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论略
2017-02-23刘成勇
刘成勇
(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论略
刘成勇
(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广播是20世纪文学的重要传播媒介,在扩大20世纪文学影响的同时,也有力地影响到文学的发展态势和文坛格局。从文学的传播方式来看,广播有播读和改编等多种样式;播音者和编辑是文学广播传播的两大主体,他们的个人素质与文化修养决定了文学作品广播传播的质量和范围。文学广播传播的内容、环境和对象具有时代性和地域性特征。就传播效果而言,广播扩大了20世纪文学的影响,发现了一批作家和文学作品,并将文艺大众化落到实处。总起来说,在20世纪文学传播史上,广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参与到20世纪文学建构的全过程,在对语言形式的回归中呈现了20世纪文学的声音形象。
20世纪文学;文学传播;广播文学
广播自20世纪20年代问世以来,以其传播范围广、简便易得、适时同步而成为重要的传播媒介。列宁高度赞扬广播是“不要纸张,没有距离的报纸”[1]。1923年5月28日,伦敦广播电台播出了莎士比亚的话剧《第十二夜》,标志着文学和广播的正式联姻。此后,文学作品借助于广播迅速传播,甚至在某一时期成为文学传播的主要路径[2]。
中国国内的广播电台几乎与国外同时发展起来①1920年11月2日,美国匹兹堡的KDKA广播电台开始播音,通常将这座第一个向美国政府登记开办的广播电台作为世界上最早的广播电台。在此之前3个月,上海《东方杂志》以“无线电传送音乐及新闻”为题将美国还在试验阶段的无线广播介绍给中国读者。1923年,美国新闻记者奥斯邦在一张姓旅日华侨资金支持下,在上海大来洋行屋顶上建造了一座50瓦特的广播电台,1923年1月24日下午试播,是为国内第一家广播电台。,到20世纪30年代,电台规模、广播内容、广播形式已经相当成熟。国内最早通过广播传播的文学有文字可查的是刊载于1933年1月20日《中国无线电》杂志上的广播剧《恐怖的回忆》,而此前通过广播传播文学已有先例。1932年上海亚美广播电台就播出过黄兆麟的评话《三国志》、杨仁林的弹词《白蛇传》、朱介生的弹词《穿金扇》等。新文学也随着广播的兴起不断“触电”,之后有一定影响的文学作品几乎以种种形式通过广播传播开来。在20世纪的文学思潮发展过程中,广播的参与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扩大20世纪文学影响的同时,也有力地影响到文学的发展态势和文坛格局。
一、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方式
播读和改编是文学广播传播的两种常见方式。除此之外,还有录音剪辑、配乐朗诵、文学史话、作家演讲、举办专题朗诵会、文学鉴赏、作品介绍、文学专题等节目宣介文学作品、文学史知识和对文学作品的评论,其中文学专题如上海台的《星期文谈》、浙江台的《文学之友》、吉林台的《文艺广播小词典》、贵州台的《赣江文学》等。
播读就是播音员通过演播、朗诵、朗读忠实地传达出原著内容和精神。文学作品在这一过程中就有了从静态到动态、从无声到有声的形态转换,表现出向早期口头文学回归的趋势。但广播由点到面的传播特性隐匿了可视的肢体语言,而仅靠声音将播音者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单向地传递给听众,因此播音语言一般都要经过艺术化处理,以较强的语言造型能力恰切地传达出文学作品的内在意蕴。播读有单人朗诵、二人对播、多人连播及配乐播等多种形式。单播就是由一位播音者根据固定的文学底本进行具有个人风格的演绎,这是最传统也最常见的播读方式,在编辑、播音、资金、时间方面比较灵活自由,是大部分小说、散文以及诗歌播出的首选方式。随着技术的成熟和时代的发展,播读形式又有了对播、联播、配乐播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987年播出的《风流才女——石评梅传》是男女对播的首次尝试,播讲者是北京总政话剧团牟云和刘纪宏。他们的合作可以说是“天衣无缝”[3]。散文在广播中的播出,多采用配乐的方式,是文字和音乐的完美结合,如刘白羽的《长江三日》,音乐的节奏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变化,时而舒缓、时而峻急,成为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
