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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科幻”冷酷美学的节点

2017-02-23

关键词:刘慈欣世界观科幻

王 宏

(太原学院 中文系,山西 太原 030012)

“刘氏科幻”冷酷美学的节点

王 宏

(太原学院 中文系,山西 太原 030012)

刘慈欣的科幻文学,对于中国科幻融入世界科幻大潮,立下了汗马功劳。就在一片喊好声中,刘慈欣却时不时地发出一些看似“不谐和”的声音,如“飘忽不定的世界观”“宇宙宗教情感”“文学的超级自恋”等,抓住这些关节点,深入分析其文学作品,独具一格的“刘氏科幻”冷酷美学也将慢慢浮出水面。

”刘氏科幻“;冷酷美学;节点

刘慈欣的《三体》作为里程碑之作,将中国科幻推向世界,步入科幻文学的巅峰。对于刘慈欣科幻文学的研究也如火如荼,甚是壮观。各类访谈录,直指刘慈欣的文学观;整体研究,或挖掘其人文情怀,或阐述其科学观;比较研究,或纵向展开,或横向对比;文化研究,探讨其作品在后殖民化文化背景里的独特价值……作为独特的“刘氏科幻”,其冷酷美学也一步步地走向世人。

一、“飘忽不定的世界观”

刘慈欣认为:“我觉得写小说的人不应该有一个很坚定的世界观,他的世界观应该是飘忽不定的……世界观对于我来说,也只是作品设计的一部分而已,不同的作品完全可以不一样。我知道很多人很厌恶这一点,觉得难以接受,但这对于科幻来说是完全可能的。”[1]这可以说“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了众多人的创作理论底线。首先,我们要确知“世界观”到底指的是什么;其次,我们要具体地分析刘慈欣话语的准确含义。据1981年版《辞海》注释:“世界观,亦称‘宇宙观’。人们对于整个世界的根本看法。在有阶级的社会里,世界观具有鲜明的阶级性。不同阶级的人们,由于在社会实践中所处地位不同,特别是阶级地位不同,逐渐形成不同的世界观。”[2](P49-50)实际上,世界观是有广、狭之分的。1947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辞海》就认为广义的世界观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关于宇宙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回答世界是什么,即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二是价值论,回答世界应如何,即世界对人的意义。第一个方面更多强调的是关于“真”的认知,第二个方面则强调的是“善”的认知。这里其实暗含一个“真”与“善”的纠缠。通常认为“世界观”是“善”的外化,如果作家世界观不确定,那么作家就是一个“善”不确定的人。具体到刘慈欣,作为一个科幻文学家,他更多地倾向于第一种世界观的界定,即关于“真”的认知,所以他强调随着科幻文学作品的不同,作者的世界观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呈现出“飘忽不定”的特性来。其实,刘慈欣一再地强调“世界观的飘忽不定性”和他反叛“中国文学的自恋性”如出一辙,他极力反对中国长久以来的以平和的善为特征的宇宙观,反对把以伦理学阶级论为基础的世界观强加到科幻文学上。这正是他为什么在《三体Ⅲ》里塑造了一个看似善良实则却毁灭了整个地球的程心,正如尼采在《瞧,这个人》里所说:“善良的人从来不说真话。善良者教你们走向错误的海岸和港湾。你们生长在善良者的谎话中。由于善良者,所有事物都已变成虚伪的而且歪曲根本。”[3](P23)正因为“求真”而非“求善”,刘慈欣建构了他独一无二的“冷酷美学”。

美国科幻作家汤姆·戈德温的小说《冷酷的方程式》是刘慈欣比较喜欢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美丽而天真的女孩,不幸死于残酷的规则。因为在他人眼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打破方程式平衡的“X”。刘慈欣认为,这篇小说深刻地反映了科幻小说的本质特征——冷酷,即技术理性制造的冷冰冰的“铁笼”。与普通文学倡导“人性”不同,科幻文学里人性遭遇到“无法突破的墙”[4]——科学技术,而且无论怎样都无法突破这堵墙。于是,在“求真”与“求善”相冲突时,出于“飘忽不定的世界”的影响,作为科幻作家的刘慈欣选择了“真”,也就自然地在他的作品里埋藏了一幕幕惨酷的场景,如反乌托邦、末日审判、冷酷英雄等。

