统,不可忽视的是在他们的小说中出现了影响五四一代人的某些观念。而对于五四文学,南社小说则起着不可忽视的引导作用。相对于五四文学,南社小说也存在着不彻底性,对于“传统”思想,它有多方面的继承,并不能彻底摆脱。由此,南社小说的演变、在转型过程中的挣扎值得研究。
[1]郭建鹏.南社社员的转型与鸳鸯蝴蝶派的渊源[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0,(3).
[2]金建陵,张末梅.“南社”小说的勃兴和创作成就[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1999,(2).
[3]裴效维.苏曼殊小说诗歌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4]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6]张艳茹.晚清创作与现代叙事意识的觉醒——苏曼殊的第一人称自传体小说的叙事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10.
I207.42
A
1671-2862(2017)04-0058-04
2017-04-26
郭彤,女,山西运城人,河北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潘佳佳,男,河北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河北医科大学校长办公室科员,研究方向:学科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