小说是广播文学的重要门类,一般在社会上反响比较大的小说都在广播中播讲过,如各种各样的获奖作品和重要作家的作品等。在小说广播中,“小说连播”最具有代表性。20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是我国长篇小说的兴盛期,也是“小说连播”的高峰期。长篇小说的大量涌现为小说连播提供了很好的文学资源。并非所有的小说都适合做演播,作为“小说连播”的长篇小说既要有思想主题和艺术审美,更主要的是要易于为听众所接受,故事性强、通俗、情节连贯。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成立之后播出的第一个长篇节目《吕梁英雄传》,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一次播出的连播小说《林海雪原》,文革结束后连播的《李自成》《铁道游击队》《红旗谱》等以及“中国小说连播60周年最具影响力的60部作品节目排行榜”上的小说都是故事性强且具有现实主义特征的长篇小说。其中排在第一位的《穆斯林的葬礼》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2次改编、4次播出,并被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和许多地方电台多次转播。
因为国人有听故事的习惯,所以全国各地省市级广播电台纷纷开办“小说连播”栏目,甚至一个台可以在不同时段和不同栏目开办多个“小说连播”节目。上海电台每天安排7档小说连播,时间能达到3.5个小时;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因台长汪良的偏爱,在文艺广播、新闻广播、交通广播和故事广播栏目都设有“长篇联播”节目,一天播出达到4档。在纸质文学作品匮乏的年代,“小说连播”的受众人群众多。《平凡的世界》首播时,听众超3亿,《穆斯林的葬礼》首播时,听众也是数以亿计。
小说连播是对所播作品的二度创造,从某种意义而言,它能够通过语言艺术挖掘出原作中更深层次的东西。新闻学者张振华曾经谈起过自己听小说连播的感受:“当年我听北京电台播出的由北京人艺老演员董行佶播讲的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就同时获得了三重享受:来自老舍先生原作的享受、来自董行佶播讲的享受以及我自己的想象和创造。”[4]他认为,小说连播不仅是对小说创作的一种推助,而且是小说本身的另一种实现形式和传播方式。他的这种感受也许和黑格尔所说的一句话不谋而合:“在艺术所用的感性材料之中,语言才是唯一的适宜于展示精神的媒介。”[5]
改编是在保持文学作品基本面貌基础上的加工和创作。在改编的各种样式中,小说改为广播剧最为普遍常见。从体裁形式方面看,小说可以改编为广播单本剧、广播短剧、广播微型剧、连续广播剧、系列广播剧、立体声广播剧等。与播讲不同,广播剧在声音和音乐、音响的配合下更能淋漓尽致地诠释小说的故事性。除此之外,小说还可以改编为广播故事、广播小说、小说剧、曲艺等。其中故事性强的小说可以同时被改编成各种类型播出。张恨水的《啼笑因缘》问世不久就被改编为弹词、故事、话剧、苏滩①“苏滩”是“苏剧”的旧称,也是曲艺“苏州滩簧”的简称。等多种样式,其中改编为弹词的最多。1939年前后上海电台播出过朱耀祥、赵稼秋、沈俭安、薛筱卿、张如秋等不同版本的弹词《啼笑因缘》,甚至出现了朱耀祥、赵稼秋与沈俭安、薛筱卿各灌唱片“打擂台”的情形。《啼笑因缘》在电台如此热播以至于郑伯奇将其看作上海无线电文化的代表[6]39-40。
长篇小说适宜于改为广播连续剧,如杜鹏程的《保卫延安》、贾平凹的《浮躁》、池莉的《你是一条河》、浩然的《苍生》等。广播连续剧以其大容量、大制作、播出时间固定的特点扩大了文学作品的社会影响,具有较强的竞争力。路遥的《人生》发表于1982年,第二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其改编为10集广播剧,由孙道临担任解说,每星期播出6次,每天中午播出,时长60分钟。广播剧《人生》的覆盖面远远超过报刊和书籍,使得都市和校园之外的农村地区的听众也领略到小说的艺术魅力和思想价值。也有长篇小说改编为广播连续剧时对原著进行压缩、删减的情况。如1962年10月播出的3集广播剧《红岩》是我国第一部广播连续剧,与原作比起来,无论是内容还是人物设置方面大大压缩。根据梁晓声的小说《知青》改编的同名广播故事将100万字的原著压缩到50多万字,由青岛人民广播电台制作完成,全国30多家省市广播电台首轮播出。当然,这种压缩基本上保持了作品的原貌和风格。