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和普通的文学文本在内容上的最大区别就是:他高举“反乌托邦”的旗帜,营造了很多“恶托邦”。如《三体II:黑暗森林》推出了现今广为流传的“黑暗森林法则”。小说结构烦琐,至少八九条线索同时穿插进行,再加上作者故意未分章节,在场景与场景之间直接进行切换,使全书颇如一部扣人心弦的悬疑剧。为了更好地调动“惊奇感”,作者故意把地球人世界设置成专制王国,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撕破伪装的人们一个个把“恶”的本性暴露到极点,整个人类世界成为黑暗、邪恶、暴力充斥的“恶界”。在谈到自己为什么会制造这样一个邪恶的世界时,刘慈欣坦言:一是受国际时局影响;二是自己生活环境的转变——在电力系统调整引发生存危机时,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显露出往日隐藏的“黑暗”;三是试图构造“刺激”的故事[4]。可以说,刘慈欣把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很自然地延伸到宇宙世界科幻世界,在求真原则的指导下,尽情地展现了冷酷的宇宙未知世界,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他的“飘忽不定的世界观”主张。

刘慈欣笔下的英雄也是一种跨历史的奇异复合体,具有冰冷的气质,是一种超越“平静和从容”的冷酷英雄。如《三体II·黑暗森林》中的章北海,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不屈不挠,甘愿牺牲。他的英雄气质在太空时代显得理性而冷酷。他忍受着绝顶的孤独,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动声色地除掉一切阻碍其生存的壁垒,甚至无辜的战友。刘慈欣有意识地凸现其冷酷和坚韧,刻意塑造出一个有些“恶魔”气质的“冷酷英雄”,显示了他的“恶魔英雄”观:在信仰、责任心和使命感等崇高情感驱策下,他们面对痛苦和死亡表现出惊人的平静和从容。

与文本内容相契合,刘慈欣的语言也极具“冷酷”气质——精确、冷静而超然。华丽的细节和繁复的铺陈,看似热情洋溢,实则隐藏着他无与伦比的清醒与冷静。刘慈欣坦言:“我整个语言风格,就是俄罗斯文学那种很沉甸甸的、很土里土气的,而且很粘滞的那种语言,追求一种质感。”[5]

二、“宇宙宗教情感”

中国人大多没有坚定的宗教信仰,这使得中国文学普遍缺少西方文学的原罪意识。那么,宗教对科幻文学会有什么影响呢?随着几代中国科幻作家的努力,尤其是在刘慈欣的科幻文学作品接连获奖,似乎中国科幻已经走出中国走向世界,形势一派大好之下,刘慈欣却冷静地说:“中国科幻缺少宗教感情……科幻的宗教感情就是对宇宙的宏大神秘的深深的敬畏感……有位哲学教授说过,哲学系新生的第一课应是在深夜长时间地仰望星空,这是把哲学介绍给他们。我想这更应该是科幻作者的第一课,这能使他们在内心深处真正找到科幻的感觉。宏伟神秘的宇宙是科幻小说的上帝。”[6]正是怀着对宇宙深深的敬畏,刘慈欣写下了一部部激动人心的科幻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对他的“冷酷美学”也形成很好的补充,弥补了唯科学下的人性缺失。