随着广播录制技术(比如立体声技术、磁带录音技术)的出现和成熟,广播小说的选取不再拘泥于故事性强的作品,一些表现人物内心世界、情感生活、意识流活动的作品甚至是具有强烈抒情性、散文化的作品也屡屡被改编为广播剧。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有张承志的《黑骏马》、鲁迅的《过客》等。谌容的小说《减去十岁》具有一定的荒诞色彩和现实讽刺意义,被改编为立体声广播剧后淡化了情节和矛盾,而着力于人物内心世界的表现,获得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戏剧改编为广播剧的也比较多。早期改编的是熊佛西的话剧《卧薪尝胆》和袁牧之的话剧《寒暑表》,其他还有《茶馆》《屈原》等。有的剧作家直接为电台量身定做编写广播剧,如洪深的《开船锣》和夏衍的《“7.28”那一天》。由于戏剧和广播剧之间天然的血缘关系,有些剧本可以直接移植到广播中。1943年11月25日,同茂剧团在“苏联呼声”广播电台分4次演播曹禺的《家》,而在此之前4天,该剧团刚刚在金都大剧院上演过剧场版《家》。这种演出基本上是剧场版的移植。
二、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的主体
播音者和编辑是文学广播传播的两大主体,他们的个人素质与文化修养决定了文学作品广播传播的质量和范围。
播音者可以是电台专业从事播讲的人员,也可以是评书艺人、朗诵艺术家、影视演员、话剧演员等。由于文学广播是以声音创造形象,所以播音者的音质、音色等的好坏以及语气、语调的艺术化处理水平是文学广播成败的关键。萧干说过:“只要对话一不上口,一接不上气,一跟情节、跟人物性格分家,马上就会受到收听者最干脆的惩罚,可以说是‘立地执行’——他会咔嚓一声关上了收音机。”[7]语言学家俞敏也说:“说真的,听见一段话里忽然出来一个发错的音,一句不通的话,正好像吃最好的菜吃出一个苍蝇来那么难受。最近几年听广播,这种情形并没有少遇见。我可以不客气地说,胃口已经倒了。”[8]
早期的广播事业在上海兴起之后,专业性的播音员几乎没有,大多由话剧演员或评书演员兼任,在艺术品质方面难免良莠不齐。20世纪30年代就有人发文批评过那种俚词小调、咳声、吐痰声、低调的龙钟之声、沙音等“不健全的声音,病态的、不合卫生的”声音[9];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经过50年代的汉语规范化之后,播音员在艺术修养方面明显提高,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播音员,在演播文学作品方面各有特色,如夏青的严谨平稳、齐越的抑扬顿挫、关山的声情并茂、陈醇的深沉稳健、曹灿的灵活生动、李野默的奇特不凡等。播音员出色的播讲艺术能够使听众感同身受、“入耳心通”,不仅能感动听众,有时还能打动作家本人。杨沫在谈到中央台播讲《青春之歌》的史林时说:“她播讲得很好,许多情节,被她带着感情的声调一朗诵,显得更传神。有些地方听了,不禁想掉泪。很想写封信向她道谢。”[10]柯岩的小说《寻找回来的世界》由王刚在中央台连播。听了王刚的播讲之后,柯岩认为,王刚把这部小说播得“有声有色、真挚感人”[11]。
播音员不仅要先天性地音质音色好,还要在后天的艺术修养以及对文学作品的准确理解方面下功夫。王刚演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牛虻》。他介绍自己的经验时说:“当我接受任务后,就反复阅读、理解。我把上海译制的电影《牛虻》复录下来,反复听,反复琢磨,反复体验,当这些人物逐渐在我心中活起来后,再演播就自如洒脱了。”[12]97他在播讲《神秘岛》时能用英语演唱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流行于北军的进步歌曲,播讲《夜幕下的哈尔滨》时用日语播讲日本人的对话,播讲《戊戌喋血记》时以山东话表现曲阜老板娘的饶舌,播讲《高山下的花环》时让雷军长说出四川话、播讲《寻找回来的世界》时又用英语演播谢悦同外国记者的谈话……由此可以看出王刚本人的文化修养和艺术才华[12]97-98。陈醇也认为,作为播讲文学作品的播音员,要仔细地反复地对文学作品进行认真的分析理解,在播讲时要做到胸有成竹[13]。
编辑是文学广播的领导者和组织者。选择什么样的文学作品需要编辑的眼光和视野,而将文学作品改编成什么样则体现了编辑的组织、改编、导播、审美等综合素养。作为一名文学编辑,不仅是选择确定具有一定艺术价值的文学作品,而且要根据广播的特性对其进行加工改编。就像南京广播电台编辑陆群所说的:“非但要把作品编得听众爱听,而且要把作品的神韵传达出来。它的难度与关窍,我想主要就在于‘故事化’和‘广播化’。”[14]比如要注意到作品的创新程度、适于演播的口语化和故事化、听众能够接受的雅俗共赏等等。
删减、修改是编辑的基本工作,也是基本功。删减有时候是根据播讲时间而进行的,比如有的栏目固定时间是30分钟或40分钟,那么编辑就得根据时间以及播音员的语速删去一些内容。还有一种情况是所播讲文学作品中有些故事性不强或是铺垫性文字过多,不适合“听”的地方,编辑也得对其进行删减。修改就是将那些不适宜播出的文字、晦涩的文字以及容易引起歧义的文字进行适当的改动。除了语言文字的调整,编辑还要在内容方面做一些“广播化”工作,如理清、简化时空结构和情节线索;谋篇布局、合理设计,开头要尽快入戏,中间要高潮迭起,结尾要悬念回味;再有就是为所播作品选择适合的播讲人以及配乐等。
编辑艺术修养的深度决定了文学作品播出的反响度。深圳交通电台的编辑权巍在反复研读了李佩甫的《城的灯》后,确定小说广播时的基调是“感受生命的厚重”。应该说,这一定位还是符合作品实际的[15]。广播文学编辑对于作品的判定有时不亚于书刊的文学编辑。荣获中广学会首届《小说连播》“编辑成就奖”的叶咏梅录制生产了100多部长篇小说,中央台影响大的连播小说几乎都出自她之手,如《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穆斯林的葬礼》《风流才女——石评梅传》《上海的早晨》《寻找回来的世界》等,其中前三部都是在获茅盾文学奖之前就已在中央台播出,而《平凡的世界》更是在出版之前拿着清样进的演播室。叶咏梅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对于当代文学、广播文艺、美学等等作了深入钻研,撰写了30多万字的理论文章,策划主编多部业务专著和广播史料著作。正是理论的积累,使她独具眼光,为当代文学发展作出巨大贡献。也有的文学编辑就是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他们对于作品的把握会更细微。师陀于1940年到1949年在“苏联呼声”广播电台当文学编辑,工作内容是选出适合播出的文学作品,同时写出对文学作品的介绍性文章交给播音员,比如鲁迅的历史小说、散文和散文诗,介绍鲁迅杂文《地之子》和《解〈非攻〉》的介绍词以及丁玲的《我在霞村的时候》等,体现出师陀本人新文学作家的身份意识。
编辑还具有一定的时代和题材敏感性。叶咏梅编导的《补天裂》播出于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并于香港回归倒计时同步播出,彰显了文学作品以及文学广播的政治意义。20世纪80年代中期,社会上出现一系列贬损鲁迅的言论,其时又恰逢鲁迅逝世50周年。上海电台敏锐地抓住这一文化思潮,筹办了“鲁迅逝世50周年诗歌朗诵演唱会”,朗诵了鲁迅的作品、鲁迅介绍过的中外作品以及上海诗人的新作,鲜明地表明了自身立场和价值判断。1989年,北京发生政治风波,上海广播电台曾接到一位自称是铁道学院大学生的电话,要求电台播出鲁迅的作品《纪念刘和珍君》。对于这一要求,编辑没有答应,以防引起歧义,产生消极影响[16]。
三、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的时代性与地域性
对于广播中文学作品的选择看似是编辑的单方面行为,但更多的也受到时代和地域的牵制。换句话说,文学传播的内容、环境和对象具有时代性和地域性特征。