2001年的《乡村教师》是刘慈欣非常满意的一部小说。不但表现在这部小说反映了他对科学技术的追求,会触摸到“中国科幻史上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意境”,而且透露了他浓重的“宇宙宗教情感”。小说叙述了一位长年执教在中国西北山区的民办教师,即便是病入膏肓到了极限,也“蜡炬成灰泪始干”,用尽最后的微弱之力,完成他的生命绝唱。可以说,这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和他的几个学生费尽心力挽救了地球文明,谱成了一部壮阔的太空史诗。通过此故事,作者传达了我们每一个地球人对于未知的宇宙世界都应该怀着深深的敬畏感,因为宇宙里存在无数不可预测的危机。在弱肉强食的宇宙空间,高级文明生物肆意践踏低文明生物的暴行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地球人如何加强自我保护能力是我们亟须思考的课题。

除了《乡村教师》,刘慈欣还写了很多类似的作品。看似技术味道很浓,情感很冷酷,实则潜藏深刻的形而上的哲学命题。《朝闻道》,在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爱因斯坦赤道即将启动时,宇宙的排险者却把爱因斯坦赤道蒸发了!于是,科学家们面临“朝闻道而夕死”的困境:排险者把宇宙的终极奥秘告诉他们,然后再毁灭掉他们。通过这些犹如“圣徒”般的科学家,作者表现了悲天悯人的普世情怀。

与“敬畏”相对等的是“崇高”,如果我们在刘慈欣作品中寻找核心词汇的话,“宏”必是其中之一。庞大的物体、跳跃的时间、全息的视野等其创作中常见的意象,形成一种大尺度大层次的宏大阈界。于浅,制造了“震惊”的效果,在心理上彻底征服读者;于深,则表现了在消解盛行的时代,刘慈欣试图怀着敬畏之情重建看似冷酷实则崇高的“宏世界”。于是,一个新的文学概念——宏细节产生。作为科幻小说成熟的标志之一,宏细节最能体现科幻文学特点和优势。“以宏细节为主的科幻,先按自己创造的规律建成一个世界,再去进一步充实细化它;这个过程与主流文学是相反的,因为对于后者来说,上层结构已经建好,描写它不是文学的事,文学描述结构的细部”[7]。通过宏细节的描述,科幻作家可以纵横十亿年时间和百亿光年的空间。

1903年,鲁迅在他的《月界旅行·弁言》中明确提出科幻小说应该“经以科学,纬以人情”。一旦失去科学支撑,那就失去科幻文学存在的价值;但是一旦失去对现实社会的观照,那科幻文学也便永远失去了生命力。所以,盲目地排技术或排人性都会使科幻文学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作为一个科幻文学家,尽管刘慈欣一再申说自己并不把反映现实作为他创作的目的,他作品中的现实只是想象力的平台,但是他并不像有的人所理解的那样一味地沉浸在他的“冷酷美学”之中,宣传了一系列“恶”。而是忠实地实践了“爱之切,恨之切”,在遵循求真原则的基础上,怀着悲天悯人的宇宙宗教情感,呼吁地球人尊重世界的多样性,走出自恋,以防自己被其他高等宇宙生物蚕食掉。

三、 “超越自恋”

长久以来,我们的文学理论有一条非常重要的金科玉律——文学是人学,文学是人写的,是写人的,是写给人看的,因而文学作品以“人”为中心一点也不为过。1990年代以来,建立在人学基础上的纯文学逐渐丧失了它最初的政治意图,“人”成为从政治剥离的提纯化的人,“文学”成为纯粹的语言审美游戏。刘慈欣曾多次表示对主流文学以“人”作为基本尺度的不满。2009年,刘慈欣宣称:“文学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场人类的超级自恋。”[7]2010年,又把文学放到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梳理了文学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认为:“科幻文学描写的重点应该是人与大自然的关系,科幻给文学一个机会,可以让文学的目光再次宽阔起来。”[8]正如鲁迅20世纪初提倡“恶魔精神”“破坏意志”时,“矫枉还需过正”,刘慈欣的观点可能或多或少有其偏颇之处,但瑕不掩瑜,其中埋藏的真知灼见会使我们惯常的神经狂跳不已。