时代氛围影响到文学作品广播的选择和效用。我国最早的文学广播大多与抗日救亡有关。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北平广播电台选播了一批爱国题材的话剧和广播剧,如《卧薪尝胆》《岳飞》《木兰从军》《文天祥》等。1933年1月20日该台播出《恐怖的回忆》,讲的是日军进攻上海给普通民众带来的灾难。抗战爆发,洪深、夏衍、孙瑜、于伶等剧作家创作了《开船锣》《“七二八”那一天》《最后一课》《以身许国》等作品,揭露汉奸的卖国嘴脸,宣扬爱国主义。在资讯不发达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文学广播以形象化的方式起到良好的舆论导向作用。茅盾对此给予相当高的评价,在《救亡日报》上撰文说:“无线电播音在抗战宣传上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方面的工作人员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17]326茅盾还希望文艺界人士能够将重要战事以故事的方式进行宣介:
……我们的战士在前线浴血奋斗,不是每天都有空前的壮烈的记录么?各报所载,或详或略,则一场血战时我军的英武实已跃然纸上,倘如演述,便是最感人的故事。我有一次曾经听到有将报纸上一段记载(述士兵的英勇的)用说书的方式在retold,觉得既能通俗,又热情横溢,比之死板板的逐句讲读实在好多了。我以为每天的重要战事新闻也可以用这方法。例如,今日吴淞及罗店之战,据中央社的报道,已足演述为动人的故事。[17]326-327
建国后17年和“文革”期间,广播电台播出了大量配合社会主义建设和阶级斗争等时代主题的文学作品,如“红色经典”以及《虹南作战史》、“八个样板戏”等。“文革”刚一结束,批判“四人帮”的《班主任》《伤痕》《于无声处》等小说和戏剧以及《旌旗十万斩阎罗》《唐山大地震》《山中那十九座坟茔》等报告文学在各个电台播出。同时,反映时代风貌、触及社会热点的作品如《人生》《芙蓉镇》《高山下的花环》等也应和着时代的脉搏出现在广播中。
在某一特定时间,广播也会播出一些具有针对性的文学作品。比如,在鲁迅逝世或是诞辰日,各级各类广播总会举办专题节目宣介鲁迅作品和鲁迅的思想。1943年10月,“苏联呼声”举办了为期2周的鲁迅逝世7周年的纪念节目,1946年2月,“苏联呼声”又举办了纪念鲁迅逝世10周年的专题节目。1956年鲁迅逝世20周年,上海电台《作家与作品介绍》举办《纪念鲁迅,学习鲁迅》专题节目,邀请作家、教授介绍鲁迅生平并对其部分作品进行分析。1981年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时,上海电台组织5篇文章,宣传介绍鲁迅的爱国精神、战斗精神以及自我剖析的精神。1991年在鲁迅诞辰110周年之际,鲁迅及其作品备受人们关注,许多家电台纷纷以鲁迅为题制作节目,有安徽台的《不朽的民族魂》、天津台的《擎火的路人》和江苏台的《呐喊的灵魂》等。
文学广播有一定的地域性。20世纪40年代,延安的新华广播电台开办有《星期文艺》栏目,播出大量解放区文艺作品,如毛泽东、刘伯承、陈毅的诗词,赵树理的小说以及独幕剧、歌曲、秧歌剧等。“文革”结束之后,各地的电台在推介本土文学创作方面用力甚勤。1984年8、9月间,上海台以苏州园林景观为主题,从介绍田汉的独幕剧《苏州夜话》开始,继而介绍古代诗人张继的七绝《枫桥夜泊》、周瘦鹃的散文《苏州花木》、叶圣陶的散文《苏州园林》,最后是当代作家陆文夫的《苏州漫步》。贵州电台每年都要录制和播出一批由本省作者创作的、具有一定思想性与艺术性的诗歌朗诵节目;1986年,制作了《在贵州诗坛上》专栏节目,共15讲,介绍活跃在贵州诗坛上的15位诗人及其诗作;1987年开辟《当代诗坛》专栏节目,介绍贵州和全国数10位著名诗人和诗作。乌鲁木齐人民广播电台编辑录制的20余部《长篇联播》作品中,由杨牧、童马、李宝生等新疆作家创作的反映边疆各族人民生活和新疆重大历史题材的就有十五六部。江西人民广播电台的《赣江文学》栏目大量介绍江西有一定成就的作家、诗人及其作品以及外省、市江西籍作家、诗人及其作品。
文学广播的地域性还体现在作品和播音都具有本土性特征,比如2011年平顶山人民广播电台文艺广播推出的长篇小说连播《龙啸中原》。这部作品由平顶山作家杨晓宇创作,讲述平顶山市郏县抗日英雄牛子龙的故事。播讲者以豫西方言播出,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播出时吸引了大量听众。《白鹿原》于2008年新年伊始由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演播艺术家王晨以关中方言播出,更能凸显小说的地方性色彩及厚重的历史感。
广播电台还会选择适合本区域听众特点的文学作品播出。深圳台《有声小说》节目针对深圳“移民城市”的特点,播出了王大进的长篇小说《欲望之路》。小说主人公邓一群的成长背景、人生经历、社会体验同许多怀揣梦想来深圳打拚的年轻人极其相似,小说播出后产生了极强的社会影响力[18]。
四、20世纪文学广播传播效果
媒介的变化带来的是文学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的变化,作为大众媒介的广播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20世纪的文学生态和文学社会价值的实现。具体说来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首先,扩大了20世纪文学的影响。“苏联呼声”是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之后苏联人罗果夫在孤岛上海设立的广播电台,在传播现代进步文学方面功不可没。有学者这样评价“苏联呼声”的文学意义:“苏联呼声对于我国五四以来的进步和革命文艺作品的介绍,播出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是建国以前所绝无仅有的。”[19]鲁迅、茅盾、郭沫若、巴金、老舍、张天翼、曹禺、鲁彦、熊佛西、萧干、周文、丁玲、减克家、冯雪峰、曹靖华等人的作品都在该台播出过。新中国成立后,全国建成了广播网。“十七年文学”作品通过电波传遍全国,“红色经典”以直播、连播、改编、广播剧等形式为广大听众所知晓。《烈火金刚》的编辑黄伊回忆起小说通过广播播出的情景:“不论大街小巷,或是穷乡僻壤,凡是有收音机或大喇叭的地方,平头百姓都尖着耳朵听‘肖飞买药’。”[20]借助广播,20世纪的中国文学作品也为世界其他国家的听众所知。根据姚雪垠长篇小说《李自成》部分章节改编的广播剧《李自成闯石门寨》作为文化交流项目在联邦德国播出,这是我国第一部译成外文向国外听众广播的广播剧。《减去十岁》获第10届“西柏林未来奖”时,评委的评价是:“这是一出绝妙的、可爱的讽刺剧,构思新颖,富有独创性”,“它使我们看到了开放以后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变化”。[21]
其次,广播的文学传播推动了20世纪文学作品的出版发行工作。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副总编辑顾志成回忆,《平凡的世界》初版时,经过多方努力,新华书店的征订数刚刚够3 000册。即使在书店里也少有人问津。但小说通过广播而为听众了解之后,出版社一再加印也满足不了读者的需要,在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共印了几十万册[22]。《白鹿原》1993年甫一出版就被中央台录制为42集节目在《小说连播》播出。是年7月份陈忠实在进京参加研讨会时已经在火车上发现盗版。研讨会上,出版社将宣传的最大功臣归于广播,因为广播使作品当月销售达5万册。2008年10月,重新制作的百集配乐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在中央台播出。之后,单行本再创出版发行20万册新高。
其三,文学广播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文坛格局,一些作家和作品通过广播而步入文坛或是文学史。刘心武的《班主任》发表于《人民文学》1977年第11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其改编为广播剧在黄金时间播出,名不见经传的刘心武因此成为“伤痕文学之父”,成为任何一部“当代文学史”都无法忽略的“经典作家”[23]。史铁生的小说《之死》,是从一个油印刊物《春雨》中选出来的,经编辑加工,改名为《法学教授及其夫人》发出,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还及时作了广播,史铁生因此破“土”而出[24]。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第三部尚未写完,前两部已经在中央台由李野默播出。