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文学,看似以“人”为中心又不以“人”为中心。因为在浩瀚的宇宙里,并非只有地球人这一种高等生物形态,存在无数未知的宇宙形态。宇宙的“多样性”决定了地球并非其中心,当然地球人也就更非其中心。科幻小说可以展现人类之外的多种文明,并赋以它们以不同的形象和性格。所以,刘慈欣在文学创作时,具有“反人物性”——不把人物当成作品的中心,故事围绕人物而写,而把注意力主要放在科幻构思上,人物只是讲故事的工具。刘慈欣区分科幻文学与普通文学的最大判断标准就是,作品中的类型元素,如科幻中的科幻创意、侦探中的推理等是手段还是目的。如果这些元素仅仅只是提供了一种背景、平台和工具,最终目的是用来表现人性的,那它就不是完全的科幻文学,如冯尼古特的《五号屠场》、戈尔丁的《蝇王》、奥威尔的《1984》等。因此,“超越自恋”的潜台词是,科幻文学遵循着不同的艺术规律。

科幻文学具有普适性。科幻文学里出现的人物不是单个性存在,而是作为人类整体性出现的。在这里,人物所面临的危机、道德观、价值体系等,都是整个人类需要严肃面对的。例如,《三体》里提出的宇宙多样生物形态、三体的威胁等严峻形势,不仅仅是中国需要面对,全宇宙人都必须面对。于是,如何解决这类问题也就必然成为全球性世界性的大问题。尽管在中国,科幻文学一直依附于儿童文学,受众群也偏小龄化,但在美国,特别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美国,科幻是一种大众文化,是一种启发成人思考未来思考未知的高智慧文学。

科幻文学具有独特的思维方式。科幻思维基于科学并不基于现实。科学帮助科幻思维摆脱了文学思维狭窄的束缚,空间和时间在科幻思维下被压缩折叠。尽管科学猜想很像科幻,但是科幻更加超越。如在《三体》第一部的十一维空间,随着它的层层展开,低维体积也变大、变宏观了。科幻思维不是单纯的排列思维,而是由众多“奇点”组成的大起大伏的突变思维。如《时间回旋》,地球为一个时间膜所包裹,内部时间的速度要比外界慢上百万倍,极端非线性变化。利用这些捉磨不定的思维,刘慈欣从科学技术中寻找故事资源,用文学展现科学的美,用基于已知的科学规律的想象来构造自己的想象世界,试图构建一个超现实的但不是超自然的想象世界。

刘慈欣特别强调科幻文学的世界性,究其原因,既与他对科幻文学本质的理解有关,也与他对科幻文学在中国的命运的思考有关。他特别反对政治意识和现实审美对文学的压制。在谈到他的《超新星纪元》创作发表的过程时,他说:“《中国2185》也好,《超新星纪元》也好,都是妥协的产物。”[4]正是这种伤痛性经历,使他极力呼吁一定要尊重科幻文学作为独立的文学类型的独有特征,保持多元化的、多种风格并存的状态。

[1]李黎. 宇宙比道德更宽泛——访科幻小说作家刘慈欣[N]. 经济观察报,2011-07-22.

[2]辞海·哲学分册[K].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

[3][德]尼采.瞧,这个人[M].李子叶,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

[4]王瑶.我依然想写出能让自己激动的科幻小说——作家刘慈欣访谈录[J].文艺研究,2015(12).

[5]黄永明. 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专访科幻作家刘慈欣[N]. 南方周末,2011-04-20.

[6]刘慈欣.SF教——论科幻小说对宇宙的描写[J]. 星云,2000(2).

[7]刘慈欣.超越自恋——科幻给文学的机会[J].山西文学,2009(7).

[8]刘慈欣.重返伊甸园——科幻创作十年回顾[J].南方文坛,2010(6).

I207

A

2095-0292(2017)05-0119-03

2017-07-25

王宏,太原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薄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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