小说广播既给路遥带来鼓舞,也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为了将第三部在约定时间前完成,路遥“带病闷在暗无日光的斗室中日夜兼程赶写第三部”[25],却也因此加速了病情,导致英年早逝,这不能不说是文坛的一大损失。也有作家是听了文学广播之后才走上创作道路的,比如在收听了小说连播《平凡的世界》后,一些听众开始专职或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工作。如陕北佳县的申小平写出了长篇小说《深山女儿魂》,新疆部队的柴俊锋写出了《大漠深处的兵》,广东的林少雄写出了自传体长篇小说《打工路》,辽宁的赵凯写出了《想骑大鱼的孩子》《我的乡园》等作品。再者,一些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是在广播播出之后才产生影响力,为获奖奠定了读者基础。中央台录制的《李自成》《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黄河东流去》《平凡的世界》,北京台录制的《芙蓉镇》,天津台录制的《都市风流》等,都是在广播播出之后获一、二、三届茅盾文学奖。《穆斯林的葬礼》从默默无闻到蜚声全国,中央台的《小说连播》节目功不可没。也有的作品获奖之后默默无闻,但通过广播而得到听众肯定。如莫应丰的《将军吟》是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长篇连播录制于1983年,但因为政治原因而被尘封。21世纪该书两度播出,听众反响比较大,甚至有的听众“有时掉下泪来”,“一天听不到就像缺了精神食粮”[26]。
最后,文学广播一定程度上将文艺大众化落到实处。尽管五四新文学抱定启蒙宗旨要改变国民精神面貌,但因其批判性姿态、欧化的语言和深奥晦涩的笔调在大众化方面收效甚微。构成国民的绝大多数是普通民众,他们在维持生存之余很难有时间和兴趣去欣赏精英化的文学。作为一种“听”的艺术,广播对于文学的“故事化”和“口语化”的二度创造更能契合普通民众的欣赏特点。在对文学作品的接受方面,广播成为他们的首选媒介。作家刁仁庆介绍,自己有位本家哥哥并不识字,但通过听广播小说知道了刘心武及其小说《班主任》,于是鼓励刁仁庆努力写作,“争取写出像《班主任》那样的作品”[27]。《白鹿原》1993年在中央台首播时,陈忠实回乡下老家遇见一位熟识的乡民,拉住陈忠实说他正听《白鹿原》的连播,并且“大声感叹着他的收听兴趣”[28]。路遥的女儿路明撰文说,身边的朋友知道《平凡的世界》都是从广播上听来的。据山东台的调查,在“长篇连播”时间,有些村庄许多人都不出屋,在家里围着收音机或在广播喇叭前收听。
文艺大众化的问题其实就是“化”大众——在这一点上,广播比纸质媒介做得更好。广播兴起不久,无论是新文学作家还是鸳蝴派作家,也无论是电台的管理者还是电台工作人员,都认识到广播对于推进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如茅盾、叶圣陶等。最早认识到应该通过广播传播五四新文学的是郑伯奇。在《从无线电播音说起》一文中,他批评了新文学“单调的题材、幼稚的技巧、半古典半欧化的辞句”与普通民众相去甚远,“虽然唱着大众落后的高调,眼睁睁地让崭新的文明利器给没落的讽谏艺术利用吗?”所谓的“讽谏艺术”也即弹词、文明戏和礼拜六派的小说,它们在无线电中如“恒星”一般的存在,可以视作“新文艺的耻辱”!他希望“作家抛弃高踏的态度,向这方面努力,该是目前的急务了”[6]39-40,但当时的作家响应郑伯奇者寥寥。20世纪50、70年代和新时期,文学广播对社会生活产生深远影响。如50年代随着农村广播网的普及,文学作品通过广播进入千家万户,鼓舞坚定了人们建设新国家和新生活的斗志。新时期到来,电台播出了一批配合时代、对民众进行启蒙的文学作品,如《寻找回来的世界》《爱情的位置》等,引发了社会各界对人生、爱情等的探讨和思索。刘心武的《爱情的位置》播出后,一位渔民给刘心武写信说,听了广播激动得不行,才知道爱情并不是罪恶,小说给了他和恋人一种解放感,可以公开交往[29]。五四时期的爱情书写具有启蒙性质,但波及的范围非常狭窄,涉及到的仅是能够认字读书的青年学生、小市民等,刘心武的爱情书写同样具有启蒙性,但却在普通民众那里得到回应,由此可见广播在思想启蒙方面有着纸质文学所不及之处。
总起来说,在20世纪文学传播史上,广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它参与了20世纪文学建构的全过程,不仅深刻影响到文学的生产、传播、消费等各个环节,而且影响到文学的主题、结构、语言及审美等文学要素,在对语言形式的回归中呈现了20世纪文学的声音形象。以网络为主导的多媒体时代,传统媒体普遍受到影响,但广播作为一种弹性媒介,与其他多媒介形式结合,开拓了新的传播范围和领域。被边缘化的文学应该思考如何重新走进广播,通过声音的修辞开掘出文字背后的情感意义,以实现文本价值的最大化。尤其是听觉文化正被日渐重视的今天,广播与文学的再度结合将会产生革命性意义。就像韦尔施所说的:“在技术化的现代社会中,视觉的一统天下正将我们无从逃避地赶向灾难。对此,惟有听觉与世界那种接受的、交流的,以及符号的关系,才能扶持我们。堕落还是得救,灾难还是拯救——这就是不同选择的图景,人们正试图以它来搭救我们,打开我们的耳朵。”[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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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m ission of the 20th Century Literature By Radio
LIU Cheng-yong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Zhoukou466001,China)
Radio is an important media in the transmission of 20th century literature,which expanded the influence of the 20th century literature and also strongly affected the literary development trend and pattern of literary circl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adio transmission way,it has many kinds of styles,such as reading and adaptation.etc.Radio announcer and editing are twomain body and their personal qualities and culture determined the literature quality and scope of radio transmission.The literature content spreaded by radio has the timely and regional features.In terms of communication effect,the transmission expanded the influence of the 20th century literature,found a group of writers and literary works and implemented literary popularity into practice.In a word,radio plays an indispensable role,in the history of literary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20th century literature;literary transmission;radio literature
G206.2;I0-05
A
1672-3910(2017)04-0052-08
10.15926/j.cnki.hkdsk.2017.04.009
2016-12-22
2016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6BWX025);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13YJC751030)
刘成勇(1973—),男,河南潢川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